☆、第一章-3
H市靠近海邊夜晚涼爽,顧閔之帶著黃明非上了自家接送的寶馬,一路望向窗外,看著飛馳的景物,陷入思索。
他還沒有想好如何面對另一個陸少府,然而也明確的知道,這時候那個孩子什麼都沒做過,更不是「前世」那個人。他從來都不恨也不怪罪陸少府──關陸少府什麼事?他的身世雖並不離奇,也足夠無辜。
所以陸少府會離開顧家自立門戶,真是一點都不稀奇的事情。從前他早就隱約察覺沒有去管,這一次又要怎麼做?
他仔細的回想第一次見面,卻在遙遠的記憶裡模糊不清。那時候他正是驕傲的少年,為了早逝的母親也對陸少府的存在有所怨憤。陸少府來到家中以後,因為與他年紀相差兩歲而也在初中部上學,可早晚上課放學,他都是與他分開走的。
那也是某種形式的不知如何對待。而在陸少府進家門的那幾天,他甚至忍著對父親的怒氣。怪他沒有處理好,以至於有了陸少府。
很多年後,顧興志都去世的時候,他才知道這一切都是一個女人的貪婪造成的。歌廳舞女出身的女人偶然遇到了顧興志,一心要向上爬的她有意孕育了肚子裡的孩子,可顧興志就是顧興志,不會因為誰的意願變化自己的想法。帶著孩子上門雖會保險一點,卻變成了更大的侮辱。
顧興志為了防止不休的吵鬧,派人直接把他們母子趕出H市。那女人後來酗酒吸毒,最終三十幾歲就早早猝死。
十三歲的陸少府自己安排了母親的後事,帶著證明找上門來。他冷靜得不像個孩子,顧興志更冷漠得不像個父親。顧閔之不知道父子之間的談話,只記得顧興志在晚飯時宣佈會撫養陸少府到成年自立。如果陸少府不離開顧家,也可以加入顧氏,卻是作為輔佐顧閔之的地位。
在那之後,他們一家三口在大宅裡生活了幾年,直到顧閔之叛逆終於爆發,離家到遠方上大學為止。等他回來,陸少府與顧家已經決裂。顧閔之與陸少府關係不過點頭之交,自然什麼感覺也沒有。
之後一點一滴,卻是從外人的口中得知自己這個弟弟的一舉一動,知曉他多麼有能力又多麼能幹。
對於他來說,還真都是過去的事。而今他要面對的,卻是現在與他要親手改變的未來。
從學校回家開車不過十五分鐘。顧閔之草草收了思緒,黃明非大大咧咧什麼也沒發現,車剛進前庭挺穩,他就飛快鑽了出去,到廚房去找熟識的廚娘六嫂。
顧閔之有心事沒有理他,他步履沈重,面上無表情的踏進大門,管家幾十年如一日的站在門口迎接他的少爺,女僕接過他的書包。顧閔之平靜問道:「父親呢?」
老管家語氣平緩:「老爺在書房,有客人。」
只怕不是客人是兒子。顧閔之在心底冷笑了下,隨口吩咐黃明非今晚留下吃飯的事,轉身上樓走到了書房門口。
書房門是關著的。顧閔之站定徘徊幾秒,快速下了決定,敲響了房門:「父親,我可以進來嗎?」
顧興志的聲音還帶著一絲冰冷,很快回復:「進來。」
顧閔之深呼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顧興志的書房與本人一樣簡潔到冷酷的地步。除了一面到天花板的書牆便是一張巨大的書桌,除此之外毫無傢俱。顧閔之踩著厚厚的羊毛地毯,不著痕跡的打量著眼前的少年。
或者說只是個孩子。十三歲的陸少府不是回憶中強悍的男人,他個子很高,但非常削瘦。說明成長期營養沒有跟上。洗的發白髮薄的牛仔褲和T恤衫也很乾淨整潔。下巴很像顧興志,頭髮略長,劉海遮住了眉……顧閔之強忍著視線,餘光在他幽深的黑眸只轉了一下便飛快閃開,停留在一雙骨節分明而不少繭子的手上。
那與自己白皙纖長沒有一絲疤痕的手完全不同。顧閔之曾聽說陸少府從五歲起就自力更生自己照顧自己,現在看來,他吃了很多苦。
顧閔之的進門打斷了二人談話,大概是關鍵部分都已談完。顧興志並不掩瞞、毫無遮掩,他逕自對顧閔之道:「這是陸少府,是你的弟弟,以後也住在家裡。」
顧閔之作出吃驚模樣,然而他實在不是演戲高手,又僵持著臉,最後只略瞪大眼睛,以詢問眼神再度望向顧興志。
顧興志不願多說談,也絲毫沒有要詳說的意思。他擺手示意:「我還有應酬,晚上不在家裡吃飯。下個星期去美國開會。你是哥哥,帶著陸少府熟悉下,明天去學校報到。」
這意思是把陸少府的事情都交給顧閔之去辦。顧閔之只比陸少府大兩歲,又是很有對立立場嫌疑的同父異母兄弟,顧興志這麼一指示,對陸少府無所謂的態度表露無遺。
然而陸少府什麼情緒也沒有洩露。二人退出書房,顧閔之再次光明正大從上到下的打量一遍陸少府,後者淡定自若的平視他,非常鎮定。
果然是陸少府。顧閔之心下恍惚飄過這個念頭。他像一個被突發家庭隱情震驚到了的人那樣,勉強笑了一笑:「我不知道這是什麼狀況。不過父親既然這樣說了,以後你就是我弟弟。」
陸少府仍然沒有說話,顧閔之斟酌著詞彙又道:「跟我來吧,我先帶你去房間。父親還有什麼安排嗎?」
陸少府搖了搖頭,終於開口,那聲音有一絲變聲期的沙啞:「沒有。」
顧興志怎麼會有安排?若不是陸少府找上門來,只怕他根本想不起來自己還有第二個兒子。
顧閔之早明瞭這種情況,腳下開始帶著陸少府走下樓,管家還在一樓大廳裡監管僕人準備晚餐。見兩個少年過來,立刻停下手中工作,主動微笑問道:「少爺,需要什麼東西嗎?」
顧閔之頓覺尷尬,乾咳一聲:「張伯,這位……以後是我弟弟,他叫陸少府。以後叫他二少爺就可以了。」
張伯的驚訝比顧閔之的明顯太多,但這話是顧閔之說的,顧閔之又剛從顧興志的書房出來,那就等於宣佈準確消息,他收斂了驚詫,點頭說好。
顧閔之再問陸少府喜歡什麼地方,又大略介紹了一番這棟房子。其實這棟三層別墅雖然很大,但是適合主人們常住的臥室也就五個。顧閔之幼時母親病重臥床,夫妻二人是分開住的。顧母去世後房間封存。加上顧閔之自己的臥室,剩下的也只有兩個選擇。
一個是三樓最裡面的一件大臥室,地方大但是沒有陽光,顯得有些陰暗。另一間就在顧閔之隔壁,與顧閔之的房間是一套雙子房,佈置裝修皆是一模一樣。要不是門鎖曾經換過其他顏色,顧閔之自己有時都會走錯。
顧閔之心亂如麻,複雜之極。他帶著陸少府逛了一遍宅邸,看著陸少府只拿著一個空蕩蕩的書包,最後選了他隔壁的那間雙子房。顧閔之親自吩咐管家給他換了全新被褥,又看他衣櫃空空,還拿了幾件自己舊校服送過去。
「這些衣服是我去年才做的,穿了沒有幾次。」顧閔之無事可幹又不願意與陸少府靜默處在一個房間裡,遂親手把衣服掛進衣櫃,一邊說著:「你身高和我差不多,就先穿著。等這個週末我再帶你去街上買些新衣服。生活用品上還缺什麼,可以跟管家張伯說。」
陸少府這一來顧家,相當徹底的與過去完全拋開。書包裡不過自己的證件等,連課本都沒有帶。
女僕收拾好房間,顧閔之微微皺眉,繼續想還有什麼用得到。他兩世為人,還是第一次照顧他人,難免有所疏漏。又乾脆靈機一動,開始想自己平時都要用到什麼。又想起了零用錢的問題。
顧閔之的日常開銷都是從顧興志的信用卡副卡上支取,名下還有幾個銀行賬戶,放的錢用處打算都不同。陸少府自然沒有什麼卡與賬號。他想來想去,覺得自己既然要與「前世」區別,也該早在錢上做計劃。趁著這次機會,可以把自己的積蓄弄到手上掌握,再給陸少府辦張卡,他來給陸少府生活費。
只是,他與陸少府生活過的那幾年間,從來沒有聽過陸少府跟顧興志要錢。是顧興志不給還是陸少府要不到?
顧閔之想不出原因,可他已決定好好對待陸少府,至少盡兄長義務,讓他在顧家生活期間無憂。將來若他還是決意離開,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他或許不能改變陸少府,但可以改變自己。而改變自己卻是改變世界的第一步,這一次,他一定要有一個不一樣的未來。
陸少府不知顧閔之所想頗多,等到整理妥當,他坐在房間中央大床上,看著顧閔之仍然忙碌的身影,若有所思。顧閔之一轉身,正好迎上他探究目光,和他臉上未來得及收起的戒備神態。
罷了……顧閔之縱然是在養虎,也想養出一隻讓他驕傲的虎。他重生了,怎麼還會重蹈覆轍讓顧氏破滅?陸少府可以不管顧氏,都是他的自由。
他假裝無視,微微一笑:「該吃晚飯了,走吧。」
陸少府站起身來,走到他身前,低頭專注看他。二人對視,陸少府慢慢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有些邪氣的笑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