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第一章-2

　　九月一日例行開學，顧閔之上了初中畢業班，再次哭笑不得的回到學校，進到一群青春期叛逆少年之間。

　　他所處的學校是本市貴族中學，從初中到高中直入。師資硬件自然都是數一數二，也收了不少有錢人家的孩子。只是顧閔之的冷淡性格一直就出名，顧家又算是本市頂尖的，這裡與他身份對等的人實在不多。

　　不尋常的家庭也出不一樣的孩子，早早的跟父輩們學的人精一般。沒有人會來自找不痛快惹顧大少不高興。顧閔之也省下許多清閒時光，好好的學些課業外的東西。

　　顧閔之珍惜每一分每一秒，恨不得開了外掛有了金手指，能叫自己一夜變成世界首富。然飯須得一口一口吃起，他忙忙碌碌好幾天，「故友」卻找上門來。

　　因為顧興志對他的漠視態度，讓顧閔之自小養成了疏離冷漠的處事方式。可偏偏對著這個說的上是青梅竹馬的黃明非沒有一點辦法。顧閔之不信小女生們討論的星座，卻也不得不承認黃明非真是個白羊座。

　　熱情衝動又好義氣。五歲那年在家長聚會上見面，黃明非被人冤枉打碎了花瓶，顧閔之一時出頭幫他解釋，事後「冤情昭雪」，黃明非便從此貼上來硬交往成了朋友。

　　顧閔之上學，他非要進同一個班；顧閔之考試，他必須傳個紙條；顧閔之遇混混勒索，他比本人還火大的衝上去撂倒；等到顧氏破產，他將自己所有私房錢拿出來幫忙援助……若不是黃明非的父親派人把英文從來不及格的兒子打昏送到美國強制不允許回來，他還要跟著顧閔之到處低三下四的求封條貼得慢些……對於自己一輩子獨一真正的朋友，顧閔之心中全然是感激之情。

　　他初時重生，腦中弦緊繃如線，壓力太大整夜整夜無法入眠，完全顧不上別的。而那時黃明非對他來說已經是個分別許多年的朋友，再一見面，看見十五歲的稚嫩少年，猶自有著年少輕狂的一張臉，真有物是人非、造化弄人之感。

　　還有兩個月過完生日就十六歲的黃明非站在他面前，很不高興的拍桌子哼哼：「我都回來了！你也不來找我！」

　　這口氣活像個怨婦，顧閔之本該笑出聲來，卻只能深深的看著他，看著這張原本只能存在於記憶中的面容。少年意氣風發，誰知道會在多年後一眼成訣別？天大地大，至少他有這樣一個朋友，從來沒有想過拋開他。儘管那些話天真太理想，卻是他夜夜失眠中不多的慰藉。

　　顧閔之站直身體，用最鄭重的口氣道：「明非，謝謝你。」

　　黃明飛呆呆愣愣，幾秒之後伸手探他額頭：「你……你這是咋啦？發燒了？大不了我以後考試不跟你要答案了？」

　　這個……這個笨蛋！顧閔之旋即收了表情，好氣又好笑拿下他的手：「我沒事。最近一直很忙，也沒有你的消息。就以為你還和伯母在三亞度假。」

　　「我早回來了！」黃明飛不滿嚷嚷：「我媽就知道買買買，刷我爸的卡可開心了，根本不是要和我去度什麼假。我回來好幾天，那天路過你們家門口，張伯說你可忙了在學習，我就沒好意思打擾。結果都開學了，你也沒動靜！」

　　張伯是顧家的那位老管家。顧閔之聽了這話啞然失笑，黃明飛自己不學無術，一聽什麼學校跑得比兔子還快，大學英語四級抄答案都過不了……平日裡對著那些學習好的，還嗤之以鼻，說還不是給他爸爸幹活的打工仔。可偏偏一見到顧閔之在讀書，就一丁點兒都不會出聲，乖覺的令任何人都不敢相信那是本人。

　　顧閔之曾有一次問他為什麼，他說顧閔之和自己不一樣，屬於安靜的世界，讀書或者寫著什麼的時候，那氣度別提多美。他覺得不想破壞那畫面。

　　黃明非開始敘述暑假他都幹了什麼調皮搗蛋的事兒，說的唾沫橫飛口水漫天，又乾脆一屁股坐到顧閔之旁邊的書桌上，惹得那酒瓶底兒眼鏡學生仔敢怒不敢言。顧閔之餘光瞥見，好笑把人拉下來：「今晚去我家吃飯吧？」

　　黃明非立刻眼睛一亮：「六嫂今晚做海鮮嗎？」

　　「不做海鮮。」顧閔之隨口應道：「做糖醋魚。」

　　黃明非登時口水四溢，眼巴巴開始數秒針等著放學鈴聲。顧閔之早習慣了他這幅模樣，只無視了那小狗似的眼神，繼續做著手上的習題，又順手收起一本厚厚的經濟學概論。不料黃明非還是很關注他這邊情況，隨即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這是什麼鬼玩意兒這麼老厚？」

　　顧閔之猶豫了一秒鐘，淡淡笑道：「反正以後也要接觸公司……就先拿過來翻翻看看這些東西。」

　　黃明飛極為不解，撓了撓後腦勺道：「你急什麼？是你的又跑不掉！再說了……你不是一直說自己不是那塊料，以後拿股份僱人管理麼？」

　　他說的這種方式，是很多有錢人為自己不善經營的後輩準備的另一種退路。顧興志本來為顧閔之打算的也是這樣，找精英管理，顧閔之只管拿錢控股份，再等到下一代看看有沒有興趣。

　　可是計劃沒有變化快，顧興志猛地被查出了心臟異常，短短幾年間迅速惡化，竟連手術也來不及，赫然長逝，什麼都沒有安排好，留下一個內憂外患的顧氏在顧閔之手上，搖搖欲墜。

　　這一次，顧閔之已經決定委婉提醒父親關於身體健康相關，至少……至少讓顧興志多撐上幾年，或者乾脆健健康康的一直活下去。儘管父子親情淡薄，可他們畢竟是這世界上彼此僅剩不多的親人。

　　顧閔之腦海裡又轉悠過一遍草草擬定的計劃，他知道與十幾歲玩性正濃的黃明非解釋不清什麼，只把話題岔開：「我只是拿過來翻翻看看，還沒決定做什麼。話說回來，你高中也在這裡念嗎？」

　　黃明非家裡父母鬧騰，他媽媽以前經常為丈夫在外有情人一事鬧騰得不可開交，手上還牢抓家中經濟大權，常常弄的黃父丟面子，惡性循環下來關係更差，也連累黃明非裡外不是人，也不怎麼願意回家。

　　這一次初中畢業，可以選擇離家遠一些的住宿高中，躲開家裡亂糟糟的那些事兒，他本人是很意動的。

　　顧閔之是肯定留在本校直升高中的，黃明非只是躊躇不願意與他分開，可每天回家對他來說折磨太大，他一時之間也沒有拿定主意。

　　果然，黃明非仍是抓了抓刺頭腦袋，皺眉嘟囔：「我還沒想好……哎呀，我媽真是煩死人了。整天就知道鬧鬧鬧，還撒氣到我身上，怨我不幫忙，也不想想我能幫上什麼忙？幫忙跟我爸搶女人去麼？」

　　「其實伯母是為了你。」顧閔之看著好友發愁，忍不住指出這一點：「如果你父親在外面有了別的孩子，你可就做不成黃家的大少爺了。你母親她……現在是為了你在和你父親鬧。」

　　的確，因錢而生的貪慾是萬惡之源，對黃家豐厚家產虎視眈眈的女人遠遠不止黃父在外的那幾個小情人，據說有一個今年才剛上大一。事實上，等到「前世」的顧閔之臨死之前，還在報紙上看到黃傢俬生子被黃父帶回家的消息。

　　那時候，黃明非已經被趕到美國，黃父對他不識時務還要幫助顧閔之的行為很是生氣，甚至揚言要取消他的繼承權。

　　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顧閔之不知道之後的結局，但仍希望能給好友一些真心諍言，讓他防患於未然。

　　黃明非現在才十五六歲，雖然出生在這種家庭注定早熟，卻也少年性子佔了大頭，不願意想這些複雜頭疼的事情。他聽了顧閔之的話，算是進了耳朵，可還是一臉不情願：「愛給誰給誰去！當我稀罕那些破錢？我自己有手有腳，怎麼不能養活起自己？他有別的孩子正好，我帶著我媽離開那破地方！」

　　顧閔之微微一笑：「你能這樣想，再好不過。但是伯母未必想得這麼豁達，那畢竟是她的丈夫，而她是個女人。」

　　黃明非擰緊眉頭，又詫異道：「那是她的事……你是怎麼了？怎麼好像過了一個暑假，回來後這麼不對勁？」

　　「又看什麼破書，又跟我說這些話，還搞得這麼沈重深沈的樣子……難道是家裡有什麼事了？」他開動自己的想像力，隨口胡扯：「難不成你爸逼著你上進？還是顧氏有了什麼情況？」

　　顧閔之心頭微驚，這才想起黃明非會發現自己不同往常之處，可他就是顧閔之，顧閔之就是他，也沒什麼可擔憂的，便又恢復了尋常模樣一笑：「我只是想了些事，覺得既然生在這樣的家庭，就也應該承擔起一些東西來。哪有光享受不付出的？」

　　「什麼亂七八糟的……」黃明非若有所思，但還是滿不在乎道：「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可我就是做不來那些，我也不會當管理也不會整天陰謀詭計去算計，更不知道MBA怎麼寫……要我說，還不如叫我投胎去當個司機兒子，將來子承父業，那才叫隨了我的願呢。」

　　顧閔之嘴角一抽，黃明非嘴巴太愛胡說八道，一般人都受不住。若是叫黃父聽見這段對話，怕是能氣個半死。

　　還好上課鈴恰時響起來，馬尾辮的小姑娘走到講台上開始講課，黃明非翻了個白眼坐回座位上，才算了了這一回聊天。

　　等到放了學走出校門，顧閔之才恍惚想到，他其實沒資格去拿這件事說好友。他以為父親顧興志一生冷酷無情，手段狠辣，卻沒想到他也會在多年前中招有了私生子。事後那女人帶著孩子找上門來，顧興志理也不理將人趕走，不過冷笑一聲再無其他。

　　那個孩子，便是陸少府。而今天，似乎是他進顧家、二人第一次見面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