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H市地處大陸南方,臨近赤道不遠不近,雖然算不上熱帶,夏天卻也十分炎熱。
時值暑假,學校裡停課已有一個多月。宋修卻滿頭大汗的衝出宿舍大門,一邊跑一邊不忘看表,臉上十分焦急。
今天是他家教工作的第一天,上午太累中午就睡了一會兒,沒想到破鬧鐘不堪使用完全報廢,生物鐘一驚醒,已經快到點了。家教的那戶人家偏偏還在郊外,路上怎麼著也要耽擱半個小時。
第一次就給人遲到的不好印象,實在丟臉,也辜負了幫自己介紹工作的師兄。聽說那還是本市數一數二上流人家,萬一影響了什麼重要事,也不是自己這種窮酸大學生可以彌補的。
公交車搖搖晃晃到了最後一站,他擦了把額頭細汗,又是一溜小跑,心中不忘腹誹有錢人們真是有錢沒地花,非要到荒郊野外蓋別墅享受,害他這個小老百姓跟著跑斷腿。又胡亂想到若是那家小少爺脾氣驕縱不好教導,他就乾脆順理成章以自己錯誤辭掉這事,回去也好跟師兄交代。
雕花金屬大門精雕細琢造價不菲,宋修在管家的帶領下穿過大小幾個花園,才來到主宅大廳。路過的女僕輕聲細語說什麼老爺已經出門工作,只有少爺一個人在家。
宋修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路上他想來想去都沒想出遲到借口,這回兒用不著了自然高興。等上到二樓,一開門好大一間書房,一個削瘦少年趴在書桌上,似乎在寫著什麼,宋修的心,不知怎的又提了起來。
少年抬起頭,淡淡打量他,也沒有站起來,只一點頭:「你是宋修?」
他容顏十分清俊秀美,未長成而多了幾分陰柔,處處有著養尊處優的華貴氣,放在一個十幾歲孩子身上,簡直似成了精。
宋修只是個小市民家普通長大的學生,從來沒見過這麼不在一個世界的人,他一剎那被對方散發出來的氣質懵住,半響才傻愣愣點頭:「我……我是,對不起……我……咳,我遲到了。」
心頭那一點愧疚也在此刻無限放大,尷尬得手足無措。少年只頗為冷淡的又點點頭:「我是顧閔之。」
宋修面對暗戀對像時也沒這麼緊張,平時還算幽默的嘴巴現在只剩下吶吶。顧閔之伸出手,按了下桌邊按鈕,很自然牽引話題:「開學之後,你就是大三的學生了吧?我聽介紹人說,你學習成績不錯?」
宋修這才覺得好了些,天氣太熱臉還是紅的:「用教授的話來說,我的基礎比較紮實,至於實際……我準備大四實習的時候再好好驗證一下。」
宋修是HY大學經管系的學生,這門課考試自然靠的是理論,但畢了業就需要全部拋之腦外融入實際,在得到師兄介紹的機會時,他還極為詫異為什麼一個初中畢業班的學生不需要補習基礎功課,而要學什麼金融與經濟學基礎。
不過拿人錢財與人辦事,顧客既然有要求,他當然提供到底,只希望這位少爺不是那麼愚笨,什麼都聽不懂才好。起初只以為是家長的想法,現在見了顧閔之本人,倒是覺得很可能是他本人提出。
宋修壓下心頭亂想,與顧閔之隨意聊了幾句。管家送上茶水飲料,還拿來幾本教材,宋修體內的燥熱消去了,開始認認真真的講解。
事實證明,顧閔之不僅不是什麼驕縱富二代,卻是個聰慧靈秀的人。不但舉一反三容易融會貫通,還理解能力很強,宋修自認不是什麼優秀教師,可他複述過兩三遍的知識點,顧閔之就能說個大概差不離。
「厲害!」宋修臉上是年輕人特有的飛揚,毫不猶豫讚美道:「顧……顧少,我以前上課的時候都聽不懂,回去琢磨了大半天哪!」
顧閔之還是那副略顯寡淡的表情,只微微扯動嘴角,似是笑又不像笑:「這不算什麼。」
宋修自己先做錯了事,便有意討好著笑:「其實我原來一聽你年紀,就以為是來陪太子讀書,混著玩的呢……沒想到你真的要學這東西,說實話,我自己專業是這個,都覺得可真枯燥。」
顧閔之似笑非笑瞥他一眼:「是很枯燥。我之所以說不算什麼,是因為見過真正天才的人物。」
他語調平緩,然而宋修仍能聽出一兩分不同尋常之處:「那個人……可以說是過目不忘。」
「真的假的?」宋修佯裝不信,見氣氛略有不對,笑呵呵拉回話題:「我也聽說過這種天才,那都是能人。我可達不到那個水平了!就希望順順利利先大學畢業了再說。對了顧少,這是我的課表,你看看我下次什麼時候再來?」
這家薪金優渥,顧閔之又沒有對他遲到一事表現什麼情緒,他便想抓住這個機會,賺上這一筆。
顧閔之過於白皙的手指接過那張白紙,這麼一個細微動作由他做來,也有一股子從容優雅,極為不像少年。他拿過去掃視幾眼,房間裡暫時落入安靜,半響少年剛變聲的悅耳聲音緩緩道:「我喜歡給人一次機會,也只有一次機會。」
宋修不得其解:「你的意思是……」
顧閔之微微一笑:「今天你遲到了半個小時,下次可以補上麼?」
「當然可以!」宋修很是開心,再瞧手錶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不知不覺他與這個老成的少年在房間裡獨處了兩個多小時,工作清閒,然而顧閔之果然是顧家之子,與他這等小老百姓不可同位而語。短短的幾個小時,他已經不敢輕視於他,而看做長輩上司一般。
更隱約覺得,顧閔之那雙稍顯冷漠的眸子背後,有一個飽經滄桑的靈魂。
宋修滿意而歸,顧閔之親自收拾了幾本教材擺好,這才站起身來,踱步到落地窗前,望著漸漸落下的黃昏夕陽,皺眉不語。
他不是對宋修不滿意,而是仍然在沈思這些日子以來,他腦海裡唯一的疑問。沒有人知道也難以置信,他是顧閔之,又不光是顧閔之。
準確的說,如今在顧閔之體內操縱一切的,是未來的、三十歲的顧閔之。
他花費了幾天時間,才接受了自己死亡又重生,回到十五歲那一年這一事實。這一年顧家仍然勢大,這一年他仍是貴家公子,這一年父親顧興志也仍然健在。
無論是不是夢境,他都太渴望這一次機會。確認不是玩笑不是惡作劇,他就開始準備逆轉人生,改變自己的命運。
當初他自己無能,並沒有在企業管理上下功夫,大學也遵從個人想法選擇了不相干的專業,而今可以重來一次,他近乎貪婪的立刻向顧興志表明了「上進意願」,顧興志儘管有所驚訝,還是為他找了家教。
顧閔之強迫自己沈溺與知識的海洋。學校的功課重拾起來也有幾分趣味,金融、經濟、管理學種種基礎都一一烙印在腦海裡。可是不夠!不夠!不夠!
光憑這樣,他不足以扛起顧家的重擔,不足以對抗顧家的敵人,更無法……更無法同陸少府相提並論!
顧父顧興志對不起陸少府,所以陸少府成年後便離開顧家,自立門戶,僅僅幾年光陰,就達到業界一流水準,成為H市首屈一指的公司。顧家有難陸少府袖手旁觀他並不怪他,可每當有人將同父異母的兄弟二人放在一起比較,他都深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一點清醒,早一點明白自己身上的責任?
顧家是幾代人的心血,祖父去世前諄諄教導,要他好好成長以後承擔顧氏;顧家也有父母的期望,母親臨死前還在笑說不能看到兒子以後執掌顧氏的風光。就連冷酷並無親情的父親,亦是一次次在他對公司事務毫無興趣後漸漸失望……他深深的記得,破產之後,他不得已變賣掉大宅,在顧家工作三十年的老管家那痛心的目光,他竟不能讓一位老人安養天年,以至於晚景淒涼、後來潦倒病重而亡?
如今,他回到了十五歲。
十五歲的顧閔之,已經有了未來H市四大公子的雛形,偏偏沒有與之相符的覺悟,他像許多富家少爺那樣,還只懂得享受,而沒有真的清楚顧氏唯一繼承人意味著什麼。他在外鮮衣怒馬、肆意享受,像個小孩子一樣天真的以為錢是從抽屜裡變出來的,即使想過父親的辛苦,也轉眼間為顧興志對兒子的不管不顧而灰了心喪了氣,再不想那些紛雜亂事。
可家裡、公司、外面……顧閔之從來就身不由己。顧興志一倒,顧閔之重活一次才勉強懂得,幸好不算太晚。
不是為了顧興志,或許也不是為了顧氏。只為了自己那「前世」,為三十歲車禍身亡的顧閔之……所以這一次,他絕不會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