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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情(浮生夢之一)》第19章
  第十九章

  一聲脆響,慘白的臉立時腫起清晰指痕,耳際狂鳴,司非情卻連呼痛的力氣也沒有了,頭一偏,輕輕咳著血,勉力張開酸澀的眼皮,茫然看著一臉怒容的俊雅男子,那不是孟天揚麼?……怎麼不見凌霄?……

  殷紅的血,發白的唇,刺痛了孟天揚雙眼,懊惱地一擰自己大腿,手已不自知地摸上紅腫的面頰,拭去司非情嘴邊血跡,輕喟無語,明明氣極,可那記耳光竟比打在自己臉上還痛……

  突來的一巴掌之後又變得溫柔起來,司非情呆呆地反應不過來,眼光游離著,驀然見到牆角花奴屍身,心遽然一揪,低喘道:「怎麼,怎麼回事?……你,你又怎會在這裡?……」

  孟天揚也不答話,默默擦淨司非情下頜最後一絲鮮血,直視他明淨無塵的雙眼:「你不願意見到我麼?呵,他把你從我身邊搶走,我當然要出這口氣——」雖是在笑,卻滿含艱澀。

  司非情腦海昏昏沉沉地,也不太明白孟天揚在說什麼,但那辛酸的苦笑入耳,他胸口益發壓抑,咳了聲,甚是疑惑:「……你是說凌霄嗎?咳,不是,不是你請他帶我來這裡治病的麼?……他哪裡,哪裡有搶?……」

  他一連說了好幾句,已疲倦之極,微微垂下眼瞼,無力再說什麼。孟天揚張著嘴,倒似從未見過司非情這個人一般,好一陣發愣,陡然一拳打上床沿,餘力震及司非情傷口,肋骨斷裂處奇痛,他忍不住低低呻吟。

  「好,好……」指著司非情,孟天揚臉容扭曲:「原來還是我錯了,哈哈,也對,是我請他救你的,哈哈哈,是我自作自受……」仰著頭,笑得幾乎流出眼淚。

  「……孟……天揚?……」雖不清楚孟天揚為什麼會大笑,可那似乎帶著無限悲愴的笑聲讓司非情難受得幾近窒息,唇瓣微啟,一縷血絲沿嘴角淌落。

  狠狠抱起綿軟乏力的司非情,孟天揚吻咬著他嘴唇,熱熱的血流進口中,也辨不清是司非情吐出的血,還是被他咬破了唇滲出的血,只知道腥鹹的滋味順喉而下,一路苦到心底……

  你究竟要我拿你怎麼辦才好?雙臂摟得更緊,孟天揚一分分舔盡司非情唇上鮮血,嘶聲道:「我該怎麼辦?你說啊——」

  大力到疼痛的擁抱,肺裡的空氣彷彿都被完全擠出,司非情眼前驟黑,竟自暈了過去。

  孟天揚一驚,忙抵上他心口,摸到他微弱心跳,鬆了口氣,長歎一聲,也不知該恨該憐。

  正暗自神傷,聽得門外一個女子聲音輕輕喘息,他一抬頭,見是昨日被他震傷的月奴。

  「……他,他怎麼啦?……」月奴扶著牆壁費力走進,她一直在自己房內臥床養傷,適才風雅樓下屬殺入時未曾迎敵,倒免遭殺身之禍,半昏半醒間聽到內室有動靜,便掙扎著入內,見司非情一動不動地躺在孟天揚懷裡,一急,連咳不停。

  默然凝望著懷中氣若游絲的司非情,孟天揚一言不發。

  月奴盡力壓下翻滾氣血,搖了搖頭道:「你不要傷他……咳,他是失去了從前的記憶,才,才會這樣對你的,咳咳,你……」

  孟天揚全身顫了一下,緊盯月奴:「你說什麼?什麼失去記憶?」

  「我家主人想留下他,可他卻一心要離開這裡,回去風雅樓……咳,你沒有看到他額上那道傷疤麼?那是他被逼到無奈想自行了斷,自己用香爐砸的,可惜醒來後,他卻忘記了從前一切,還,還喜歡上了主人,你,你別怪他……」月奴撫胸微喘。

  心神已被這突至的意外震到一團混亂,孟天揚垂首,果見司非情額角有條淡淡疤痕一直伸入髮際,他手指微微顫抖著撥開頭髮,那隱在發間的傷痕卻極深,可想而知當時一擊是何等用力……他嘴唇翕張,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一片驚惶中,只聽月奴續道:「……他那手指也是為了,為了要護住你送他的琴才斷的……」

  指尖深嵌入肉,孟天揚牢牢盯著司非情臉上紅腫的掌印,突然一聲低吼,一巴掌摑上自己面頰,登時高高腫起。他轉頭瞪著月奴:「你卻為何要告訴我這些,不怕我遷怒你麼?」

  月奴一怔,隨即微露苦笑:「是,我不該背叛主人,告訴你這許多事情……你殺了我吧……」麗眸閉起,輕聲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昨日瞧見你的眼淚罷……」

  ——想不到,你這個可惡的風雅樓主竟也會傷心流淚……

  孟天揚半晌無言,最終輕歎,拉過床上絲被,小心翼翼地裹起司非情,抱著他向外走去,經過月奴身畔時一頓,沉聲道:「我不殺你,等凌霄歸來,若要報這屠城之仇,你叫他盡可去風雅樓找我,諸般恩怨正要做個了結。」

  腳步聲越行越遠,月奴身體一晃,沿牆跪坐,頭一低,數點淚水濺上衣擺。

  ****

  這是哪裡?司非情緩緩睜眸,困惑地環顧四周,很熟悉的擺設,卻不是九重軒……那天他醒來後,就發現自己已被那孟天揚帶下山,他身負重傷也無力抗拒,只得任由孟天揚抱著他往東行去。一路上也不曉得吃了多少丹藥,卻始終時暈時醒……只是此刻,身在何處?

  房門一響,孟天揚捧了藥碗進來,微笑道:「你醒了?藥剛熬好,過一下再喝吧……」放下碗,在床邊坐定,見司非情張著眼睛不作聲,他心裡暗歎,面上笑容不改,柔聲道:「你不認識自己原來住的臥房了麼?這裡是風雅樓的總堂,你之前在此都住了好久……你好好想想……」

  難怪覺得很眼熟……司非情腦間倏地又是一陣暈眩疼痛,喘了幾聲:「我頭好痛……凌,凌霄呢?為什麼都看不到他?」勉強抬手,抓住孟天揚袖角:「你告訴我——」這一路行來,他已問過無數次,孟天揚卻一直緘口不答。

  孟天揚斂了笑意,默默地握著他冰涼手掌,司非情等了片刻,聽不到他說話,好生失望,輕輕抽回被孟天揚握在掌中的手,望向床頭燭花愣愣出神——

  蒼白的孱弱不堪的容顏,怔忡的滿含憂慮的眼神,孟天揚無奈苦笑著,明知司非情是失了記憶,心頭仍如針扎般痛了起來,目光移上他額頭傷痕,一閉眼,悠悠吐了口氣,重啟眼簾,溫和一笑:「他去替你找治傷的藥了,過得幾日就會來此,你不用著急……」

  司非情聞言情緒稍定,雖覺孟天揚的話有些牽強,卻也無精力多想。孟天揚撫著他臉頰,心下憮然,這些日請遍大江南北名醫,也無一人能救得司非情……他灑下重金,幾乎將所有藥鋪裡珍藏的靈芝丹參盡數購了回來,也不過多續一段時日罷了……

  我最後還是完成不了你的心願,沒法讓你健康地活下去……喉嚨一熱,眼裡酸酸的,竟似要落下淚來,孟天揚舉袖擋住自己臉,雙肩微微抖動著——司非情……一直以來,我都以為等你病好歸來,就可以和你一起活下去了,但我萬萬沒想到,你的病確實好了,可你卻仍將在我面前逝去,而且有一半是我給你的傷……

  我真的好不甘心,你此刻還念念不忘那個害得你斷指失憶的無恥之人!我也好想讓你回憶起從前和我在一起的一切!可既然你頭痛,你想不起來,我,不會逼你的……我不要你在離開人世前再感到痛苦。

  凌霄一定會來的,就算他不來找我報仇,我也會用盡一切方法讓他來此,這樣你就可以見到他了,你高興嗎?……我不想讓你帶著遺憾失望死去,儘管我恨他!

  是的,我恨凌霄!我絕不會放過這傷害你,欺騙你的人!我絕對要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不過那都是在你離去之後的事了……

  端過藥碗,扶起司非情,孟天揚微微笑著:「該喝藥了——」

  苦澀的藥汁流進喉間,司非情微愣注視著孟天揚,那溫柔的、可親的,像春風般和煦的笑容……

  他見過,從前見過好多次……

  花菲草長的西湖邊,俊雅男子一掌擊退狂奔駿馬,扶起踉蹌倒地的他,便是如此溫文地笑著……

  華麗舒適的馬車內,也是同樣的人,面含同樣的笑容,久久凝望著他……然後車簾放落了,隔斷了彼此視線……

  孟天揚,我想起來了,那是我們原先在一起的場景嗎?是我去凌霄城之前的回憶嗎?可我,總覺得還漏了些什麼,一些很重要的東西……唇輕張著,藥力和傷痛卻同時發作,司非情垂落眼簾,在孟天揚懷裡漸入夢鄉。

  ****

  一縷陽光自紗窗透進臥房,照著司非情慘白如雪的面龐,微微染上些許血色,卻也將肌膚下的青筋血管映得分外清晰,整個人都似已僵硬,唯有鼻翼輕動,生命彷彿正隨著每一口呼出的氣息流逝。

  孟天揚挺立床前,雙眼瞬息不眨地望著奄奄一息的司非情,驀地裡渾身戰慄起來,越抖越厲害,最終承受不住般慢慢半跪下去,頭埋入臂彎裡,逸出幾聲沉悶的嗚咽——

  從五六天前起,那些湯藥補劑便再也無法奏效了,司非情成日昏睡如死,偶爾醒來時,會盯著他看,嘴唇略動,似乎想說什麼,可往往還沒發出聲音便已又暈了過去……

  司非情正在漸漸逝去,就在他的眼前……肩劇烈兩下震動,淚急速染濕衣袖——司非情,我曾說過要好好照顧你,可我卻挽救不了你的生命,你,會不會怪我?……

  「……孟……孟天揚……」細到幾不可聞的呼喚傳進耳裡,孟天揚一震,剎那間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但隨即在袖上拭了眼淚,微笑著抬起頭。

  「司非情……」輕摸著近日內迅速消瘦的臉頰,孟天揚心裡又是一陣錐痛,忍住哽咽,柔聲道:「是有哪裡難受嗎?還是餓了?……」

  孟天揚!司非情直直盯著他俊雅溫和的面容,胸口鼓蕩卻說不出話語——這些天,我居然斷斷續續想起了好多我們在一起的情形,你第一次吻我……還有,在藏花館,我摟著你的脖子親吻你……

  以前的我不明白,可現在我知道,你應該是愛著我的,對不對?而我卻那樣狠狠地劈了你一劍,你一定很痛……對不起……

  如果我早點想起這些,我絕不會對你出劍的……可是,我仍然會擋在凌霄身前,因為我不想他受到任何傷害。我明明知道,天下恐怕沒人能傷到凌霄,但我還是忍不住衝了上來……也幸好我擋在中間,凌霄的手劍才沒有斬中你……

  你會不會生我的氣?你對我那麼好,那樣照顧我,可我卻喜歡上了別人……我也不清楚為什麼,可我真的很喜歡凌霄,在我失憶醒來時看到他的第一眼,看到哀傷的、默默流淚的他,就為他心疼,想安慰他,想讓他快樂起來……這,算不算是喜歡?

  凌霄為什麼總會時不時露出憂傷笑容?此刻又在哪裡?……不知不覺,心神已飛到了凌霄身上,司非情呆呆凝望著窗外明媚日色——沒有冰雪,沒有寒風,這裡不是天山,不是九重軒……

  「……想出去曬曬太陽嗎?……」見司非情出神看著窗外,孟天揚站起身,吩咐一直守侯門外的雲蒼去準備軟榻。他倒是疏忽了,司非情在房中悶了多日,想必極不舒服罷。

  取過張薄毯覆上司非情冷冰冰的身子,孟天揚輕輕抱他起床。

  ……

  身體被小心放落鋪滿厚厚墊褥的軟榻,明朗陽光令司非情一時不適應地瞇起眼,片刻才緩緩張開——熟悉的院內景致,記憶中,他也曾躺在同樣的榻上,任太陽暖暖照在身上……只是當時才方入夏,如今卻已是秋天了吧……

  虛弱的神情憂鬱的司非情,孟天揚沉默著,突然似想到什麼,精神一振:「非情,我去下就回來。」

  司非情仍自怔怔,也未留意他來去。神思恍惚間,聽到腳步聲近,微抬眼,不由一愣,卻是在凌霄城時服侍過自己起居的那個艷麗少年,正端了碗參湯給他。

  這少年怎麼也被帶了回來?司非情瞧著七少爺,也不張口喝湯,猛然間那寫著孟天揚名字的遍地白紙浮現腦海,心似乎豁朗——

  七少爺見他不喝,將瓷碗放在榻邊小几上,垂手退到一邊。

  記起來了!是七少爺!是我向孟天揚要求帶上他一起去凌霄城的七少爺!許是臨終前的迴光返照,司非情眼裡竟流轉著神采,毫無血色的臉也微透紅暈,記憶的碎片紛飛而至,盤旋飄舞著充塞了他全部頭腦,他輕輕喘息著,手指無意識地揪緊自己衣衫——還差一點,他肯定還有一些事情沒有想起來,一些最重要、卻被遺忘得最徹底、藏匿到心底最深處的事情……

  模糊的、奇怪的影子在腦海不住翻騰湧現,如湖底碎冰般掙扎著要浮出水面——

  「非情——」溫和親切的呼喚響起,司非情全身一凜,轉首看孟天揚抱了張古琴含笑走來……

  啊!是了,我想起好多次這個場面,卻始終看不清你手裡拿的是什麼。原來是琴。

  是琴!!!

  他睜大了眼睛牢牢盯著古琴,孟天揚還道他傷痛發呆,坐到榻沿,微笑道:「氣不氣悶?我彈琴給你聽可好?」

  和當時一模一樣的話!司非情整個人顫抖著——接下來,一定是那首呱噪如蛙鳴的《碧宵吟》……

  熟悉的奇濫無比的琴聲如他所料響遍院內。沒有聽到司非情像他預計中被逗笑,孟天揚微覺失望,彈至一半即停了下來,道:「怎麼樣?」

  抖動的唇,沉黑的眼,司非情視線死死不離琴身,似乎根本未聽見孟天揚的話——

  悵惘歎息著,孟天揚澀然笑道:「你又在想凌霄麼?……不用急,我已接到回報,他正日夜兼程趕來風雅樓,這一兩天內便可到……」頭一低,茫茫摸著古琴——司非情,你就這樣掛念他麼?我好不甘心……可是,只要你高興,什麼都無所謂了……

  一片死寂中,司非情喃喃道:「……你應該叫附庸風雅樓主才對……」

  「司非情?——」突如其來的一句若驚雷般震得孟天揚一時竟無法動彈,半天才醒悟,難以置信地抓住司非情雙肩:「你剛才說什麼?你,你想起來了麼?……」心情激盪,再也說不下去。

  ——我想起來了!真的都想起來了……

  冰涼的指撫上琴弦……這不是原來那張焦尾琴!

  那曾陪伴我許多日夜的焦尾琴早已被凌霄的手劍化為灰燼!

  一堆木灰,滿手的鮮血,血肉模糊的半截斷指,凌霄驚惶狂亂到極點的眼神……

  天靈宛如被鑿開一個缺口,塵封的記憶潮水般湧入……

  眼簾一闔,血絲溢出唇角——

  我真的什麼都想起來了……

  冰冷的總是輕*譏笑我的凌霄!嚴厲的督促我練功學劍的凌霄!殘酷的似要撕裂我的凌霄!瘋狂的拗斷自己手指的凌霄!也是溫柔地愛著我,在我面前默默流淚的凌霄……

  濺落一地的刺眼血污……斷裂的手指……滿頭滿眼迷濛的血光……

  是因為我快死了嗎?才讓我想起那些我不願回憶的、深深埋藏在靈魂盡頭的往事嗎?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你總是那麼憂傷地靜默地看著我,為什麼你即使笑的時候也帶著無法言語的悲哀……

  「……凌……霄……」

  手無力垂落榻邊,血蜿蜒染紅青衫——

  張大了口,孟天揚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週身抖如寒風落葉,猛地用盡全力大吼。

  「司非情——————」

  沒有回應,黛青人影靜靜地躺著,彷彿入了夢鄉——

  「司非——情——」嗓音已嘶啞,緊握雙拳,孟天揚死命咬著嘴唇——你就這樣離我而去了麼?……

  「——司非情?!」清冷如冰的一聲驚呼,孟天揚一抬頭,狠狠望著飛仙般縱落院中的雪衣男子——

  雪白衣衫激抖飄揚著,凌霄俊美面容比榻上的司非情更慘白駭人:「……他,怎麼了?……」

  ——我來晚了嗎?司非情,不要死!我已經找來能救你的人了啊!不要死!

  衝上一步,想一看究竟,孟天揚身形展動已攔在凌霄面前,一字一句道:「不許再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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