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開竅
廷瓏在外面吹了半晌涼風,實在拖不得了才喚人取了果子來反身回堂屋去,一進門就見以然目光灼灼的望過來,頓時腳下發虛,忙立定身形借了吩咐丫頭擺盤的工夫收斂了心神,一路目不斜視的走到姚氏身邊侍立著。
姚氏一邊笑微微同陸夫人說話,一邊分了神出來留意女兒臉色,只見她面上雖然清淡無波,一副低眉斂目的乖巧模樣,可這般的屏聲斂氣卻有些老實的過分了,又想起方才席間她也未曾動筷,全不復平日疏朗自在,落落大方的態度,心下不禁有些起疑,微微皺了皺眉,眼睛在陸家少爺身上打了個轉,見那孩子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倒也一表人才,一身素白紡綢的長衫嵌著金絲銀線,腰間綴著些個玉珮、香囊、折扇、荷包之類的物件,年紀和以然彷彿,穿戴富麗、態度倜儻就遠非一旁的以然、廷玉可比了,又見他目光頻頻往身後看去,心下瞭然,收了目光慢慢呷了口茶,仍舊同陸夫人敷衍。
陸夫人眼見姚氏打量自家兒子,只一邊說笑,一邊不動聲色的察看她的態度,卻見她問也不曾問一句,卻是全無表示的樣子,便只好自己尋了個話頭來,笑呵呵道:「我們正澤眼看便要趕秋闈,正缺個有科場經驗的先生指點,無奈從京裡回來一直沒尋著合適的,不知令郎如今在哪裡附館?先生學問怎樣?」
姚氏聽她這話裡的意思,便不肯說如今在方家上學,只笑著道:「廷玉年紀還小,學問也淺,我們老爺的倒不急著叫他下場,只帶在身邊讀書養性罷了,也沒有先生。」
陸夫人聽了便巴不得了一聲,道:「令郎竟是你們老爺親自教導的,這就怪不得了……誰不知道你們張大人是兩榜進士出身,學問那是最好不過的了!我們正澤若是能得張大人點撥點撥,倒是他的福氣。」說著便直直盯著姚氏。
姚氏見她話說到這個地步倒不好不應,只能笑道:「點撥談不上,有空就來坐坐吧,廷玉見了令郎這樣好學識也好知道用心上進。」
陸夫人聽了這話才笑了笑,又坐了一會兒講些本地的閒話才攜兒帶女的起身告辭。姚氏略留了留就帶著幾個孩子一直送到二門,又寒暄了半晌才將陸夫人送入轎中,陸少爺等著母親、妹妹起了轎,反身回來跟姚氏行了禮告辭,臨上馬又把眼睛在廷瓏身上一轉,見她微側著頭不看自己,目光空濛濛的落在遠處,輕笑了聲才打馬去了。
以然方才聽太太邀姓陸的來家玩心裡就開始發緊,及至聽見他臨走時那一聲輕笑臉上又黑了黑,抬眼去看廷瓏,見她正望著牆角出神,沒有注意到那人的輕佻樣子才略舒服了些,只是這一下午的煎熬到底心裡不安至極,怔怔的看了半晌,眼見著廷瓏隨著太太往後院去了,竟不管不顧就朝廷瓏奔去。
廷瓏正隨在姚氏身後,邊走邊在心裡頭想事兒,忽然叫人扯住衣袖,回頭一看,見以然一臉焦急的扯住自己,臉上就有些發熱,只得強作鎮定,垂下眼簾等他說話。
以然見廷瓏幽深的目光剛和自己的眼神一碰便隨即掩在一排烏黑濃密的睫毛之下,那一排睫毛蝴蝶翅膀似的微微抖動著,顯出幾分不安,看著看著週身的血液都匯聚起來,把一顆心漲的滿滿的,清了清嗓子,把滿腔的勇氣沉澱下來,柔聲道:「廷瓏妹妹,你,等我的消息。」:
廷瓏垂著眼簾等了半天,正莫名的心虛,聽了這句話心裡就一震,慢慢抬起眼睛來,見以然滿頭大汗,一臉的毅然決然,先是愣愣的望進他眼睛裡去,只覺得那裡面似乎有錢塘潮那樣的巨浪,隨即害怕起來,下意識的就往前看去,見母親已停了步面無表情的望著這邊,忙低頭按捺住狂跳的心臟,才又重新抬起頭來疑疑惑惑的望著以然,道:「以然哥哥說的什麼消息?」
以然腦中充血憋出這麼一句,才覺得豁然開朗,就聽見廷瓏這麼一問,頓時張口結舌起來,頭腦霎時轉為清醒,心中劇痛,努力從聲帶裡擠出破碎的聲音:「廷瓏妹妹,你等我的消息,對,鋪面要是定下了,我馬上來給你送信,你等我的消息吧……」說完竟也不去同姚氏行禮告辭,便深一腳淺一腳的自去了。
廷瓏站在原地愣愣的看著以然走遠,心裡忽然就針刺似的疼了一下,酸澀頓時在眼中瀰漫開來,耳聽著母親叫:「瓏兒過來。」不敢抬頭,只垂著眼瞼過去母親身邊。又聽姚氏道:「廷玉帶兩個人去送送然哥兒,看著他到家再回來。」廷玉聽了忙也領命去了。
看著兒子去了,姚氏一言不發牽著廷瓏回了後宅,打發了伺候的人,就在床沿坐了盯著女兒,心裡頭七上八下的思量方纔這兩個孩子的情形,正尋思著怎麼問話,就發現廷瓏低頭站在那,眼淚正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辟里啪啦的往下掉,不由恨聲道:「你哭的什麼!」
廷瓏本來還強忍著,聽了母親問話眼淚落的更急,一大滴一大滴的往外滾,落在胭脂灰的鞋面上,暈染開來。姚氏見了長歎一聲,從袖中抽出一條手絹來,遞給廷瓏,廷瓏伸手接過按在眼下,好半天才收了淚。;
姚氏方才見他兩個站在那邊以說話,以然失魂落魄的走了心裡便存了疑惑,正尋思著怎麼開頭問問情形,誰知還沒開口便惹得她哭泣,此刻見她哭的鼻頭通紅的,一肚子的話便不知道怎麼開口,心裡頭再三的思量了,想著廷瓏還小,又是走到哪都有丫頭隨從跟著,廷玉更是一步不離,怎麼也不該生出那些不合禮數的事來,可廷瓏這一哭卻好沒來由,反叫她擔心起來。華人論壇5
心裡頭翻來覆去的掂量了半晌,末了只看著廷瓏道:「以後就不要去方家上學了。」
廷瓏聽見母親的話,以為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思,更是抬不起頭來,用力點頭答應了,一句話也說不出。
姚氏見廷瓏這樣也不去招惹她,只給她淨了面,便放她回去歇息。自等著廷玉回來叫了他進來細細盤問,廷玉一貫謹慎,聽著母親的話就琢磨出意思來,一時又怕妹妹挨罵,又怕母親自此厭惡了以然,便只一問三不知,姚氏見他這樣倒氣的笑了,道:「你天天和瓏兒在一處,如今我問你你不說,出了什麼事,仔細老爺剝你的皮。」
廷玉老老實實聽訓,恨以然不老實帶累自己,真是氣的頭皮都發麻了。
姚氏說完又道:「你妹妹也要及笄了,往後只在家裡頭用功吧。明兒你去方家,就說咱們家搬家,我要她幫手,這些日子就不去上學了。」
廷玉忙答應了,先是鬆了口氣,想著往後自己不用防賊似的看著以然了,繼而又為妹妹難過起來。
廷瓏回房去只在床沿呆坐著,想著以然拉著她說那句話時的神態和語氣,越想越覺得酸澀和喜悅,這酸澀和喜悅從何而來卻百般難解,及至想到方才自己那顆趨利避害的世故之心如何傷了那少年清風明月一般至真至誠的一顆赤子之心就更加難過起來,心臟隱隱作痛,一時又想起曾經在母親處聽見說以然不是良配的話,更是連頭都疼了,不敢再往下想……晚上飯也不曾吃便囫圇著睡了過去。
姚氏遣人來問,聽說睡下了,便只叫在五更雞上熱了粥,姑娘夜裡醒了餓的時候吃。廷瓏朦朦朧朧中聽見,只覺得渾身疲憊,更存著逃避的念頭,並不肯睜眼,一覺睡到天亮。
第二天起床便好多了,只要不去想就不再覺得難過,去母親房裡請安還習慣性的要帶著課業,走到門口才想了起來,又叫蓮翹送了回去。到母親房裡用飯,見母親臉色和悅,一句不提昨天之事,更是放下心來,只跟著母親收拾東
姚氏看了她兩天,見她每天跟在自己後面,神色如常,該吃便吃,該睡邊睡,並沒有神思不屬的樣子又覺得自己看走了眼,多少放下點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