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心急如焚
以然跟著他幾個走到東廂便停步不前,只說去廷玉房裡坐著等,奈何廷玉聽說是陸翰林夫人上門,想起上次被她盯住翻來覆去的盤問,便不肯獨自去受罪,立時又記起以然乃是他的兄弟,該當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哪裡容他獨自逍遙,只一把抓住以然的腕子便邁開大步往前走。
以然任廷玉攀扯著,見他這好歹是不拿自己當賊了,也算是示好,又知太太當他是子侄一般,便是與廷玉同去也不為失禮,就不去掙扎,隨廷玉一同去了。
幾人到了後宅,廷瑗卻無論如何不肯進堂屋去,只說穿的多了熱得受不住,要回去換身衣裳,廷瓏拿眼睛一掃,見她穿著蔥綠的紗衫、紗裙,再沒有能消減處,就知道她有意推脫,當著哥哥們的面不好問緣故,也不去強她,只點點頭便要隨哥哥進去,廷瑗卻又上前扯住她袖子,一臉的促狹附在她耳邊說話,廷玉和以然只袖手站在一旁等她倆搗鬼,卻不知廷瑗說的什麼,廷瓏只聽了兩句就飛紅了臉,以然見了便忍不住去看,卻又不敢直勾勾的盯著,一雙眼睛便躲躲閃閃起來,只覺廷瓏粉面含嗔,氣鼓鼓的十分可愛,費了好大勁才不叫眼睛給那張小臉粘住。
廷瓏聽了廷瑗的話一把將袖子扯回來,佯怒著瞪了她一眼,卻見她笑嘻嘻的全不往心裡去,只好扭頭不理她,催著哥哥進去,快進門了還聽見廷瑗在後面輕笑,臉上更紅了起來。
三人進了門,見姚氏正捧著茶笑微微的同坐在她對面的陸翰林夫人說話,便上前去先給姚氏行禮,姚氏待他們行了禮便笑道:「來的倒快,見過你們陸伯母。」又指著幾個孩子側頭對陸夫人說道:「上梁那日你都見過的,兩個小的是我那一對魔星,大些的是白鹿山莊方家的少爺。」她這邊說著,廷玉、廷瓏、以然幾個早在那邊逐一施禮稱呼了。
陸夫人見幾個孩子禮數周全,舉止穩重,含笑點了點頭,叫他們不必多禮,用眼睛依次在幾人身上掃了一遍,又著力看了以然一眼,想著她兩次來都見著方家少爺與張府的公子同進同出,不知這兩家有什麼淵源,眼睛極快的在廷瓏身上轉了一圈,這才笑著喚過在東首落座的一雙兒女引見了他們認識。幾個孩子互相見了禮,姚氏便叫他們歸座,又喚人送了點心果子來。
廷瓏被安排坐在陸小姐下首,因她是主人,恐陸小姐拘束,一再的挑起話頭來問她在家都讀些什麼書,做些什麼消遣,卻見那陸小姐只微笑著點頭或是搖頭,一句話也不肯說,廷瓏見她這樣靦腆,又回想起方才見禮時,她也只是含笑福身而已,竟是從頭到尾都未曾開過口,好笑之餘又頗有些為難不知該如何招呼這樣的客人,一時看見座間矮几上的點心,又再三的勸了幾勸,那陸小姐只微微點頭表示知道了,卻始終也不曾動那碟中的吃食,一直紋絲不動的坐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心的入定。
廷瓏此時不由大為佩服,她一向只覺著自己夠謹言慎行的了,想不到真正賢惠文靜的在這呢,不敢擾她破功,只抬頭去聽母親和陸夫人在上首說話。
兩人先是說些桐城的氣候、物產,陸夫人提起這桐城的鰣魚是極有名的,還有個段子,當初前朝何閣老的夫人入宮去赴宴,想著宮裡頭巴巴的發帖子來不知吃些什麼山珍海味,去了一看,原來竟是這東西,都是些沒長夠尺寸的,皇上妃子們便齊誇如何的鮮美。
廷瓏知她說的那前朝的何閣老夫人就是大嫂何氏的族太夫人,與玉清舅媽具是一族,便抬眼看著以然笑了笑,以然看見也噙了笑意挑了挑嘴角。
那邊陸少爺正挨著以然下首坐著,忽然見對面張小姐對自己嫣然微笑,心中便是一動,不由放出眼睛去細細的打量她一遍,只見她生著白淨鵝蛋臉,一對瞳仁烏黑幽深十分靈動,臉上笑微微的,想起方纔她對著自己笑時,微瞇著雙眼就像一彎月牙兒,又見她挽著雙鬟,發間插著一對油綠油綠的碧玉對頭蓮花簪,更顯得一頭鴉發襯著粉面,整個人坐在那裡恬淡柔和,十分討人喜歡,盯著她看了半晌,卻見這張小姐只放出手段來引著自己去看她,便再也不瞧自己一眼了,轉過頭去在那邊佯作專心聽兩位太太說話,更是添了興味。
他今年逢著大比之年,本是一心要先取了功名,做個少年進士,到時候才憑自己的心意選個知情識趣的良配,此時叫母親逼迫著出來相親竟是一肚子的不願意,先前張家小姐進門,他只瞧了一眼,見她年紀尚小,身量未足,便滿心失望,及至方纔她對著自己一笑,才覺出她性子活潑,和族中那些木頭似的姐妹不同,又見她雖然年齡尚小容色未開,卻已有了幾分顏色,更添喜愛……
卻說那陸夫人和姚氏說完了鰣魚,不知怎麼的便又說到這桐城另一樣家喻戶曉的物產,原來這陸家十分的好家教,族中女兒個個十分的賢德,針黹女紅都是小事,光是朝廷表彰守節的牌坊就是桐城一景。
姚氏聽了便做出大為欽佩的樣子來含笑附和,又誇獎眼前的陸小姐十分的嫻靜,才把話頭引到別處去。
廷瓏還是頭一回聽見有人這樣誇自己家的,只覺十分有趣,又忍不住看了眼旁邊的陸小姐,見她垂著頭,臉上漲得通紅,知陸夫人的話倒也可信,復又覺的這陸小姐十分可憐。
那陸夫人說完了家裡的牌坊,又提起兒子來,只道那孩子如何好學識,原先本是在京裡跟著老爺讀書的,老爺十分的器重,不等到時候就早早送回原籍來,只等今天開科便要下場一試身手。
姚氏聽了便隨口問他回籍在哪間書院讀書,那陸夫人便道:「我們老爺說少年人性情未定,父母先生的訓導多聽不進去,只把一干狐朋狗友的話當做至理名言,恐他為人引誘,從小只在家裡讀書,並沒有一日叫他出門去廝混過。」
姚氏聽了便只點點頭,端茶慢飲,一時終於來人詢問飯擺在哪,姚氏便忙忙招呼了客人入座。
廷瓏見有外男在座,忙起身告退,姚氏還不待說什麼,陸夫人早道:「我們大人和你爹是同僚,也不算是外人,不礙的,一起坐吧。」姚氏聽了,想著陸家的閨女還在,卻也不好就叫廷瓏回去,便點了點頭,廷瓏只得坐下。
廷玉見妹妹碰了釘子,便伸手去拽以然衣袖,好叫他尋個由頭告退,免得母親不准,誰知以然從一進門見陸夫人帶著一對兒女做客,就看出不對來,等聽見她不住口的誇讚兒子學識如何如何的好,心裡就咯登一下,又見那陸少爺不肯老實坐著,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從上到下的盯著廷瓏相看,心裡早憋著火,此時無論如何也不肯走,任廷玉著急,只安坐著等著上席。
陸夫人見方家少爺也留了下來,先是看了他幾眼,見他毫不知趣,便笑問姚氏道:「方少爺和令公子倒是十分投契,我上回來就見過的,可是兩家有親?」
姚氏含笑看著以然道:「我們兩家親連著親,他們兩個自小一起長大,親厚的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
陸夫人聽了便點了點頭,又看著以然道:「這孩子也不小了,可定下親事了沒有?」
以然只顧著盯著陸少爺,叫她問的一愣,眼睛忍不住往廷瓏那邊一閃,才搖搖頭道:「不曾定下。」那陸夫人便含笑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廷瓏卻是看見以然方才目光在自己身上一頓,不知怎的就有些不好意思,總覺得那一眼大有深意,低頭吃飯時還總覺得他在盯著自己,慢慢的臉上都燒紅了。
以然卻見那姓陸的端著飯碗不錯眼珠的盯著廷瓏,彷彿就著她下飯似的,吃的津津有味,真是氣的要發抖,又掉頭去看廷瓏,見她垂著目只撥著碗裡的飯粒,就知道她胃口不好,細看之下,見她脖頸處都敷上一層粉紅,心裡忽然就酸軟了,很不等立時將她揣在懷裡頭藏起來。
好容易吃了這一頓飯,廷瓏趕忙藉著上茶,親自出來傳點心,站在風口吹了好一會兒涼風才覺得好些了,心裡頭又時不時的滾過以然落在她身上那一眼,想著方才吃飯時落在她身上似有還無的目光也不知是不是出於自己臆測,當時一桌子的人,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抬起頭來探尋這目光的真假的。
以然見廷瓏方才出去時微頷著首,不似平日裡抬著頭笑微微的模樣,便知道她羞著了,一時便想要跟出去,卻又怕自己不在時太太說什麼聽不見,只一邊在心裡惦記著廷瓏,一邊聽著太太和陸夫人說話,廷玉三番兩次偷著拽他離席都置若罔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