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終須一別
廷瓏一時也想不到回他些什麼,正好現今學著針線,就便拿他練手。
想著以然常穿的都是靛藍,藏青這些略深的些的顏色,就跟路春家的商量著配了色,在針線匣子裡尋了塊相宜的角料。
又記得以然愛姚家的梅林,微微一笑,細細的描了個喜鵲登梅的花樣子,慢慢的做了起來。不消幾日做得了,路春家的看了也誇做得細緻,又手把手的教她如何縫出形狀來,怎麼抽口,廷瓏學著縫出個平金抽口的扁方形狀,緊緊的抽了口就成了葫蘆形的,不容易失東西,越看越滿意。自覺向著賢良淑德的目標跨了一大步,得意洋洋的又照著做了一模一樣的給廷玉。
這回怕以然多心,倒叫他為難,就等到裁換季衣裳的時候才一同給他們送了過去。過了幾日就在二哥腰間見到了自己的作品,卻一直也沒見以然佩帶,聯想起從來沒見以然身上綴過這些東西,不愛這些物件也是有的,不禁笑自己多事。
張英從開春就十分忙碌,晨入暮歸,難得休沐一天大清早的又出門去會客,耽擱到傍晚方回。進了府先到書房考查幾個孩子的功課,看了廷玉最近做的時文,略點了點頭,誇典故用的恰當;又看了以然的習作也誇獎字寫得中正平和,大有長進;及至廷瓏,只撿了一篇詩經叫她解釋,見也解釋的通,才頷首微笑,各自嘉勉了幾句,又囑咐不可驕傲懈怠,就往後宅去了。
姚氏這些日子身子一直不甚爽利,請了幾個大夫來瞧,都只讓少勞,少思,開些湯藥將養罷了。廷瓏知是心病,卻不知從什麼上得的,只能小心侍奉湯藥,除了去上學便一步不離的守著姚氏。
這一日趕著從書房回來,就見姚氏正和張英坐在炕沿上說話,一臉的喜氣。廷瓏見自己進來的莽撞了,卻也不便轉身出去,就笑瞇瞇的給父母親請了安,問道:「太太有什麼喜事?可是大哥捎信回來了?」
姚氏笑道:「卻不是你大哥的事。」又轉頭跟張英說:「難為這孩子,她嫂子給寄了幾個果子來,就這麼整日價的盼著來信!」
廷瓏見母親逗她,撅著嘴巴拱進姚氏懷裡撒嬌。她母女二人親熱張英也不出言,飲了一盞茶才說:「我去跟以然那孩子說,免他整日惦記著。」
姚氏就一笑:「跟他說也叫他安心,看那孩子懂事的可憐,打來了咱們家,瘦了多少。」
張英也自歎息他懂事,吩咐家人去請以然少爺到內書房來。
廷瓏聽見父母親說話,知道這喜事出在以然身上,就眨著眼睛問到:「既不是大哥來信,太太喜從何來?」
姚氏就摸著廷瓏的頭頂微微笑著說:「南邊大捷,皇上一高興要大赦天下呢。」
廷瓏心想,明明剛才聽著張英和姚氏說話,那喜事似乎和以然有些關係,若是為著大捷與大赦,卻不知能與個孩子有什麼相干。姚氏既然不說,她也不再細問,只湊趣道:「南邊打完了仗,那哥哥嫂嫂送果子回來就容易了吧?」
姚氏就點著廷瓏的腦門大笑起來:「說來說去還惦著吃,人家小姐們在院子裡種些花草怡情也有的,只咱們家小閨女,在院子裡種些吃的,還眼巴巴的饞的自己跑去摘了吃。」
原來廷瓏見庭院裡都鋪了水磨的青磚,不敢打那裡的主意。只得把自己住的罩房後面那一射之地利用起來,種了些應時的蔬菜瓜果。特叫蓮翹帶人把孟端胡同的四季莓移了幾顆過來,種在一角,恐它們爬的放肆,用青磚在四周砌了牙子;另一角靠牆搭上架子,一半種著絲瓜,一半爬著西域傳過來的良種葡萄;挨著窗邊又種了一畦韭菜和茼蒿,取它們味重,防蚊蠅滋生;中間還空著一塊地,蓮翹和紫薇紫籐幾個就出主意說種些西瓜,暑天浸在井裡消暑,廷瓏也任她們去頑,跟管採買的要了種子,種了幾樣甜瓜。
才半畝的園子,這麼多人照看,瓜菜長的都肥大,及至熟了,廷瓏就親自進園掐尖摘了給姚氏添菜,家裡人人都吃過那園子裡的產出,權作她嬉戲。廷玉還提了「半畝園」三個字,請了制匾作坊刻了,換下廷瓏堂屋原先掛著的「繡貞閣」。
廷瓏見姚氏這麼定義自己的「菜籃子工程」,又一頭拱進母親懷裡撒嬌。
姚氏就笑的更厲害了,道:「看把娘揉碎了,誰還疼你。」
廷瓏聽了靜靜窩在姚氏懷裡,半晌才說:「誰也沒有太太疼我。」說著就忍不住眼力酸澀。姚氏聽她聲線變了,就扶著她的臉看:「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了咱們家姑娘,跟娘說,娘給你出氣。」
廷瓏不能解釋自己突然湧上來的感激和酸澀。只能掩飾說:「我看太太開心一時高興的哭了。」
姚氏就把她攬在懷裡,嘴裡絮絮的說:「當初你抓周的時候抓了支筆,我還怕你長大了過於目下無塵,不能務實,等你讀了書大些了,卻沒有那樣讀書女兒的酸氣,倒叫我放心不少。讀書為的是明理,沒的讀了一肚子的酸書,一門心思的褒貶人事……瓏哥這樣最好,娘很歡喜。」
廷瓏聽了,為著姚氏疼她的心,更加感動,埋在姚氏懷裡不肯抬頭,半晌悶悶的說:「太太是看見我園子裡的瓜熟了,哄我摘來吃罷。」
姚氏就輕輕的拍在廷瓏背上:「你這孩子,一回來就招我笑的肚子疼。快回去洗把臉,回來開飯了。」
廷瓏轉回自己屋子裡去換了件家常的半舊衣裳,又重新洗了臉對著鏡子微笑了半晌才往正房去了。
已經擺下飯,廷玉和以然在堂屋東面那一溜椅子上坐著說話,廷瓏過去行了禮,就在西邊坐下,一邊聽他們說話,一邊留心以然的神色。卻發現根本不用細察,只要有眼睛就可以看出以然有多麼開心,控制不住的要微笑,而不是平時裡為著禮貌涵養做出的樣子。
廷瓏見他眼睛裡閃著光,嘴角和眼角的弧度神奇的把他看起來冷峻的線條柔和了,雖不知道是什麼事,也真心為他開心。
等到吃飯,廷玉也發現家裡今天不同往常,就問了和廷瓏一樣的話:「是大哥來信了嗎?」姚氏和廷瓏就一起笑了起來,連張英都彎了彎嘴角。笑了半晌姚氏才說:「是你妹妹那園子裡的瓜下來了,今兒個嘗鮮呢。」廷玉自然不信,目帶疑惑的在眾人身上轉圈。
廷瓏看著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吃晚飯,雖不知發生了什麼,想來總是好事,既然張英和姚氏不準備告訴自己和廷玉,又何必非要窮根究底,快快活活的做個他們所希望的,沒有煩惱的孩子不也挺好的嗎?而且這樣無憂無慮的時光又能有多久?恐怕長大以後想要樂得糊塗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過了幾日,姚家二奶奶方氏大清早就過府來關著門和姚氏在房裡說了一上午的話,又使人到書房將以然叫了去,午飯時分才轉回來。
廷瓏見他眼睛紅紅的,臉上卻彷彿有喜色,心裡忍不住疑惑,稍後又暗笑自己,仍舊認真讀起書來。
又過了幾日,張英晚飯的時候就說道:「你大伯寫信來以然家去,過幾日就走,我跟盧先生說了,你們這幾日也不必上學去,差人好生跟著,上街去逛逛,一則陪以然買些京城土儀,帶回家裡也是個念想;二則,打他來京裡還未出過門,也趁這幾日瀏覽一下京城風物。」
廷瓏心裡早有這樣的猜測,此刻也不十分驚訝,只是一旦成真,仍舊十分不捨。廷玉卻是大大的吃了一驚,忍到吃過飯,還沒端茶上來就問以然:「什麼時候走?不走不行嗎?家去了什麼時候再來?」
這一向他兩人行動坐臥全在一處,一個溫柔敦厚,一個謙謹穩重,相處的十分親厚,猛然說要分開,廷玉自然難捨。
第二日起,果然就不用上課,張英說讓陪著以然上街,自然是沒有廷瓏的份,這個自覺她還是有的。但是,她也是「打來京裡」除了姚家還從沒出門逛過的,心裡更是十分的想要「見識一下京城風物」。這個歷史上不存在的王朝街市,能夠親眼去瞧一瞧,對她是的誘惑力是很大的。
偶爾閒得無聊的時候,廷瓏都想把那些有價值的,需要保存下來的東西,乾脆找個僻靜的地方挖個坑埋起來,以待後人研究之用。免得像她所經歷過的那樣,老祖宗留下的好東西都給搜羅到皇家園林去,等到土匪一來,一點事不費就一鍋全端走了。要查點什麼資料,看些什麼好東西,還得去人家外國人的博物館去申請。
既然張英話說的含糊,她就聽的懵懂,假癡作呆的一力攛掇姚氏帶上她一塊去,只說是要用自己的月錢給以然尋樣難得的東西。
姚氏見廷瓏有這樣的心,翌日就多多的帶著七、八個隨從,帶著廷瓏一起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