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第四十章(上)
那個人終於走進屋來,一身黑衣,靜靜立著,依舊面無表情,如同木頭一樣,彷彿初夏見到他的每一次。只是,這一次,他並沒有向君夜安行禮,只倨傲的站在一旁,神色間微現得意。
蒼千浪。
初夏心中雖已猜到數分,到了此刻,終究還是低呼一聲:「果然是你。」
蒼千浪卻望向君夜安道:「你看上去並不如何驚訝。」
君夜安並不回答,只是目光柔和的望向初夏,道:「你想問什麼?大管事在這裡,便盡管問吧。」
初夏點點頭,臉色煞白地望向蒼千浪,她雖竭力自持,卻終究聲音微抖:「我與他……究竟是不是兄妹?」
蒼千浪沉吟片刻:「不是。」
「你終究肯說實話了。」初夏鬆了口氣,等他回答的這短暫一瞬,脊背上竟出了一層冷汗,她頓了頓,展顏一笑,「蒼千浪,我雖恨你毀浣紗門、殺青龍、逼我與他分開兩年,卻也多謝你告訴我們實情。」
「小丫頭,其實你很有幾分聰明才智。與君夜安在一起,倒也般配。」蒼千浪唇角微揚,對初夏道,「你二人去地下,做對苦命鴛鴦,也還來得及。」
「那麼……當日在君山密室內拿到的那個鐵盒,裡面的書信,定然與我父親有關,也與浣紗門有關。」君夜安凝眸望向蒼千浪,沉吟道。
蒼千浪瞇起眼睛,道:「君夜安,你比我想像的好對付。這兩年間,初夏固然是不願放棄,一直想要找出幕後之人——倒是你,孤魂野鬼一般飄蕩在江湖上,這般意志消沉,讓我很是瞧不起。」
初夏冷冷哼了一聲,心下憤恨,無論如何不願在口上落了下風,忍不住道:「你的伎倆也不過如此。真當我看不出來麼?」
「哦?願聞其詳。」
「君夜安退隱江湖,君府還在,由你全權把持。誰是這整件事中得益最多之人?自然是你。傻子都能猜出來。」
「哦。那這個傻子呢?我在他身邊十數年……他卻一無所知。」蒼千浪微笑望向君夜安,「公子,你說呢?」
「千浪,我確實從未懷疑過你——直到這封飛鴿傳書。」君夜安指尖靜靜的把玩著薄薄一頁紙,輕聲道,「你未免心急了些。」
蒼千浪臉色微微一僵。
「你讓我小心狄府。當時我就在想,莫非主使之人,隱匿在狄府中。後來初雪以暗器傷我……看起來,似乎一切都是狄府在主使,可仔細一想,卻是你疏忽了。」
初夏亦好奇的將目光轉來。
君夜安閒然一笑:「千浪,你至今不懂情之一字。她若要我性命,給了她又如何,又何必假借旁人之手。這道理,我懂,小丫頭心裡,自然也明白。」
他的這句話說得自然無比,初夏聽完一怔,眼眶卻微微的紅了,她悄悄伸出手去,與他十指交扣,心中卻是極暖的。
「後來我又想,假若一切真的是你幕後主使,那麼倒也說得通。」君夜安眸中鋒銳一現,「知道我懷疑府中有細作,便拋出何不妥來;藉我之手解開山水謠,取走了君山密室中的事物;最後逼我退隱江湖。你這一步步走來,的確心思縝密至極。」
蒼千浪仰頭一笑,聲音綿長不絕:「君夜安,山水謠中所藏的秘密,本就是我該得的!我有哪點不如你?在外你享盡榮光,而我呢?難道天生便是你的僕役?」
他臉色微微扭曲,目光中恨意不絕。
君夜安卻一怔,低歎道:「千浪,我從未視你為僕役。」
「君夜安,你與你的父親君天佑一樣,從來都是口是心非的偽君子。你知道我為何會成為你君府所謂的大管事?」他冷冷一笑,「你知道天罡是如何創立的?你知道你那好父親做的事麼?」
君夜安垂眸,良久,方道:「你說。」
「二十年前,君天佑、圖風、惠豐三人,自詡為武林正義,卻暗中創立了天罡,除去那些他們覺得無法公然殺死之人。我父親,便是這個見不得人的組織中的首領。」
君夜安此刻終於微微動容,低聲道:「原來是這樣。」
「而君天佑將我接到了君府內,名義上是與你作伴,實際上是以此為質。三年時間,他為人賣命,斷了右腳,左眼也瞎了,君天佑終於全心信任他。直到某一日——便是綠柳巷慘案發生的時候,你父親察覺出了其中似是有隱情。
「根據線報上所言,天罡該殺的人是隱匿在綠柳巷的一名流寇。然而最終動手,死了一巷子的人,並未找到那名流寇。你父親初時不動聲色,卻暗中詳查,發現此時的天罡,早已不是三年前那個組織了。」
君夜安微微皺眉,替他說完:「想必是你父親早已不耐屈居人下,天罡也非原來的天罡。它已經成了你父親的殺戮機器,而你父親暗中斂下了無數財富與滅門得來的武林秘笈。是不是?」
「不錯。」蒼千浪沉聲道,「那是他應得的。」
君夜安一言不發望著他,目光中帶著淡淡的憐憫之色。
「惠風最早識破這一切,被天罡所殺。你父親假惺惺的後悔不已,逼我父自盡,並且將我的父親所得來的財富與秘笈,鎖進了那君山密室中,只留下一幅山水謠為示。當然,我父親死了,並不意味著天罡就此滅絕。他並不知道……我手中還留著一樣物事。
「——他留給了我那些殺手的名單。是以十年後,我能一一將他們全數找到,並重建天罡。」
「你的確內斂隱忍……我並未想到這一層。」君夜安沉默良久,方道,「那麼浣紗門與我父親,又有何關聯?」
「浣紗門與你父親其實無甚關係。最初不過是綠柳巷一名女子腹中懷著胎兒,恰好逃過一劫。你父親心中甚是愧疚,便給了她許多錢財,甚至許諾道,將來生出的孩子若是女孩,便嫁入君家。後來那女子回南方去尋族人,又用那些銀子幫了些苦命女子,慢慢的,變成了一個門派。」
「我……便是腹中的那個孩子?」初夏聲音微顫,有些不可思議道,「那女子,是我的母親?」
「你母親早逝,便將你托付給了門主。」蘇風華淡淡插了一句,「你與君夜安有婚約,倒也確有其事。」
初夏眼角眉梢,都輕輕漾著喜悅,忍不住對君夜安輕聲道:「你看,我並未騙你。」
他便伸手揉了揉她的髮梢,溫柔道:「是,之前我錯怪你,是我的不是。」
「該知曉的,你都知曉了。現下是死也瞑目了吧?」蒼千浪笑道,「公子,是你動手,還是我動手?」
初夏掙脫了君夜安的手,站起來,極是平靜道:「你先殺我吧。」她回頭對君夜安一笑,毫無懼怕之色,「公子,對不住啦……我不忍心看你在我面前死去,便只能……讓你看著我先走一步。」
君夜安隨她一道站起,負手立在她身旁,雲淡風情道:「傻丫頭,誰說我們會死?」
初夏一怔。
「初時你我是兄妹,我尚捨不得你死……如今不是了,便更不能輕言死字了。」他唇角勾起一抹輕笑,鳳眸微勾,說不出的篤定風流。
「你的毒解了?」初夏心下一喜,忍不住問道,而蒼千浪與蘇風華,都是一愕。
君夜安搖搖頭:「沒有。」
她的臉色倏然黯淡了。
君夜安淡淡一笑,「初夏,誰告訴你說,沒有內力就會輸?」
一室靜默。
良久,蒼千浪冷冷道:
「沒有內力未必會輸,只是——連漁陽劍都不在手上的君夜安,卻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