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春盡無痕
馬車漸行漸遠,終於完全消失在夜色裡頭。蘭格抹了眼淚,走到燕雙飛跟前說:「小姐,外頭天冷,咱們回去吧?」
燕雙飛垂下頭來,淚珠子一顆一顆滑落下來,發上珠釵搖搖,發出細微的聲響:「若是可以,我真想跟著冬奴這樣走。」
「小姐……」
燕雙飛恢然一笑,握了握自己的袖口,輕輕摩挲了一下,看著蘭格說:「可恨我不是個男兒身,這一輩子竟這樣苦。」
「小姐還會再見到小少爺的,咱們耐心等著,總有一天,少爺會回來接咱們。」
突然起了一陣風,將牆頭上的積雪吹落下來少許,燕雙飛伸出子來,接了一片雪花在子心裡面,雪花一點一點融化開來,化成了一滴清透的水,她愀然而笑,說:「做人若能像這雪,該有多好。
她將手裡的那滴水握在子中,說:「走吧,我覺得有些頭暈……」
蘭格趕緊扶著她往府裡走去,誰知剛走到石府不多久,迎頭就有人騎著大馬疾奔而來,看見她,慌忙跳下馬來,驚慌地說:「稟告夫人,剛才鳳凰台那裡出了怪事……舅少爺……舅少爺人不見了!」
「他已經回京城了。」燕雙飛波瀾不驚,抬頭瞧了一眼,淡淡地說:「幾個時辰之前我已經將他送出了府,你們追不上了。」
那人愣了一下,燕雙飛也不理會,由蘭格攙扶著繼續往前頭走去。那人這才慌裡慌張地上了馬,直接朝外頭奔去,這可不是一件小事,他要立馬告知了石堅才好。蘭格瞧見他走的遠了,低聲對燕雙飛講:「小姐,為什麼咱不把這件事圓個謊,鳳凰台不是出了怪事麼,咱們就說不知道少爺怎麼就不見了,這一件無頭公案,他們從哪裡查?」
燕雙飛搖了搖頭,說:「石堅沒有那麼傻,就算瞞得過他一時,只要他有心要查,早晚會查出來,反倒不如這樣直接告訴他。」她說著按了按額頭,皺著眉頭說:「你陪我去佛堂……他們這麼快就發現了冬奴的消失,不知道冬奴他們逃不逃的出去……」
蘭格心裡也擔憂的厲害,她扶著燕雙飛到了佛堂,自己也在一旁跪了下來,對著佛祖誠心跪拜。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遙遙地就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震耳欲聾,踏的那佛堂的的似乎都有些微微地顫抖了,她猛地睜開了眼睛,驚聲說:「是姑爺回來了!」
燕雙飛的眉頭只輕輕動了一下,便又恢復了清冷的神色,口裡默默念著,手裡的佛珠有條不紊地拈著。外頭已經有人騎著馬直接趕了過來,她急忙起身出了佛堂,剛出了門,就見石堅一身黑衣從馬上跳了下來,厲聲問:「夫人呢?」
蘭格也緊張地不行,她慌忙垂著子退到一旁,說:「小姐在裡頭念佛呢,姑爺您……」
石堅不等她說完,就信步闖了進去,院子裡的侍衛越來越多,好多人都挑著燈籠,院子裡瞬間亮堂了起來。石堅看見燕雙飛一動不動地跪在佛堂裡,心裡的怒氣忽然消弱了許多,他冷眼看了一眼,沉聲問:「你把阿奴送走了?」
「阿奴?」燕雙飛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卻依舊閉著眼睛,說:「我長了這一雙眼睛有什麼用,你喚他阿奴的時候,我就該看出你的不尋常。想我燕雙飛,自詡才智過人,沒想到在你面前卻落的一敗塗地。」
「你以為你這樣偷偷地私自送走了他,就是救了他?」石堅沉著氣走到她跟前,說:「當今皇上能毒殺了你的父親,難道你覺得他能放了你弟弟?」
燕雙飛緩緩睜開了眼睛,雙手合十拜了一拜,握著自己的袖口,直起身子說:「我父親不是被皇上毒殺的,他是突然暴斃在宮中,不關皇上的事……」
「這種話不過是他拿來堵住天下人的嘴的,這種話你也信,死的可是你的親生父親!」
「我信不信不重要,我父親是怎樣亡故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告訴天下人我父親是得了急病暴斃宮中……他既然不敢明目張膽地承認他的暴行,他就不敢對我們燕家痛下殺手……」她說著,嘴角突然浮現出一絲美艷的笑來,眼神微微朝他移過去,和冬奴一樣有著高傲輕蔑的味道:「而且,你忘了麼,我弟弟當初為什麼來的連州?」
石堅一愣,臉色瞬間陰沉起來:「你寧願你弟弟被皇上……」
「那也比跟著你強!」燕雙飛突然神色大變,厲聲喝道:「石堅,我弟弟是我們燕家獨子,誰人膽敢染指!皇上縱然有心,他也懂得顧忌,這點他就比你強,何況,就算皇上召他做了內寵又怎麼樣,也比跟著你光彩!石堅,你冷落我,拿我當個擺設,哪怕你喜歡別人,這些我都不怨,可是你竟然敢欺辱我的弟弟,這屈辱,我弟弟忍得了,我忍不了。」
她的神色都痛苦地變了形,捂著胸口劇烈地喘息。石堅握緊了拳頭,這樣的燕雙飛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們也曾有過很好的時光,儘管他並不愛她,可終歸是他唯一的妻子,他甚至無恥地想過,多虧他娶了她,才能順便認識了他最愛的阿奴,他對她是愧疚的,感激的,可有時候又覺得畏懼和厭惡。但是她在他面前,終究也是一個傷心人罷了,他害了她一輩子,這是他永遠也不能否認的事實。石堅抿著唇,沉聲說:「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並不是玩弄你的弟弟,我對他,是真心實意,沒有半分虛假。」
外頭的人聽見他們夫妻兩個在裡頭說話,都自覺地退到了幾丈以外的地方。蘭格聽見燕雙飛在裡頭哭喊叫罵,心裡又急又怕,跪下來哭了起來。燕雙飛在裡頭聽見了她的哭聲,看著石堅緩緩地說:「你聽,我的侍女在哭呢。她也替我覺得傷心。你說你真心喜歡冬奴,可你有沒有問過,冬奴是不是真心喜歡你,你喜歡他的時候,又有沒有哪怕只有一刻想過我的存在?」
石堅默默地,說:「你的弟弟……他也是願意的……」
「你胡說!」
「我們第一次的時候……我……我並沒有強迫他……」
「冬奴才有多大,他不過是個小孩子,懂得什麼情愛?你不顧我們的結髮之恩,做出這樣令我生不如死的事情,是無情,你勾引我年幼的弟弟,讓他堂堂燕府公子也生生被人玩弄,是無恥,你罔顧我爹對你的信任,毀了我們姐弟二人的一生,是不義,你只想著自己一己私慾,完全不顧這事帶來的後果,更是讓萬千百姓唾棄,你這樣禽獸不如的人,哪裡配活在這世上!」
燕雙飛聲淚俱下,哭得幾乎虛脫。石堅也紅了眼眶,他站在佛祖的目光裡頭,沉沉地說不出話來。他罪孽已深,他早已經知道,可是這樣一一被燕雙飛挑破出來,卻聲聲都刺在了他的心坎上。他握緊了拳頭,背過身看著外頭的燭火,輕輕地說:「事已至此,我來這也不是請求你的原諒,你恨我也罷,怨我也罷,我對不起你是真,深愛阿奴也是真。我囚禁著他,並非只是為了一己私慾,也是怕他知道了岳父大人的事,會急著回京,落入皇上的子中。皇上已經執意要剷除燕氏一黨,恐怕連我也不能倖免,但連州遠離京城千里之外,阿奴呆在這裡,總比呆在京城要安全,他這一回,你可知道凶多吉少。皇上喜歡他,對他無非只有兩個處置辦法,一是殺了他斬草除根,要麼就是貪圖他的美色,召他入宮侍奉。你的弟弟,他脾性如何,你這個做姐姐一定也知道一二,他怎麼肯屈身去做一個孌寵。你想救他,反而害了他。」
「那還不都是因為你……」燕雙飛泣不成聲,指著他說:「你哪怕有一點人性,我也不至於送他出去,我們燕家的男兒,哪怕是死了,也不能受你這樣的侮辱。就算我弟弟遭遇了不測,我想我們燕家的列祖列宗也不會怪我。」她說著瞧佛像看了一眼,語氣突然弱了下來,說:「歸根到底,我們姐弟兩個,終生都被你給毀了。」
石堅長歎了一口氣,說:「我剛剛派人嚴審了府裡所有可能知情的人,也知道阿奴他們走了沒有多久,可我知道,他既然已經知道了京城的事,縱然現在我親自追上去,他那麼烈的性子,也是不肯回頭的。我已經放了阿奴從京城帶來的侍衛,並派了幾個手下,跟著追往京城去了。皇上下一步要對付的,可能就是連州城了。你說的對,我不能為了一己私情,害了連州的百姓將士,如今這裡也離不開我。燕雙飛,我欠你的,已經數也數不清,但你害我痛失所愛,我也無法原諒你。你就在這佛堂裡,替你們燕家祈福吧。」
「石堅!」
「你傷透了我的心!」燕雙飛突然撕心裂肺地吼了一聲,石堅剛要轉過身來,就見她舉著一把匕首朝他刺了過來,佛堂裡光線昏暗,光影交錯裡頭,他突然感到心口一陣刺骨的疼,沉沉呻吟了一聲,便被燕雙飛撲倒在地上。外頭有人尖叫了一聲,燕雙飛渾身顫抖,神色已經猙獰,哭道:「我恨透了你,恨透你……」
他皺著眉頭,瞧見佛祖慈悲而幽然的眉眼,似喜非喜,似悲非悲,他本色情之人,只是披了一張君子的皮囊,只是這皮囊再好,他到底還是有一顆虎狼的心,做出了禽獸不如的事情。眼前有光影在晃動,他眼前浮現出冬奴那張青澀又包含倔強的臉,他捂著胸口,吃力叫道:「阿奴……」
冬奴的兩隻眼睛噙著淚珠,問他:「你敢要我,知道我會要什麼嗎?」
他看著他,恨恨地說:「我遲早會要了你的命!」(第七十五章《代價》)
那是那個迷情的夜裡,他曾對他說過的話。沒想到一語成讖,他到最後,竟然真的要用自己的命,來換一段露水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