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清晨的陽光穿透薄薄的窗紗,照著床上的一對人。
她的頭枕在他的胳膊上,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他空出來的手摟著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凌亂的發頂上,米色真絲床單搭在兩人的腰上。
她的身體輕微跳了一下,眉頭輕皺,慢慢張開眼睛,迷茫的雙眼在掃過他的面孔時驀然瞪圓。
“啊!”幾乎同時尖叫聲劃破寧靜的早晨。
掙開他的懷抱,她驀然坐起,注意到自己□的上身,又是一聲尖叫,扯過米色床單擋在胸前。
他並沒被她的叫聲嚇倒,閉著眼睛摩挲著重新把她拉到懷裡,嘴唇微動辟裡啪啦連珠炮般吐出一長串話來。
“你叫寧素素,我叫唐白,你是我媳婦兒,我是你爺們兒,我們認識9年10個月21天,結婚6年3個月15天。哦不,16天。你得了失憶症,只要睡著就會忘記前一天的事情。牆上是我們的婚紗照,床頭是結婚證……”
房門吱呀一響,一睡眼惺忪的胖小子揉著眼睛和兩條狗一起走進來。
唐白向男孩一指:“那個胖堆兒是咱們的兒子,叫唐球,4歲半,這兩只狗一個叫一根毛,一個叫安安。””
一腳踢開企圖鑽到兩人中間的小胖子,唐白說:“少兒不宜,滾回自己房間去。”
小胖子嘟起圓圓的嘴巴邊小聲嘀咕邊向門口挪:“哎,大人真無奈,每天早晨都少兒不宜。哎,我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對我兒子說少兒不宜。”
唐白扯嘴笑:“少廢話,趕緊滾蛋。”
寧素素眨眼再眨眼,視線從牆上兩人親密相依的照片,看到床頭上做成相架的結婚證,最後停留在大床對面的鏡子上。
哦,這是自己的臉,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樣,這個男人也是照片上的男人。
腦袋用力轉了一圈,空蕩蕩,什麼都沒有,再轉了一圈,連心裡也是空蕩蕩的。
沒等她多想,這個自稱是她爺們兒的男人睜開雙眼,對著她露出燦爛的笑容。
“媳婦兒,我愛你。”
寧素素眨眨眼,有一種陌生的情緒在慢慢填滿空蕩蕩的心,既熟悉又陌生。
寧素素醒來後,即使唐白再困也會命令自己立刻清醒過來。
一天24小時,除了睡覺的8個小時,剩下的16個小時他要用來和她再談一次戀愛。
“走了,媳婦兒,洗澡去。”唐白從床上跳起來,在她微張的唇上狠狠親了一聲後,抱起她向浴室走。
寧素素擰起眉頭打量唐白,眼神中還透著幾分陌生,可身體卻並不排斥他的碰觸。
水溫溫的從身體滑過,唐白倒了些沐浴乳在手上,揉搓出泡沫後,擦到寧素素身上。
男人溫熱的手掌從身體滑過,寧素素臉皮驀然一紅,抬起雙手遮在胸前。
唐白勾起她的下巴,嘴巴咧開,露出八顆牙齒:“媳婦兒,我們每天都像新婚夫妻一樣,真TM幸福。”將泡沫搓到自己臉上,他閉上雙眼,對著花灑揚起臉,溫溫的液體從眼角滑下,分不清是水還是眼淚。
幸福嗎?
不,他不幸福!
從7年前,她墮樓那一刻起,他就不曾幸福過。
每天早晨都要在她的驚叫聲中驚醒,摟著她說上那一串冗長的介紹。看著她全然陌生的目光,他只想找把刀狠狠插入自己的心髒。
還要多久她才能醒過來,才能記起他是唐白,她最愛的人。
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膊上,她怯生生的聲音伴著水聲響起:“不洗嗎?”
摸了把臉上的水,他笑著把她拉到花灑下:“美女,請讓本帥哥為你服務。”
不幸福嗎?
不,他很幸福!
能抱著她,能聽到她的聲音,能看到她的樣子,他已經很幸福很幸福了。
不要再強求什麼。
只要她在這裡就夠了,夠了。
“今天穿什麼?”他裹著大圍巾在衣櫃裡翻找,紅的衣綠的褲晃花她的眼。
一只手奪去兩面彩旗,扔到櫃子裡:“我是失憶不是色盲。”
唐白看著空空的手略有些驚詫,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回過神來,寧素素已經換好衣服,米色對襟毛衣,白色牛仔褲。
他笑,拿出一條水粉色連衣裙:“媳婦兒,現在是夏天,平均氣溫35度。”
窗外,艷陽天,翠綠樹枝隨風擺動。
她低頭淺笑,眼中有一抹落寞。
唐白閉了閉眼睛,用力呼吸,再張開時已是一片笑意:“走了,吃早飯去。”
“這是梁姨就是周大哥的媽媽,這是翠花,她包的豬肉大白菜水餃和你包的一樣好吃。”唐白向寧素素介紹家裡的人口。
寧素素對她們點頭微笑。
梁姨和翠花早就習慣了每日介紹,笑盈盈地把牛奶和清粥放她面前。
唐白幾口把早餐吃了,朝著對著牛奶吐泡泡的小胖子腦袋上來了一巴掌:“喝光。”
唐球撇嘴,扔下牛奶,跑寧素素身邊,胖乎乎的身體鑽到她懷裡,仰著臉笑:“媽媽,要記得來參加明天幼兒園的運動會哦,我的媽媽是最漂亮的,比靡靡的媽媽漂亮一百倍。”
寧素素並不太習慣這樣的接觸,愣愣地看了他半晌,終於抬手擦去他嘴角的奶漬,‘嗯’了一聲。
“我最愛媽媽了。”小胖子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在寧素素的臉上響亮地親了一下,蹦跳著背起小書包,“我去上學了,大家北北,爸爸,走快點兒,要遲到了。”
唐白瞪他:“去門口等著去。”
在寧素素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他說,“媳婦兒,我送兒子去幼兒園,然後去飯店,今天事兒比較多,晚上帶提拉米蘇給你當宵夜,要等我回來再睡哦。”
“哦。”她本能的答應一聲,其實他說的話她大多不明白。
門外響起小孩子的笑聲,她從窗戶裡看出去。
唐白把兒子夾在胳膊底下轉圈圈。
初生的朝陽在兩人相近的容貌上灑下點點金光。
梁姨也許是怕她寂寞,一整天都陪在她身邊,喋喋不休說著家常。
她因而得知唐白是個很出名很出名的美食家,除了經營了幾家飯店外,還經常參加電視的美食節目。
梁姨拿出一摞雜志來,將唐白的專訪一頁一頁翻給她看。
她仔細端詳雜志上的男人。濃眉大眼,高鼻厚唇,笑起來眼角已經有了細細的紋路。
這個男人她很熟悉,她曾把他深深鐫刻在心裡,只是不記得把他藏在了哪個角落。
幼兒園的巴士停在門口,唐球背著小書包從車上下來,用力地和小朋友揮手說再見,然後蹦蹦跳跳回到家裡。丟下書包直撲寧素素懷裡:“媽媽,人家今天好想你。”
“想我什麼?”寧素素擦去兒子腦門上的汗珠,輕捏他圓胖的臉蛋。
有些事兒不用記得不用去學,那是一種本能。
她不記得自己生過他,不記得他小時候的樣子,不記得他什麼時候學會的走路,但,她知道他是她兒子,她要愛他。
就像那個男人,雖然不記得他是誰,但還是要愛他。
唐白一天打過來十幾個電話,吃什麼飯,見什麼人,買了什麼東西,甚至連上衛生間也要和她報告。
梁姨說,今天情況特殊,平時兩人就好像連體嬰,她在哪裡他就在哪裡。
唐白不在家,沒人管那個小胖球,他玩得很瘋,鬧得雞飛狗跳,最後在梁姨警告要打電話給他爸爸後,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洗澡上床。
把十萬個為什麼塞到她手裡,他乖乖閉上眼睛。
書裡夾著個書簽,她翻到那頁,略略出神,昨天晚上是讀到這裡嗎?清清嗓子,她嫻熟地讀起來,好像已經讀了很多很多遍,熟悉的閉上眼睛也知道下面的內容。
小胖子突然伸手摟著她的脖子,軟軟的嘴唇貼在她的耳朵上:“媽媽,我愛你,好愛好愛,明天早晨你一定要記得球球哦。”
說完,他滿足的翻個身,很快睡去。
寧素素呆坐了半晌,幫他蓋好被,將燈光調暗。
打開DVD,電視上跳出唐白的專訪錄像,她想也許昨天前天甚至一年前的今天她都在看吧。
主持人很活躍,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他侃侃而談,從美食到人生,從童年到中年。
燈光打在他的臉上,自信而成熟。
在訪談將要結束時,主持人問他:還有什麼夢想嗎?
他依然在笑,只是瞇起的眼中帶著一絲傷悲。
他說:他有一個夢想,希望最愛的那個女人能記得他是誰。
寧素素關了電視,關了燈,躺在沙發上,將自己縮成一團。
夜越來越深,不能睡,她對自己說,要告訴他,她記得他,她記得他。
唐白,球球,我記得你們,記得啊。
又是一天清晨,唐白感覺到懷裡的人動了動,眼睛依然閉上,耳朵已經豎起,等待著隨時來臨的尖叫。
很安靜,安靜的甚至能聽到從床前飛過的小鳥撲拉翅膀的聲音。
又等了片刻,還是安靜,唐白疑惑地張開眼睛。
她的生物鍾比時鍾還精准,該起床了。
張開眼對上的是另一雙大張的眼睛,沒有恐懼和陌生,只有些許茫然。
“素素?”他輕聲叫她的名字,怕驚嚇了她。
她眨眨眼:“你昨天早晨說給我帶提拉米蘇做宵夜,你帶了嗎?”
門開了,胖小子呆呆看過來。
她對著他招手:“兒子,你昨天是不是說今天有運動會?”
小胖子阿嗷一聲跳到床上:“媽媽,你記得我是球球了嗎?記得了嗎?”
她笑,將他按到床上,拉起床單,將旁邊呆傻的男人一起蓋住。
前天早晨是什麼樣子,她不記得了。可是她記得昨天早晨的鴛鴦浴,記得他拿出的紅衣綠褲,更記得電視采訪裡那個說自己有一個夢想的男人。
也許明天她還會記得今天和昨天的時候,後天會記得明天今天昨天和前天的時候。
記憶會越來越多,慢慢填滿她空蕩的大腦和心靈。
她要永遠記得這兩個人。
一個是她的男人,一個是她的兒子。
她這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不能忘,不許忘,一輩子都要記得——愛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