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之夜 14

　　晚飯後一行人走在一起逛街，學校附近熱鬧的地方還不少。於一要K歌，大伙便改向去K歌。

　　蘇青青歪在沙發上昏昏欲睡，對唱歌沒一點興趣，而昨晚徹夜未眠，現在又累又困。想睡覺，可又不想這麼快和顧茶分開。於是只想強打起精神陪大伙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往嘴裡塞爆米花。

　　「青青，出去散步可好？吹吹冷風清醒點。」

　　蘇青青慢吞吞點頭，起身和顧茶漫步向附近的廣場。

　　入夜天冷，出來遊逛的人不多。有的也只是和他們一樣細聲說話的親暱情侶。

　　二人並肩緩步行走在清冷的廣場道上，一時間安靜的呼吸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空氣是冷的，氣氛卻很微妙。

　　「冷不冷？」還是顧茶先說話。

　　「還好。」

　　「我去給你買熱奶茶。」顧茶說著便自顧去買熱茶。

　　蘇青青站在原地等，見不遠處有賣玉米的，便快步跑去買了兩根，很燙很燙，正好暖手。

　　顧茶回來時看著她手裡的玉米笑道：「沒吃飽？」

　　「當然不是，暖手而已，無聊啃玉米也不錯啊。」蘇青青遞給他一根，順手接過他買的奶茶。

　　顧茶呵呵一笑，拉起蘇青青的手緊緊握住，帶著她在旁邊的長椅上坐下。

　　抬頭望著灰濛濛的天空，顧茶隨意問道：「你怕冷嗎？」

　　「不怕，我們這裡的冬天不怎麼冷。我從來沒穿過棉襖，即使到了深冬，多穿一件毛衣毛褲就不冷了。」

　　「北方的冬天很冷，有空帶你去嘗試一下。」顧茶認真道。

　　蘇青青喝口奶茶，笑嘻嘻的說：「你明天要是讓我爸媽接受你，那我放寒假時就可以去你那裡看看。」

　　「一定。你要是留在我家過年最好不過了。」顧茶期待地笑，雙眸灼熱。

　　「那不可能，笨蛋。我媽一定會說我傷風敗俗……沒出嫁就不能在男方家裡過年，所以我頂多只能去看你，還有你父母……他們會不會不喜歡我？」畢竟還沒有見面，蘇青青難免懷疑。

　　顧茶微頓，安慰道：「有我在，不用怕。」

　　「嗯。」蘇青青一笑，抬起手拍顧茶的肩膀，呵呵道：「有我在，你也不用怕。」

　　「……好，這可是你說的，明天不准丟下我一個人應付你爸媽……」顧茶嘟囔。

　　「哈哈，你真怕啊？太膽小了。」蘇青青樂道。

　　顧茶歎氣：「你怎麼能理解我的心情。我還記得很久以前……第一次去你家提親……那時候你爹見我，板著臉很不高興，悶頭喝茶根本不理我。我給的彩禮什麼都是要媒婆打聽好才行動的，結果我不知道他老人家哪裡不滿意。後來才知道他是希望你嫁給布行商戶姓江的公子，可以算門當戶對。還好我及時遇到貴人相助，替我出面說情才成功。」

　　蘇青青驚訝，這還是兩人第一次正面提起過往的事情，不禁有點恍惚起來，那麼遙遠的年代……一去不返……無論盛世繁華，如今不過是滄桑地不知去向的歷史。學子們在書本上瞭解一二，考古學家們做夢都想揭秘歷史，可是歷史不過歷史，過去了，便難以尋覓蹤跡……

　　「我還以為我爹很中意你了……原來還有那一剎……」蘇青青呢喃，如果那時候展毅提親不成功，她後來一定受父母之命，嫁給別人了。

　　「我和你雖然從小認識，感情好，但是他老人家很現實……畢竟那時候我只是一個武差而已。你……後來去了戰場……身邊每天都有戰友犧牲，看著他們倒下，我就害怕，後悔……我明白自己可能回不去了，儘管拚命地對付敵人想求一條活路……可面對千軍萬馬還是要死……」顧茶說起從前，明亮的眼神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就如那個時候的展毅，一腔熱血，一腔悔恨，一腔思念，一腔期翼……可終究，什麼都灰飛煙滅。保衛國家？少他一個戰士，綠林軍不會失敗。少他一個展毅，卻負了所有思念他的人。

　　男人深呼吸，嘲諷一笑，「我死前那一剎那，很自私的感到恐懼……恐懼我死了以後，三娘會不會嫁給別人……做別人的女人……」

　　靜靜的夜裡冷風輕輕的吹，微弱路燈下二人拉長交疊的影子細微顫動，身體之外，靈魂冷到極致，重回千年前那一刻的絕望悲傷，坐在她身邊的，不是顧茶，是悔恨悲慼的展毅。他沒有安心的接受死亡，帶著悔意，恐懼，以及不甘心和憤怒仇恨。或者那一秒到來時他沒有時間思念太多，然而唯一拋不下的女人，死了，也不想看到她嫁給別人，那是他最後的自私，帶進了黃土，於多年後，重生在陽光裡……

　　蘇青青垂著腦袋，眼淚一滴滴落下，滴在塑膠奶茶杯上，有很多話想說，動動嘴巴，卻發不出聲音。

　　感覺到身邊男人寬厚的溫暖大手將她握住，止不住的顫抖在彼此的溫度裡慢慢平息。

　　只聽他歎息一聲，安慰似的輕拍她的手背，「我這一世在醫院裡出生那刻，張開眼睛看到明亮的光從窗戶照進屋子，我就想，既然我活著，那我一定要快點回家鄉，然後和你完婚。等我反應過來自己不過是個新生嬰兒時……真是哭笑不得……哈哈哈……」男人顫抖大笑，蘇青青的手被拽的生疼。

　　「直到初中前，我家人親戚都以為我有自閉症，而且很陰沉……不像孩子。哈哈哈，我本來就不是孩子啊……看著父母，我覺得奇怪，將他們分的很清，不願叫他們爸媽。但是六年級剛畢業那會，我媽得子宮癌去世了，臨死前一直不放心我，我想我又要後悔一次，真是不知悔改……現在想起來，特討厭那時候的自己，自以為是和他們一樣的成年人，卻一直在傷害他們。後來我恢復正常，按我爸的意願完成一切學業，本來沒期望有奇跡發生，所以我從軍校畢業當了空軍，本想一心一意就那樣做一生……可是奇跡還是發生了，我遇到一個算命的，他說我前世緣分未了，這一世可以得償所願。朋友們說他胡謅，我卻信了，高興地幾夜未眠，毅然棄軍從商，因為從那刻起，我便每天期待和你的重遇。還好老天沒有讓我等太久……我要感謝我這世的父母，還有你的父母，我的兄弟們，那位算命師，遊戲公司的老闆和一切員工，感謝電腦的存在，感謝這款遊戲的存在……感謝你還記得我……感謝你，隨我而來……三娘……」輕輕展開雙臂，將埋頭不語，逕自落淚的女子攬入懷裡，感受著她的顫抖，心疼而注滿幸福。誰都可以埋怨上天的不公，唯獨他們不會，因為他們的相遇，一定是天在看著。

　　蘇青青修長的手指收緊，深深掐進對方的手臂肉裡，濃濃的鼻音從對方胸膛間斷斷續續傳出，一字一句，刻進男人的心坎深處。

　　「我……看到了佈告欄……我以為別人弄錯了你的名字，我以為我們家鄉有兩個三個或者更多個展毅……可是他們告訴我，家鄉只有叫展毅的你，沒有一點錯……我不相信……我爹娘叫我嫁人，我不認識那個人……我病了……每天夢到你喊我，有時叫我去看廟會……有時叫我去賞花……那次……我又聽到你喊我去看山上的杜鵑花……你說滿山開滿了紅杜鵑……很好看很好看……」低低的聲音間隙傳出，匍在男人胸前的女子，如同回到夢裡，睡著了一般。

　　「我去了那裡……那裡沒有你，只有你小時候為我埋下的種子……一點點高的你大聲喊我……說抓到了兔子，笑著朝我招手……要我過去瞧……我高興，一邊跑一邊求你不要殺兔子……我說，我要拿回去養起來……我一直朝你跑……沒有停過……」

　　男人探出手，摀住她發白的嘴唇，啞著嗓子低吼道：「別說了……乖……不說了……」

　　懷裡的人艱難的喘氣，堅定地搖頭，擺脫他的手，用異常清晰地聲音說：「我掉下山了……醒來後，在我媽媽懷裡……她對我笑……喊我寶貝女兒……」

　　蘇青青蒼白的臉終於浮出真心的笑容，用同樣沙啞的嗓子感歎道：「不管病得多厲害，死前那一刻……腦袋清明的可怕……我很憤怒，為什麼要我在死之前，明白你是真的不在了……那一刻，我恨你……恨得想殺掉你效忠的王……」

　　「對不起……」

　　男人哽咽著將腦袋伏下，貼在她的耳際，抱著她的手，再一次收緊，恨不得勒進身體裡，融化成一體。

　　「我知道我是彥三娘……不過……我一直為了家人，快樂單純的活成蘇青青……我從一歲到十九歲的生日……每一個願望都是忘掉你，忘掉前世……我曾經仇視老天，為什麼讓我帶著記憶出生，我以為那是對我前世輕生的懲罰……所以，我現在比每一個人都珍惜生命……因為我不想到了下一世，依然帶著你的記憶疲憊地活在陰影裡……」

　　蘇青青長呼一口氣，似乎吐出了所有背負的包袱過往。她想睡覺，眼睛困得快張不開，心卻通透。

　　她這一世的爺爺常說：你們這一代人生得好，中國萬事太平，沒有戰爭。所以不管是窮是富，只要自己好好地活著，遇到什麼大事都別愁別灰心，想想那些連站著都害怕炮火的人，你們可以比誰都快樂，比誰都應當活得好。

　　沒有戰爭，不愁吃不愁穿，可以唸書可以玩耍，可以自由的說話叫罵，可以暢快的談情說愛，可以大膽的擁抱溫暖。

　　人說，夫妻是三世修來的緣。

　　她笑著點頭，能做一世恩愛夫妻，誰都不容易。

　　該忘掉的要忘掉，忘不掉就算了，該把握的把握，該爭取的爭取。

　　就如饑來吃飯，困來即眠一樣的簡單。

　　關於那些個遙遠記憶……

　　是一首歌，一首從悲傷到幸福的歌……

　　蘇青青在顧茶懷裡睡著了，安安靜靜的，跟孩子一樣。顧茶攬著她一動不動，生怕動一下就吵醒她。

　　夜風轉涼，顧茶苦歎天公不作美。

　　脫下外套給她搭上，順手發短信叫雷南開車過來接人。

　　等待的短短時間裡，顧茶剛毅的臉上充滿柔情，溫情脈脈注視蘇青青睡著的側臉。無論時間如何變遷，有一個人，永遠只屬於自己。他願傾盡所有，給她一切想要的，讓她做最快樂的女人。一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不離棄。

　　翌日早晨，蘇青青的生物鐘準時在六點左右醒來，望著陌生的房間怔然，大腦有點短路。

　　轉頭看向身邊，被子裡睡著的人是於一。

　　蘇青青輕拍拍臉，小心翼翼起身去洗手間打理自己。

　　眼睛有些腫腫的，鼻子一樣有點不舒服。蘇青青對著鏡子咧嘴傻笑三下，冷水讓自己恢復清醒。

　　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開始。

　　半個小時候蘇青青走出房間，正好對面的房門打開，一身清爽的顧茶見到她，亮出潔白的牙齒，呵呵一笑。

　　「昨天睡前讓你吃了感冒藥，現在有沒有不舒服？」手掌輕搭在蘇青青的腦袋上，顧茶溫柔的問。

　　蘇青青搖頭：「沒什麼不舒服。」

　　話一出口，顧茶皺眉：「今天回家熬點薑湯喝。」

　　「恩……」蘇青青輕聲應道。

　　顧茶再次拉起她的手前進，邊走邊說：「我們去吃早餐，肚子怪餓。吃完早餐去商場買點東西然後就去你家報道。」

　　蘇青青不愛吃蛋黃，吃早餐時顧茶將蛋白全給她了，將蛋黃都挑自己吃了。顧茶不愛吃甜膩的東西，早餐上的兩個糯米坨蘇青青一口氣包了。蘇青青暈車，所以顧茶一個人先去商場買禮品，買齊後回酒店接蘇青青，沒有忘記買暈車藥，酸話梅和風油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