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近來,周家村的莊稼漢都發現了一樁新鮮事,教書的蘇先生經常往週二牛家跑。
起先的時候,他們都以為狗娃子在學堂學習不用功,惹惱了蘇先生,所以蘇先生是來家訪的。後來詢問了自家孩子,方知猜測有誤,事實並非如此。你想啊,蘇先生再勤快,也不會隔三差五地就去找週二牛和他婆姨談話吧,這其中必有蹊蹺。
於是乎,戶長週二牛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下地幹活的時候,時不時就圍過來幾個赤膊的漢子,裝腔作勢與他閒聊幾句,實際上就是打聽消息。
話說週二牛是個農人,本就不常在家,旱地是他待得最多的地方,其他的時候就是去村裡的露天茶館跟人家嘮嗑,哪知自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婆姨又沒跟他說,他更是無從知曉了。熟臉的漢子跟他打聽消息的時候,他是一臉茫然。人家的問題也是雞同鴨講,答非所問。
人家看週二牛這番支支吾吾,以為他是故意隱瞞,於是變著花樣套他口風,最後實在沒法,連嚇唬人的手段都使將出來了。
週二牛可不是好欺負的人,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當初蘇先生徒手打殘那山野悍匪的時候,他可是雙眼瞪著一眨都沒眨,「你們這幫兔崽子要嚇唬我,得打回娘胎重新修煉。」
週二牛算是放出狠話了,眾人也沒法,只好另尋突破口。於是愛管閒事的漢子們就托了自家婆姨去套週二牛家婆姨的口風,女人與女人講話,可比男人之間簡單多了。
可誰知道週二牛家的婆姨也是死死咬緊嘴,一個字都不透漏。
周大寶也算是村裡的戶長,早些年受過蘇先生的恩,也就是自家兒子周青的事,再加上兒子出人頭地了,所以在村子裡也算是有點威信。於是一些閒著沒事幹的漢子們就拜託周大寶來打探這事,還默默籌集了一大袋子品質比較好的陳年大米,說若是事成了,這米就歸他。
村上人誰不知道周大寶是個鰥夫,家裡就一畝水田半畝旱地,雖稱得上是個戶長了,每年卻只有十個銅板的俸錢,十個銅板能幹嘛,買幾個包子,還得是菜包。再說他家兒子周青,雖說已是個秀才了,可衙門裡卻是沒啥補貼的,樣樣得靠自己。
如此想來,還真是家徒四壁。那一袋子大米對他來說可算是好東西了,至少整整一年不愁吃了。另外等收貨了新米就可以多分出一些拿出去賣,這般算來,多好的事啊。
周大寶就不推辭了,趕緊將這燙手山芋接了下來,想著就算難辦,也得死皮賴臉辦成。
根據村人的說辭,這週二牛和他家婆姨都死咬著嘴不肯透露一點兒風聲,那麼希望就在他們的兒子狗娃子身上了。不過一個大男人要去向小孩子探聽消息,總得給他點甜頭他才會想與你說吧。於是周大寶在自家醃製的鹹鴨蛋裡挑了個最大的,還特地向隔壁討要了一個裝鴨蛋的網袋子,弄得漂漂亮亮地去討二狗的歡心。
週二狗畢竟是個小孩子,心地單純,見人家給了好處,自然歡喜地知無不言。
可惜周大寶這人嘴笨,問題問得不好,得到的信息也是斷斷續續的。本來是怕漏了馬腳,故意拐幾個彎問問題,結果這彎拐過頭了,二狗子的話連起來,怎麼著都說不通。
二狗子說了:「蘇先生每逢初五初十這樣的日子,就會來家裡送些東西,最常見的是酒,或者小點心,小點心全是給我吃的,至於酒嘛,是他跟顧大哥一塊兒飲的。」
這話本來沒什麼引申義,可在周大寶聽來,就成了驚天大秘聞。他想著,男人與男人喝酒那沒什麼,早些年蘇先生還找過他喝酒呢,村裡哪個漢子沒跟蘇先生喝過酒。他估摸著是蘇先生與顧雲皓談得來,才一道喝酒的,男人嘛,就圖個暢快。
可送點心就不同了。村裡誰見過蘇先生興致盎然地專給一家送點心,這其中有門道啊。
周大寶忙問:「二狗啊,真是好福氣,說得我都饞了,都吃了些什麼呀?」
二狗一邊興致勃勃地剝著蛋殼一邊心不在焉地說:「各種各樣的糕點,我都報不上名兒,你要想吃,改明兒我讓蘇先生給你也帶一份。」
「不不,這怎麼好意思,蘇先生是給你的又不是給我的。」這下周大寶算是明朗了,腦子想塞了顆明珠似的特別通透啊。他瞅瞅二狗,再想想他說的話,實在是不敢相信這事竟然是真的。
原來蘇先生是看上二狗了啊,所以才會專門給他帶點心啊。周大寶在心裡頭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感覺腦袋被雷劈了一下,琢磨著該不該把這個消息告訴那幫急哄哄的漢子,他們會不會承受不住這個打擊,蘇先生可是聖人一般的存在啊。
周大寶腦中浮想聯翩,論長相,自家青兒哪裡比不上那黑不溜秋的二狗,唯一欠缺的地方,不就是年齡嗎?可是,這狗娃子才滿十歲啊,這這,村裡頭可沒有十歲就成親的先例啊。
周大寶越想越瘋癲,思維完全沒入了死胡同。想著這消息終是有見光的一天,索性讓自己先捅破這層窗戶紙,也省得大家像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
當晚,他便在自家屋子裡召集了村裡幾個重要人物,將自己的結論原封不動的告訴了各位。
聽罷這消息,眾人藉著幽幽燭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好半晌,也不知是誰發了話:「周大寶,你確定沒弄錯,不是你自己胡思亂想?」
周大寶一拍桌子,喝道,「我周大寶是什麼人你們還不知道嗎?怎的,以為我會為了那一袋子大米故意欺騙你們不成?」他氣呼呼地抬起手指指著各位,「好啊,你們用完了我,就過河拆橋,說話不算數了。得得,我周大寶也不是斤斤計較的人,那袋子大米,你們愛給不給,我不在乎。」說著手一揮,擺出一個送客的姿勢。
於是人群裡又有人發話了:「哎呀我說大寶啊,別把話說絕咧,我們說了要給你大米,就一定會給的,你也別氣,我們也不是不信你,只是這事究竟怎樣,還得看看事情會怎麼發展。蘇先生要是真看上二狗了,二牛肯定要找媒人來做個見證。咱這幾日就多觀察觀察,指不定就被你說中了呢。」
話裡的意思,其實還是半信半疑的。也難怪,蘇先生那形象,任誰都不會忘那方面想。
這番夜談沒熬過幾個時辰,流言蜚語就滿村子飛了。
大清早的,週二牛剛扛著鋤頭出門沒多久,虎頭就摟著他的肩與他說將開了。
「二牛啊,我說你怎麼口風這麼緊呢,原來是為了挽住蘇先生的掩面。村裡的漢子又不是通情達理的人,說出來,大家也替你高興不是?」
週二牛聽著不對勁:「咋回事啊?」
這會兒顧雲皓也跟在後面呢,一般週二牛出來幹活,都會喚上顧雲皓。顧雲皓聽了這話也是納悶,這虎頭是村裡出了名的八卦嘴,藏不住話,聽見什麼了,逢著人就會一股腦說出來,半個字都憋不住。
「你還不知道啊,村裡頭都傳遍了,說蘇先生看上你家二狗子了,還說提親是早晚的事。你和你家姨婆打死不肯說出實話,就是為了保住蘇先生的顏面。」
虎頭說得煞有介事,好像事實就是如此一般。
顧雲皓是當場「噗」的一聲噴笑出來的,虎頭回頭看了看他,給他瞪了回去。
虎頭嚥了口唾沫,心道還是別招惹他的好,於是佯裝氣定神閒地等著週二牛那事情敗露時的反應。哪知週二牛忽地頓住腳步,掄下肩上的鋤頭往地上一豎,喝道:「虎頭你他媽的嘴巴給我乾淨點,哪聽來的這破事,蘇先生是什麼人,我家狗娃子又是什麼人,能出現這樣的情況嗎?用腳底板想想就知道不可能。我說怎麼最近那麼多人來我身邊轉悠,原來是為了這慫事。」
他氣呼呼地繼續道:「我說你們咋就不安生呢,我週二牛是怎麼招惹你們了,最近老是拿我家說事,老是找我家麻煩,先前是顧老弟,現在又是我家狗娃子。我可告訴你虎頭,你要是不說出這話是誰傳出來的,我跟你沒完!」
虎頭被這氣勢嚇到了,抖索索地站著,明明是大熱天,他卻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這時候,顧雲皓忽然開口:「那人是不是周大寶?」
虎頭一愣:「你咋知?」
顧雲皓沒回答,正打算揚起手來示意他趕緊走,週二牛在氣頭上,杵在這兒可不好惹。誰知虎頭撩起腿就跑得沒影。
顧雲皓看著他那跌跌撞撞的樣子,不由發笑:「我又沒打算打他,他跑那麼快作甚?」
「顧老弟,」週二牛轉過身來,「你怎麼知道是周大寶?他可是出了名的老實人,我不相信他會幹這損人不利己的事。」
顧雲皓可沒週二牛那般焦心,笑岑岑地說:「老實人也有不老實的時候,昨日我看到二狗被周大寶喚去了,給了他一顆鹹鴨蛋,像是在打聽什麼事,也不知道二狗說了什麼,這一夜之間,竟鬧出這樣的事端。」
週二牛納悶了:「二狗會說什麼,他可是很尊敬蘇先生的。」
顧雲皓不說話,腦中思索起這幾日村民的反應,想著,莫不是蘇放來週二牛家頻繁走動,所以讓人起疑了?他唯一想到的可能也就是這個了。
這本來也就是芝麻綠豆般的事,可顧雲皓忘了,蘇放是公眾人物,公眾人物縱使吃一口飯還會有人問這米是哪裡來的,何況是三番五次出現在同一個地方。
想著想著,顧雲皓不由笑笑,他拍拍週二牛的肩,說:「沒事的,周大哥,我猜這風氣過不了兩日便會煙消雲散的。」
顧雲皓忖度著,流言蜚語傳成這樣,蘇放肯定也知道了,依照那人的性子,肯定會立馬採取措施的。公眾人物採取措施,可比他們這種整天只知道掄鋤頭的莊稼漢費唇舌有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