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從顧雲皓給了二狗兩顆糖果堵嘴,那小娃子就整天覬覦著顧雲皓掛在腰間的那個繡工極好的布袋子,裡頭塞著好多好多顏色各異的糖果。二狗子光是用想的,口水就流出來了。
為了能更好地滿足口腹之慾,二狗子成天圍著顧雲皓轉,變著花樣說自己的那兩顆糖果吃完了,肚子裡饞蟲作祟,三天之內不吃上一顆就連大米飯都沒的念想了。
顧雲皓哼唧一聲,哪肯信他。依照二狗子的性子,怎會這麼快就把那兩顆糖果吃了?他可是都瞧見了,那娃子用小紙片把那兩顆糖果包得嚴嚴實實的,嘴饞了就拿出來舔幾下,斷不會一口吞下去,簡直把那玩意兒當寶貝似的。
如今才過三日,顧雲皓料想著二狗子一定沒吃完,所以不打算給他。其實顧雲皓也不是故意要跟一個小屁孩計較,只是二狗子這娃單純,逗著逗著,就覺得好生有趣,於是顧雲皓就上癮了,連自己都像個小孩子似的。
是日天氣不好,一大早就悶悶的。週二牛插著腰往門口一站,瞅著烏濃濃的天說:「要下雨啦。狗娃子,走,咱們趁早去山上採點蘑菇,不然等那雲破了,雨嘩嘩嘩地下起來,山路就難走了。」
二狗子剛剛躲在牆角拿舌頭舔了口糖果,聞父親喚他了,趕緊動作麻利地包好,塞在腰布裡頭,接著背起地上的竹簍,懂事地跟在他爹的後面。
這會兒顧雲皓站起來,說:「大哥,還是我去吧,這種天帶二狗子上山不安全。」
週二牛瞅了瞅二狗那越發紅潤的臉蛋,說道:「不行,這幾月的活都是你給幹了,狗娃子享福享得快成家養豬了,得讓他出去活絡活絡手腳,不然這惰性一養成,以後就使喚不動他了。」
顧雲皓還想再說什麼,誰道這會兒隔壁屋的荷花跑過來,說自己爹爹忽地喘不上氣了,能不能幫忙背他去村大夫家。
週二牛一聽這話,直接點了顧雲皓,說:「老弟,你有事忙活了。這幾戶人家就你力氣大手腳麻利,趕緊地,送荷花他爹去村大夫家,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荷花淚汪汪地直點頭,瞅著顧雲皓嗚咽道:「顧大哥,幫個忙吧,我爹的藥吃完了,也不知是不是天氣原因,胸口悶得直喘不上氣,我都快急死了。我就這麼一個爹爹,也沒娘,要是他就這麼去了,我一個人可如何是好。」
聽來如此嚴重,顧雲皓也不敢耽擱了,直接隨荷花去了她家,才沒一會兒,就見他背著個老頭子從屋裡直奔了出去。
周大嫂眼瞅著荷花她爹上氣不接下氣,心裡哆嗦道:「希望沒事。」
週二牛一邊背起竹簍子一邊回了句:「能有啥事,荷花她爹那是老毛病,十幾年了,一到這沉悶的鬼天氣就發作。前些年大夫也說過,沒多大事,都是心裡放不開。」
周大嫂默默點頭稱是:「荷花她娘去得早,她爹多喜歡他娘啊,想放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看啊,他要是不再找個,這病就永遠好不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心病還須心藥醫。」
「這事咱操不了心,狗娃子,跟爹上山去。」
二狗摸了摸大黃的腦袋,心裡忽然冒出個疑問:顧叔叔半夜爬窗出去,大黃怎麼不叫喚?他轉轉腦子又想想,覺得不叫也有道理,畢竟這村裡的人,除了剛出生的娃子,大黃都認得,會叫才有鬼。
「狗娃子,想什麼呢,趕緊走,遲了就回不來了。」週二牛喊了一聲,二狗趕緊跟上。
話說顧雲皓把荷花她爹火急火燎地送到村大夫家,以為真有什麼事呢,結果呢,大夫一把脈,就說了句:「讓他躺著吧。」然後搬出來兩張凳子,給顧雲皓和荷花一人一張,看座來著。
荷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也沒說讓大夫給看看,就握著她爹的手,死活不肯鬆開。
顧雲皓納悶了,怎麼各自為政的樣子,該看病的不看病,該診斷的不診斷,這鬧得是哪一齣戲啊?
他忍不住了,站起來問:「大夫,怎麼不看病,老人家等不起。」
大夫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讓他坐著。顧雲皓瞅了瞅椅子,愣是沒動。
大夫只好說:「你坐著,我與你講。」
顧雲皓雖還是不明白,但也不敢與大夫起爭執,想著人家這麼做定有他的道理,也就坐下了。
誰道大夫還沒開口呢,荷花就自顧自地說開了:「爹,娘都已經去了十幾年了,也早就投胎了,你這樣抓著不放,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一邊說著,一邊吧嗒吧嗒地流眼淚。
荷花這話算是一語道破天機。
大夫也覺得自己無從說起,猶自歎了口氣。
顧雲皓忽然明白過來,原來荷花他爹這是心病,用藥物是醫不好的,怪不得大夫不給診治,想來也是知道了其中隱情。
「大夫,荷花她爹這樣,什麼時候才會好?」顧雲皓問。
大夫指指外頭:「等這雨下了,他也就緩過來了。」
顧雲皓又問:「那荷花應該知道他爹的病情,怎麼還要我白跑一趟?」
大夫道:「病急亂投醫,荷花準是六神無主了。她爹那樣躺在家裡,也怪嚇人的,來這裡給我看看也好。我待會兒給他抓點安神的藥,待會兒還是你背他回去。」
顧雲皓道了聲好。
話說那頭,週二牛正帶著二狗子在林子裡的樹上找蘑菇,本來二狗子跟在他後頭走得好好的,怎想一個不留神,週二牛一轉身來,二狗子就不見了。
他當時也沒太在意,就以為那娃到別地去尋蘑菇了,就站在原地打算等等,可愣是等到雨滴都落下來了,二狗子都沒出現,這下週二牛急了。好端端的,怎麼一個大活人就沒了呢?
他在林子裡大聲地喚著狗娃狗娃,可愣是沒有應聲。雨漸漸大起來,週二牛急得直跺腳。他將他們方才走過的路再走了一遍,希望尋見二狗的蹤跡,可還是沒找著。他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衣衫都被打濕了,忽然想到,二狗會不會先回去了,於是一邊安慰自己一邊使勁往家裡頭趕。
趕到家那會兒,他家婆姨正站在門口向外張望,心裡頭火急火燎地,想著雨都大得跟簾子一般了,怎麼還不見兩人回來呢?連帶著大黃也跑來跑去地不安生,像是真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瞧見雨裡有個熟悉的人影,越看越像自家男人,一顆心算是稍微安了下來。誰道從雨簾裡冒出來的,也就只有自己男人,二狗子沒見著。想著難道二狗子在後頭呢,於是嗔怪:「你咋就不帶著狗娃子,自己先奔回來了?」
週二牛正要開口問呢,一聽這話懵了:「怎麼,狗娃子沒回來?」
周大嫂也是一怔:「狗娃子不是跟你一塊去的嗎?」
週二牛知道不對勁了,「在家守著,我去喊人。」於是撂下一竹簍的蘑菇,轉身奔了出去。
周大嫂十根手指抓得死緊死緊的,急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女人家沒什麼能耐,只能幹等。
回到顧雲皓那頭,週二牛出去喊人那會兒,他還在村大夫屋裡頭坐著,等著大夫開些安神的藥,順帶著等雨停了再送荷花她爹回去。荷花他爹已經緩過來了,正躺在床榻子上歇息。
外頭雨大,嘩嘩啦啦的,根本聽不見外頭的動靜。顧雲皓真正知道出了事,是大黃在大夫家門口汪汪地叫。
大黃是條好狗,從不咬人也從不叫,它這般不停歇地叫喚,定是有原因。
「大黃,叫什麼?」顧雲皓站起來,感覺事情有點不對勁。
大黃衝進屋子,一口咬住顧雲皓的的褲管,使勁地往外拖。顧雲皓從未看過大黃這般模樣,直覺告訴他,家裡頭出事了。
荷花瞧見顧雲皓焦急的模樣,說:「顧大哥,你先回去吧,我爹不喘了,待會兒我扶他回去便是。」
顧雲皓草草辭了行,村大夫正待算給他把油紙傘擋擋雨,誰道顧雲皓一頭栽進雨裡,立刻不見了人影。
回到家的時候,大嫂告訴他,狗娃子在上山采蘑菇的途中不見了,週二牛正喊了一幫漢子上山尋人去了,蘇先生也跟去了。
顧雲皓冷靜下來,問:「在山上采個蘑菇,又不幹啥事,怎麼會不見了?」
大嫂急得眼睛都紅了,哪知道是怎麼回事。
顧雲皓想了想,周家村就靠著一座山,說小不小,一大群人在這瓢潑大雨天去尋,漫無目的地,不見得能有成效。他站在原地忖了村,眼珠子轉到全身濕漉漉的大黃身上,想著這狗忠厚老實,還知道叫自己回來幫忙找人,不是被訓練過的,就是本身有靈性,不管是什麼,他覺得都可以試一試。
於是他說:「大嫂,我帶著大黃去山上幫忙,你在家守著,要是二狗子回來了,就在屋頂上豎個紅布條。這雨裡有悶雷,想來不會下很久,等雨停了,我們自然看得見。你也別急,在家好好呆著。」
周大嫂直點頭。
方才淋了雨,顧雲皓和大黃身上都是濕漉漉的。顧雲皓也沒在乎,大黃更不用說了。於是一人一狗往雨裡一衝,立刻沒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