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顧雲皓跑到山上,渾身已是濕得不能再濕,整個人像泡在水裡一樣,連眼睛都睜不開。他有點後悔不帶個斗笠,這樣至少可以使他看得不那麼吃力。
大黃在他腳邊,樣子好不到哪去,平常毛茸茸的看起來還挺胖,被雨一沖刷,整片黃毛都緊貼著身體,顯得又瘦又小的,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顧雲皓拿手抹了把臉,道:「大黃,大雨天鼻子不失靈吧,趕緊聞聞,你小主子在哪兒?」
並不是說要孤軍奮戰,顧雲皓只是想先確定二狗子的位置,這樣才好叫人。
大黃到底還是有些靈性的,顧雲皓剛開口,它就開始往某個方向跑了。顧雲皓跟在大黃後頭,想著動物有動物的本事,且看看它到底能不能找著。
大雨沖刷下,山路異常難走,尤其是那些被沖洗出來的小石子,看著不大,卻很是滑腳。顧雲皓穿的又是布鞋,適才那般狂奔,鞋子早已進了水,踩在腳底下咯吱咯吱響,糊爛的泥巴粘在鞋底上,更是增加了行走的難度。有好幾次,顧雲皓都差點滑倒。
跟著大黃一路行進,本以為是往二狗子的方向去,沒料到是跟去了大隊伍。顧雲皓靠近人群的時候,正瞧見蘇放在指揮著幾十個漢子如何分隊,如何搜找。大伙基本上都帶著斗笠,有些穿著蓑衣有些則沒有。除了週二牛,似是沒人如自己一般,什麼遮雨的都沒戴。
顧雲皓喊了一聲蘇放,立刻竄進了人群。
「你也來了?」蘇放戴著斗笠,目光落到顧雲皓身上,「你怎麼什麼都沒穿?」
顧雲皓擺擺手,「這種時候顧不了這麼多了,找人要緊。」他看了一眼眾人,「你們怎麼分隊的,知道去哪找嗎?」
蘇放說:「我讓他們三人一組,往八個方向找,不管找不到找得到,天黑以前在山下集合。」
顧雲皓把幾個正要出去尋人的漢子喚回來,想說說自己的看法。豈料週二牛太過著急,自顧自地就往雨裡奔。顧雲皓快走幾步過去,把他拉了回來,喝道:「大哥,聽我說,我有法子,你這樣沒頭沒腦地亂奔,不但耗盡體力,還根本找不到人。你冷靜冷靜,事情都出了,急也沒用。」
週二牛從顧雲皓臂彎裡掙脫開來,忽然「哇」的一聲,蹲在地上大哭,口齒不清地嚷著:「都是我的錯,我幹啥子要叫狗娃子陪我來山上,要是不來,哪會出這種事,作死啊!」
顧雲皓瞧他不衝動了,也就由著他哭了。眼下不是安慰人的時候,找到人才是關鍵。
蘇放聽出了顧雲皓方纔的話頭,問道:「雲皓,你有什麼可靠的法子,趕緊說出來聽聽。」
顧雲皓說:「我的方法就是大黃。大黃從小便和二狗子在一起,二狗子是什麼味兒,它肯定一聞就聞出來。這麼一大片山,我們人再多也不一定能找遍每個角落,即便能,天黑之前肯定完成不了。二狗子不是簡簡單單的失蹤,指不定掉進什麼坑裡了,正等著咱們去營救。他身邊定是沒什麼乾糧,我們多耽擱一個時辰,他就得多餓上一個時辰。所以為了二狗子的安全,咱們必須採取最直接有效的辦法。」
蘇放立刻明白顧雲皓的意思了,他看看變成落湯雞的大黃,再看看眼前言語頗具氣勢的男人,幾乎是毫不猶豫就敲定:「好,就聽你的,那麼我們就讓大黃帶路了。」
顧雲皓轉而大聲朝眾人說道:「大伙都明白了吧,趕緊跟上走吧。」
周圍一幫莊稼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不敢相信憑一條狗能找到人。狗的鼻子是靈敏沒錯,但能厲害到在大雨天都能嗅出問道來,這就有點值得商榷了。
眾人顯然不敢貿然呼應顧雲皓,這會兒蘇放很適時宜地推了把力:「各位,雲皓的法子不管行得通行不通,咱都得試試,眼下已經沒有比他的法子更直接有效的了。二狗子的命耽誤不起,咱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若是不成,一切後果有我負責,大家可有意見?」
連蘇先生都這麼說了,誰還敢反駁,於是都催促著大黃帶路。
顧雲皓瞧見週二牛還蹲在地上哭,走過去道:「大哥,要不要跟我們一塊去?哭也不是個事兒,二狗子等著你去救,不是等著你在這兒哭。」
週二牛狠狠地擰了把鼻涕,也不矯情了,站起來抽噎著道,「我當然要去,我要是不去就是殺千刀的。」於是朝著大黃嚷,「走,大黃,找你哥去。」
大黃得了令,立刻奔到隊伍前頭,一眾人跟在他後頭,邊走邊四下觀察。
山裡下了雨,泥土氣特別濃重,大黃鼻子雖然靈,要找到一個人也得花一番工夫。
其實跟著大黃走了一路,有些人已經開始不耐煩,但是礙著蘇先生的面子,不敢在表面發作。再看看蘇先生一臉鄭重,那些個不耐煩的氣兒就消了不少。
大黃一路嗅一路走,顧雲皓也不敢確定這狗到底有沒有找人的本事,他方才情急之下想出的這法子,真如蘇放所說——死馬當活馬醫了。他唯一希望的,就是大黃能不辜負他的期望,不然二狗子就真的危在旦夕了。
好在,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大黃終於汪的一聲喚了出來,示意大伙,有眉目了。
週二牛是第一個衝過去看的,可眼前什麼都沒有,就一隻鞋子。那只鞋子週二牛認得出,是狗娃子的。他將那鞋子攥在手裡,嚷道:「狗娃子肯定就在這附近,大黃發現他的鞋子了,大家分散找找。」
顧雲皓頓時安下了心,發現了鞋子總比什麼都不發現的好,至少有了條線索,知道從哪裡開始找起。
一眾人開始分散搜尋,有些人撿起地上一些落枝,在草叢裡戳來戳去,希望能戳著個活人。
這會兒雨小了些,周圍的視線也開闊了不少。顧雲皓站在原地觀察了一番,腦中忽然靈光一閃。他的視線落到大黃身上,大黃方才搜到了鞋子,卻是沒有停下來,還在往某個方向走。
顧雲皓來過這山,他記得,離這不遠處有個山坑,莫不是二狗子……
他疾奔幾步,果然發現那掩在灌木叢下的一個小山坑。顧雲皓心裡一緊,大黃也是汪的一叫。眾人被這聲音吸引過來,紛紛捨了原處靠聚過來。
當大伙看到著山坑時,心下皆是恍然大悟。
「我咋就沒想到他會跌進坑裡呢。」週二牛懊惱又自責,趕緊朝坑裡喊了一聲,「狗娃子——」
過了許久,裡頭一記應聲:「爹,是你嗎?」
眾人一喜,是二狗子的聲音,他不但沒事,還有力氣喊爹呢。
「你等著啊,爹下來救你。」週二牛估計是驚喜過頭了,自顧自說將著,沒等眾人答應,他就一股腦滑下去了。顧雲皓暗道糟糕,想要伸手去拽,週二牛卻已經下去了。
這山坑說起來也不算大,本身這周家村的山就不高,所以也大不到哪去。顧雲皓目測了一番,以他前世的計數法,莫約七八米的高度,十來米的寬度,坡度有些抖,不過人要是想下去,還是挺容易的。因著這坡面上常年被雨水沖刷,已是十分光滑,就長些蘚類植物,人滑下去,幾乎沒什麼阻力。坑底可能有些植物,估計不會長成樹。
顧雲皓為什麼要攔著週二牛,原因無他,這山坑雖也就兩層樓的高度,卻是下去容易上來難。未經過訓練的人想要徒手攀巖,幾乎是不可能。更何況,以週二牛的心思,必是還要帶著二狗子上來,這就難上加難。
「大哥這樣下去,肯定上不來。」顧雲皓轉頭問道,「誰帶了繩子,要那種很粗的麻繩。」
眾人無言,出屋時走得急,誰都沒多考慮。
顧雲皓有些洩氣,忽聽蘇放回道:「有,我帶了。」顧雲皓這才發現,蘇放背後背了個麻袋子。
蘇放從裡頭拿出一捆麻繩來,說道:「我知道找人這事情況多變,不帶些家什是不行的。你看看,這繩的粗細還成吧?」
顧雲皓一看,心道蘇放果然是有心人。
於是他找了棵粗壯的樹,將繩子一頭繫上,另一頭扔進坑裡,朝裡面喊道:「周大哥,我扔繩子下來了,你先給二狗子綁上,我們拉他上來。」
說罷站在坑頂等著回應,半晌才聽週二牛的聲音傳出:「不行,繩子太短了,夠不著。」
顧雲皓心下一愣,這繩長他方才估算過,絕對是夠了的,難道這坑的高度他目測的不對,不是七八米,要更深?他湊近了些,想要看個清楚,卻冷不丁沒來由地頭顱一陣抽痛。這陣抽痛來得快去得也快,倒讓顧雲皓有些不知所措。
蘇放站上前來,似是看出了什麼名堂,問道:「你怎麼了?」
顧雲皓擺擺手,腦中轉換了一下繩長的單位,道:「沒什麼,我們需要更長點的繩子。誰家有百尺來長的麻繩,有的話回去拿一下。」後面的話是對眾人說的。
「這麼長的沒有,短些的倒是有的。」答案基本上都是如此。
顧雲皓想想短些也成,相互扣在一起不就長了。於是便與漢子們說:「只要有就拿來,相互繫上,也就長了。現在時間不算晚,雨也漸止,回去拿一下應該花不了多長時間。」
眾人點頭稱是,於是也不耽擱,有繩子的都回去拿繩子了。
話說周大嫂在家等得心焦,都大半天了怎麼一個人都不見回來,究竟是出沒出事。什麼都不知道的滋味真是急煞人。
好不容易瞧見有人從山上回來了,逮著一個就問:「狗娃子找到沒,我家男人沒出什麼事吧?」
那人回道:「沒事沒事,都好好的呢,就是掉坑裡了,得拿繩子去救。」
於是周大嫂心裡終於安生了,朝天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周大嫂在家又等了足足一個時辰,終於見著自家男人還有孩子回來了。菩薩保佑,他們果然都沒事。
一大群漢子簇擁著一大一小,等人進了屋才散去。
顧雲皓和蘇放是最後回來的。衣衫濕透,穿在身上實在難過,於是實在兩人也沒多聊,各自回家去了。
顧雲皓到家那會兒,大嫂正忙活著給男人孩子燒水洗澡,見顧雲皓回來了,喚他趕快進裡屋擦擦身體,再到灶房去暖暖身子。跟在屁股後面的大黃直接鑽進了灶房烘乾身子去了。
顧雲皓嗯了一聲,往裡屋走,經過大哥房間的時候,正聽見二狗子哭喊著:「不見了,顧叔叔給我的糖果我給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