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佘太醫會跟著父皇而去。
在見到父皇的那一瞬間,他看到男人腿軟地跪倒,不顧屍體的冰涼僵硬,捧起了父皇
像沉睡般太過美麗虛幻的臉龐。
他看著佘太醫咬出血痕的唇,貼上父皇的唇,小心翼翼的吻著,眼淚在昏黃的燭光下
,一滴一滴畫過臉龐。
父皇的唇上,染上了佘太醫的血,看起來還是一樣美麗。
「清風。」淚水沾濕了父皇的發,骥云淡淡喚了聲,心口隨著每一下輕吻,都像被刀
子割過去一樣。
如果有一天他也不在了,能有這人樣為了他哭泣嗎?他心里最愛的那個人,也能這樣
愛著自己嗎?
「離殇......」佘太醫像是沒聽見骥云的聲音,輕柔的聲音像在喚醒熟睡中的愛人。
「離殇......你的心意我瞧見了。」
骥云退了一步,他好想就這樣逃走。就算死了,父皇還是佘太醫心里無法取代的人,
在父皇面前,佘太醫一眼也沒有瞧他!
「我好想跟你走。」佘太醫究竟是不是這樣說了,骥云也不敢肯定,他只瞧著那太過
蒼白帶著血痕的唇,貼在父皇耳邊動了動。
「清風。」又喚了一聲,這回佘太醫抬起頭,帶著點迷惘,帶著淚痕,對上他的眼。
「這樣叫我的人,幾乎都死了。」溫暖的笑容,還是同他小時候瞧見並喜歡上的一樣
,現在卻讓他不自覺別開頭。
「清風,我可以活很久。」吸了口氣,骥云將眼對上佘太醫,這是他唯一像父皇的地
方,他知道佘太醫躲不開的。
比他年長卻單薄的身子抖了下,眼看牙齒又要咬上嘴唇,他眼明手快搶先將長指卡近
蒼白唇間,被輕輕咬了一口。
清秀臉上浮現出慌張,佘太醫急著想躲,卻還是被他的眼給抓住了。
「清風,我不會比你早死。」他其實不愛用這雙眼在這時候瞧著佘太醫,他知道佘太
醫瞧的不會是他,而是父皇。
手下的身子又抖了下,佘太醫幾次將眼眸飄移開,卻還是忍不住轉了回來。「嗯....
」唇間卡了他的手,清秀臉上慢慢染上一些微紅。
輕笑,骥云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搓過唇上的血痕。「清風,我可以一直叫著你的名,直
到你不在了。」
他覺得自己太卑劣,明明是在父皇的陵寢里,卻對父皇最心愛的人示愛。可是他不想
輸,就算只有一點點,他也想贏父皇。
他喜歡佘太醫,跟父皇喜歡佘太醫一樣。父皇為了佘太醫,致死不說出心里的依戀,
而他也願意為了佘太醫,死心不去當一個皇帝。
「我......我老了......」佘太醫慌張地眨眨眼,用力別開頭甩開他的手,握著玉棺
邊緣的手指,緊得都泛白了。
「我和父皇不一樣,很多事情我不需要顧慮。」平緩低沉的聲音,在墓室里回盪,佘
太醫縮起肩膀,不敢再看他的眼。
「大王爺,您還年少,不要......」
「清風,年少的孩子也是懂得愛戀的。」輕輕打斷顫抖的輕語,骥云不想太逼迫佘太
醫,在父皇面前也不好。
不管怎麽說,他總是在同父皇搶愛人。
『活著的人,是爭不過死去的人。』曾經有一年,父皇無意間在賞花的筵席上,輕聲
柔語了這樣一句。黑的什麽也沒有的眸,遠遠地眺望著筵席末位的太醫們。
他就在父皇身邊,所以聽的很清楚,忍不住問了:『可是父皇,活著的人才能一直陪
伴著呀!』
素雅又雍容的微笑,綻放在父皇臉上,壓過了花朵的絕艷姿態。『真實的東西,是比
不過人心里的幻影的。那是夢、是希望、是奢求、是全心全意的掛念。』
父皇白細的手指優雅地端起酒,連同明媚的春光一同含進似笑非笑的嫣紅唇間。
這樣的父皇,已經是夢了。
「骥云......我、我總是個老人......」顯然慌了,佘太醫似乎想退開,卻又舍不得
離開父皇的棺木邊,閃躲的臉又不自覺望向他的眼。
「我不是你心里的夢幻,但是我能一直陪著你,喚著你的名字,直到你閉上眼成為我
的夢。」
※※
十七歲那年,他給了承諾,從此不曾離開京城一步,也遵守諾言總是在佘太醫身邊。
直到五年前,他才破了這個誓言。
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嗎?低低笑著,他翻身將全身無力還在喘息,幾乎昏厥
過去得人拉在自己身上。
「這五年好嗎?」帶著粗繭的手掌貼著略瘦弱的光滑背脊撫摸,佘太醫發出可愛的咕
哝聲,沒有回答。
「清風。」平時平板冷肅,沒有絲毫起伏的聲音,只有在念著這個名字的時候,輕柔
的讓人想哭。「清風,我好想你。」
「你走了五年。」哼哼兩聲,雖然全身發軟,佘太醫還是抬起頭,瞪了骥云帶笑的臉
一眼,黑色的眼眸記熟悉又陌生。
「想我嗎?」低低笑著,他貼上唇吻了佘太醫一口,「想我嗎?清風。」
「不要一直叫我的名字。」白皙斯文的面皮不爭氣的紅起來,佘太醫瞪著眼又窘又帶
著氣憤。「你該不會天天叫我的名字吧?」
「當然,我就是戍屯也不忘天天叫你的名啊!我的清風。」吻不到愛人賭氣別開的唇
,他索性握起勻稱著手掌,舔吻著微泛薄紅的掌心。
「后骥云,你給我住口!你......你一天想吃回五年的分量嗎?」瞪著眼用力抽,就
是抽不回手,佘太醫又羞又窘的低吼。
「五年可是一千八百多個日子,我舍不得你難受。」甜膩的低語讓佘太醫連耳根都紅
成一片,小小啧了聲。
「十來歲的你多可愛,可不是餓狼。」
「清風,十來歲的我還爭不過父皇。」松開手,撫摸上染著歲月痕跡,但依然清秀好
看的臉龐:「清風,我是不是稍稍比父皇重要了一點。」
五年前,他並不一定要走。他的兄弟們也是,走的人除了不想跟皇位扯上關系以外,
更多是為了試探。
他們兄弟幾人,愛上該愛得人的,大約一個都沒有,他也只是想知道,在清風心里自
己是不是夠重要。
「不要老是提到離殇......我心里只有我夫人。」蹙起眉,佘太醫低下頭,在他懷里
掙扎了下,他也就從善如流地松手。
原本以為佘太醫會下床離開,但卻只是從他身上翻下,背對著他躺在內床里。
「清風。」難掩驚喜,他貼上去,從後頭緊緊抱住心愛的人。胸口貼著溫暖細滑的後
背,心跳的聲音似乎混在一塊兒了。
「為什麽跑去西嶺戍屯?」佘太醫的身子有點緊繃,但還是乖順地任他摟著。
「總是要有人去,那也不是多荒涼的地方。」滾燙的唇溫柔地貼著線條優美的肩膀吻
著,就算年過半百佘太醫還是保養的很好。
他心里知道為什麽,很難不開心。
「骥云,我老了。年過半百,腳也踏了一只進棺材。」握在佘太醫腰上的手被扣握住
,醫者特有的細瘦手指,輕輕撫著他的手心。
「嗯,你還有半百可以活。」
「那還用說,老夫可是天天養身保氣,健壯得很!」得意洋洋的語氣讓骥云輕笑,忍
不住壞心地在白細後頸上咬了一口。
「清風,清風,你健壯我當然開心了,吃起來才夠美味啊!」
「閉嘴!」頸上立刻泛紅,他的手也被狠狠擰了下。「老夫才不是為了你養身保氣!
胡說八道!」
「清風,你放心,我會活很久。」十七歲那一年的誓言,他從來沒有忘記。「我會一
直喚著你的名,直到你成為我的夢。」
愣了下,沉默了半天,佘太醫才終於輕輕的這樣啐了口。「傻孩子。」
清風,他的清風。
喔喔喔喔喔!我終於把這一對結束啦
耶耶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