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UME ONE Verse XVI
奧古斯汀並沒有追到那輛馬車,空手而歸的他使得伯爵小姐心疼地安慰了他好一陣子。不過很快大家就知道那銀十字代表的人物了。因為說起十字總聯想到教廷,而這些上層社會交際圈中的貴族們對於那位從梵蒂岡而來的主教大人都有所耳聞,稍加打聽便證實了那確實就是他的馬車。
布蘭德福特侯爵原本想親自去造訪,但一來與那位主教沒什麼交往,二來依照蘿塞特的形容,他把依默藏著恐怕是有什麼企圖的,所以就同意了蘿塞特提出的讓她的父親——與修布萊有些來往的荷威爾伯爵先去打探一下風聲。不過結果是意料之內的,修布萊矢口否認了他的府邸上有這麼個男孩。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呢?”蘿塞特焦急不安,“主教閣下說沒有一個金髮男孩,可是我和凱瑟琳明明看到了一個金髮男孩坐上了他的馬車。”
“的確讓人起疑,希望那男孩不會遇到什麼不好的事,即使他不是依默。”奧古斯汀雙手支著額頭,而聽到這話的蘿塞特更加驚慌了。
“對了,我父親有一位法官朋友,我去拜託他搜查一下主教閣下的府邸。”
“不,蘿塞特,這恐怕不好。主教閣下來自梵蒂岡,我想一定有什麼特殊的法令保護他的。”奧古斯汀阻止道,“而且我也不想您為此欠別人人情,您才16歲,應該快快樂樂的。”
“奧古斯汀表哥……”蘿塞特有些感動,“可是我們該怎麼辦呢?如果那真的是依默表弟……”
“再過幾天吧,讓我和我父親想想辦法。”
“如果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請一定不要客氣。”
“謝謝您,蘿塞特。”
***
一邊在上演虛情和真意的戲劇,另一邊被捧為天使的少年也在進行謊言的演出。他編造了一段謊話騙過了不安地詢問他為何離家的修布萊,說是看見一個人在向他招手,跑出房子後那人卻不見了。他在陌生的街道上找不到回來的路,隨意走著便被那些櫥窗裏擺放著的精美的玩意兒吸引住了。
修布萊起先將信將疑,但少年剔透的翠綠色眼睛讓他最終認為天使不會撒謊。依照傭人的報告給依默在那附近的商店裏買了不少漂亮的小玩意兒後,修布萊開始把更多的心思花在接下去的事情上——毫無疑問布蘭德福特父子已經懷疑到了自己身上,所以他應該儘快帶著亞伯離開這裏。他是來這裏解決血族和教廷的衝突的,可是他並沒有看到什麼衝突,然而問題也在這裏,難道要他回去稟報說之前的報告有誤?自己什麼事都沒做還帶了個男孩回去,先不說教皇會有什麼反應,恐怕光是那位心高氣傲的洛麗亞公主就夠他受的了。
修布萊在頭疼,卻不知道他已經根本無須操心這些了。
房間里拉著窗簾,修布萊的恐日光症似乎更加嚴重了,但依默並不關心。他正靠在矮櫃邊,把斯蒂芬森給他的小瓶拿出來,透明的玻璃瓶裏裝著紅得幾乎是黑色的液體,打開,一股血腥味立刻散了出來。依默想了想,從矮櫃上取了一隻酒杯,從各式各樣的酒瓶中挑了一瓶顏色最深酒味最重的注滿酒杯,然後把小瓶裏的液體滴了進去。
小瓶裏的液體並不多,滴進紅酒之後很快散開,和酒融為一體。依默把酒杯放到鼻子前聞了聞,雖然還能辨別出異味,但已經被酒味遮蓋了大半。他把酒杯放在矮櫃上,把小瓶拿去洗浴間沖乾淨,然後回到臥室,拿了一隻空酒杯與小瓶一起摔碎在地上,並在聽到聲音趕來的傭人進入之前用玻璃碎片劃破了自己的手。
“亞伯少爺!”附近的傭人推門進來,看到矮櫃上和地毯上的玻璃碎片,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
依默歉意地低著頭,手上還在努力地把碎片收集起來。
“啊,您不要碰那些了,很危險。”傭人趕緊阻止手指上已經有血痕的少年,然後注意到了少年赤裸的雙腳,“您也別動,小心踩著玻璃。”
當修布萊聞訊趕來的時候,玻璃碎片已經被處理乾淨,依默被安安全全地放在了梳粧檯的椅子上。
“亞伯!你沒事吧。”
依默點點頭,一雙白皙的腳落到地上,站起來。
“怎麼會弄碎了玻璃?”
依默指指梳粧檯上的兩隻玻璃杯,一隻裏是紅色的葡萄酒,另一隻裏是新鮮的葡萄汁。然後自己拿起那杯葡萄汁,把另一杯舉向修布萊。
“原來是這樣,你準備飲料時不小心打碎了杯子。”
依默再次點頭,翠綠色的眼睛裏有些難過。修布萊立刻心痛了,連忙接過那杯葡萄酒,小飲了一口。
“不用那麼難過,只不過是一隻杯子。不過……”修布萊皺了下眉,“怎麼酒裏好像有股血的味道?”
依默更加難受了,低下頭搓著手指。這個舉動讓修布萊看到了少年被紗布裹起來的手指。
“被玻璃劃破了?”
再一次得到肯定答復的修布萊終於把事情串了起來。亞伯在為兩人準備飲料的時候不慎打破了一隻杯子,手指被劃破,沾著血的手碰上了玻璃杯,甚至有些血滴到了酒裏。這麼推理著,修布萊仔細瞧了瞧現在手裏的杯子,杯壁上果真有些紅紅的沒擦乾淨的印子。
——我想為我擅自離開讓您擔心而道歉,但是結果好像更糟了。不好喝的話就倒掉。
少年把寫好的話語拿給修布萊看。對少年毫不懷疑的修布萊果然很容易便被感動了。
“噢,不,沒這回事。”他又喝了一大口,“味道一樣地好。”
醇紅的酒摻著淡淡的血腥,那是眼前這位天使的血……血……
修布萊突然感到心臟劇烈地一搏,頭腦裏好像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那是一種欲望,一種渴望,就像翻湧的岩漿,緩慢地湧動,但卻炙熱無比,一旦爆發就將改變一切。
——怎麼了?
少年又寫下一個問句。
“不,沒什麼,別在意。”修布萊回答道,為了掩飾自己的慌張而不由自主地又喝了一大口酒。香醇的味道從舌頭通過喉嚨一直延伸到內臟,誘惑著修布萊把剩下的飲料一口氣都喝進了肚子。
“看,一點也不會不好喝。”修布萊把空了的杯子向依默展示了一下,換來少年一個靦腆的微笑,頓時讓修布萊的另一種欲望燒了起來。
“亞伯……”
修布萊有些尷尬,看看壁鐘現在才剛傍晚,但依默善解人意地走向了寬大的床,鬆開衣帶等待修布萊的熱情。
……還有三天,還有三天就可以離開這裏回到主人身邊了。
***
三天是漫長的,依默從沒有覺得日子這麼漫長。笨重的擺鐘機械地搖晃著鐘擺,依默已經不知道看了它多少次了。臥室裏的窗簾合著,依默想下床去拉開它看看太陽是不是升起來了,只要升起來了這就是第三天了。可惜他動不了,修布萊正壓在他身上,就算推開他,身體的酸痛也很難保證自己可以下床走動。
自從三天前起,修布萊就變了很多。雖然之前依默也感到他在漸漸變化,但這三天卻是讓人明顯地感到他的變化。他變得更怕光,做愛時更加狂野,把自己的唇咬碎了也不察覺,反而更用力地吮吸。依默想著這是最後的三天了,只要想到主人溫柔的懷抱,再猛烈的折磨也承受了下來。
喀嗒一下,時鐘走到了六點,但窗外還是沒有一點亮光。依默有些心急,想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去窗邊看看。他小心翼翼地推開沉睡著的修布萊,在把全身的重量交給踏入地毯中的雙腳時,人就像散了架一下幾乎跌倒在地上。
依默咬了咬牙,艱難地一步步向窗口走去。又厚又軟的地毯沒讓他的走動發出一點聲音,他順利地來到窗邊,把窗簾掀開一個角。外面依舊是一片黑暗,跟午夜時分沒有任何區別。依默失望地歎了口氣,他懷疑是不是那只鐘出了毛病,然而就在他回頭再去確認鐘面上的時間時,他看到的景象讓他瞪大了眼睛。
眼前有一個和他幾乎一模一樣的金髮少年,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也不知怎麼出現的。那在黑暗中的熠熠生輝的金髮,純淨湖水般的翠綠眼睛,都和自己如出一轍——不,不對,自己根本比不上他,雖然是一樣的金髮一樣的碧眼,臉蛋、身材都驚人得相似,但自己完全比不上他。那種從內散發出的氣質,恬靜融合著高傲,聖潔融合著魅惑,恐怕連上帝也無法抗拒這樣的引誘。
依默張了張嘴,剛想要說什麼,但在接觸到面前的少年的視線時,頭腦中突然沒有了意識,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德修爾看了看他,揚手布上了一個簡單的隱身結界,然後再看床上的修布萊,剛才的鈍音讓他朦朧地醒了過來。
“亞伯……?”
修布萊習慣性地摸了摸身邊,但少年不在。他吃驚地一下子睜開眼睛,接著在床邊看到了那個穿著絲袍的少年的背影。
“啊,亞伯,你醒了嗎?”
“亞伯”沒有回答,只是透過窗簾的縫隙看外面。
“再多睡會兒吧,時間還早,昨晚也累壞你了。”
“亞伯”稍稍回過了一些頭,修布萊忽然覺得這個少年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他沒來得及細想,只見少年指了指牆角的壁鐘。修布萊順著望去,只見那鐘上,時分針都合攏在數字XII上。
12點,午夜……不,不對!不可能!晚上12點他明明還在……
“那鐘……”
修布萊想說鐘壞了,但眼角的餘光突然看到少年唇邊的一個微笑。那與羞澀純潔的微笑不同,是一種統治者俯視被統治者的輕蔑,勝利者對待失敗者的高傲。
“亞伯,你……”
少年的手腕輕輕一用力,絳紅色的絲絨窗簾被拉開。原本還是一片黑夜的窗外,突然湧入了大量的陽光,正午最烈的陽光。
“啊——”修布萊捂住眼睛,慘烈的叫喊聲在房間裏回蕩。被陽光照射到的皮膚劇痛無比,他想鑽入被子中把全身都包起來,可是已經來不及。皮膚已經開始乾裂、脫水,他摸到自己的手就像木乃伊一樣,皮膚已經碳化,一碰就像塵埃一樣散開來,露出裏面同樣脆弱的骨頭。
“啊啊——救救我——”他大叫著,劇痛和恐懼讓他在床上翻滾著,赤裸的身體一旦暴露在陽光下,立刻變得和他的手一樣。他回過頭去看窗邊的少年,突然發現那應該佈滿愛痕的地方白皙得就好像最上等的瓷器一樣。
“你,你……”
德修爾的嘴角上揚著,什麼也不說,只是突然把在隱身結界中的依默扔到了修布萊的身邊。修布萊已經無法去思考什麼了,身體裏有中本能在呼喚他,只要有力量就可以阻止死亡,而力量的來源是……
血,鮮嫩的少年的血!
他朝依默撲過去,張開嘴,對著依默的頸動脈咬下去。疼痛使得依默的神智恢復過來了,他以為修布萊又在玩什麼新花樣,但在看到修布萊的樣子時,他開始驚恐地掙扎,呼叫。他想起窗邊那個少年,但是再看過去時,窗邊已經空空蕩蕩,窗外是煦麗的晴天,只有聽到叫喊的傭人管家沖進房間,被這駭人的一幕震驚。
披著紅衣主教外衣的吸血鬼,淪為犧牲者的天使。
布蘭德福特父子從城鎮上離開了,帶著他們被活活折磨死的“次子”的遺體。姑娘們哭紅了眼睛。而教廷則像炸開了鍋一樣。自傲的血族把紅衣主教修布萊接納為其一分子,這其中的意義不言而喻。修布萊的反對派們趁機把他做過的一件件不符合聖職者身份的事都揭發了出來,最後連教皇的小女兒洛麗亞公主也不再維護他。上位者的醜聞讓梵蒂岡內一片混亂,被因修布萊的姐姐的關係派往英國處理血族問題的黃金騎士們被以派兵理由不足而撤了回來,另兩位紅衣主教雖然揚言要清查英國的血族,但實際上卻什麼動作也沒有。兩人誰都不願離開梵蒂岡,最終私下達成了“此事與英國的血族無關,修布萊只是因為接受了惡魔的擁抱唯恐教廷知道才躲去了英國”的共識。
***
“父親,我很好奇您是怎麼做到的。就我所知,人類並不能在如此短時間內因為一兩口血族的血液就轉變成血族。”踏進血界威弗爾領地,奧古斯汀向身邊的德修爾詢問道。
“那不是真正的血族,”恢復了青年容貌的德修爾輕描淡寫地回答,“只不過是個被用法術促生過的劣質品——不過即使他能平安渡過比普通幼仔更漫長的幼年期,血狼家族也不可能會承認他。”
“您說得一點也沒錯。”奧古斯汀笑道。他沒有追問下去究竟是怎樣的法術,想必是與那個黑色的水晶球有些什麼關聯的,但走在他一步之前的德修爾卻突然回過頭,嘴角露出一個絢麗而殘酷的笑容。
“奧古斯汀,你記住,黑暗之主的恩賜與威弗爾同在。”
是的,那只是撒旦教與他的最簡單的魔法,促生和幻覺。在修布萊在樹林裏吻了他時,屬於血狼家族的血液就被喂入了修布萊的口中,以那些鮮血為媒介,德修爾發動了促生,使得修布萊體內自身的血液也開始異變。雖然這種只能製造出劣質品的魔法沒有多大的用處,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對提供血液的血族的侮辱,但德修爾的目的達到了。教廷以恥辱的方式失去了一位紅衣主教,而他——美麗高傲的威弗爾親王,在使用出那不屬於血界的魔法時,就已經告訴了所有的同類,他的地位和身份已經超越了血族親王,在那地位和身份背後的是來自黑暗最深處的力量,已經野心終究會實現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