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林軒回到部落的時候，就看到了這麼一幅其樂融融的畫面。

以青小佳為中心，林凜和葉嘉圍在他身邊微笑。

林軒心中忽然升起了厭惡之外的危機感，扔下手中準備炫耀的屍體，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到林凜面前，「我回來了！」

林凜扭頭，拍了拍他的臀側，「累嗎？」

寶寶搖頭，然後點頭，「累……」尾音拖得長長的！

棲提起林軒拋下的動物，把它們和他自己獵捕的一起放在門前的木盆裡。

洗乾淨手指後，棲才回到林凜身邊，「怎麼樣？」

突如其來的問話並沒有難倒林凜，他搖了搖頭。

棲頷首，「那最好，我已經警告過他了。」

葉嘉此時起身，打了個哈欠，道，「我先回屋了，很久沒有刻這個了，還挺費神的。」邊走邊揪著青小佳的手。

青小佳的離開，讓林軒寶寶眉開眼笑。林凜卻注意到，葉嘉的右腿有點不自然的拐，想來他並沒有早上看起來的那般輕鬆。

沒有幾天，少年主動找到了林凜，和林凜對視，冷漠的開口，「你不需要讓首領警告我，我不會碰你的。」臉上勾勒出一抹不屑。

是的，在少年看來，人類就是繁衍的工具，這才是棲的族人所接受的主流思想。

「是你……」林凜恍然大悟，原來窺視著他們的人是他，他一直以為是虹的人。

「我只是好奇，你有哪裡值得首領這樣對待？還有那個雜種，根本不配成為繼任者。」少年揚起下巴，瞥了林凜一眼，轉身離開。

林凜想也不想，就喊道：「等等！」

少年回頭……

林凜對他不善的言語攻擊反擊道：「我好不好，大概輪不到你來說話，就算你是他的兒子。還有，林軒不是雜種，他配不配當棲的繼任者那是以後的事情，有心擔心這個，不如好好磨練……」林凜含蓄的指責。

少年抬起臉，眼神有些詫異，似乎沒料到林凜會反過來譏諷他。

少年嘴角往一邊勾起，這算是笑吧？皮笑肉不笑的那種冷笑。

「爹爹，什麼是雜種？」林軒寶寶從門口走出來。

林凜語塞，沒想到被他聽見了，「嗯，就是混血兒的意思。」

林軒寶寶又問：「混血兒是什麼？」

林凜敷衍道：「就是說寶寶是我和你棲爹爹的孩子啊！」

「哦！」寶寶點頭。

連一個少年都如此敵視他們，更何況其他人，林凜抱住林軒，「你要快點長大……不，還是不要長大……」

林凜摸著寶寶稚氣的臉，會不會長大後，也變得冷血無情呢？

「爹爹？」林軒不明就裡，不知自己做了什麼惹得林凜傷心了。小手摸摸林凜的頭髮，林軒拿臉蛋去蹭林凜的胸膛。

那單純的安撫，讓林凜心裡一暖，幸好寶寶是和我一起成長的，自己大概是多心了，寶寶怎麼會變成那樣呢？

林凜摟住林軒，將他抱起，吆喝道：「唉唉，你又胖了，爹爹馬上就抱不動你嘍。」

林軒呵呵笑道：「那我抱爹爹吧。」林軒人雖小，力氣可不小。

棲遠遠就看見林凜又和林軒膩在一起，這讓他很不爽，林軒的幼年期十分短暫，如果將來長大成年，再去阻攔他們的親密只怕為時已晚。

但其實棲是多慮了，接受了林凜教育的林軒，並不是完全的同族，林軒和林凜之間只是單純的親情，並未涉及到棲所擔心的。

林凜抱了一會兒林軒，胳膊早已麻了，看見棲，順便就把寶寶放下，摸著他柔軟的頭髮，「自己玩兒去吧。」

林凜揉著酸麻的胳膊。棲的目光游移到他的臉上，嚴肅的道：「保持距離……」

林凜用了很久才想明白棲指的是林軒，不悅的道：「你太過分了，那是我們的孩子啊。」

「除我之外……」棲將林凜推入房內，嘴唇貼合著他的頸部。

下一秒，棲肌肉緊張，連帶放在林凜腰上的手也頓住。

林凜疑惑的低頭。

棲凝神撫摸著林凜的腹部，一圈一圈，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感應什麼。

林凜先是不解，然後粗暴的推搡棲，遠離他後，謹慎而慌張的問：「難道是……卵……」

「……」棲點頭。

林凜按住額角，雖然他接受了棲，也很喜歡林軒，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能接受再一次──產卵。

棲走近林凜，想要擁抱他，但林凜伸手制止，「別碰我，我需要冷靜冷靜……」

雖然知道棲一再的親近早晚會出事，也在每次事後都反覆的清理，但這麼快就……

一個念頭在林凜的腦海中不停閃現，林凜坐立不安的起身，朝磬音的屋子走去。

磬音等著林凜開口，林凜的嘴巴開開合合，卻沒有吐出半個音節。

磬音放棄的道：「好吧，你究竟有什麼事？」

「……」

「我一會兒還有事，你若是不說我就要外出了。」磬音道。

林凜這才開口：「你有沒有……有沒有……那種藥？」

「那種藥是哪種藥？」磬音耐心漸失。

林凜扭著手指，「除掉卵的……」

磬音呆住，過了幾秒，啞然失笑。

林凜期待的問：「有嗎？」

磬音笑道：「沒有。」卵是多麼珍貴的東西，怎麼能輕易除去。

林凜的希望在臉上崩裂。

「你應該知道，卵會牢牢的攀附在你的血管上，牢不可破的那種。」磬音淡淡開口，體貼的解釋實則是又灑了一把鹽。

「手術呢？」林凜摀住眼睛，「飛船是艘醫用船吧。」

「很危險，要知道卵一旦和血管結合，嚴格來說是融合，強行切斷的後果是大出血，還有，失活的卵會釋放出致命的物質，這也是為什麼族人一旦懷上就必須誕下的原因。」

磬音想像了一下那畫面，如果棲肯同意做，他也十分期待那情景，可以親眼看見卵附著在人類身上的畫面……

磬音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手指期待的顫抖了起來，但很快手指握成了拳頭，這是不可能的，棲一定會以人類為重，沒意思！

林凜呆坐了幾分鐘，「算了，我走了。」

磬音恢復了平靜，意外的道：「想開了？」

林凜舒展眉頭，「想什麼都無濟於事了。」

離開磬音的視線範圍，林凜恍惚的飄回屋內，精神萎靡的倒在床頭。

但林凜並不是一個耿耿於懷的人，經過一段時間的自我開解，他又去找了磬音。

「那種藥有嗎？」林凜問道。

磬音皺眉，「不是說過沒有嗎？」

林凜揉著發燙的臉皮，「是杜絕再次……的藥……」

其實現在才有了第二枚卵，是磬音十分意外的結果，推測來看，也許是母體和卵融合後，洛迦人的部分物質跟著血液也進入了母體，起了類似免疫的保護作用，才會在間隔了這麼久後，再次孕育成功。

不過這樣也有好處，最大限度的保證了人類不會死於生產，給了他們短暫的修養時間。

磬音想了一下，「有。」之前被虹抓獲的時候，磬音自己就服用過。

得知確有其藥，林凜放心了。

敲門聲響起。是葉嘩。

磬音打開門，朝葉嘩點頭，「馬上就出發。」

葉嘩看見林凜也在，問道：「不舒服嗎？」

「沒有……」

林凜剛欲告別，正巧因為擔心他而跟來的棲也到達，於是便一起出門。

臨走時林凜問道，「你們要去哪裡？」

葉嘩道：「去飛船，有幾個藥草需要用到實驗室。對了，還發現一種類似煤炭的礦物，需要做個簡單的檢測……」

棲道：「我不去了，如果需要權限密碼，去找虹吧。」

磬音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其實找虹是不方便的，磬音和葉嘩算是棲這邊的人，而且也不太對盤。不過棲既然開口，就表示他絕對不會去了。磬音看了眼林凜，棲一定是要陪著林凜了。

想著只是去借用實驗室，最多受幾句冷語，挨幾個冷眼，虹約莫也不會拒絕，磬音就和葉嘩去找虹了。

磬音心中的確是不快的，但是他沒有表現出來，他發現了一株效果奇特的藥草，對於洛迦人的細胞修復有促進作用，對於正常洛迦人效果並不明顯，因為他們的修復速度本就十分驚人，但是對於受過創傷的磬音來說，就異常珍貴了。

如果將手臂切出一條傷口，滴上藥汁後，傷口復原的速度將會提升近三分之一，磬音一直在採集並服用，同時，還提供給仍然殘留罪紋的青弈，半個月前，青弈就徹底排出了體內的抑制劑。

磬音也期望自己的身體能早日恢復，所以才在近日加大了前往飛船的次數。

棲抬起林凜的臉，「你很介意？」

林凜來氣了，怒道：「我不應該介意？還是不能介意？」和棲在一起，不得不說是無奈的選擇，哪怕有了感情。

棲看著自己被林凜打落的手，再看林凜臉上黯淡沉重，早已消散的陰沉似乎又回來了。

「……你是我的人！」棲一字一字的道。

林凜懶得再和棲口舌之爭，便不再理會。

棲無名之火湧上心頭，也許是對林凜心意的不確定，終於在現在爆發了，棲握住林凜的胳膊，「你去哪裡？」

林凜望著棲寒霜覆蓋的臉，卻沒有多少懼意，「回屋子，放手。」

青小佳蹲在地上玩昨天刻好的木偶，看見棲和林凜拉拉扯扯，就跑過去好奇的道：「你們在打架嗎？」

看了看林凜，青小佳對棲道：「你不可以和他打架，爹爹說和人類打架會變成豬的，我陪你玩吧……」

「……」林凜對著小孩子，多少收斂了臉上的怒氣，溫煦的低頭道：「小佳乖，我們沒有打架。」

棲瞪著青小佳，對來打擾他們的青小佳充滿敵意。小孩子又怎麼樣，很快就會長大。

青小佳呶呶嘴，這個冷面叔叔那麼看他做什麼，好討厭啊，指甲都不受控制的長出來了。

「林叔叔，林軒哥哥呢？」青小佳問林凜。

林軒近日都是跟著棲的，但剛才林凜並未看見林軒，於是向棲問道：「寶寶呢？」

「和檢修人員一起留在飛船上，會和磬音一起回來。」

「我也要去！」青小佳蹦跶著，「帶我去嘛……」

青弈出去了，青小佳又不敢去找葉嘉，所以就向溫柔和善的林凜求道。

林凜露出為難的神色。

青小佳又道：「去嘛，去嘛，路上我會保護你的。」都沒有人陪他了，好無聊喔。

青小佳無心的一句話，刺痛了林凜。在這裡，他們注定是一個弱者，一點一滴的違逆感終於匯成河流，凝在心間。

林凜臉上悲哀的神情讓棲心驚，他立刻警告青小佳：「走開！不然我不客氣了。」

若不是顧及青弈，以及葉嘉是林凜的朋友，他早就把這孩子扔出去了。

青小佳是個潑孩，張手就往棲的腿上抓，沒有辦法，誰叫他個子矮啊。

棲抑制的怒火終於噴發，舉起青小佳就往外甩……

「哇哇……」青小佳尖叫。

林凜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青小佳撞上十米開外的木欄，然後落下。

林凜不忍去看，只聽木頭發出刺耳的斷裂聲。

青小佳趴在地上哽咽，雖然葉嘉很凶，但是也沒有這樣對他，棲還是第一個這樣打得他毫無還手之力的人。

林凜反手給了棲一巴掌，「你除了用暴力，還會什麼？」

林凜的這一巴掌，不亞於棲當年目睹洛迦星沒落對他產生的衝擊。

棲捏住林凜沒有及時收回的手，「……」

青小佳咕咕噥噥著爬起來，踩得碎木塊嘎嘎作響，偷偷朝棲望去，覺得狀況不妙，想過去看一下，但揉揉肚子還是跑開了。

林凜的手很痛，他用力掙扎，把手抽出來，「你弄痛我了！」把手背在身後，林凜認為現在不是和棲交流的好時機。

「站住！」棲沉聲道。

林凜頭也不回，「我們都冷靜一下再說吧。」

棲拳頭握緊，指甲扎入肉裡，轉身衝入樹林中。

林凜手掌放在腹上，為什麼棲就不能體諒一下自己呢？他就不能替自己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嗎？林凜眼眶濕潤，陌生的星球、陌生的環境，還有產子……只靠愛來維繫太困難了。

棲在樹林中奔走，林凜居然為了別人打他？！這讓他既不甘也惱怒。

而另一邊，葉嘉慌慌張張的找尋著林凜，終於在木屋後方用來曬衣物和藥材的場地中找到他。

「你怎麼了？」葉嘉按住他的肩膀。

青小佳一回屋就哭著向葉嘉訴苦，等著葉嘉來安慰他，結果青小佳仰著臉蛋等待葉嘉的撫摸，葉嘉卻衝出去找林凜了。青小佳當場嗚嚥著，然後大哭。

林凜勉強擠出一個笑，「你怎麼來了？」

葉嘉在他身邊坐下，「我聽小佳說的……你沒有事吧？」

林凜搖頭。

葉嘉的擔憂是有道理的，棲的一個小小失控也許就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我是不是做錯了？」林凜忽然問。

「什麼？」

林凜幽幽道：「也許我們應該修復睡眠艙……也許……」也許就不會降落於洛迦星，那麼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葉嘉在林凜的背上重重一拍，「長官！你想太多了。」

葉嘉的稱呼喚回了林凜的理智。

葉嘉鄭重的道：「那個決定是我們三人一起決定的，即使你不說，我和葉嘩也不會留在那裡等死。」

林凜笑了，「我知道了……」

葉嘉點頭，「那就好，你不要胡思亂想。」

「……」

葉嘉耐不住話，又問：「你們今天吵架了？」

林凜考慮再三，紙包不住火，葉嘉早晚會知道的。

「我……有卵了……」

葉嘉很白痴的「啊！」了一聲，然後紅了臉。

林凜翻白眼，我都沒有臉紅，你紅個屁啊。嗯……說粗話了。

沒想到林凜連這麼隱私的事都告訴他，葉嘉覺得友情在以光速飛增，熱情的抓住林凜的手，「恭喜你……」

「……」林凜無力的哀嘆，葉嘉根本就不是個能談心的對象，會和他開口的自己真是沒救了。

「就因為這個吵架？」葉嘉道，「小佳說棲發火了，我真怕他對你出手。」

林凜微笑，「他不會的。」和棲相處這麼久，這點自信林凜還是有的。

葉嘉嘀咕，「原來是只是鬧彆扭……」

「多謝你的關心。」林凜道謝。

青小佳拾起傷心的情緒，撇撇嘴去找葉嘉了，萬一棲又發瘋，把葉嘉也給扔出去了……

當青小佳看見葉嘉和林凜相談甚歡並不時微笑時，憤怒了，難道林凜比自己還重要？！青小佳陰暗的走到廚房，對著昨天才宰殺的動物張牙舞爪，直到它成為一堆肉糜，才滿意的離去。

當葉嘉走到廚房，準備給自己和林凜拿些食物時……

「青小佳！」

啃著葉嘉給自己的果實，林凜失笑，「剛才的大叫是怎麼了？」

葉嘉氣呼呼的道：「青小佳毀了我的廚房！」

「反正你又不用！」林凜勸慰，不如說儲藏間更合適。

葉嘉駁道：「到最後還是要我來收拾……」

因為青弈有潔癖，根本就不會去碰它，要知道，現在那整潔的廚房花費了他無數的精力。

葉嘉斜目望去，青小佳正往這裡走來。

葉嘉本來準備好好教訓他一頓，但是……青小佳似乎比他還要憤怒，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把路走得雄糾糾氣昂昂，手指上的指甲也高漲。

「你怎麼了？」葉嘉道。

「……」青小佳不說話，只用眼睛表示憤慨。

葉嘉想了一下，似乎當時青小佳朝他訴苦的時候，他直接就奔出來找林凜了……

理虧的葉嘉乾笑著道：「啊，剛才沒有摔疼吧？」

「……」青小佳一掌拍在地上。碎石四濺……

好倔的小孩，林凜看得愉快。

青小佳打完石塊，轉身走了……葉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噗哧……哈哈……」林凜被逗樂了。

葉嘉尷尬的笑笑，坦誠道：「我其實管不住他……」

林凜和棲開始冷戰，或者說是林凜單方面的冷戰，棲雖然不高興，但依然慇勤的為林凜忙東忙西，只是林凜氣他脾氣太壞居然對小孩子動粗，加上身體的異樣，所以一時間沒辦法原諒他。

一個星期後，磬音離開了部落，因為他一直研究的藥草在附近絕跡了，青弈和他將之消耗殆盡，他不得不背著包裹遠行。

為此，葉嘉、葉嘩還有林凜都表示有些擔心，葉嘉還強行塞給了他一把手槍。

磬音勾起嘴角，「我沒事的。」

比起在洛迦星的時候，他的身體恢復了一些，雖然對上同族依然毫無勝算，但對著野獸，自保的能力還是有的。

告別了棲和林凜，還有葉嘉幾人，磬音沒有和其他人打招呼，逕自踏入了叢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