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的身份(一)
義軍是她將來唯一的希望,她一直向下走的目標,要是真的如同小二說的那樣,她為父報仇的願望,怕是就要徹底化為泡影了。
「你和他們呆了那麼久,難倒一點信心都沒有?」軒轅凱適時插言,玩味的打量殷桃桃臉上的無措。
遲疑很久,她真的很想重力點頭,力挺到底。
然而,頭有千斤重,除了無措,她做不出任何反應。過去的事一幕幕在眼前飄過,陽瀟大哥的狂傲,以及隊伍裡夥伴們的誇誇其談彷彿還在眼前,他們把救民於水火掛在嘴邊,可實際上,卻是非常看不起魯國的窮苦百姓,但是對那些有錢有勢的大戶子弟,又巴結奉承的很。
陽瀟曾說過,義軍裡每個人的分工都不一樣,那些能夠做出更大貢獻的人,理應得到禮遇。
送的銀子多,就是貢獻大,反之,便是不用放在眼中的小塵埃,生死皆不放在心上。
比如,她自己。
無論怎樣盡心盡力地表現,彷彿都入不了他們的眼,說是兄弟齊心,實際上共苦的時候有她,可是同甘之時,就把她甩出了老遠。
「桃桃,不怕。」北鴻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髮,話雖不多,卻飽含寬慰之意。
「我不怕,就是覺得自己好傻,真不想去相信小二哥說的話,可我找不出理由來反駁。」才說完,殷桃桃立時從懊惱的狀態下驚醒,鴻和他的師傅並不知道自己是義軍的掛名子弟,她怎麼可以表現的這麼悵然若失呢。
要是義軍真的如百姓口中傳言的那麼不堪,而她又與之有牽連......
鴻的身份(二)
鴻會不會因此而瞧不起她,或者認為她也是惡勢力的幫兇,欺壓百姓的壞人吶。
心虛抬眸,看了看北鴻,又瞧了瞧軒轅凱,他們彷彿都沒注意到自己的激動,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反正一定是要去菏澤城的,義軍究竟是怎樣,就讓她跳出原本局限的視角,站在客觀公正的立場之上,重新評判吧,若那些話全是真的,她就必須要與之徹底斷絕關係,另尋他法,為父報仇,絕不能將錯就錯,落個遺臭萬年的名聲。
「菏澤城,還去嗎?」如果她實在不想,他可以叫人先安排桃桃離開。
「去!」轉瞬之間,遲疑的心情大定。
這件事不弄個水落石出,她真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往哪裡走了。
義軍,原本就是她為自己尋找的歸宿呀,可以戰死,可以為了報仇,奉上性命,但絕不要再糊里糊塗的跟著一群善惡不明的人,犯下滔天罪孽。
「鴻,你和師傅要是沒有什麼重要的事,還是繞路離開,去別的地方遊玩吧,你只是個尋常人,沒必要為了貪玩一場,置身於險境,這菏澤城,不要去了。」殷桃桃心裡邊刀割一樣不捨,卻強迫自己鎮定的說出這番話,水眸乾澀,許多濕潤聚集眼底,她強自壓抑,不讓它們滑落出來。
「你呢?」北鴻敏感的聽出了弦外之音,桃桃只說了軒轅凱和他,卻並未把自己包含在內。
「我本來是想好好的給你當導遊,把魯國有意思的地方都玩一遍,讓你不虛此行。可現在看來,怕是要失言了。」
鴻的身份(三)
要和鴻分開了呢,她也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如此之快,好像還沒相處幾日,就又到了離開的日子。
殷桃桃的鼻子癢的厲害,嗓音中也帶了微微的顫,「你和軒轅師傅可以從這兒一路往西去,那裡靠近雪山的腳下,有很漂亮的風景,當地的村民,食宿皆有特色,還能買到很珍貴的毛皮和珠寶,是個遊山玩水的好去處。」
總之,不要去菏澤城就好。
她絕不願看到鴻一腳踩進義軍這攤渾水,弄的滿身泥污。
相處的時日不算多,她卻早已經將鴻裝進了心裡,不管他的心意為何,對她的感覺是憐憫或施捨都沒有關係,她早已單方面的把鴻當成了此生最最重要的朋友,比任何人都重視他的安危。
「你不一起去?」北鴻的氣息,冰冷的讓人說不出話來。
室內雖有火盆熊熊燃燒,可無法抵禦這種透骨的冷意。
他不高興了,非常的生氣。
為了殷桃桃的逞能,還有至始至終的不信任。
有些事,他知道,對桃桃的底線,更是一清二楚。
可他沒有拆穿,且始終都在等著,有一天她能夠親自向他坦白,把心中的隱憂都說清楚。
那麼,無論她擔心的是什麼,想要得到的是什麼,他都會盡最大的能力去滿足她。
現在,等來的卻是她要離開,不讓自己跟隨的決定。
殷桃桃連試都沒試過,直接就把他推出自己的生命。
北鴻豈會不明白她心中的顧忌,可是,他卻一點都不感激。只是惱火,為什麼看起來那麼單純傻氣的桃桃,執拗起來就像是一塊頑石。
鴻的身份(四)
可以敲碎,卻決不可撼動。
聽見了北鴻的問話,桃桃強扯出一抹笑,「我的同伴大概就在菏澤城內,我得去找他們會合,鴻,我的家當,還都在他們身上呢,其中有我爹娘的遺物,那是桃桃不能捨棄的東西。」
軒轅凱悄悄站起來,抱著頭往外跑。
氣流亂竄,刀光劍影,這裡的氣氛既詭異又危險。
他年紀大了,玩不來年輕人的愛恨情仇,還是識時務的躲開,小憩一會,等著開飯好了。
人老了,膽子就小,小到徒弟發火,就想夾著尾巴開溜,唉,孬種就孬種吧,總比待會被誤傷了好。
『閒雜人等』退場,北鴻怒氣更炙,漠然轉身,從隨身攜帶的一口大箱子內掏出個青藍色的粗布包袱,丟在殷桃桃面前的桌上。
她一眼就認出那是屬於自己的東西,連忙過去,打開來看。
只見裡邊裝的果然是父母的牌位,還有一些破舊的衣物,雜七雜八她認為重要的東西都還在,只不過,幾串藏在衣物裡頭的銅板卻不翼而飛。
「你要的,都在這兒,還去菏澤城,做什麼?」那些桃桃認定的所謂的同伴,把她的東西丟扔了一路,北鴻派了許多人,費了好大勁兒才一一找回,還沒來得及拿給她。
現在剛剛好,殷桃桃拿這些舊物做借口,他就直接堵她的嘴。
「鴻,這個包袱怎麼在你這兒?你從哪裡得來的呀?難不成,你見過陽瀟大哥和白姐姐他們了?」
小妮子又想岔開話題!!!
北鴻鼻子裡往外噴著白氣,火氣還沒消褪,「撿的。」
鴻的身份(五)
的確是撿的,十里八村,撒了一路,一樣一樣,沿著路邊拾回來的。
謝天謝地,殷桃桃總算還沒遲鈍到極限,她總算是察覺出了北鴻今日的冷淡和往日的冰冷有所不同,每一句和她說的話都充滿了嗆人的硫磺味。
那雙讓人不敢直視的凌厲黑眸,兩簇火焰在瞳孔中央燃燒,自上而下籠罩住她的身體,將桃桃也捲進了漩渦之中,無法抽離。
她下意識的用舌尖掃了掃唇瓣,乾笑著不敢再搭腔,現在好像不論她說什麼都是火上澆油,算了,撿的就撿的吧,她還是別去自找沒趣的追問,讓鴻更加生氣了。
「殷桃桃,你沒話對我說嗎?」不容她逃避,北鴻危險靠近。
他一步步上前,她只能不斷後退,直到退無可退,後背貼住了牆壁,而北鴻的臉,已然近在咫尺。
彼此間的距離,不合時宜的貼近,她呼吸已窒,瞪圓了大眼,傻傻的望著他。
「我在等你回答。」齒縫中艱難的擠出幾個字,北鴻像一頭被惹毛了的小獸,雪白的牙齒閃過殘忍的冷光,那是獵捕前的戲弄。
「回……回答什麼?」她完全忘記了剛才的話題究竟是在說什麼,只是擔心,北鴻會不會靠的更近。
「你要去菏澤城?」少得可憐的耐心,再度被挑釁,北鴻居然沒有爆發,真是奇跡。
「對,去菏澤。」她早已經說過了呀。
「不許我去??」北鴻的鼻尖幾乎與桃桃相抵,他吐出的氣息又被她吸進腹中,交替往復,很快,便溶成了一片,不分彼此。
鴻的身份(六)
「不……不是不許……那裡太危險,我只是覺得,為了看風景不值得去冒險。」她不是早就說過了嗎?鴻剛剛沒聽清楚嗎?
「那你還去!!!」邪佞的氣勢,壓迫的殷桃桃快要無法喘息,她好想順著牆壁,蜷縮蹲下,瑟瑟發抖,來舒緩體內的恐懼。
「我有事啊,必須要去做的事。」要不然,誰願意沒事找事,再說了,她本來就跟義軍多多少少有點牽扯,有這層關係在,應該不會被為難吧。
「殷桃桃!」連名帶姓的怒吼一聲,殷桃桃立時被嚇的顫了幾顫,腳下一軟,身體很沒骨氣的下墜。然後被北鴻像抓小雞一樣拎起來,『固定』回原處,繼續『拷問』。「有什麼事,必須瞞著我,躲著我,不讓我知道?」
「我……我……我……」這要她怎麼說出口嘛。
「我最後問你一次,要不要我去?」打斷她的結巴,反正那麼點小事,他早就清清楚楚,也懶得再聽一次,北鴻下達最後通牒,她識時務便罷了,要是再說一個不字,哼哼!後果自負吧。
「要,要,要,我要鴻去。」嗚嗚嗚,好可怕,她堅持不住了。
「很好。」北鴻滿意的點點頭,收回一身駭人的壓迫感,把桃桃扶正,讓她酸軟的腳習慣獨立支撐身體,這次收回了手,返回桌邊坐下。
咦?
這就完了?
沒有繼續了?
殷桃桃愣著站了半天,還無法回過神來。
剛剛,發生了什麼事嗎?鴻氣的臉色都變了,結果她只說了句要他去,就不惱了?
鴻的身份(七)
嗚嗚嗚,她果然很呆,根本就跟不上北鴻跳躍性的思路嘛。
***
既然要去,有些話,事先還是得說清楚,免得事到臨頭才讓鴻發現,到時候她說破了嘴皮子也解釋不清了。
用過晚飯後,軒轅凱賴著不走,和二人談天說地,侃侃而談。
殷桃桃在屋子裡來回轉悠,遲疑再三,新鞋幾乎磨破。
終於深深吸了幾口氣,蹭到兩人跟前。
軒轅凱托著臉,等著。
北鴻冷冷坐定,也等著。
「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和你們說,是關於……關於……」該死的,話卡在喉嚨邊,怎麼都吐不出。
「關於你的真實身份?」軒轅凱好心提醒,得到殷桃桃感激一瞥之後,示意她可以繼續。
「沒錯,就是我的真實身份。」使勁兒的點點頭,軒轅師傅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北鴻還是沒多大興致的樣子,反正有人說,他就聽,說了一半不繼續,他也不著急。
不就那麼點事兒嗎?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殷桃桃卻不知道自己的底細早在第一次見面就洩露了,那廂一個勁兒的躊躇,思考該怎麼開這個頭,待終於用蚊子大小的音量,把來龍去脈理順了一遍之後,就再不敢看兩個男人的表情,往椅子上一座,摀住火辣辣的臉頰。
也同時,等著北鴻的宣判。
許久許久,一片寂靜。
連平日裡喜歡開玩笑的軒轅凱也沒有出聲。
唉,還是生氣了嗎?
這麼大的事兒,居然留到最後才洩露,他們一定會很怪自己吧。
鴻的身份(八)
殷桃桃的頸子彷彿折了一般,貼在胸口,抬不起來。
一時間難堪、尷尬還有不知所措的情緒,齊聚心頭。
「哇,鴻兒,桃桃居然是義軍的人耶。」軒轅凱誇張的音調,聽不出他想要表達的意思。
不過,總算是有人出聲了,比起沉默的壓抑,要舒服許多。
「嗯。」要不是看在殷桃桃已然快要挺不住的可憐樣上,北鴻絕不會應這種無聊之極的話題。
「那我們此去菏澤城,不就沒啥危險了嗎?大家都是自己人,義軍是桃桃的朋友,咱們也是桃桃的朋友,那麼換句話說,我們和義軍就是朋友了,他們是絕不會動朋友的吧。」軒轅凱故作天真,把複雜的事情說得好像是吃飯睡覺一樣簡單。
「軒轅師傅,我還在考察階段,並沒有正式加入義軍。」殷桃桃這會兒一記是欲哭無淚了。
為什麼事情和她想像的差了那麼多,這兩個男人的反應,完全不在預料之中,害得她都不知道該怎樣去接話了。
「沒關係,見習義軍也差不多啦,至少你能搭上話,這樣總比兩眼一抹黑的瞎闖強吧。」軒轅凱繼續扮無知,還隱隱有了上癮的趨勢。
「那倒是,但是,我在裡邊完全不受重視,根本說不上話的。」原本,她就是被丟棄的棋子,上不得檯面呢。
「車到山前必有路,那些事,等到了菏澤城再擔憂吧。」軒轅凱根本就是個無可救藥的樂天派,三言兩語,就把殷桃桃所有的擔憂都堵死。
站起來,狠狠伸了個懶腰,「明天還要繼續趕路,此去菏澤城,最少還得一天一夜,今晚都好好休息,明天咱們一鼓作氣,到了目的地,再找個好地方入住,休息個幾天再說。」
鴻的身份(九)
站起來,狠狠伸了個懶腰,「明天還要繼續趕路,此去菏澤城,最少還得一天一夜,今晚都好好休息,明天咱們一鼓作氣,到了目的地,再找個好地方入住,休息個幾天再說。」
說罷,衝著北鴻擠擠眼,被回敬了一記冷眼之後,哈哈大笑,心滿意足的離開。
夜色還輕,他就不跟著兩個年輕人一起攪和了,還是找個安靜的地方,一壺濁酒,幾盤小菜,對月暢飲,人生幾何吧。
「鴻?」兩人獨處,桃桃心中惴惴,「義軍的名聲現在不大好,事實上,我也不是第一次聽別人大罵,那是一群烏合之眾組成的匪幫,可是,在很久以前,那個時候我還小,北國與魯國交戰,義軍的確是保護了不少無辜的平民百姓。這次去菏澤城,我只想把心裡的疑惑弄清,這關係到我的將來,是否還要繼續堅持過去的信念,倚靠義軍去為父親報仇雪恨,所以……所以……這趟我非去不可。」
否則就是一輩子的不安。
「報仇,對你那麼重要?」他並不關心義軍的好壞,這一隻隊伍,是他此次誅殺的目標。在北鴻眼中,他們已和死人無異。
殷桃桃笑的很迷茫,「除了報仇,我還能做什麼呢?爹和娘都不在了,要是不給自己找點事情做,我不知該怎樣堅持著活下去。」
對,或許,她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抱住一個信念,一個虛無縹緲的目標,一團隨時都可能熄滅的希望,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之中,摸索著前行。能走到哪裡,她根本就沒敢去想過。
鴻的身份(十)
「也就是說,要是有別的信念支撐,你不一定要報仇?」北鴻堅持追問,這件事對他來說,似乎很重要。
「我也不知道。」殷桃桃誠實的搖搖頭,「北國和魯國打仗,死了好多好多人,爹爹也是其中的一個,而害死了爹爹的人,也早就被其他人殺了。我想報仇,卻真不知道仇人是誰啊。」
所以只能將全部的責任都推到了主導這場戰爭的兩位君王身上,要不是他們閒著沒事兒,打來打去,也不會累及無辜,害她家破人亡。
剛好義軍宣揚的宗旨就是讓昏庸無能的魯皇退位,另選新皇,然後再集結大軍,殺入北國。
這與她所想基本吻合,於是,桃桃就來參加了。
雖然殷桃桃說的很亂,北鴻卻還是聽懂了她的意思,輕歎一聲,憐惜的摸了摸她的後腦勺,似乎是在安撫,「從菏澤城回來,就隨我回家吧。」
「回家?」她被這簡單的一句話背後所代表的意思震的呆愣住,甚至不敢開口追問,他想表達的真正意思。
北鴻並沒有解釋。
略微頜首後,就退到了房門之外,腳步聲遠去,隔壁房間的門被打開又合上。
逕自去了。
只留下殷桃桃一個人七上八下,五味俱全,一遍遍的猜測著北鴻的心意,再將那千百種可能全部都推翻。
討厭了啦,鴻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嘛。
就這樣,困在他的無心之言中輾轉半宿,月上中天時,累極了的桃桃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她整個人蜷縮在被子裡,像只煮熟的蝦子,弓成弧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