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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伏詭話》第68章
剝裂02

  這怪物吼叫著衝進鼠群裡,抓住肥碩的老鼠往嘴裡塞,咬碎它們的頭,大嚼著吞咽下去,灰老鼠吞吃著白甲蟲,這隻怪物也在吞吃著灰老鼠,不同的是,白甲蟲無法反抗,對上灰老鼠只能任其宰割,而灰老鼠卻是凶殘的掠食者,被吃的同時也能反過來吃人!

  它們成群結隊地撲向那怪物,“吱吱喳喳”地撕咬著紅色的筋肉條,把肌腱從骨骼上一根一根的扯下來,那怪物似吃疼般直立起身,仰頭嘶吼,鮮血從身體的肌肉的夾縫裡流出來,混合著肉末,飛濺在空中。分散的蟲群全向那怪物匯流過去,白甲蟲源源不斷地鑽進破損的肌肉裡,在肌肉縫隙中拱進拱出,似是在填補受傷的部位,它們爬過的地方就像被覆上了一層半透明的黏膜,從黏膜下又鑽出更多小蟲子。

  灰鼠啃到哪裡,蟲群就鋪到哪裡,而那怪物仍是嚎叫著,埋身於兩種群體之中捕鼠吞吃,三方形成了一個奇異且循環的食物鏈關係,灰老鼠吃白甲蟲,白甲蟲融合進怪物的血肉裡,那怪物又去捕食灰鼠。

  李安民看著人形怪物被老鼠撕咬得不成樣子,熱氣往頭頂上一衝,橫下心,不顧一切地衝過去,掄動斧頭朝鼠群裡亂劈,她緊閉雙眼,有多少隻老鼠跳到身上也不去管它們,只是沒命地大叫:“啊……啊——啊!啊!”

  一邊劈砍一邊朝前跑,一隻老鼠沿後背爬到李安民的脖子上,尋著體熱鑽進衣領裡,毛絨絨的肥大身軀貼著皮膚扭動,李安民反手把它掐出來,使勁摜在地下,抬腳亂跺,又有更多的灰老鼠撲了上來,有的直接往李安民身上撲,尖利的小爪子像鐵鉤一樣牢牢勾住毛衣的孔眼,還有的順著兩條腿直往上竄。

  李安民右手的虎口被老鼠狠狠咬了一口,當即鮮血直噴,她疼得五指鬆開,斧子落地,小腿肚傳來一陣劇痛,痙攣地抖動起來,由於太用力,她的腿竟然抽筋了。李安民吃不住重量仰面跌進鼠群裡,身體立刻就被灰黑色的皮毛覆蓋住。

  她狂叫著,絕望地喊救命——救命!衛軍哥,快來救救我!

  就在這時,地底發出轟鳴聲,數不清的光柱從洞頂透射下來,四面出現巨大的銅鏡,映照出懸浮巨岩中的觀音像,金色的光芒從頂部往下蔓延,洞壁上出現了無數奇形怪狀的面孔,鼠群從李安民身上迅速散開,像炸開了鍋,“吱吱”亂叫著朝四面八方瘋狂奔竄,一波又一波的鼠潮踩著李安民當踏板,又重新鑽回地面的淺坑裡。

  李安民忍痛坐起來,那怪物本就殘破的身體被咬得更加不堪入目,他抱著頭在地下翻滾哀嚎,翻下滿地血肉碎屑,李安民想起了在鱸魚掌櫃那裡看到的“傀儡百戲”,刷著葉衛軍鮮血的皮人就像這怪物一樣,痛苦不堪地翻滾抽搐。

  李安民厲聲大叫,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力氣,站起來往石壇上跑,那怪物卻不等她過來,爬起身,以飛快的速度朝來時的方向疾竄而去。

  李安民在他身後緊追不捨,跟著他進入了一個溶洞,那怪物的速度太快,不管李安民怎麼發力狂奔,最終還是把他給跟丟了。

  李安民用勁拉扯頭髮哭了起來,就站在原地放聲大哭,張大嘴連哭帶嚎,哭得撕心裂肺,嚎累了,她四肢著地跪趴著,用額頭狠狠撞地,撞了兩下以後,腦中嗡響,眼前一黑,就這麼癱軟下來,再也使不出一絲氣力。

  濃烈的腥臭鑽進李安民的鼻腔裡,是血的鐵鏽味,還混雜著爛肉的腐敗氣息,她感到有人把她橫抱起來,額角和臉頰被濡濕了一片,接著身體顛動起伏,有一股冷氣拂動頭上方的髮梢,李安民聽到帶著喉音的喘息聲,她在迷糊中低喃道:“求你……求求你別再跑了,我真的……追不動了……”

  上方傳來粗啞的聲音,像是在回應她的請求,李安民的心定了下來,頭一偏,就靠在那片濕黏黏的部位暈了過去。

  經過短暫的昏迷後,李安民從刺痛中驚醒過來,有個人正幫她吸吮臉上的傷口,在她睜開眼睛之後,那人似乎被驚到,放開她往後退去。

  李安民坐起身,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身下炕台熱乎乎的,墻壁和天花板是整片的人面浮雕,看起來詭怪陰森,墻壁上沒有窗戶,除了一扇厚重的鐵門,還有一條條圓拱形的凹槽,凹槽外蓋著竹簾。這是一個方正狹窄的石屋,跟李安民曾經住過的那間很像,有簡單的傢具擺設,只是頂部很高,四角有彩漆立柱,裝飾紋風格古樸,不像現代建築。

  李安民抬起被老鼠咬傷的右手,手被包紮過,她把視線延伸出去,那個替她吸吮傷口的人蜷縮著身體坐在角落裡,頭纏黑布巾,上身穿一件灰色的寬鬆外套,是葉衛軍曾穿過的無紡布消毒衣,下穿黃綠色的軍褲,腳上套著軍靴,褲子上有破損,血跡斑斑,還粘著許多灰黑色的絨毛。

  李安民下床,剛站起來,那人就低吼:“別動!”聲音沙啞,乾灼灼的,不像是正常人發出的音色。

  李安民被嚇了一跳,跑過去,不敢靠太近,蹲在離那人三步遠的地方,顫聲喊:“衛軍哥?”

  那人抖動了一下,弓下背,雙手緊緊抱住兩臂,李安民往前蹭了兩寸,放大聲音喚道:“衛軍哥!”喊完後眼淚水就下來了,傾身想靠近。

  葉衛軍又吼:“別過來,我叫你別過來!”吼完以後,他把身體蜷縮成一團,整個人劇烈抽動,喉嚨裡發出壓抑的低咆聲,聲音是從胸腔裡被擠出來的,像被碾壓過,完全變調了。

  李安民又怕又擔心,跪在地上爬到葉衛軍的身邊,伸手要去扶他。

  “你別過來!別過來!離我遠點!”葉衛軍粗魯地掃開李安民,趴在地上,渾身像痙攣似的不住抽搐,每抽一下,他都會發出痛苦的嘶吼。

  李安民被他的蠻力掃得跌老遠,渾身散架似的疼,她咬牙忍著,站起來,又跑過去,抱住葉衛軍的身體,感覺到外套下的肌肉正以驚人的速度在來回蠕動,而他的頸側有塊深度潰爛的創面,外皮潰破,膿水淋漓,能清楚地看到肩背上的斜方肌,暗紅色的肌肉組織像活了一樣相互擠壓漲縮,分泌出灰綠色的污水,臭穢不堪。

  似乎就是這些肌肉組織的超常活動讓葉衛軍痛苦,他十指成爪,死死摳在石板邊緣,額頭貼地用勁磨蹭,喉嚨裡發出斷斷續續的吼聲,像在強抑疼痛。李安民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能抱住他,不停地喊他的名字。

  葉衛軍可能是太疼了,一把抓住李安民的肩頭將她狠狠按倒在地,黑布巾掀到鼻子上,露出破損的嘴脣,嘴周圍的皮膚凹凸不平,疙疙瘩瘩的。李安民感到肩部劇痛,後背一片冰涼,葉衛軍用了幾乎能捏碎肩頭的力氣,像鋼爪一樣的指骨陷進肉裡,李安民臉色刷白,頭上馬上就冒出汗來,她驚恐地瞪著葉衛軍,他的雙眼藏在陰暗裡,透過布巾的縫隙只能看到兩道若隱若現的冷光,和那些灰老鼠很像,都透出一股凶殘。

  李安民覺得這個男人和以前那個溫柔可靠的老大哥有所不同,他仍是葉衛軍,但是他有可能會傷人。李安民掙扎著想起身,葉衛軍不鬆手,用下半身壓住她腰以下的部位,張大嘴,對著她的脖子咬過去。

  李安民認命的閉上眼睛,隔了一會兒,沒感覺到疼痛,她又睜開眼,發現葉衛軍咬住了他自己的左臂,這條手臂也是血肉夾著膿液的混合體,他毫不憐惜地咬住筋肉,牙齒深陷,滿嘴是血。

  葉衛軍一邊咬著自己一邊抽氣,渾身輕顫,像在克制某種衝動,血水從黑布巾的縫隙裡滴落,一滴一滴,全落在李安民的臉上。李安民心裡疼得厲害,忍不住“嗚嗚”哭起來,她哭著去拉扯黑頭巾,拆開來一看,布巾下的面孔與夢裡的爛面花子一樣,只是爛面花子的臉已經凝固起來,而葉衛軍的面部卻還皮肉拉呱地滲出紅紅黃黃的膿液,半張臉爛得不成人形,連眼球都凸在外面。

  葉衛軍鬆開口,雙手抱頭,嘴裡發出“嘶嘶”的氣聲,顫抖著想要退開,李安民一把拽住葉衛軍的外套,拉開拉鏈,他的外套下沒穿衣服,身體比臉部潰爛的更嚴重,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瘡面肉色暗紅,流溢綠色污水和粘液,腐爛深的地方,甚至脫去外肉,隱約可見白色脛骨,氣味臭不可聞。

  李安民瘋了,她大聲尖叫,坐起身,縮著手往後退,葉衛軍像是被叫聲刺激到,一下子又撲在她身上,把她撲到在地,歪頭吸吮她臉上和頸子上的傷口,把吸出來的血全咽下去,兩排堅硬的牙齒撮住她頸側的皮肉,像是想咬下去,但每次只是稍稍使力就鬆開了。

  李安民很害怕這樣的葉衛軍,她不敢動,全身發顫,抖著聲音反覆問:“衛軍哥,你怎麼了?你到底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葉衛軍發出低悶的喉音,又劇顫起來,全身強直性地痙攣,他加大了啃咬的力度,似乎想通過這種方法來緩解痛苦。李安民夾緊兩臂,始終縮著手,不敢去碰潰爛的身體,頸子被啃得發疼,輕一下重一下,他的神智好像不太清楚了,也許下一口就會咬破動脈。

  李安民推他,扭動身體掙扎,可是她越掙扎,葉衛軍壓得就越緊,他眼泛紅光,用蠻力撕開李安民的衣服,羊毛衫和內衣在他手裡就像片薄紙。葉衛軍從她的頸子一直咬到肚臍下,每咬一口,就會留下兩排牙印,如果咬重了,牙印滲出血來,他就會湊上嘴用勁地吸吮出血處。

  李安民冷得直發抖,把叫疼的聲音憋在喉嚨裡,真實的疼痛感告訴她眼下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在做夢,她在害怕的同時又感到安心,是一種很微妙的矛盾心情。李安民不斷叫喚著葉衛軍的名字,小心翼翼地把手貼在他的胸口。

  葉衛軍發出困獸般的咆哮,抱住身體滾到一旁,痛苦地翻滾,把頭往地上猛撞,李安民看得心急如焚,她知道葉衛軍正在承受著某種巨大的痛苦,可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幫他減輕疼痛。

  慌亂之間,李安民想起了葉衛軍曾說過唾液可以止疼,她沒別的辦法,跑過去抱住葉衛軍,趴上去,捧住他的臉,輕舔潰爛嚴重的部位,眼下、嘴脣一周、下頜,舔下了滿舌頭的肉泥,和著粘稠的血液,鹹鹹的,帶著濃重的氣味在舌面上蔓延開來。

  李安民忍住胃裡的翻騰,她害怕這樣潰不成體的葉衛軍,更怕他會疼,李安民邊舔邊輕拍葉衛軍的背,語不成調地安撫:“沒事……沒事了,不疼了,舔舔就不疼……”

  葉衛軍握緊拳頭按住地面,頭微微仰起,像在極力忍耐,李安民從翻起嘴脣裡看到兩排牙齒緊緊咬合,咬得很用力,發出“咯咯”的聲響,從牙齦上滲出血來。

李安民這時也沒想別的,只希望葉衛軍不要再疼也別再流血了,於是就用手指輕輕掰開他上下兩片嘴脣,把舌頭伸進去舔泛血的牙花。

  葉衛軍張開牙齒呼出一口氣,僵硬的身體鬆軟下來,李安民支起身,才剛拉開一點距離就被他按住後腦。葉衛軍的瞳孔像見光般收縮成一個小點,眼球上光斑微閃,他歪過頭,張開嘴包住李安民的雙脣,把舌頭滑進她的齒間,用力的吸吮。

  李安民的口鼻裡充滿了濃烈的血腥味,胸膛裡打起了鼓,葉衛軍激烈、迫切地啃嚼她的脣瓣,像是一種瘋狂的索取。李安民的嘴脣被揉得生疼,她抱住葉衛軍的頭,下意識地回應他,熱氣源源不斷地流出來,交換到他的口腔裡。

  葉衛軍的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喘著粗氣,李安民也在喘,她剛才險些窒息,這個吻比上次在山洞裡還要粗暴——如果這算吻的話。

  葉衛軍逐漸平靜了下來,眼白上的紅潮褪去,還算完好的右眼皮耷拉下來,氣空力盡似的躺在地上喘息了很長時間,緩緩坐起身,推開李安民,脫下外套,反過來披在她光裸的肩上,又縮回墻角,用黑布巾把臉重新蒙起來,整個身體抱成一團。

  李安民攏緊外套,剛想開口,葉衛軍卻咬牙切齒地吼出來:“你想讓我殺了你是不是?我他媽已經讓你走了!你還跑回來幹什麼!?”

  李安民被他吼得一陣委屈,抹去嘴上的血,紅著眼睛說:“我來找你,你不聲不響就走了,我不放心,我……我想見你。”

  “想見我?”葉衛軍敞開雙手露出血肉淋漓的胸膛,衝著她大喊:“我這鬼樣子有什麼好見的!你現在看到了,曉得怕了吧!你走!我他媽根本就不想再見到你!”

  “我不走,你別這樣,你嚇不走我。”李安民爬過去,跪在葉衛軍身前,抬起手懸在半空中,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葉衛軍發出嘶啞的低笑聲,帶著那麼點苦澀的滋味。

  “別勉強。”他說,嗓音依舊粗啞,語氣卻緩了下來,變得像是那個熟悉的老大哥。

  李安民搖頭,伸手輕觸葉衛軍的肩膀,看他一顫,又趕緊收回手,說:“我……我想抱抱你。”

  “別抱,別把自己再弄髒了。”葉衛軍屈起膝蓋,把頭埋在兩腿間。

  “不髒,我學過人體解剖,剝了皮誰都一樣,我是被嚇到了,不是嫌你,我真的很想你,衛軍哥,你讓我留在你身邊,別再消失了。”李安民抱住葉衛軍的腿,緊緊拽著他的褲子。

  “我出不去了,身上的爛肉永遠也長不好,每天靠吃老鼠過活,說不定哪天連你也會吃掉,你別想當然!”葉衛軍把李安民的手扳開,不自覺地用勁握了會兒才放掉。

  他連手掌上的皮都脫掉大片,只是抓了一下,就把李安民抓得滿手血。李安民鼻子發酸,乾乾地說:“我願意給你吃,真吃掉了就再也不可能分開了,你想甩也甩不掉。”她不是想當然,也不是一時衝動,看到葉衛軍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後,她更不可能放手,換成是任何一個親朋好友遇到這種情況,李安民也絕不可能撒手不管,更別說是葉衛軍。

  葉衛軍聽了李安民的回答後突然火起來,抓住她的肩膀搖晃,暴怒地大吼:“李安民!你別拿自己的命不當命!你從以前就是這樣,想到什麼就做什麼,把自己賠進去也不管,你看看我現在這個爛樣!我不是人了!是頭怪物!我控制不了自己!你想想我的心情!如果哪次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捧著你的屍體,我什麼心情?”

  “你控制住了,沒咬重,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呆在這裡,你出不去,那我也不走。”李安民也不是沒有怨氣,是葉衛軍先不顧她的心情就隨便把她丟下,李安民本來想見到他一定要好好出口氣,等真見到了,看見他變成這副模樣,就覺得那點怨氣和委屈根本不夠看。

  李安民本來有一肚子疑問,這時卻顧不上想,她把兩手搭在葉衛軍的膝蓋頭上,結結巴巴地問:“衛軍哥,我……我要是碰到你,你會不會疼?我想抱抱你,可是又怕你會疼。”

  葉衛軍雙手抱頭,喉嚨裡發出“吭吭”兩聲,聽起來像在笑,但是李安民知道,這是哭聲,葉衛軍在哭,李安民也跟著哭起來,邊抹眼淚邊分開他的雙腿,強行把身體往裡擠。葉衛軍直起上身,往後靠著墻,兩手懸空。

  “碰到鹽水,你會疼吧?”李安民把沾著淚水的手在外套上擦乾,朝前摟住葉衛軍的腰,仰頭望他。

  又有紅色的血水從黑布巾的縫隙裡落下來,滴在李安民的臉上,李安民知道這紅水就是葉衛軍的眼淚,心都快被他給哭碎了。

  李安民把手伸進布巾裡撫摸他的眼睛,抽著說:“衛軍哥,別哭,我來陪你了,以後每天都會陪你,我們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變,這次不許你先走了,你讓我陪你,好不好?”說著,她豎起小指。

  葉衛軍一把抱住李安民,用了很大的力氣把她揉在懷裡,雙肩不停地顫抖,渾身都抖得很厲害,他在無聲的哭泣,喉嚨裡發出哽咽的悶音,血水不斷從布縫裡淌出來,把李安民的頭髮濡濕。

  “對不起,小妹,我不知道還能再撐幾年,我求求你,我求你回去吧,趁現在還有機會。”葉衛軍這麼說著,卻把她抱得更緊。

  在夢裡,爛面花子說他太寂寞了,李安民猜測,葉衛軍很有可能孤零零地在地底生活了很多年,只是在特殊時刻,才會為著某種目的以不同的身份出現在地面上,達成目的之後又要回到暗無天日的地洞裡繼續受苦,從來沒有人能替他分擔,李安民想陪他,說什麼也不要再離開他了。

  “衛軍哥,你以為出去我就能過好日子了嗎?我快死了,你不在,我很快就會死,你留下的東西我不會用,那些事情我根本應付不來,你只能幻想我在外面過好日子,你是眼不見為淨,你是自我催眠!我現在來告訴你了,沒有你我真的過不下去,我差點就被勒死了,死了以後還不得超生,還要當人家的鬼老婆,聽了這些你還要再把我往外推,你就是存心要把我送上死路!”李安民趴在潰爛的創面上,誇大事實地哭訴,她能感覺到皮膚下肌肉束劇烈地緊縮。

  兩人就這麼擁抱了很長時間,眼對眼地凝望彼此,並不算太漫長的分離,真到重逢時,卻有種等待了半個世紀的蒼老心境,像是經過歲月變遷又重新結合在一起。

  “讓我陪你,好不好?”李安民看他的眼神,就像一隻被拋棄了又重新尋回主人的小狗。

  葉衛軍沒有正面回答,但是沒再推開她,緊繃的肌肉也軟下來,李安民就當他是默許了,揪起的心也慢舒展開。

  思維能力恢復正常後,李安民首先想到的是宋玉玲,她怕那些凶殘的灰老鼠會跑出去吃人,葉衛軍讓她寬心,鼠群跑不出祭壇,宋玉玲也進不來,地洞裡布下了能矇蔽人五感的幻陣,一般人無法通行,宋玉玲那裡會有人善後,不是大問題,真正的難題在於李安民這個活人要怎麼在地底生活。

  這間石屋位於祭陣的核心部位,雖然也屬於地下溶洞的一部分,卻是個封閉的場所,石屋外的洞道直通祭壇,能活動的範圍有限,屋外地下水源豐富,食物卻只有死老鼠。

  葉衛軍說:“這個祭祀場地除了我之外,原本只有灰鼠和甲蟲,是一個相對平衡的良性循環,多一類少一類會打破這個平衡的格局,你進來了,就必須跟我保持共性,但事實上咱倆並不同,你只是個體質特殊的普通人,維持不了幾天。”

  李安民問:“不能出去補充物資嗎?”

  葉衛軍笑她異想天開:“這不是你隨便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半個月後,祭陣會再開啟一次,那是你能出去的最後一個機會,錯過了,你這一輩子就別想出去了。”

  李安民想了想,問道:“如果我們倆一起出去會怎麼樣?”

  葉衛軍淡淡地道:“我會變成一副骨架。”

  李安民的臉一下就白了。

  葉衛軍的靈魂是死後靈,靈魂剝離之後又被重新束縛在軀殼上,由於陽氣微弱,致使體內陰陽失調,無法構成正常的循環系統,在自然狀態下,肉體會逐漸腐壞,他不像活著的人,沒有自我修復機能,皮膚的生長期很緩慢,需要藉助外力才能保持身體的完整。

  “我身上的潰瘍,也可以算作屍腐現象,如果腐爛得太嚴重就沒辦法維持正常的生理機能,但是,只要這具軀殼還存在,就算只剩骨架也能繼續苟延殘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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