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白雪地，斬一縷陽光-3

　李艾爾聽著于美人的話，看著少年純粹歡樂的笑臉，眼前飛快掠過少年擔憂的臉、焦急的臉、無辜的臉、失落的臉、傻兮兮的臉……小鬼的情緒總是那麼純粹得毫不掩飾，保護想保護的人嗎？

　他的目光變得悠遠恍惚起來，因為沒護好珍惜的同伴而無能為力的心情，他曾經也有過吧？

　還是末世初始，在他也還是個少年的時候，他眼睜睜的看著被感染的同伴不願驚擾大家的偷偷離去，卻無法出聲挽留，除了閉著眼睛好像什麼都沒看到，屏住呼吸好像什麼都沒聽到，悄無聲息的在心中目送她的離去，他什麼都做不到，連句再見都無法說出口。

　因為在最開始，他就沒護好她，讓她在戰鬥中受傷被感染。

　無力感侵襲了全身，彷彿將身體的血肉蠶食鯨吞，蛀成無數空洞。對自己的厭棄憤怒，對現實的絕望痛恨，不甘著遺憾著痛苦著……小鬼當時，也是這種心情麼？

　李艾爾閉了閉眼，心中像是被戳破了什麼地方，又有什麼複雜晦澀的情緒緩緩流淌了出來。但他沒法分清這些情緒是什麼，只是覺得有些苦澀，有些溫暖，也有些發酵般的酸，滿滿脹脹的填充了整個胸腔，將心臟擠壓在狹小的空間裡，彷彿心臟被揪緊了，微微心悸。

　他抬手按上自己的胸膛，好像這樣就可以觸摸到那些酸脹的情緒一般。這種心情，這種感覺，很不妙了啊。

　他出神般的眯起狹長的眼，還記得在最開始，小鬼的笑臉怎麼看怎麼刺眼，沒想到到如今，似乎也逐漸習慣了，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竟然能讓他漸漸覺得順眼起來……

　真的很不妙了啊……

　「艾爾？」黑陽輕聲喚著，他不喜歡看到劍客出神的模樣，那樣的劍客眼裡看不到他，大概劍客所想的人與事裡面也沒有他，他不喜歡那樣。

　劍客怔了怔，從紛亂的思緒中抽身出來，一眼就看到了讓他情緒不穩的罪魁禍首，冷淡的吐出兩個字來：「閉嘴。」

　他的預感還真是準確的很，小鬼就是個大麻煩，沾染了就麻煩上身了……而他已經沾染了。

　黑陽飛快抬手掩嘴，再朝他搖搖頭，表示不說話了。他掌心下的唇角卻還是高高揚著，艾爾的脾氣還是那麼壞，不過怎麼辦？他好像越來越適應了。

　于美人志得意滿的抬了抬下巴，瞧著吧，他于美人出手，就沒有搞不定的基友。

　「對了艾爾，你剛剛叫何雲帶什麼過來？」他自詡是小黑羊強悍有力的幫手，即使何雲對小黑羊夠不成一點威脅，他也如鬥士一般要阻攔在前——這傢伙完全進入了所謂的導師角色。

　「帶什麼？」于美人的問話讓李艾爾的心情稍微好了些，他用餘光瞥了一眼洞口的獸皮簾子，翹了翹唇角，「已經快到了吧？你的老熟人。」

　「什麼？誰？」于美人心裡咯噔一聲，莫名的覺出幾分不妙的味道來……喂喂喂，不會是……？！

　他吸了吸鼻翼，空氣裡沒有那傢伙的味道，果然是他杞人憂天擔憂過度了麼？

　可是別的熟悉的味道也沒有聞到啊，到底是哪個老熟人？

　「是唐哲嗎？」倒是黑陽沒有顧忌，好奇的問了出來。

　于美人立馬全身僵硬，連腳趾頭都繃得緊緊的，揪著一顆心，豎著耳朵聽劍客的答案。

　「不是已經到了麼？」李艾爾瞥向獸皮簾子，到了這裡才撤掉了精神屏障，這傢伙到底是想給于美人多大的驚喜？

　要是讓于美人來回答的話，這的確是一個很大很大……很大的，驚嚇！

　劍客話音響起的時候，一個深刻入記憶，隔個十萬八千里都能聞出來的熟悉味道陡然縈繞在他的鼻端——啊啊啊啊！于美人驚恐的拉住身邊的小黑羊抱在懷裡，擋在身前，好像這樣子就能跟外面的來人隔出一段安全距離來。

　是唐哲啊！是唐哲啊！

　這味道絕壁是那個瘋子唐哲的！

　他追過來了啊！

　熟悉並一直恐懼著的味道在眨眼間出現在門口，完全憑空出現、一出現就距離自己如此之近，于美人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腦子瞬間當機，哆哆嗦嗦的摟緊了「護身符」小黑羊，目光心虛慌亂又警惕的死盯著獸皮簾子……要進來了進來了，他該說些什麼？該怎麼做？

　腦子裡一片空白，心中只有一句話在循環往復的飄蕩著：救命！他要杯具了！

　然而直到他眼睛盯得發酸，那獸皮簾子也沒有半點動靜。

　但那氣味卻仍然停留在洞穴口，一動不動。

　咦咦？這是……不打算進來？

　于美人眨眨眼，停滯的腦子遲鈍的開始了運作，終於緩了口氣過來，揚手在洞穴內部佈置下精神屏障，這才咬牙切齒的低咒一聲：「在門口站著當門神好玩嗎？不進來就早說嘛，嚇得我……」

　他目光飛快掃了一眼還在屋中的劍客，彷彿才意識到這裡面還有人，立馬住了嘴。

　「他怎麼不進來？」黑陽自然也能感受到簾子外的那人，「他不是來找美人大哥麻煩的嗎？」

　「……」于美人抽了抽嘴角，這一點就不用小黑羊你來提醒了。

　「他在等於領主主動出去見他吧？」李艾爾輕飄飄的說，「給於領主一個知錯就改的機會。」

　「想讓美人大哥當面道歉麼？」

　「……」于美人悶悶的想，唐哲是想讓他當面自裁謝罪才對吧？

　「我不出去。」他沉默良久，堅定的不能再堅定的說。

　黑陽扭了扭身子，從他懷裡鑽出來，跳下床，坐到劍客身邊的石凳上，這才看著他說：「做了錯事還要逃避，我家長輩說男人不能這麼沒擔當。」

　「小鬼你說的很對。」李艾爾低笑一聲，「他本來就是個沒擔當的小白臉。」

　「哪裡沒擔當？」于美人鬱悶，「這次情況不一樣好吧？難道讓我把一條命都擔當出去？」

　「想反駁？」李艾爾不疾不徐的說，「那上次，你將七名手下留在海妖樂園，自己一個人偷偷跑路，又怎麼說？不怕他們落到唐哲手裡麼？」

　于美人撇了撇嘴：「是他們自己運氣不好。」

　「連身邊的親信都這麼無情的捨棄了，你還能不負責任到什麼地步？」劍客淡淡道。

　「誰說身邊的人就是最信任最親近的了？」于美人抬了抬下巴，「老子是看他們的死人臉有特色，專門拿來襯托老子這一朵鮮花的！」

　李艾爾：「……」

　黑陽：「……」

　「怎麼了？」于美人莫名的有點心虛。

　黑陽咬了咬下唇，遲疑的低低道：「原來這就是長輩說的……渣啊。」

　于美人如遭雷劈，臉色發綠……怎麼連小黑羊都這麼說他？

　真是相當精彩的臉色，劍客忍不住揚起了唇角：「小鬼，跟我去集市一趟。」

　「嗯。」黑陽聽話的站起來，偏頭看了看于美人，再看了看簾子，「美人大哥不去？」

　于美人下意識搖頭：「不去。」他說完，像是這才聽懂黑陽的話，趕緊跳下床，拉住黑陽的胳膊，「誒！你也別去啊！」

　黑陽眨巴著眼睛看他：「這是我第一次跟艾爾去逛集市呢。」不想錯過……

　于美人煩躁的在原地轉了幾圈，要讓他一個人呆在洞穴裡，跟著洞外的人隔簾相望，他心裡各種不踏實啊！

　「李艾爾，你故意的對吧？」他像是想起來了什麼，頓住腳步，目光恍然的朝劍客瞪去，「剛剛你讓何雲帶過來，是讓把唐哲帶過來對吧？」

　他就說呢，他在洞穴裡是屏蔽了自己的味道的，唐哲就算來了，也不可能找到他在哪兒。

　但現在唐哲居然直接找上了門，絕對是有人在幫他！

　李艾爾訝然的挑高了眉：「我還以為你注意不到。」

　「你當我跟小黑羊一樣笨嗎？！」于美人憋屈的低吼，「你幹嘛要這麼做？」

　我很聰明的，美人大哥……無辜躺槍的黑陽在心裡弱弱的反駁。

　「我跟你說的話，你似乎一句也沒記住過。」劍客筆直端正的站著，平靜道，「與其讓你帶壞黑陽，不如讓唐哲把你拎回去，少禍害別人。」

　于美人看著劍客冷淡的面容，沮喪的發現，劍客這次是認真的。

　「我會被殺的。」于美人垂頭喪氣。

　「他不會殺你的。」李艾爾瞥了一眼洞穴口，「他沒有殺意。」不過惡意卻是滿滿的。

　落到唐哲手裡，他倒寧願被殺。于美人轉身往床上一撲，悶悶道：「小黑羊，你要是想回來後看到破破爛爛鮮血淋漓的我，就跟著艾爾去吧。我不會怪你的。」

　黑陽朝劍客眨眨眼，美人大哥看著好可憐的樣子。

　「你在這裡陪著他吧。」李艾爾意味不明的揚起唇角，「我一會兒回來。」想了想，他再補充上一句，「下次再帶你去逛集市。」

　黑陽彎了彎眸子：「嗯。」

　李艾爾轉身往外走去，床上的于美人不撲騰了，扭著脖子，屏住呼吸，目光追隨著劍客的身影……到洞口了，掀簾子了……

　簾子的掀起放下只是眨眼間的事，一個瘦長的背影便在這眨眼間落入了于美人與黑陽的眼中。

　「那就是……」是唐哲？黑陽看向于美人，卻發現床上的喪屍正一臉痛苦的捧心狀，趕緊走過去，問，「美人大哥，你怎麼了？」

　于美人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指來指向洞穴口：「是他，是他，那個惡魔！就算是化成了灰，我也記得他的模樣！」

　「……」黑陽擔憂的看著于美人，美人大哥這是精神錯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