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卷引來鴛鴦鍋,送菜肴衆人各有心
這一日,聽濤閣三等丫鬟春曉從大厨房提來裝著睡蓮午飯份例的食盒。
采菱揭開黑漆描金竹胎銅柄三層食盒,飯菜依舊是像是要撒手人寰要死不活的模樣,只有一盤炸的金黃的吉祥如意卷還算不錯。
春曉上前邀功:“采菱姐姐,這吉祥如意卷是剛出鍋的。悠心院的湘月姐姐去大厨房點名中午要這道菜,說七小姐想吃,大厨房的三管事張媽洗了手親自做的,炸了一大鍋。湘月姐姐說吃不了那麽多,一盤子足够了,我就開口把另一盤要了來,充當今天的葷菜。”
采菱留了心:吉祥如意卷是用整張的鶏蛋皮裹了火腿絲和燙熟的胡蘿蔔絲、豆芽菜、香菇調味,在油鍋裏炸成金黃,切成菱形裝盤。 幷不是什麽稀罕昂貴的吃食,九小姐倒是挺愛吃這道菜的。
這也太巧了,九小姐愛吃的東西恰好碰到七小姐怡蓮派一等丫鬟湘月去大厨房要,而三管事張媽恰好炸了兩盤,恰好又被春曉撞見,春曉一張口,湘月就給了這個人情……。
其中必定有問題!采菱單取了那盤吉祥如意卷,叮囑春曉:“小姐的份例扔給翠簪吃的事情千萬要保密,要是我聽到半點風聲,仔細你的皮!”
言罷,塞了一把錢給春曉:“今兒做的好,這錢你拿去頑罷。”
春曉捧了錢,樂滋滋道:“采菱姐姐放心,我嘴緊著呢,今天巴巴搶這道吉祥如意卷,大厨房的人肯定還以爲小姐還在吃份例呢。”
“行了,忙你的罷。”采菱端著吉祥如意捲進去。
春曉將剩下的飯菜換了個普通的紅漆食盒,提著去後罩房逼翠簪吃了。
采菱將吉祥如意卷端到東暖閣,細細說了來歷,睡蓮夾了一塊嘗了嘗,鮮香味美,火腿和蔬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加上酥脆的蛋皮,咽下去之後,還覺得滿口留香。
睡蓮又吃了一塊,突然問:“七姐姐房裏的丫鬟來瞧過翠帛?”
添飯點頭,“歸月是悠心院二等丫鬟,她還帶了些好藥材給翠帛。”
睡蓮緩緩點頭:“七姐姐有心了,今天的湘月去大厨房要吉祥如意卷幷非巧合。”
添菜是個心直口快的,她說:“七小姐素日是個寡言少語的,從不得罪什麽人,也不像四小姐那樣——。”
添飯的眼睛狠狠夾了一下妹妹添菜,添菜立刻閉嘴。
添菜最後一句話往好裏說是左右逢源,往歹裏說就是四處巴結人。
相處十來天,自己又一直處于風頭浪尖之上,睡蓮對同住芙蕖苑的三個姐姐有了一定瞭解:
三姐姐品蓮外表孤高,內心小算盤却打得順溜。如若不然,那日睡蓮和衆僕去給楊氏請安,品蓮就不會挑燈起來,彈一首《胡笳十八拍》“送行”了。
七姐姐怡蓮謹慎小心,不多行一步路,多說一句話。但是明哲保身的同時,又有那麽一點點俠骨柔腸的意思,比如送藥給翠簪,借著湘月的手送自己一盤吉祥如意卷。
至于四姐姐青蓮,可能是受生母顔姨娘低眉順眼的影響,對面顔府諸多股勢力,青蓮誰都想討好,誰都不想得罪,可正因爲如此,她置于一個比較尷尬的位置——誰都不把她當自己人。
自罰站事件以來,青蓮從未拜訪過、或者“偶遇”過自己,只是當繼母楊氏被祖母罰站分權之後,差遣丫鬟送了一包雲南紅茶到聽濤閣,見風使舵那個快呀!
“這吉祥如意卷味道還不錯,你們分了吧。”睡蓮停了筷子。
采菱說:“小姐就是愛吃這個,您自個享用罷。”
睡蓮笑道:“不明不白的恩惠,還是少受些才好。”
暖閣伺候的采菱、添飯、添菜將剩下的吉祥如意卷分而食之。
因采菱知道朱砂也愛吃,就將自己那份給朱砂送去。朱砂端到和石綠同住的屋子裏,兩人一起吃了。
中午頭的時候,睡蓮吃的仍舊是添飯以她老子娘辛槐家的名義,在大厨房要的飯菜。
誰知剛起了筷子,添菜來報:“小姐,莫夫人遣了周新家的提了食盒來,說是莫夫人給小姐添菜。”
噗!添菜說添菜!站在後面布菜的采菱笑了,睡蓮也是一樂,說:“進來吧。”
周新家的是個圓臉鳳眼的青年媳婦子,穿著秋香色大襖、青布馬面裙,外罩暗紅菊紋比甲,乾淨利索的髮髻上插著鑲著米珠的紅木彎月牙梳。
周新家的福了一福,說:“我們夫人說天氣冷,給九小姐添一碗鴿子山藥湯驅寒。”
小丫頭打開粗使婆子提的紅漆牡丹紋單層食盒,端了一個厚棉套子裹住的黑陶罐出來。
采菱取了長柄銅勺從黑陶罐裏舀出湯水,因保溫得當,熱騰騰的湯水配合鮮嫩的鴿子肉、燉得糯糯的山藥塊,聞一聞就令人食指大開。
“請轉告夫人,說我很喜歡,多謝莫嬸娘關心。”睡蓮朝添飯使了個眼色。
周新家的告退,添飯親自送出去,塞了個上等的紅封。
暖閣這邊,睡蓮收起了笑容,碰都沒碰山藥鴿子湯一下,說:“這湯補身子最好,你分成兩半,一半給翠帛,另一半給石綠送去。”
莫氏的東西,無論好壞,還是不要碰爲妙……。睡蓮正想著,添飯有些詫异進來報:“九夫人也派人送菜。”
送菜的是九夫人沈氏房裏的大管事沈嬤嬤,曾經是沈氏的奶娘兼教養嬤嬤,沈氏嫁到顔府後,她就成了九房的總管事。
地位相當于楊氏房裏的楊嬤嬤、柳氏房裏的張嬤嬤。所以睡蓮不敢怠慢,親自迎進來,送出去,臨走時塞了一隻景泰藍鑲紅珊瑚手鐲,說:“小小禮物,給沈嬤嬤孫女兒戴著頑吧。”
紅封是打發管事娘子的,對于這種地位高的管事嬤嬤,要格外費些銀子。
沈氏送的是龍井蝦仁,一看就知道是小灶上單做的,可睡蓮毫無胃口——這種別有居心的菜肴,單是看看就覺得心情沉重了。
前幾日,以睡蓮爲引子;王素兒爲催化劑;柳氏、莫氏、沈氏三人齊唱戲,促使顔老太太嚴懲了五夫人楊氏,還分了管家大權。
這兩人打發人送菜,肯定是已經知道大厨房宋媽在睡蓮飲食裏搗鬼,便故意差遣身邊的臉的管事,大張旗鼓給睡蓮添菜!
其實就是借著睡蓮的油頭,打楊氏的臉罷了!
睡蓮倒盡胃口,在餐桌上數著飯粒兒,添飯又來報:“小姐,七夫人房裏的張嬤嬤來了,抬了個紫銅火鍋。”
火鍋!睡蓮精神一振,說:“把這些東西都撤了,給小丫鬟吃罷,我今天就吃火鍋!”
睡蓮在門口迎著,拉著張嬤嬤的手,激動道:“嬤嬤,您怎麽知道我饞這個了?”
張嬤嬤笑道:“在成都的時候,每到冬天,你三天不吃火鍋就念叨,你不敢在你七嬸娘面前說,却只找我老婆子耳邊磨,我老婆子耳朵都起繭子了,每每隨了你的意。”
紫銅火鍋下方炭火很足,鴛鴦鍋裏,清湯鮮香,紅湯麻辣醇厚。
切成薄紙的羊肉片肉紅脂白、翠綠菠菜、白嫩豆腐、金黃腐竹、蓬鬆的鶏絲……等配菜擺得圓桌滿滿當當!
睡蓮拉張嬤嬤上桌,“來來來,一個人涮火鍋怪沒意思的,嬤嬤陪我一起吃。”
張嬤嬤將睡蓮按在凳上,“我還有事,如今你七嬸娘也管了府裏的事,自是不會像以前那麽清閑了,我得跟著幫忙去。”
睡蓮知道不能强留了,心裏失落的緊。
張嬤嬤見她無精打采的模樣,有些心疼,便對采菱她們說:“你們這些小蹄子,平日裏個個都機靈得沾了毛就成猴兒爬樹了,如今看小主子悶了,你們不得想著法子逗主子開心?!”
“去添碗筷來,陪你們主子涮火鍋,一起說笑解悶。”張嬤嬤吩咐道。
添飯猶豫道:“我們身份卑微,如何能與小姐同桌吃飯。”
張嬤嬤搖頭道:“你們啊,主子是要放在心坎上尊敬的,不是這些假模假式的形式,你是個好的,就是不知從哪裏沾染了些酸腐之氣。”
添飯訕訕不語。
睡蓮解圍道:“嬤嬤,她們是我的丫頭,自是在我這裏沾了酸腐,從今兒起,我就改了,嘿嘿。”
張嬤嬤笑了,右手食指在睡蓮額間輕輕一點,“你啊,就是個最護短的主,不說了,我還要忙去。”
睡蓮親熱的挽著張嬤嬤出門,張嬤嬤低聲說:“添飯添菜是個得用的,但暫時不要把重要的事情交給她們。”
“我省得了。”睡蓮給了張嬤嬤一個微笑。
她明白張嬤嬤剛才只是在試探添飯添菜兩姐妹,最後說自己“護短”,明面上是在抱怨,實際上是暗示添飯添菜這個小主子是可以依靠和信任的。
顔府到處都是算計,若不能降服住身邊的人,恐怕自己難以爲繼。
聽濤閣暖閣裏,睡蓮坐在主位,采菱、朱砂、添飯添菜兩姐妹圍坐,一起涮著火鍋說笑,氣氛熱烈,彼此慢慢消去了那份生疏。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如同餐桌上的菜蔬,極少是“自來熟”,剛開始都生,需要時間和溫度慢慢“熟”起來。
采菱和朱砂都長在成都,吃慣了辣,菜肴都在紅湯裏涮;添飯添菜長在南京,對著紅湯不敢下手,所以只敢在清湯裏涮。
兩方吃著吃著開始對對方的食物好奇,交換一下,添飯添菜辣得舌頭都伸直了,采菱朱砂笑著說寡淡沒味兒,但是最後又忍不住把菜蔬放到對方鍋子裏涮。
當然,對于睡蓮來說,鴛鴦火鍋就是詩裏說的“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無論是清湯還是紅湯,睡蓮都來者不拒。
這是自打來京城顔府,睡蓮吃的最舒心的一頓飯,各色菜肴和腸胃抵死纏綿,難捨難分。
午飯後,睡蓮摸著圓圓的肚皮,懶洋洋躺在炕上,她决定:以後誰要是不讓她好好吃飯、吃好飯,她就咬死誰!
作者有話要說:前幾章太緊,稍微松一下,下章完結第二戰。
嘿嘿,相信大家已經知道“誰不讓好好吃飯,就咬死誰的出處了。”
出自《舌尖上的中國》播出後,在微博瘋傳的一個博文。
圖片爲鴛鴦太極鍋,是否是紫銅蘭舟就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