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婚事婆婆設門檻,爲子女莫氏探五爺
當夜松鶴堂內,顔老太太輾轉難眠,直到天濛濛亮時,才迷迷糊糊睡了會,醒來時,摸了枕邊的懷錶看了,居然已到辰初!
彩屏聽到臥房的動靜,便帶著兩個丫鬟提著熱水進來伺候,顔老太太埋怨道:“都這個時辰了,怎麽不早點叫醒我?”
彩屏笑道:“容嬤嬤說,您昨夜沒睡好,叫我們都放輕手脚,別吵著您呢。”
“素兒他們還等著給我晨昏定省,我却還在這裏躺著,沒得耽誤他們吃早飯讀書去。”顔老太太忙坐起來,因起的太急,頭腦眩暈發昏,若不是彩屏眼疾手快的扶著,就要倒下去了!
彩屏看起來身姿如柳,胳膊腰身却是極有力氣的,她穩穩的扶起顔老太太,還伸出大拇指幫忙揉著太陽穴,片刻後,顔老太太覺得好多了。
“老太太別著急啊,今日是十天一次的旬假,小姐少爺們都不用上學,連在國子監讀書的佑哥兒都回來了呢,這會子人都在廳裏候著,丫鬟上了點心和茶,餓不著。”
聽彩屏這麽一說,顔老太太懸下的心才放下了——天天數著日子,盼著佑哥兒旬假回來,今天到了正日子,自己反而不記得了,唉,年紀大了,不能不服老啊!
顔老太太洗漱完畢、穿衣打扮妥當,在彩屏的攙扶下來到正廳,坐在紫檀雕西番蓮慶壽座椅上,除了因“意外”不得不在院子裏養傷的怡蓮、睡蓮和九少爺寧瑞,各房媳婦孫兒連同外孫女素兒十來余人齊齊向她行禮問安。
顔老太太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佑哥兒和王素兒,頓時思緒萬千:
佑哥兒玉樹臨風,穿著國子監監生的青袍、頭戴大帽,這身裝扮也是舉人的常服。今年春闈發榜,高中的祥哥兒和大房的瑾哥都穿著簇新的進士藍羅袍進宮上表謝恩,唯有落榜的佑哥兒黯然把自己關在書房苦讀……。
論品貌,這佑哥兒和素兒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是偏偏這兩個苦命的孩子都沒了父親,若把他們凑成夫妻,等于弱弱結合,彼此都得不到好處。
將來佑哥兒官場沒有岳家幫襯,對素兒心生埋怨——那豈不是佳偶變成了怨偶!
而且昨日看七兒媳婦柳氏的意思,似乎也不太願意親上做親,唉,不怪柳氏勢利,若換成是自己,多半也是不情願的——統共這麽一個兒子,下半輩子的指望全靠他了,當然是願意尋個得力的親家!
至于素兒,顔老太太目露憐憫:這孩子來了大半年,行事越發穩重得體,比當初她母親强多了。她沒有强勢的娘家的可以依靠,將來一定要給她尋一門好親事……。暃凡論罎。魷魚
衆人在行禮和早飯時,幾個媳婦均瞧出了顔老太太心事重重,莫夫人、五夫人、九夫人均以爲是瑞哥兒的糟心事鬧的。
于是莫夫人惶恐不安,五夫人幸灾樂禍,九夫人沈氏最近則比較煩心:因爲莫氏現在幾乎對楊氏百依百順;七嫂柳氏獨木難支,乾脆保持緘默,所以現在議事廳等于五嫂的“一言堂”,五嫂自然用不著再給自己好處了,後悔啊,當初怎麽見了一點小財就動心,站到五嫂那一邊了呢,鬧得現在七嫂都對自己有了耿介……。
只有柳氏知道顔老太太悶悶不樂的真實原因,可是她也無能爲力,對她而言,兒子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她一個寡婦人家,實在顧不了那麽多了。
柳氏喚了佑哥兒過去,說:“你祖母疼了你一輩子,她老人家心情不好,你又恰逢旬假,把今天的詩文會友推了吧,好好陪你祖母說說話,逗她老人家開心。”
今年春闈顔府三人去貢院科考,寧佑一人落榜,情緒很是低落。顔老太太也著實想法子開導了他一陣,祖孫兩人感情是府裏獨一份的。
所以聽母親這麽一說,寧佑眉頭都沒皺就應下了,遣小厮去詩會地點——什刹海的一個大畫舫裏向主人家打招呼,自己果真陪了顔老太太一整天。
寧佑給顔老太太揉肩捶腿削水果,還說了許多新鮮的笑話見聞,連一同侍奉的王素兒都聽了進去,笑意也多了。
松鶴堂丫鬟婆子都討好說佑哥兒孝順、貼心、有出息,顔老太太平日裏聽慣了倒沒覺得什麽,今天聽起來尤爲用心:越是看見佑哥兒的好,她就越擔心若將素兒配給了他,將來佑哥兒萬一仕途不順,得不到岳家扶持,會不會埋怨這門親事呢!
不行!不能因爲只顧著外孫女素兒,而毀了親孫子佑哥兒的前程!佑哥兒十年寒窗,不就是爲了將來在官場上有所作爲麽?!
晚飯前,柳氏照例過來晨昏定省,顔老太太單獨叫了她去佛堂。
“你昨日說挑通房的事情,我想著,也是到了該預備的時候了。”顔老太太道。
柳氏恭順點頭道:“媳婦也是這麽覺得。”
顔老太太說:“昨日你說挑了三個女孩子,明日一早,把這三個孩子帶我瞧瞧,我雖老了,也能幫你長長眼,那些狐媚魘道心術不正的,堅决不能要。”
老太太的意思,就是决定放弃撮合佑哥兒和素兒了!柳氏大喜,面上却也不顯,只是點頭道:“是。”
顔老太太瞧著這個幾乎無可挑剔的兒媳婦,暗想佑哥兒雖沒了父親,可有這樣的母親,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再過一個月就是我的壽辰,本來我只是打算請素日交好的各府女眷聽聽戲,玩鬧一場也就罷了。”顔老太太心下一橫,道:“可我昨日想了想,如今咱們府裏的孫子輩都慢慢大了,都是要說親的,莫氏的寧祥、品蓮,連那寧瑞也要考慮在內、再有的——。”
顔老太太頓了頓,終于說到:“再有的,就是你的佑哥兒了,到了八月就滿十六歲,一般人家這個年紀也有成婚的,雖然咱們府裏的規矩是男子十八歲到二十歲說媳婦,但提前相看相看也是常事,沒得到了年紀抓瞎,或者看好的女孩子定了別家。”
柳氏等著就是這一句話,不過她也只是笑道:“母親的意思,是打算大辦壽宴、廣邀賓客?”
“就是這個意思,橫竪現在帖子還沒發出去,你把我的意思給你們妯娌幾個說說,重新擬定賓客名單,那家裏有適齡男女的,大概多大年歲,什麽性格兒,有無人家,等等這些能打聽到多少就是多少,三天后你們一齊把賓客名單、還有座次安排交給我瞧瞧——。”
顔老太太目光突然一冷,道:“你跟她們說,這件事十萬火急,關係重大,別把挑大厨房總管事使的勁用在這個名單上!誰要是誤了我的事,誰一輩子就別想再沾上管家大權!”
原來自己妯娌四個的小動作,老太太都是一清二楚的!柳氏微微有些心驚,道:“知道了,我會跟她們說的。”
顔老太太繼續道:“還有,你們妯娌四個都有兒子,我有句話放在前頭,無論是嫡子還是庶子,我的孫媳婦們,無論門第高低,都只能是嫡女!庶女不管才華如何,在家受不受寵,有多少陪嫁,是否養在嫡母名下,或者已經寫在嫡母名下,一概不行!”
柳氏這些真的是驚著了:老太太怎麽突然定下如此嚴苛的規則?這等于將大半京城淑女一棍子打死啊!
“嫡庶天壤之別,老太太說的很是。”柳氏先肯定了婆婆的看法,然後又拐彎抹角表示了自己的想法,她說:“媳婦心裏有些猶豫,佑哥兒今年春闈落榜,他一個舉人身,恐怕很難說到名門嫡女,媳婦心想著,三年後若佑哥兒金榜題名,情况可能會大同——可是啊,媳婦又擔心看中的媳婦兒等不得咱們佑哥兒,另定了親事,唉,真是爲難。”
柳氏的話其實只說了一半,還藏了一半話:佑哥兒父親早逝,恐怕在家世上,和庶子差不多啊,如何能一舉定下名門嫡女?老太太,我也希望挑個好媳婦——您得要多幫襯幫襯我們……。
顔老太太是個人精,如何不明白柳氏的意思?庶子們娶的嫡女家世可以低一些,可佑哥兒是自己親孫子,既然已經决定放弃王素兒了,那麽佑哥兒一定要娶到名門嫡女!
婚姻如同買賣,你願意買,人家也要願意賣啊!佑哥兒沒了父親,這個是致命的弱點,人家名門憑什麽把嫡女嫁給他?
——不過,這幷不是不可能的……。顔老太太腦子形成了好幾個主意,柳氏瞧著婆婆一臉躍躍欲試的表情,便知老太太心裏已經有了主意。
“你只管出去相看打聽,其他的,我自有安排。”顔老太太篤定的點點頭,而後語重心長道:“你可要仔細了,佑哥兒將來的前途,還有下半生的幸福,全都掌握在你手裏了。”
柳氏應聲道:“媳婦省得。”
有了老太太如此肯定的表態,柳氏心裏有了底,暗道自己終于可以放開手脚了——之前因自己是個寡婦,一直深居簡出,很少出門參加貴婦們的聚會。
如今老太太發了准話,她出門就方便許多,除了可以給佑哥兒挑個好媳婦,還能獲得老太太的信任,將來爲睡蓮的婚事鋪路……!
柳氏正籌劃著將來,顔老太太突然問:“怡蓮和睡蓮的脚傷好些了沒?”
柳氏道:“都好些了,只是還不能出門。”
其實這是安慰顔老太太的話,兩人的傷情幷沒有她說的這麽輕鬆,如今天還熱著,燙傷加刺傷怎麽可能好那麽快?睡蓮的傷輕,疤痕已經開始脫落,慢慢長出了水嫩嫩的新皮膚,可以下床在院裏裏慢慢走動,而怡蓮却嚴重的多,脚面上的紅腫才剛消失,估計老太太大壽那日能好就不錯了。
“嗯,你這個五嫂啊,心眼比針鼻還小,五爺越來越不待見她了。”顔老太太說:“我記得春天品蓮及笄禮上,英國公府十小姐請她夏天去賞荷?”
難道老太太要……,柳氏心中浮起一個念頭,小心翼翼回道:“正是,只是後來英國公的荷花宴因太夫人身體不適,宴期一直往回推,如今定在後天了,可惜睡蓮傷病未好,不能去。”
顔老太太說:“我前兒接了英國公太夫人的帖子,請我過去瞧瞧,我最近不願意出門。不如這樣吧,你代我去,順便相看各府的女兒們——還有,既然睡蓮傷還未好,你就把素兒帶過去吧。”
果然!這就是顔老太太交換的代價——她可以給自己佑哥兒挑媳婦的權力,但是同時也必須給王素兒找一個好婆家!
婆婆的算計真是滴水不漏,從不會吃虧!柳氏恭敬應下,覺得肩膀上擔子沉了許多,佑哥兒,睡蓮,王素兒三個人的婚事就靠自己了。
東軒閣裏,顔五爺看著次子寧瑞脊背的傷勢漸好,心下稍安,但是面上依舊冰冷,他指著《孟子.告子上》的一段話說:“你以‘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爲題做一篇文章,明晚交給我。”
寧瑞還趴在床上,可憐兮兮的點點頭:“是,父親。”
東次間,顔五爺坐在黃花梨仿竹玫瑰椅上喝茶,莫夫人看了看丈夫的臉色,說:“關于祥哥兒的婚事,妾身哥哥那邊有了消息,說安順伯府有意將嫡次女五小姐薛敏許配給咱們的長子。”
“安順伯府?此事當真?”顔五爺想了想,安順伯祖先雖然是蒙古人,但是向來效忠大燕,且族人驍勇能戰,當今聖上能登基大寶,安順伯府起了很大作用,所以聖上向來看重安順伯府。
安順伯府的嫡長女早已婚配,嫁給以前的內閣大學士王大人的孫子,如果祥哥兒能娶到嫡次女,也算是一門不錯的婚姻了。
“當真,是安順伯夫人親自開口和安寧公主說的。”莫夫人道:“只是——安順伯夫人說,她喜歡親上做親,想——想討了睡蓮做安順伯世子妃。”
“什麽?”顔五爺將茶盅重重一擱,怒道:“難道你不知道,安順伯世子薛輔是京城十大紈絝之一!出了名的浪蕩子?!”
“世家子弟年紀輕,有些淘氣又不是什麽稀罕事,娶妻生子就好了,再說——。”莫夫人道:“安順伯夫人的親妹妹是襄陽侯夫人,襄陽侯夫人正爲長子册封世子,那長子尚未婚配,若睡蓮的婚事能成,咱們品蓮很有可能成爲襄陽侯府世子妃……。”
母子夜談渣爹定心,怒極攻心品連找茬
“…….這樣的話,將來咱們顔府就能出兩位世子夫人,再以後,就是一位伯父人、一位侯夫人了。”
莫夫人緩緩將自己的打算道來,眼角餘光小心觀察著丈夫的臉色,見五爺至始至終沒有說什麽變化,心裏也不知道丈夫對這件事情是怎麽看的。
她本以爲,登上正室之位後,至少能將三個孩子的婚事牢牢把握在自己手裏,將來不會被楊氏亂點鴛鴦譜、胡亂嫁娶,害了三個孩子的終身大事,可是自己過去卑賤的出身,使得三個孩子在婚配上异常艱難。
今年春闈發榜,長子顔寧詳雖然沒能像他父親那樣高中探花,但也是規規矩矩的二甲進士,還如願考中了翰林院庶吉士,記得那日寧詳穿著簇新的藍羅袍、頭戴黑色進士巾,紗帽上插著翠葉絨花進宮上表謝恩,她關在屋子裏哭了整整一上午!多年的艱辛,到了這一刻,算是熬到頭了罷?!
從卑賤的教坊司歌姬、到書香門第顔府顔五爺書房的丫鬟,原配正室魏氏進門三年無子嗣,她才能順利生下兩子一女才抬得姨娘,她本想低調過活,本本分分做個妾,可却在顔老太太和五爺的暗示下,不得不裝作飛揚跋扈的親狂樣子來逼死原配!
狡兔死,走狗烹,她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魏氏死後,她日夜擔驚受怕,怕顔府把她當做替罪羊打死了事。
老天可憐她!她娘家成功起複,哥哥還尚了公主,還逼得顔府想出兼祧的法子來,扶了她爲正室!
可這又如何呢?昔日的污點無法洗刷,再怎麽遮掩都不行!今年寶貝女兒品蓮及笄大典上,九丫頭睡蓮却搶了女兒的風頭!品蓮那樣不比睡蓮强百倍?不就是輸在出身上了嗎?
睡蓮是顔府正頭嫡長女又如何?只要我籌劃得當,她照樣成爲我的女兒品蓮的墊脚石!莫氏言罷,顔五爺幷未接茬,只是眼睛虛浮的看著白玉蓋碗茶裏的最上等的西湖龍井,但見芽一葉如長槍旗幟般的茶葉刀刀而立在碧波蕩漾的茶水中,在夏末的季節裏,居然感到了絲絲冷意。
丈夫只是悶頭喝茶,莫夫人也不敢以言語相摧。
兩口子相對枯坐,莫夫人縱使有滿腔心思,此刻也硬生生忍住了。
末了,顔五爺的白玉蓋碗茶盅見底,莫夫人欲起身換盞沖泡,顔五爺揮手阻止了,說:“此事關係重大,我去和母親說一說。”
這意思,是丈夫已經有意了?莫夫人心下微喜,忙道:“妾身也知此事非同小可,咱們長子娶媳、長女嫁人、還有睡蓮將來的親事,萬萬馬虎不得,唉,只是詳哥兒和品蓮年紀不小了,聘禮、嫁妝樣樣都得操心,妾身一天時間,都恨不得掰成兩天花…..。”
松鶴堂,窗外的凉風都慢慢驅散佛堂裏的檀香味道,顔老太太越來越熱衷念佛經了,以前是上午念兩個時辰,現在每晚也要念半個時辰方能入睡。
顔五爺一直負手在院子裏站著等,看著清風明月,彩屏命小丫鬟搬來的椅子擱在院中,長腿案幾上還上了茶和點心,顔五爺碰都沒碰。
直到里間咚咚的木魚聲停歇,彩屏上前施禮來請到:“老太太請五爺去佛堂說話。”
顔五爺默然點點頭,跟著彩屏進佛堂。
佛堂神位上供著一尊翡翠圓雕淨瓶觀音立像,翠玉香爐緩緩散著殘餘的檀香。
“怎麽一直在外面等著?也不叫丫鬟來通報一聲。”顔老太太坐在黃花梨獨板圍子馬蹄足羅漢床上,手裏的念珠還是轉個不停。
顔五爺坐在旁邊的小杌子上,上身微微一躬,道“是兒子不要她們打擾母親的,今晚清風明月,兒子就在外面賞景。”
“這麽晚了,你一定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說吧。”顔老太太抿了一口紅棗茶,念了半個時辰的經文,她有些渴了。
“是關于兒女們的婚事…..。”顔五爺將莫氏的話轉述完畢,端起茶盅抿了半口白開水,因擔心晚上走了困,他只是讓丫鬟們上了白水。
顔老太太細細聽了,末了,啞然失笑道:“你自己已經决定了,又何必來問我?”
“母親?”顔五爺嘴唇微張,沒想到老太太已經猜出他的决定。
顔老太太嘆道:“你若是應下這三門親事,必定會帶著莫氏一起來松鶴堂找我相商,如何會獨自前來,還有閑情在外面賞清風明月呢?”
“知子莫如母,母親最明白兒子的心思了。”顔五爺點頭道:“兒子覺得,詳哥兒娶安順伯嫡長女尚可,可是將睡蓮嫁過去當世子夫人就大大不妥了,咱們顔府結親,從來不會同時和一戶人家結兩門親事,說句不好聽的,萬一親家犯了事,就白白損失了兩個孩子。”
“嗯。”顔老太太認同的點點頭,道:“還有,那安順伯府,雖然目前在軍中地位穩固,但將來的事情誰能說得清楚?如今聖上身體不如以前,却一直未能確定東宮之主,儲位之爭時,安順伯府必定會牽扯在內,伯府最後站准了位置也就罷了,若選錯了皇子,伯府最後必定灰飛烟滅,到時候,睡蓮也要跟著陪葬。”
“母親說的很是,兒子也是這麽認爲的,嫁媳尚可以考慮考慮,但是將我的嫡長女嫁到安順伯府,未免風險太大了。”
顔五爺繼續道:“至于襄陽侯那邊,一切尚無定數,襄陽侯夫人正在籌劃著長子的世子之位,只要對她長子有利,她什麽事情做不出來?若將來出爾反爾,咱們也無可奈何。况且,她能對莫氏拋出襄陽侯世子夫人的誘餌,也能對其他府裏許下這種似是而非的承諾。”
“你不相信襄陽侯府?”顔老太太淡淡道:“你那個媳婦姓楊,說起來也是襄陽侯府旁支的嫡女,他們都是一個祖宗。”
“楊氏心胸狹窄,還屢教不改,去年凍傷睡蓮的脚,前些日子又發瘋燙了怡蓮和睡蓮,若不是看在她生了慧蓮和嗣哥兒,又操持著家務,兒子心裏早就”顔五爺重重嘆了口氣,道:“這就是兒子的命,這輩子凑合的過就是,我只盼著兒女們爭氣,其他別無所求。”
顔老太太一驚:正值壯年的兒子,居然有暮年老人似的想法!
顔五爺安慰老太太道:“兒子也是在爲子孫後代打算,前人植樹,後人乘凉,當初父親在國子監教書育人,桃李滿天下,我們幾個弟兄今日的官職才會如此穩妥,若不是後來長姐…唉,父親可能爲國子監奉獻一生了,如今兒子只願全新心修書,無心仕途經濟,將來《承平大典》修成之時,編纂者能有兒子的名字,顔氏一族便能萬古流芳。”
顔五爺的期望是將顔府變成類似山東曲阜衍聖公孔家那樣的家族!
無論是哪個皇子坐上皇位,也無論哪朝哪代,只要世上有讀書人存在,孔氏家族就堅如磐石,萬古長青。
顔老太太何等聰明之人,立刻就明白了兒子的意思,笑道:“這世上怎麽可能出現第二孔家呢?”
顔五爺道:“兒子哪敢將自家和孔家相提幷論,只是希望能爲顔氏一族多做點事情,教書育人也好,修書立說也罷,將來子弟們恪守祖訓,即使一朝敗落,也能耕讀不輟,詩禮傳家,千秋萬代。”
顔老太太得知兒子的意思,心下稍慰,但想起今日莫氏所言,不由得皺緊了眉頭,說:“莫氏那邊你打算怎麽回她的話?”
顔五爺又是一躬,道:“兒子就是爲此事來找母親的,兒子可以不理莫氏所言,可是淮南伯和安寧公主那邊怎麽辦?如果咱們生硬拒絕,恐怕他們的面子會不好看。”
“唉,爲了這個莫氏,咱們想盡了辦法,又是改族譜、又是兼祧的,看在皇室的面子上,將她扶了正。以前她還算本分聽話,現在越發張狂起來!”顔老太太目光一厲,道:“說起來,她這一房只能算顔府別支,我看在三個孩子、還有你的份上,容許她想五房、七房那樣住在府裏頭,拿著顔府夫人的份例,當做規規矩矩親媳婦對待著。”
“可她蹬鼻子上臉,手伸得未免太長了些?九丫頭的婚事非同小可,連她的嫡母楊氏都無法决定,莫氏一個名義上的嬸娘是哪裏來的自信,覺得她能左右九丫頭的婚事?!”
“母親莫要生氣,都是兒子的錯,當初執意將她從教坊司贖出來,哪想淮南伯府會起複,生出那麽多事端來讓母親操心了。”顔五爺忙遞過蜜棗茶盅,道“品蓮和詳哥兒婚配不易,等兩個孩子的婚事定下來,兒子定會好好管教她。”
顔老太太愁容滿面,道:“扶正莫氏這件事,在外人看來,是咱們顔府白白撿了個諾大的便宜,其實啊,淮南伯府起複又怎麽樣?縱使他尚了安寧公主又如何呢?”
“淮南伯府不可能有子嗣承爵,一代即亡,將來根本靠不住的!如今因爲莫氏的原因,這兩位還要插手咱們顔府孫子輩的婚事,這是大麻煩啊!”
顔五爺垂首道:“都是兒子惹下的禍患,讓母親受累了。”
“也罷也罷,事已至此,也只能由我出面,豁出去這張老臉來爲你攔下了。”顔老太太正色道:“你父親雖然不在了,我們顔府却也不能有外人隨意擺弄的!”
顔五爺垂首說是,顔老太太却心念一動,從羅漢床上起來,說:“我們去瞧瞧九丫頭去,看看這個孩子有什麽反應。”
“這是要做什麽,此時有些晚了,不如明天再去。”顔五爺納悶道。
“唉,你去了,你就知道我要做什麽,總之你什麽也別說,在一旁看著。”顔老太太叫了外頭的人進來伺候。
聽濤閣,因明天不用早起請按上學,睡蓮這些天睡得有些晚,此時還在書房的黃花梨透雕蓮塘荷花羅漢床上臨帖,采菱慌慌張張來報:“老太太和五爺來了。”
什麽!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睡蓮急忙要起來行禮。
“脚還沒好利索,起來做什麽。”
顔五爺和容嬤嬤一左一右攙著顔老太太進來了,顔老太太和睡蓮對著在羅漢床上,中間隔著黃花梨炕几,顔五爺則坐在旁邊的黃花梨圈椅上。
“恕睡蓮不能向祖母、父親行禮了。“睡蓮坐在羅漢床上,分別向顔老太太和顔五爺深深地鞠了鞠身。
燭光下,睡蓮的輪廓和去世的長姐如此相似,顔五爺不禁恍惚起來。
顔老太太看著炕几上臨了一半的書帖,點頭道:“這字比去年冬天進益許多,脚傷了還堅持臨帖,也不枉我索日嘮叨你了。“
“祖母教誨,孫女不敢忘。“睡蓮心裏七上八下的:今夜這對母子唱的是那出戲?
“今兒我和你父親來,是要說說你的終身大事。“顔老太太突然拋出一個炸彈來!
睡蓮一楞,而後快速反應,切換到古代淑女應該有的模式,先是臉紅,而後垂首囁喏道:“孫女還小呢,三姐姐、四姐姐還有七姐姐都還沒有….再說,孫女的終身大事自有祖母和父親母親做主。”
“你雖還小,但你是顔府嫡長女,我和你父親已經爲你打算將來的婚事了。”顔老太太問道:“近日有人來討我和你父親的口風。”
“祖母不必多說,孫女一切都聽從家裏安排。”睡蓮打斷了顔老太太的話,半是羞怯、半認真道“孫女是顔氏女,從小到大,一飯一茶、一針一綫都是家族所賜,所以無論祖母和父親母親如何决斷,孫女都心甘情願。”
顔老太太盯著睡蓮的眼睛,問道:“你就不怕我們把你許配給浪蕩子?”
睡蓮也看著顔老太太的眼睛,乾脆跪在羅漢床上給老太太和父親都磕了一個頭,道:“孫女聽從安排,孫女相信,無論祖母和父親母親的决定如何,都是爲了整個顔府著想。”
睡蓮能在逼問下對答如流,全都歸功七嬸娘柳氏的教導,柳氏說過無論自己私心如何,都必須在明面上表示顔府利益大于一切,如此方能在大義上站穩脚,以不變應萬變。
也不知爲何,聽到睡蓮這番話,顔五爺內心最後一絲猶豫都消失了:這樣的嫡長女,將來對顔府大有益處,可不能由著莫氏胡來,至于品蓮,唉,總會有合適的人家….
“我就知道,你這孩子是最最懂事的,我和你父親定不會虧待你。”顔老太太又問了幾句傷情,何時可以回學堂讀書等閑話,最後囑咐服侍的丫鬟媽媽們好生伺候著,就和五爺離開聽濤閣。
顔五爺先將顔老太太送回松鶴堂,顔老太太說:“我知道品蓮是你的心頭寶,你怎麽寵她我都不管,姑娘家嬌養一點也沒什麽。可睡蓮才是咱們這一府的嫡長女,剛才我只是一試,你也瞧出這個孩子是個不俗的,小小年紀就懂得隱藏自己的想法和情緒,我覺得她比品蓮强多了。“
“這樣的孩子,難道你還打算犧牲她爲品蓮的婚事鋪路嗎?兒子啊,你就當我是私心,睡蓮才我正經嫡孫女,品蓮她畢竟是隔房的,莫氏求助淮南伯和安寧公主我沒法阻止,但他們的手休想伸到我們這一房來!”
顔五爺忙道:“雖然兩房住在同一屋檐下,但是畢竟兩方人家,各不相干的,兒子不會再犯糊塗了。”
當夜,顔五爺去東軒閣對莫氏交代了幾句,晚上却歇在了泰正院,楊氏大喜。
次日上午,品蓮黑著臉來到聽濤閣,把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全趕了出去,睡蓮摸不著頭腦:這位姐姐是想怎樣?
“你昨晚到底對老太太和父親說了些什麽?!”品蓮重重一拳砸在睡蓮面前的炕几上,低聲怒吼道:“你就是不是還記恨年夜飯那天我讓你下不了臺的事情?所以昨晚向老太太和父親進讒言,毀了我大好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