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最新更新 ...
天依舊陰沉沉的,很冷,但雪停了。這讓很多窩在家裡的人都松了口氣。下雪沒關係,重要的是下多久,只要溫度回升,再厚的雪一個星期也就化了,就算蔬菜跟別的東西一時緊缺,物價上漲,沒幾天又會重新跌下來。
城市裡的居民最多也就忙著掃雪,不用擔心田地裡的事。
街道上顯得有些忙碌,雪積得太厚,根本沒辦法行車。有些汽車還得從積雪裡挖出來呢,車頂上的雪也要全部鏟掉,這場暴雪來得太突然,很多在城市裡打工的人、遊客、學生都沒有準備足夠厚的衣服,情急之下,又要出門來買吃的,就顧不上難看與否了,毯子被子全部上身,下雪不冷,化雪才夠嗆!
所以沈冬這德行,竟然也沒人注意。
倒是杜衡被人頻頻側目,一路上回頭率百分之兩百。
不是他長得怎麼樣,大風一吹,到處都是碎雪在飄,隔著幾米遠都瞧不清人臉上啥表情,還看什麼長相。主要是杜衡那身衣服,十月天穿都稍顯涼,就單一件。在人人瑟瑟發抖的雪地裡,這樣穿不惹人注意才怪,不過目光中全是敬佩,還不至於驚駭,畢竟零下十度也有強人去冬泳。
這讓跟在後面的沈冬特別不是滋味。
要說打仗,好像這次也嘗了下新鮮,不過也就跟三伏天喝冰汽水,數九寒冬泡熱水差不多,從頭到腳都特別舒服,但也沒KTV扯嗓子飆歌來得痛快。
最鬱悶的是,看不見啊!
這真是做兵器的悲劇,壓根看不到對手,也不能順著自己心意砍。
不過要是真讓沈冬自己來,估計他首先就要一個倒仰栽下去,這種級別的對砍可不是街頭混混打群架,拎著拳頭,專踹別人關節就有效。
沈冬這傢伙特別憊懶,費腦子的事他半點都不想沾。
好比最開始對待修真界的態度,又好比現在知道天界大亂,搞不好有神仙級的難民逃到人間來。
他的信念就是有多少能力,吃多少飯就管多少事,當然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除此之外,什麼跟風譴責啦,人云亦云啦,政府不給力啊,統統跟他關係不大。用他的話說就是窮得連自己都管不好,還操心什麼國家大事。
好不容易到了家門口,沈冬估摸著這糟糕天氣,房東今天也不會上門了。
只是開門的時候,難免東張西望,生怕隔壁開門看到房間裡的怪異景象。
沈冬發現自己每次出門,都是一身狼狽回來,多少把鑰匙也不夠丟的,這不行,等會一定要問杜衡,什麼樣的法術才能保得住衣服跟口袋裡的東西。
結果門一開,他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咦?”
這桌上的半桶速食麵,怎麼還在冒熱氣?
他們出門沒半天,也有兩個小時,一碗速食麵早就應該涼透。
“這桌子能維持熱源的溫度。”杜衡頭也不抬的說。
“這麼好?”沈冬用叉子攪了下泡面,發現熱雖熱,但已經漲發了。他挺疑惑,你說修真者多半都不用吃東西,就算吃也是野果山泉水,要維持溫度幹什麼?
“這桌子是用來放丹藥的。”
“丹藥…”好吧,高溫丹爐裡拿出來的,或許在常溫下會影響藥效?估計就是這樣,正常人儲存食物用冰箱,修真者存放丹藥用特定的桌子。
伸手摸摸,木質不錯,硬得很,半點不熱,也不知道是啥原理。
“不過,很多妖怪喜歡用桌子來孵蛋。”
“……”
沈冬決定裝作沒聽見,反正都到家了,這又厚又重還貴死人的鵁羽布趕緊丟一邊去。
他忽然像想起什麼的抬頭,一溜煙竄進房間,踹上房門,半天才摸到衣櫃,然後丟開鵁羽布仔仔細細的看身上。
胳膊手肘關節…全都正常得很。
他到底是怎麼變成兵器,又變回來的呢?
沈冬想不明白,慢吞吞穿上衣服就走出去。
屋子裡還是酸菜牛肉麵的味道,雪停了,信號恢復,液晶電視裡的女鬼照舊上躥下跳,想盡一切辦法玩復仇,但最終可能那個倒楣鬼是被嚇死的,而不是被鬼害死,石榴一直躺在沙發上打瞌睡,看到他們回來也就動動耳朵,連眼睛都沒睜,又蜷縮著把頭埋進軟綿綿的毛下麵繼續打呼嚕。
沈冬覺得杜衡看自己的目光有點怪。
他往椅背上一靠,很順手的在牆邊摸出一大袋朱古力,嗤之以鼻,小女生吃的,丟桌上。再拿,薯片,沒興趣。最後摸出一袋泡椒鳳爪,很滿意的拆開啃。
“價值十座城的布在房間地板上…”沈冬含含糊糊的說,“我都不知道你這麼有錢。”
“那是師父留下的。”
“我說呢。”沈冬速度很快,一個雞爪已經只剩下骨頭,他剛準備往桌上丟,杜衡就不著痕跡的動了下手指,那塊骨頭翻滾了一下,直接往地上落。
木頭蛤蟆立刻從地板上蹦出來,張嘴就接住了。
它甚至沒有立刻消失,而是蹲在沈冬旁邊,木頭雕刻成的眼珠動也不動,就這麼盯著沈冬看,惹得某人泡椒鳳爪都差點啃不下去,還沒法將這小玩意踹開,畢竟人家很體貼的蹲在那裡等你扔垃圾。
對著這樣的垃圾桶,難怪修真界大眾不愛吃零食。
沈冬側頭看杜衡,他忽然發現雖然很難從晦暗不明的表情中看出端倪,但卻很容易發現杜衡在走神,至於在想什麼,也很好猜。
“在想老頭…咳咳,在想你師父現在的境況?”
這確實值得擔心,趕上了飛升末班車,卻遭遇了天界大變,簡直就是專門去受罪。
搞得就跟圍城一樣,城裡的人拼了命的想出來,城外的人一輩子奮鬥就是想進去。也許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修真界整個換到天上,再把天上打生打死的那群神仙丟到人間來考試。等到他們深刻瞭解彼此的苦衷後,也就不會鬧騰了。
沈冬越想越覺得這是好主意。
杜衡完全不知道沈冬思維歪到了那麼古怪的地方,默默想了一陣,然後說:
“應該不會有事。”
“這也難說!”沈冬在想,那種凡人四級考試修真界都哀嚎一片,神仙能行?
“他不是一個人…”
杜衡之所以沒有過分憂心,就是因為知道,他那個門派不像門派,僅以師徒傳承的劍修,代代都飛升了,他自己是唯一的例外。
一個劍仙就已經很難應付了,來一群呢?
只要不對上那種封神之戰裡出現過的傳說級法寶,就算在天上,也沒有什麼人敢招惹。要橫著走可能難了點,不過依照精衛的說法,小仙倉皇逃竄,別的神仙不是人人自危,也是忐忑不安,不可能去得罪成門派飛升上去的劍仙。
這麼一想,杜衡就篤定了。
不料沈冬反駁他:“展遠大師當然不能一個人擺平神仙,他立地成佛也來不及。”
“……”
這話題,到底從哪里開始出現錯誤的?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覺得對方莫名奇妙。
杜衡只能問:“你剛才說的是什麼?”
“神仙不是想到人間來嗎,行啊,讓他們考試唄。”
“…你想得太多了。”
“多什麼呀,這世上做什麼是容易的?”沈冬瞇著眼睛啃鳳爪,不經意的說,“想好好活著,就是最難的事。”
人心永遠不足,有了這個,難免想著更多,別說修真者,就連神仙也沒法隨心所欲。
就像逆天成仙,凡人一世不過百年,再不濟總能輪回轉世,而修真者一旦死於天劫,那就是魂飛魄散,什麼也留不下了。想要更多的結果,往往就是連最初擁有的那樣東西也留不下。
當然沈冬不是展遠,不要指望他說出多麼振聾發聵的真理。
他就是簡單邏輯,隨口亂侃:“反正我是看透了,你們一活幾百年,這日子過得也不怎地。成仙難,做凡人也難,天上那群連神仙都做不好,還有啥指望?”
換了從前,杜衡心魔戾氣難去,對天道的敵意太強,對飛升這件事也過於執著,一定懶得聽沈冬說這些,聽到也不會往心裡去。
現在他有些踟躕,覺得沈冬全在瞎扯,可又不禁想到更多的事情。
——作為劍修,在修真界的地位簡直非同凡響,飛升後也是劍仙,可以說無論到哪里都沒有後顧之憂,而這條光明坦途,從他那師父“半路搶劫”徒弟就註定鋪下了。
修真界很多人都是這樣,他們不一定很聰明,甚至大半都有點小傻,基本上腦子一根筋,他們在做凡人的時候,簡直就是一顆平淡無奇的石子,忒不起眼,但就是這些旁人覺得庸庸碌碌的小孩,有修真潛質與求道根骨。
只要門派足夠好,修行足夠努力,至少也能活上兩百年。
這種光明坦途,是天生的,運氣只在於能不能被修真者遇到後收徒,別的小孩就是再聰明,再過目不忘機智敏銳,沒根骨什麼都別談。修真界一點不在乎弟子愚笨學得慢,這邊有上百年的時間,學得越慢鞏固越深,再記不下來就吃靈丹妙藥,太聰明修為進境特別快的小孩,大門派還不喜歡呢。
看劍修的修煉法門就知道了,在前三百年,愣是一個攻擊法術都不會,永遠停留在築基期,所有的一切都要等鑄劍出來,實力才會突飛猛進,驚世駭俗。
杜衡這一生,擁有的實在太多,倒楣的只有那一次天劫。
即使是再無自傲之心的人,也難免因實力生出睥睨心態,大多數外物是過眼雲煙,連余昆有時候也忍不住嘀咕杜衡不能惹,大家都是想成仙的,飛升後難免還是跟著原來門派的前輩,在這方面,劍修的優勢太可怕。然而這充滿羡慕、忌憚、感歎的種種全被剝離後,沒有一心要飛升成仙的執念,沒有能去天界的可能,甚至連實力提升都被人間秩序限制了。杜衡還剩下什麼?
只有最初,也是最開始的那一塊靈石。
眼前有無數記憶重影閃現,即使是杜衡,也支援不住的往前一晃。
“喂喂,你怎麼了?我就說你剛才是發神經,找刑天單挑…你以為你是天帝?”沈冬拋掉吃的東西,趕緊跑來扶。
——看到了沒有,全部都是上好的靈石,趕緊挑一塊。
——師父,我不知道哪一塊最好?
——笨蛋,它們都一樣,沒有區別。你有多強大,劍才會有多厲害。記住啊,一生一世,什麼都是假的,靠不住…咳,連師父以後都要飛升,你能留得住而且永遠只屬於劍修的,只有你的劍。
杜衡心中鬱結之氣頓時一空,這是他從看到天劫起,就有的心魔,現在戾氣散了,又豁然開朗,當即一口鮮血就溢出來。
“喂,你好歹告訴我神農谷救助熱線再出事啊!”沈冬手忙腳亂,腦子裡一團亂,拼命回想,但杜衡師父當年嘮叨的都是不著邊際的話,再說誰會教導將來做劍的靈石急救常識?
“我無事…”這口血吐出來,杜衡是徹底擺脫了心魔,這次他看沈冬,已經絕不會認為自己是走火入魔心境不穩了。
無數回憶接踵而至,意念卻又無比清晰。
——在熱氣繚繞的洗浴間裡,沈冬全身衣服濕透,半閉著眼睛,想呼吸卻又忍住的表情。
——狂風暴雪中,忽然化為劍身,一層層亮起的淡金色符籙,寒光透骨,欲飲鮮血。
杜衡死死按住沈冬的肩,後者恍然不覺,還在忙東忙西的擦血跡。
就是這個…只要這個“人”,不是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