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爹爹可為太上皇
怎麼回事?!
逝水猛然睜開了眼睛,低頭細細一看,頓時心裡五味雜陳。
盡歡帝肋下有一處三寸來許,不太規則的傷痕,血痂已經脫落,新生血肉依附其上,中心顏色幾近轉深,外圍卻呈粉色,觸感凹凸甚是明顯,醜惡地扒在盡歡帝原本麥色的皮膚上,尤為驚心。
這是箭傷!
而且看中央的深紫色,當初受傷時至少沒入了二寸,這肋下不比肩窩等處,稍稍偏離便會出入五臟六腑,到時候不止血流如注,痛不自禁,更可能丹藥惘效,生命垂危。
父皇堂堂一國之君,到得戰場也是大將軍,怎麼會受這樣的傷?!
逝水心中一緊,不由將手掌覆在了盡歡帝的傷痕上,來回摩挲間抖了抖嘴唇,兀自停下了所有動作。
「爹爹,這傷……」
「嗯?這個啊?」
盡歡帝樂在其中間,突然知覺逝水停了動作,有些困惑地俯身順著逝水的手掌看去,而後滿不在乎地說道:「小傷。」
「怎麼會是小傷,這裡稍有差池,爹爹就……」
逝水咬唇,眼中憂思滿滿,盡歡帝眼神一柔,環住逝水的腰際將他往自己這邊一帶,伸手刮了刮他的臉,一臉得意地寬慰道:「不會有差池,爹爹是故意的。」
「故意的?」
逝水訝然。
沙場上士兵故意受傷,那該是想下戰場了,但是全軍的首領故意受傷,除了心存叛亂之心,不是想為投降找借口,就是要激勵士氣,兵行險著。
父皇斷不可能心生降意,那鐵定就是兵行險著。
——父皇為了羊谷之行,居然如此傷害自己……
「爹爹可以另尋他法啊,刀劍無眼,誰能保證它一定會沒入爹爹想去的地方。」逝水半帶嗔怒,掌心紋路與傷痕親密無間,卻是心疼至極。
「在那樣的環境裡,作為君主,作為全軍的首領,這是唯一的選擇。」
盡歡帝幽幽回了一句,似是調侃,似是無奈,一語未了卻又開始毛手毛腳。
逝水愣住。
是啊,自己雖然不知當時是什麼情形,但是自己知道,父皇當時若是還有其他選擇,便不會用如此激進,如此勝負半半開的方法。
以前也是,聽宮人傳言父皇逼死皇祖母,在御花園中酷刑連連,將跪在宮門之外的滿朝文武杖責致死,這些方法都屬激進,卻是情勢所迫之下的上佳選擇,只是無人理解,無人讚賞,本該是眾說紛紜,卻只傳出了『暴君』二字。
這些年來,父皇在上書房批閱奏折至四更漏子,夜深人靜時分獨自悠悠歎氣,從未大興土木,苛政酷稅,雖然後幾年甚少上朝,但國事從來托付可信之人,井井有條了無紕漏,為何從來沒有人真心實意奉父皇為明君,只道父皇是昏庸無度之帝?
「爹爹累麼?」
逝水眼中波光瀲灩。
「不累啊。」
盡歡帝卻不知逝水意有他指,張口緣著逝水脖頸不斷種下吻痕。
「爹爹,可以不當皇上麼?」
「逝水開什麼玩笑。」
盡歡帝被逝水大大出乎綱常的問題帶得一滯,心神一晃,牙齒幾乎咬在逝水喉結。
「真的,爹爹可以不當皇帝麼?」做一國之君,實在太辛苦了,何況父皇對此已經厭煩之極。
「爹爹不當,誰來當?爹爹棄了皇位,該去何處?」
盡歡帝乍一聽覺得逝水的問題有些孩子氣,但隱隱又覺得逝水別有深意,便抬起頭來,垂下眼簾看著逝水的臉,見他一副認真誠摯的表情,逐漸的就攏起了眉心。
——皇兒好像,是認真的。
「這個——」
逝水一時語塞。
是啊,帝王退位,還是正當盛年天下太平之時無故退位,前朝還真沒有先例可循。
逝水糾結了半晌,感覺著自家父皇灼灼的眼神,出口說出了一句讓他悔恨許久的話:「爹爹可為太上皇。」從此不理政務,拋卻責任,不用再被百姓社稷之類逼著去做不喜歡的事情,倒是也樂得逍遙自在了。
逝水才一出口,水面劇烈一蕩,慢慢飄起一團血霧。
逝水咬牙嚥回了痛楚的嘶鳴,勉力抬眼看著盡歡帝近在咫尺的臉,和他臉上突然浮現出的,與在中秋家宴散場那晚,與自己假作和藹時的笑容如出一轍的表情,恍然明白了自己說的話,有多麼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