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相伴一生一世
「好了,藏經閣也到了,墨雨有什麼事,快些說吧。」
逝水雙手環抱在胸前,與墨雨保持著一丈開外的距離,很是不耐煩地看著墨雨。
「殿下為何不能,對奴婢好聲好氣些麼?」墨雨有些不甘心地往前走了幾步,想要離逝水近一些。
「以人過去所為威脅,逼迫人做違背心願之事,我不覺得,墨雨如此,現在還值得我好聲好氣的。」
逝水一攏眉,毫不留情地說了一句。
墨雨忽然嬉笑出聲,而後一把抓住了逝水猝不及防的手,在他欲要狠狠甩開之前,揚眉說道:「這個事兒呢,就是奴婢,想要殿下與奴婢相伴一生一世。」
「什麼?」
逝水覺得好笑,一時也忘了要甩脫墨雨,只清晰地說道:「墨雨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吧?」
「奴婢知道,這是必然的。」
墨雨沒有理會逝水面上的譏誚,反而帶著愉悅的神色,說道:「殿下必然會答應奴婢,應允奴婢一生一世的。」
「呵呵。」
逝水覺得愈發好笑,抽回手來,後退了一步,轉過身子對著門,像是對待一個心智不全的人那般說道:「墨雨若是想讓我來看你發瘋,我還真是沒空,父皇大概等急了,容我先行離開。」
「不許走!」
墨雨變臉大吼。
逝水沒有應答,顧自伸手,欲要推開眼前的門,墨雨的聲音便緊緊跟了上來:「殿下若是走了,奴婢就把殿下的過去通通告訴那個皇帝!」
「請便。」
逝水的回應風輕雲淡。
雖然是不小的威脅,不過與要答應身為貴嬪的墨雨『相伴一生一世』,離開父皇身邊,被父皇誤解忿恨比起來,根本不算是威脅。
至多,就回去好好向父皇請罪,若是父皇不肯原諒,自己便像以前那般,搬出永溺殿,遙遙相望便是。
「奴婢說了,殿下不許走!」
墨雨搶上前來,正對著逝水,『啪』的一聲,狠狠用後背抵住了門。
「讓開。」
逝水輕輕地說了一句。
墨雨堅決地抵著門,銀牙緊咬,毫不退卻。
「我再說一次,讓開,否則,我不會再管往日你相伴我三年的情分,以小少主的武功,攔不住我的。」
逝水屈起肘,以手為掌,看著索性張開手來,像八爪章魚一樣平平攤開在門上的墨雨,目露寒光。
「奴婢不讓,奴婢不讓,殿下不許走,奴婢不許殿下走!」
墨雨執拗地大吼。
若是殿下真的狠心,一掌劈向自己,那自己,便也要撕下臉皮了。
逝水冷冷哼出一聲,掌沿外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下劈向了墨雨的肩頭。
掌風森寒,氣勢迫人,墨雨鬢角的髮絲已經開始飄搖,逝水的掌卻在距離墨雨肩頭不到半寸的地方,堪堪收住了。
因為逝水的耳裡,傳入了墨雨的一句話。
——「若是殿下不同意,我便讓那個皇帝血濺三尺!」
「你說什麼?」
逝水卸去了掌力,反手輕輕搭在門上,目光比方纔還要陰冷上了幾分。
雖然逝水知道,以墨雨之力,頂多便能輕傷了盡歡帝,造成不了威脅,但他還是下意識地想問清楚。
「奴婢說,殿下若是不同意奴婢的要求,殿下若是就此踏出藏書閣,奴婢便要讓那個皇帝血濺三尺。」
墨雨很清晰地表達了一遍,逝水不屑道:「就憑你?」
「不憑奴婢,憑這個。」
墨雨探手入懷,掏出了一張黃色的,跌成方形的紙,而後在逝水眼底慢慢打開,隨著裡面與眾不同的氣息逐漸散了開來,墨雨滿意地看到,逝水面色陡變,不屑之色消失殆盡。
這個氣息,不濃重,但是很有侵佔性,方才紙折疊著的時候,不曾透出來分毫,但是一打開,便直直地鑽進了逝水的鼻子裡。
是藥香。
是通株帶毒,妖嬈魅惑的一品紅之香。
是逝水的師傅,羅網赦字輩長老,一品紅專用信箋特有的香味,代表著,他接受了一項委託,並將內容記錄其上。
逝水打了個寒噤,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慢慢看向了信箋上的內容。
——今,羅網赦長老,一品紅受羅網網主之托,若大皇子逝水不允羅網小少主終身相守,一品紅便手刃其父,不擇手段。
末尾,龍飛鳳舞一個赤紅的『赦』字。
逝水終於膽寒。
師傅內外功均入化境,往日來找自己,入宮如入無人之境,從未有人懷疑,雖然只是到自己守衛不甚森嚴的殿上,但自己估計,師傅要偷偷潛入,或是斬殺守衛,直接闖入永溺殿大開殺戒,也不是難事。
而且,師傅對藥理甚是精通,研製出的毒藥不下百種,而且藥性奇特,有的需要兩者混合方才顯效,有的隔上三五甚至是月餘才會奪人性命,不是嘗膳便能確保萬無一失的。
若是師傅插手此事,那父皇的性命,便是風雨飄搖了。
讓父皇因為自己,而受到牽連,身受重傷乃至性命堪憂,這種事情,自己絕對,絕對不允許……
「殿下?」
墨雨看著逝水的表情,顫著聲音,強行掩蓋下了內心的不安。
是,墨雨心中有鬼。
信箋是真,紙張雖然看似普通,但是遇水不爛,遇火不焚。
信箋上的一品紅之香也是真,因為這植株乃是一品紅費心親自栽種,以奇珍稀材澆灌,香味奇特,不是尋常人能仿冒的。
字跡更是真,一品紅落字入木三分,更不是別人能夠學得幾分的。
至於受托,也是真,但,不是信箋上所寫的委託。
一品紅不可能如此幫襯著墨雨腥風,對他自己關懷備至的盡歡帝舉起屠刀。
但是,他無法拒絕早先答應了腥風,要與之進行的交易。
因為,交易的內容,便到寫完這張信箋上的內容,為止,再無後續,更無所謂的『手刃其父,不擇手段』。
墨雨之所以沒有早早拿出一品紅的信箋,是因為明知委託有蹊蹺,名不正言不順,恐怕逝水會懷疑。
而只要逝水懷疑,墨雨回答時只要面色稍有不對勁,逝水便能察覺,墨雨非但不能將逝水從盡歡帝身邊帶離,反而會招致逝水憎恨,從此再無翻身的機會。
但是,從更衣的房間一路至此,逝水態度愈發惡劣,離去之意愈發迫切,墨雨心中忿恨非常,倒也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逝水太過看重盡歡帝,為心所虜,情難自禁,一旦身入迷局便聰慧不再,絕無生疑的可能。
——只要此信箋一出,殿下必然方寸大亂,有求必應。
墨雨冷哼,知道逝水雖然猶豫,但終歸會答應給她一生相伴,但是,墨雨心中波濤洶湧的卻仍然不是欣喜,而是跌入谷底的悲慼,和自嘲自諷的荒寥。
「終,身,相,守。」
逝水眼睛定定地看在信箋上,一品紅鐵鉤銀畫的四個字上,半晌沒有說話。
多好的四個字,比及那『生死相隨』『至死不渝』要好過,太多太多。
呵,便是自己,似乎也曾奢望過,能與一個人,終身相守,不離不棄,執手相看直到兩鬢斑白的。
自己想過,這是難以企及的妄想,只是沒想到,還要為了那『一個人』,將這四個字相約於他人。
墨雨靜靜地等待著逝水的回復,身子已經從門框上挪了開去。
夜色深了,寒氣逼人,藏書閣離壽宴之處已經有些遠了,但是煙火驚天動地的綻放聲仍然清晰,『啪』『啪』的聲音,持續不斷。
忽然,逝水眼裡泛起了微不可查的驚詫之色。
在『啪』『啪』的聲音中,有細碎的腳步聲傳來,鐵甲和長戟交錯的錚錚之聲亦是有些若隱若現。
有人來了。
但是這個時候,照說是不會有人帶著兵器來藏書閣的。
那麼,是自己離開太久,父皇心有不耐之下,又擅自離開宴席,帶人來搜尋了麼。
——呵呵,正好,也可將那『一生一世』的束縛之期,減到最少了。
逝水稍加思量,便眉眼半彎,唇邊帶著鬆了一口氣的莫名笑容,緩緩牽起了墨雨的手,溫柔地將那柔若無骨的纖手執在掌心,而後帶著她,踩著腳下冰涼的石磚,緩步走回了藏書閣的內裡。
走到窗邊,逝水又回頭看了一眼。
這個方向,這個角度,父皇一推門,便可將自己在做什麼,一覽無餘啊。
逝水低頭,凝眸看著略帶詫異,不知自己要做什麼的墨雨,忽然伸手輕輕拂過墨雨的臉側,語調轉而溫和,一如當年在小宮殿中,與墨雨閒話諸事的散漫,甚至還隱隱滲著幾分因為歉意而透出的關切。
「墨雨所言的一生一世,可是到你我死去之時,便算是截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