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戲綵娛親(再續……)
「逝——水。」盡歡帝唇邊溢出連自己都未曾料到的低吟,修長的手指覆上了少年泛著光澤的額頭,細細抹去了晶瑩的汗珠。
「父皇。」少年輕聲叫喚,薄汗輕透,面泛桃色,雲錦樣涼薄的烏髮稍稍鬆散,逐漸定型的挺拔身姿隨著盡歡帝掌心的移動開始微不可查地退避,卻被另一隻強勢的手箍住了腰,再難抽離分毫。
「父皇?」少年『呼哧呼哧』的喘息聲愈發明晰了起來,感覺盡歡帝的手已經在額頭停留了甚久,少年水潤的瞳仁泛起了縷縷困惑。
右手仍然緊握著風車,五光十色的風輪早已停止了轉動,聒噪的小鼓靜謐下來,在秋日的和風裡,千秋亭畔只剩了花瓣飄落的聲音。
「父皇!」少年逐漸焦急,週身的束縛已經點燃了心中某些躁動的情緒,罪魁禍首卻還在不依不撓地伸手挑逗自己的神經。
偏生自己,好像還不知如何抗拒,或是,根本不想抗拒。
聞得少年的呼吸逐漸濃重,盡歡帝邪肆的鳳目愈發幽深,原本停留在額頭的手掌沒有收回,反倒順著細膩的兩頰,游魚一般溜到了下頜,而後食指一勾,便將那張傾城容顏收到了自己臉邊。
盡歡帝的手指仿若有魔力一般,點燃了少年的漫天紅霞,魅人的羞澀順著下頜瀰漫了曲線優美的緊致脖頸,暈開了一圈曖昧的氣息。
「逝水好像很累了。」盡歡帝有些低沉的嗓音像是歎息,歎息著掩過了莫名的焦躁情緒,兩眼盯牢了少年左右飄忽的眼神,食指微微用力便將他的臉往上仰了起來。
花瓣仍然在飄落,假山從容,丹桂淡定,御花園嚴整的空間裡有隱隱約約的香氣。在被強迫著與盡歡帝對視的霎那,少年心跳的聲音仿若有了實質,狂暴地沒有停止的趨勢。
薄唇微張,又立刻輕抿,少年透亮的瞳仁看定了已經隱沒笑容,表情有些懾人的迷離的盡歡帝,心中的弦陡然崩緊:
蒼天啊,誰能告訴自己,這人現在是要做什麼啊?
秋日已經升至半空,初晨的空氣散去,草地上綠葉間的露珠卻依然晶瑩地泛著光澤。和風吹拂下,一亭,一山,一湖,幾樹,幾花,一小徑,還有一雙壁人,朦朧地有如仙境。
事實是,面對著不知哪根筋搭錯了,舉止有些逾矩地輕佻,且完全沒有收手意味的盡歡帝,逝水的慌亂逐漸無處躲閃,三分期待三分困惑,三分愉悅和一分迷惘間產生的畏懼,佔盡了他的心神。
在手足無措,心弦幾近崩裂的邊緣上,逝水突然技巧性地掙了掙被圈住的身體,而後不留痕跡地將風車桿子打在了盡歡帝箍住腰肢的右手上。
輕輕的『啪』聲彈出來,逝水憑著身體本能的反應,只一招『李代桃僵』便翩身錯步到了盡歡帝身側。
盡歡帝輕輕攏眉,唇齒間透出細碎的『唔』聲,勾住逝水下頜的食指倏然收回:打在手背上的力道甚小,但足以斂去他臉上逐漸的迷離。
「父皇。」逝水眼神複雜,喜憂參半,卻只能規規整整喚出一個稱謂來。
「累了就回去罷,今日父皇去煙雨宮用膳,若是天鉞來了,就由逝水陪著罷。」盡歡帝舒開眉,收回攬著逝水腰的右手,好好父親的和煦笑容慢慢地,略帶僵硬地襲上了俊臉。
「不!」
彷彿被盡歡帝的話和表情刺激到了一般,逝水沖口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中的風車死命塞進盡歡帝未有準備的右手,彷彿怕失去什麼似的努力說道:「時辰還早,逝水不累。」
「已經不早了,逝水跑了這麼久,不用為了父皇強撐著。」盡歡帝垂眉看著手中的風車,僵硬的笑容慢慢褪下。
「父皇想回去了,父皇覺得不好玩麼?」逝水咀嚼著盡歡帝提及的『煙雨宮』,語調便不自主地委屈起來。
「不,好玩啊,哦不對,父皇覺得很好玩。」盡歡帝微驚,辯解卻有些無力。
「逝水真的不累。」逝水的語調愈發委屈。
「父皇真的覺得很好玩。」盡歡帝的辯解愈發無力。
「那父皇陪逝水一起玩好不好?」逝水突然抬頭,音調有些顫抖地失了準頭。
「唔,這個——逝水!」
盡歡帝的話被迫掉轉,因為他的左手被逝水溫潤的右手拖住,而後方纔還帶著喘息,羞澀異常的皇兒已經反客為主,邁開步子向著原先的小徑奔了過去。
無奈地跟著加快步速,順道舉了舉低垂的風車,盡歡帝卻並未生氣,只是劍眉顰起,口中囁嚅道:「逝水跑慢點。」
「不,跑慢了風輪轉不起來,風輪轉不起來小鼓就不響,小鼓不響父皇就要逝水再跑快點了。」逝水抓著盡歡帝方才對自己喊話中的一點,有理有據毫不讓步。
如是,兩人的步速愈發快了,甚至比逝水方才被盡歡帝催促時還快上了許多,風輪發狂地轉動,幾乎分不清上面葉子的轉向如何,竹籤敲擊在小鼓上的聲音更是一波快似一波。
只是,奔跑中關節明晰,五指修長,指尖乾淨的右手緊張地攥著另一隻精雕細琢的左手,因為怕被鬆開而緊閉著手指,又因為怕被厭棄而不敢用力。
盡歡帝凝眸在逝水的手上,陡然吞聲,而後斜眼看著幾片被自己飄搖的衣角帶飛的花瓣,將右手撫上了左邊胸口,感受著因為突然的加速和持久的快跑而變快的心跳,有那麼一瞬間,眼眸中閃過了史無前例的害怕。
有那麼一瞬間,也只是,那麼一瞬間。
「父皇,聽見小鼓的聲音了嗎?」前面逝水沒有回頭,顫抖的指尖卻將他的心緒暴露無疑。
「嗯,所以很好玩啊。」盡歡帝的右手已經從胸口移開,左手則是用力反握住了逝水比自己小上一些的手,語調真誠,步履堅定,毫無生氣或是懊惱的情緒。
執子之手,牽絆盡忘,甚至,已經無須辨別孰真孰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