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夏端午,小吵
五月水悠悠,煙雲靜不收。
端午臨近中夏,白晝漸行漸長,街巷裡雄黃酒的香味漸飄漸茫。
柴桑亦是水流縱橫的小城,為紀念游江故去的屈原大夫而設的龍舟之爭已經聲勢浩大,寬闊而更顯煙波浩渺的江面上簇擁著狹長的各色龍舟,栩栩如生的舟首龍頭,端坐其中赤著上身,精壯有力,面膛黝黑的壯年男子,還有豪情萬丈的擊鼓助威之人。
恢弘又熱血,連站在江沿邊上的逝水都有些心潮澎湃。
「爹爹,你猜哪隊會贏啊?」
逝水扯了扯身邊無違的衣袖,指指點點,好奇之心大盛。
從宮裡出來後,逝水對外界諸事高高掛起之態愈發清減,反而對一點點小事都能興致勃勃研究上半天。
「事事難料,到時才知。」
無違單眼挑過江上的龍舟,反手握住了逝水的手。
從宮裡出來後,無違倒是收斂起了玩弄萬事於鼓掌之中的籌謀,偶爾發發呆發發愣,能讓平淡從容的生活平添不少意料之外的驚喜。
「鼓點都敲了那麼多次,怎麼還不開始。」
逝水嘟噥了一句,有些不耐煩,回頭想起了別的事情,就問道:「爹爹,民間今兒是要張貼鍾馗畫像的,逝水前兒讓爹爹準備一下,爹爹可還記得?」
「鍾馗,啊,嗯,記得,逝水放心吧,已經備好了。」無違臉上有瞬時的迷惘,但旋即點了點頭。
只要是『民間習俗』,自己便不用親自準備的。
左鄰右舍買藥的女人們,晚膳時分自然會一一的,事無鉅細地送上門。
「真的麼?」逝水有些不相信地挑了挑眉。
「當然是真的,逝水說過的事情,爹爹怎麼會忘記。」無違信誓旦旦。
「那艾草小人呢?香囊呢?菖蒲劍呢?龍船花呢?粽子——唔」
逝水掰著手指,循著記憶一一歷數著,忽然被無違湊過身來一把堵住了嘴。
兩人現下已經一般高了,所以無違很輕易便精準地貼在了逝水柔軟的唇瓣上,舌尖一勾,食髓知味。
又來這招。
逝水下意識地,想如往常那般摟上無違的脖頸,忽然意識到這是在江邊上,人山人海中圍觀龍舟齊齊出發之時,近乎千雙眼睛都在周圍呢,逝水連忙將手往下挪,翻手為掌在無違胸口猛力推拒。
但是,任性,也是這些年來被逝水嬌縱慣了的無違完全沒有理會逝水的推拒,靈巧的舌尖一挑,頭再低,連『嘖嘖』的水漬聲都湧動了出來。
逝水只聽見週遭非議聲四起,四面八方的目光都從江中龍舟轉移了過來。
逝水鬧了個大紅臉,用力掙出無違的懷裡,扯著他的手就往人群外撞,從江岸人山人海中很是費力地衝了出來。
逐漸的熱鬧喧嘩之聲被甩在了身後,到得了分散著店舖的長街,逝水這才停下腳步,看著身後一臉優哉游哉的無違,覺得有必要約法三章一番了。
首先,大庭廣眾之下,不許太親暱;
其次,夜深人靜之時,不許太囂張;
再次,兩人相處之刻,不許太霸道;
還有,約定了不可做之事,日後要憑著爹爹的行動,慢慢補充。
逝水定了定神,張口道。
「爹——」
「嗯?逝水怎麼了,不想知道哪隊人會贏了麼?剛剛還興致勃勃的,這麼快就改變主意不看了?」
無違見逝水面色不善,便很快的打斷了逝水的話,伸手撫上他的唇角,有些恬不知恥地問道:「難不成,是想和爹爹早些回家了?」
「才,才不是。」逝水一窒,被無違一個調侃之下,『約法三章』的內容倒丟了大半。
「那為什麼匆匆地就跑出來了呢,大清早的拉著爹爹去江岸,剛剛那地兒可是好容易才找到的呢。」
無違假作困惑地摸著下頜。
逝水氣急,卻苦於口拙,只能扭頭就往藥房裡走,無違加快了腳步跟上來,笑著說道:「逝水若還想再回去看的話,爹爹可以再陪逝水慢慢找地兒的。」
「不看了!」
逝水帶著怒意,頭也沒回。
剛才那個稍顯出格的場景,估計自己和爹爹比之後龍舟之爭得勝的人還要被人銘記於心了,現在再回去,不是去聽指點奚落的麼。
無違看著逝水翩飛的衣角,調笑之心不知怎的倏然便沒了,只是忽然上前,狠狠拽住了逝水的手。
逝水眼角瞥見店舖裡的人都驚疑不定地看了過來,便用同樣的大力狠狠甩開了無違的手,繼續大踏步向前。
「站住。」
無違的聲音有些冷冽。
逝水不管不顧地往前走。
「我說了,站住。」
無違幾個點地欺身到逝水跟前,直直地擋住了逝水的去路。
逝水怒而抬首,卻被無違捏住了下頜,眼神有些發寒又有些難耐:「逝水覺得,和爹爹在外面攬腰牽手,擁抱親吻,都是丟臉可恥的麼?」
「哎?」
「逝水覺得,逝水和爹爹這樣執手相伴的關係,是見不得人的麼?」
無違額頭有青筋突起,一跳一跳的。
往常在宮中,自己當著宮女面兒抱抱逝水,甚至在壽宴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兒讓逝水坐在自己膝上,逝水都只是面色緋紅未有多言,更是從未生出推拒之態,為何剛剛在江岸時會如此大力的反抗?為何剛剛對自己連連喊停的聲音置若罔聞?
忽然對和血脈相親之人,做出周公之禮這樣的事,心生反感了麼?
無違不由自主的心生怯意。
逝水迷惑不解地看著無違,和他有些失態的神色。
爹爹,這是,什麼和什麼啊。
自己不過就是,不喜歡將私密的親暱展露在世人眼中,供由人駐足矚目,評頭論足而已,爹爹怎麼能想到『丟臉可恥』那裡去。
看著無違可以理解為『憋屈』的眼神,逝水『撲哧』一聲便笑了出來,因為從江岸龍舟邊落荒而逃出來的怒氣早已消散的一乾二淨。
「好了,爹爹,我們回去吧。」
逝水將手搭在無違扣在自己下頜的手沿上,輕輕說道。
無違直視著逝水的眼睛,有些抑鬱地說道:「什麼『好了』,若是逝水不樂意的話,那便回柴桑別莊好了,爹爹一個人留在這裡,或者逝水喜歡留在這裡,爹爹一個人回別莊,也省得逝水操心什麼『見不得人』什麼的了。」
這話,無違越說越有幾分深閨怨婦的味道。
逝水笑得愈發陽光燦爛。
「有什麼好笑的,覺得爹爹的建議很好是麼,好啊,爹爹這就回去收拾東西,趕明兒,不對,午時爹爹就回別莊。」
無違繼續唸唸叨叨,扣在逝水下頜的手勁卻越來越大,眼神也陰桀了起來。
「爹爹鬧什麼彆扭。」
逝水歎了口氣,覺得下頜疼痛難忍,知道此刻無論他解釋什麼,鑽進死胡同裡的自家爹爹也是不會相信的了,只能勉強湊過身去,堵住了自家爹爹還在喋喋不休的嘴。
以吻封緘。
逝水有些得意,若是自己主動用這招的話,感覺還不賴啊。
無違果然乖乖住嘴,倏然鬆開了手,只是心中忐忑,不敢再有多餘的動作。
逝水舔了一下難得僵硬乖順的自家爹爹的唇,而後站直了身子,揉著發青發痛的下頜,說道:「現在好了吧?」
「……好了。」
無違看著逝水清朗的笑容,輕聲囁嚅,莫名的感動縈繞上來,心中起的烏鴉烏鴉的怨婦情節竟然在這蜻蜓點水般的一吻中煙消雲散。
再回眸時,週遭的店舖鬧哄哄的都是瞪大了的眼,無違看了看逝水,有些不明他會如何反應。
逝水臉上仍然是清朗的笑容,只是慢慢踱到近旁一間賣布的店舖邊,看著裡面蠕動著嘴唇表情很是豐富的掌櫃,甩手丟出了一錠十兩的銀子。
怎麼的,逝水是要,賄賂他人,以此封口?
無違正自不解,逝水便即揮掌拍在了店舖門口的一根門柱上,門柱應聲碎裂,牆灰撲稜稜的掉了下來,店門口一片狼藉,在場的人都嚇了大大的一跳。
「龍陽之好而已,看什麼看。」
逝水風輕雲淡丟下一句話,而後拉著有些驚詫的無違利落地轉身離去。
看來那『約法三章』,還是改日再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