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後來我們知道獸人那裡也不是完全的混亂，鬥狐竟然在這一刻站了出來。

他說的話大多數高層獸人不採用，一些體型壯碩、身強體壯的獸人也不可能會聽他的話，因此他找了一個小小的村落，這個村落因為戰爭的關係，只剩下一些婦人、孩子跟老者。

當鬥狐到那個村落時，他們連找食物都有困難，飛翔大陸其它的國家已經進入春天，但獸人大多數的領地都還覆蓋著白雪，在這樣的時節根本沒有多少獵物可以追捕，就算獸人幾乎個個都是狩獵好手也沒用，沒有獵物可以捕獲，也只能看著空蕩蕩的房子發愁。

原本他們有想過是不是可以種一些什麼來吃，但等到肚子餓才想到要種東西會不會來得太晚了一點？加上高原氣候原本就不適合種植一般作物，獸人也不擅長這種工作，結果就是撒下去的種子沒有一顆發芽。

所以鬥狐原本是想要回山裡隱居一陣子，在龍城的那一戰，認出喬是他帶進營區的人不多，而且幾乎都死在戰場上，但為了預防萬一，一旦被通緝，到時候想要逃也來不及，所以他想先避世一陣子，等待所有人都已經忘記這件事之後他再出來。

在回山的途中正好就看見這個村落裡餓得快死掉的小獸人，他一時不忍，去山裡找了一些根莖類的植物，埋在火堆裡烘烤一陣子，然後將這些食物交給小獸人食用。

原本小獸人不敢收，因為鬥狐身上的味道雖然是獸人特有的，但看起來卻是那樣的不同，這讓小獸人有點害怕。

於是鬥狐將手中烤熟的植物剝開，濃濃的香味瞬間傳到小獸人的鼻子裡，口水差點沒立刻流下來。

肚子一餓也就不管鬥狐的模樣跟他有點差別，而且鬥狐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很友善，所以小獸人很快的吃掉鬥狐遞送的食物，香噴噴的味道，甜甜的很順口，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肚子太餓的關係，小獸人覺得這個東西一點也不輸給肉。

剛填飽肚子，想到村子裡還有很多人在餓著，於是小小的身體爬到鬥狐的身上，用軟軟可憐的口氣詢問，是不是可以把剩下的食物給村子裡的人吃，鬥狐這才跟著小獸人回到村子裡，親眼看見一群餓到只剩下骨頭的獸人正用警戒的眼光盯著他瞧。

他拉下斗篷，露出頭上的耳朵跟後面的尾巴，再加上小獸人的努力解釋，這才讓村子裡的獸人放下警戒，他將剛剛小獸人吃剩的食物先給幾個餓到昏昏沉沉的小獸人吃，怕他們餓太久沒辦法消化，他特地找了工具磨成泥，加上一點點熱水，將幾個孩子給喂飽。

接著看見其它餓得眼睛都閃綠光的老弱獸人，只好帶著幾個還有一點點力氣的獸人跟一開始吃了他食物變成他的小尾巴的小獸人，一起上山去採摘食物。

在填飽所有人的肚子後，鬥狐考慮是不是該離開，但是小尾巴淚眼汪汪的看著他請他留下來。

果然是犬族的小娃娃，眼神特別惹人憐愛，讓他幾乎馬上就要同意，可是小尾巴不介意，其它獸人可不見得沒有意見，儘管鬥狐解了他們一時之饑，但他的樣子實在是太像個半獸人，讓他們很難立刻接納。

所以他還是打算離開，但小尾巴死抓著他的大腿，幾乎是整個人掛在上面，他奶聲奶氣的說著家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他可以跟他住一起，而且他們的家在村子外面，不會跟村子裡的人遇到。

聽到小尾巴這麼懇求，他原本就不是什麼心腸硬的人，而且小尾巴實在可愛，所以他點了點頭，真的跟小尾巴一起在村子週邊住下。

有了鬥狐這樣博學的長者，小尾巴覺得自己突然間變得很幸福，不但天天都有食物可以吃，白天有人教他學問，晚上還有故事可以聽。

但小尾巴是個善良的獸人，幾天後他就發現填飽肚子的人好像只有他自己，村子裡的小朋友過沒幾天又是一副快要餓死的模樣。

小尾巴把這件事情告訴鬥狐，雖然村子裡的獸人不接納鬥狐，卻一直很照顧他。他的父親上戰場戰死，母親在前一陣子餓死，他能活到現在都是大家一點一點食物分享讓他可以有機會遇到鬥狐，因此看見大家又開始餓肚子，他不忍心。

鬥狐知道這個狀況後歎息，牽著小尾巴的手去看看村子裡的人是怎麼一回事，他不是已經告訴過他們有哪些根莖類可以拔來吃熬過冬了嗎？怎麼又餓得差點死掉？

進入村子裡，簡單一問，這才知道這些獸人採集食物根本不懂得要留根，看到食物就連根拔起，加上食量又大，附近可以拔的植物差不多都要被拔光了，當然會繼續餓肚子。

面對村子裡的獸人，鬥狐有一種頭昏的感覺，他很想知道在他來之前，他們是怎麼熬過冬季的。全部依靠年輕力壯的獸人在狩獵？除了狩獵之外，沒有其它的生活方式了嗎？

以前他們的村落還懂得怎麼去種植作物，但他看見村子裡的土地，根本沒有幾家懂得種地，有些院子裡小草幾根，土地乾巴巴的，要是種得出東西那就真的神奇了。

看來目前唯一解決村子饑餓問題的辦法，還是只有採集。

有了前一次的經驗，村子裡的獸人很快就找了幾個還有力氣的獸人跟著鬥狐一起上山。小尾巴好像怕鬥狐會跑掉一樣，明明知道這一次採集食物可能會走很遠的距離，他還是堅持要跟，鬥狐只好帶著他跟幾個獸人去採集。

這一次他不只採集根莖類食物，一些可以食用但口感比較差的樹根他也讓獸人弄了一些，接著是不可以隨便亂吃有藥性的植物，過程中還挖到一個兔子窩。小尾巴興奮得不得了，不愧是犬族的獸人，追蹤的能力在小小年紀就可以發揮得很好，被驚動的兔子一下子跑老遠，小尾巴追了上去，沒多久嘴巴就咬著一隻兔子回來。

小尾巴把兔子交給鬥狐，黑黑的大眼睛討好的看著鬥狐等待稱讚，鬥狐忍不住笑了起來，不只稱讚他而已，還抱起他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讓一張雪白色毛茸茸的臉蛋都可以看見底下透紅。

一行人忙了半天，終於背著滿滿的食物下山，其中三隻兔子雖然瘦了點卻是最令人興奮的收穫。

回到村莊後簡單的食材就給村人自己去煮，帶有藥性的植物由鬥狐負責，三隻兔子連孩子都懂得處理，立刻就烤得香噴噴的。

吃了這一餐，剩下的採集食物還可以再吃個兩餐。剛剛去山裡採集時，鬥狐有稍微注意了一下剩下的食材數量，只能說獸人實在是拔得太乾淨，村子附近的根莖類食物大概有好一陣子都不可能長得出來。

但遠一點的地方採集不易，短時間裡沒有問題，時間一長就相當的麻煩。聽小尾巴說，除了這一個小村子裡的獸人在挨餓外，附近有兩個村落的獸人也快斷糧了。

他幫人類打擊泰勒迦納的軍隊，但是不代表他不在乎這些獸人的死活。

於是，他寫了一封訊息傳遞到奇斯，這是蘭跟他說過的辦法，要是泰勒迦納這邊要聯絡他不容易，可以把訊息交給諾雅商會知道，他們會在最短的時間裡傳達好消息。

鬥狐的消息，我很快就收到，收到了信後，我去到月都皇宮跟修討論了一會兒，修同意過後，讓一些比較強悍的半獸人帶著根莖類食材和種子，還有一些簡單的教學書本，跟著諾雅商會一起進入泰勒迦納把東西交給鬥狐。

幸好鬥狐所在的村落在泰勒迦納週邊，因此運送起來危險性不算大。

修會同意我把物資送給敵人，是因為我告訴他，如果將來我們真的要統一泰勒迦納，就必須想辦法讓獸人感覺到人類的善意，知道人類跟獸人之間都是一樣的生命，或許理念不同，但是絕對沒有誰尊誰卑，獸人有獸人值得尊敬的地方，人類也有人類值得佩服的長才。

我讓人帶過去的書籍裡，除了可以教導獸人知識之外，裡面還充滿著許多有關於人類文化的故事。

每一本書都是我特地挑選過的，沒有任何內容去寫人類的偉大，也沒有地方討論獸人的兇殘，全部都是一些小發現，像是誰誰誰發現了什麼樣的作物在什麼時節栽種可以正常生長，誰誰誰發明了什麼樣的藥水給人吃了能夠身強體壯。"

我想這些都是獸人會感到興趣的訊息，妙的是裡面清楚寫著發明者跟發現者的大名還有圖片，幾乎每一個都是人類的模樣。

我讓鬥狐把這個教導給小孩子，小孩子的心裡還不太瞭解種族間的仇恨，在他們的心靈依然純白時，給予他們正確的觀念，不要讓他們聽到偏頗的聲音，這會讓將來的種族融合變得容易一些。

這樣的演變速度很慢我知道，可是卻是最平和也最有效率成果的。

獸人跟人類的仇恨延續了太漫長的歲月，強硬的攻打佔領，並沒有辦法換來真正的和平。

修認同了我的觀點，因此將這個任務全權交給我來執行，我暫時放下手邊的工作，反正都只是一些需要我意見的計畫，就算沒有我參與，他們一樣可以執行得很好。

但跟獸人之間的融合，我發現，只有我跟鬥狐最適合。我是因為來自一個眾多族群共處的世界，因此從不覺得誰跟誰之間比較起來誰尊貴；鬥狐是因為他尷尬的身分和那一身滄桑的故事，我們兩個是全心全意的在看待這一件事，心中的天秤比誰都還要平衡。

所以在運送了第一批的物資後，我又準備了好一陣子才將第二批物資給送過去。這一次送過去的東西，依然以簡單的生活用品跟糧食為主，裡面還夾帶一些孩子用的玩具，希望這些我很仔細挑選過的物品，真的可以淡化人類跟獸人之間的矛盾。

在我忙碌于這些工作時，里昂抽空來倫特看看我，知道我最近在做的事情，他跟我說他被我給感動到了。

因為他在說這句話時，整個聲音低沉得不可思議，我知道他不是單純的在稱讚我，而是真的覺得我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刹時間我發現，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存在，是真的有意義的，不單單只是對里昂有意義而已，而是對整個世界有意義。

我一直在想，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幸運，穿過了黑洞竟然不死，還到達這個如此奇妙的世界。現在，我覺得，或許這就是我來到這裡的原因。

我來到這裡，不單單只是開始自己另外一種人生而已，也是讓這個世界開始了另一種生活方式，另一種完全不同的觀念。

發現自己可以改變一個世界的感覺很好。

人們總是愛說，有一天自己死了，這個宇宙依然會不停的運轉，那讓人覺得自己是多麼的渺小，生在這個世界上是多麼的卑微。

可是現在我才知道，有一天自己不存在了，這個宇宙的確還是會繼續轉動，但是在自己活著的當下，其實是有機會為這個世界做一點點改變，千萬不要因為自己渺小，就小看了自己的力量。

「我們真的可以改變這個世界是不是？有一天，所有人都可以和平的生活在一起？」

里昂緊緊的擁著我，我可以感覺到他心靈的顫動。「是的，每一個人都可以做到，你讓我覺得驕傲。」

然後，我很丟臉的哭出來，明明不是什麼難過的事情，明明是該要快樂的事情，我就是哭了出來。

鬥狐在收到寄送過來的物資時，仔細看了一下聖者寫的訊息，看著看著，一雙狐眼亮了起來。他覺得在這些訊息中，他似乎真的看到了人類跟獸人之間和平相處的希望，看到了這百年間自己一直在追尋的目標。

握著這封訊息，他覺得自己真的找對了人，這封訊息比這些物資還要更讓他感動。

他多想將這個訊息分享給他的族人知道，多希望族人可以跟他一起……

「鬥狐！鬥狐！這些都可以吃嗎？」

小尾巴從半獸人將物資給送到家後，張開的嘴巴就沒有闔上過。這些日子山上可以摘采的食物越來越少，原本他以為沒多久又要開始過餓肚子的生活，可是鬥狐就像那些故事裡的人類魔法師一樣，一下子就變出了一大堆的食物。

「當然可以，不過不是全部都可以吃，這兩袋是準備拿來當種子用，我的朋友很為我們細心考慮，他帶過來的食材全部都是適合高原種植，能夠快速生長，而且足夠維持我們一天行動的好東西。」

[訊息裡有寫到，這些根莖類植物雖然不見得每一種都很好吃，但是勝在成長快速又能填飽肚子而且營養充足。他不曉得營養是什麼東西，但是大概可以瞭解聖者的意思，很感激他的考慮。

「這麼神奇？」小尾巴還是張著嘴傻傻呆呆的。

「就是這麼神奇。」

他發現有一天自己可能會離不開這個小獸人，感覺上好像突然間自己多出了一個孩子，孤單了那麼多年，頭一次他覺得自己好像開始找到家的感覺。

爸爸……我還是可以擁有一個家的，您說是不是？

「那這個呢？這個是什麼？好多好多的書，你朋友好厲害，這些書他都看得懂嗎？鬥狐你看，這本書裡面有好多好多可以吃的東西，這本書是教我們哪些東西可以吃嗎？看了這一本書我們就不會再挨餓嗎？」

小尾巴興奮的真的搖起了他的小尾巴，毛茸茸的不斷在擺動，烏溜溜的眼睛直盯著書上的圖片像是恨不得現在就把裡面的內容全部牢牢給記在腦袋中。

「是的，這是這個人很厲害的發現……你看，上面有教我們在什麼樣的地方可以找到這種食物，如果我們想要栽種，怎麼去取得它的果實，要在哪些地方種下它，還有種下的時間跟澆水的時間都要好好注意。」

小尾巴看了那一張作者的圖片，在他小小的心靈裡，並沒有感覺到這個人類說不定是殺了他父親的兇手，因為鬥狐只有告訴他，這個人類寫這本書，為的就是要教導大家怎麼樣才不會餓肚子，怎麼樣才能夠好好的活下去。

所以小尾巴覺得這個人的心腸真是好，學問也真是好，有一天他希望自己也可以跟他一樣，讓所有村落的獸人都可以不再挨餓。

幾句小小的言語，鬥狐發現就像聖者所說的那樣，孩子的心靈真的很簡單，只要你不要灌輸仇恨給他，那麼他就只會知道美好的那一面。

獸人跟人類之間要消除仇恨，必須從孩子的心靈開始。

他會依照聖者的指示在小小的村落裡開始實施，因為這些日子來的努力，村落裡的獸人已經完全接受他的存在，而且有一次有獸人在採集的過程中受傷，他公開使用了祭司的技能，換來整個村落的尊敬，讓村落裡的獸人一有什麼困難跟問題，都會很主動的來詢問他。

老者跟婦人開始負責採集的工作，鬥狐有教導過他們該怎麼樣利用野生的植物，這點獸人學習得很好。比人類更強的一點是，他們有著銳利的眼睛跟靈敏的鼻子，記住了一樣食材的味道，下一次要找出來就不會出錯。

村子裡沒大人，他們將孩子全部交給鬥狐教導學問跟生活技能，這原本就是祭司的工作，祭司的身分在獸人裡會受到尊敬，不單單因為他們能夠救助傷患使用神術的關係，更因為他們是獸人的老師，每一個獸人都渴望接受祭司的教導，祭司的腦袋裡有著千百年的傳承，他們可以告訴獸人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有了這些書，鬥狐可以更好的利用這個身分。

慢慢的，他會讓這個村子裡的獸人懂得種植作物，在小獸人成長的過程中讓他們明白什麼是生命的尊嚴，什麼是平等的對待，然後漸漸將這個觀念擴及到附近的村落。

就像聖者說的那樣，整個改變會很緩慢，尤其在一開始，但他如今什麼都不缺不是嗎？他最不缺的就是時間，感覺上就像所有分享生命力給他的族人，今天站在他的背後支持他這麼做，每一個人都出了自己的一分心力。

過去他們找不到的尊重，他相信將來一定可以。

「鬥狐……」

小尾巴掌心按著書本，抬起頭來看著他，小孩子是一種神奇的生物，他們可以比誰都還要快感覺到親近的人的悲傷難過或是快樂。

「怎麼了？」

「你在難過嗎？」小尾巴烏溜溜的眼睛準備開始淚眼汪汪。

「沒有，我為什麼要難過？我很開心，真的，非常的開心。」

小狗狗的臉蛋皺了起來，歪著頭很仔細的看著鬥狐。

「真的沒有難過？」

「真的沒有！」他很擔心他的小尾巴會哭起來啊！

小狗狗的臉還是皺著，然後他放下了書，轉過身抱著鬥狐。「如果你難過了，要跟小尾巴說，小尾巴可以陪你一起哭。」

抱著軟軟的小身體，鬥狐眼中差點就冒出了淚珠，緊緊的擁著他的小尾巴，將臉龐埋在他毛茸茸的頭頂上。

「好，如果我難過了，我一定會跟小尾巴說，然後我們一起哭。」

但是小尾巴呵！鬥狐現在真的很高興，如果你看見我哭，是因為我真的很高興，有一天我會教你，眼淚代表的，不一定是傷心，還可以是快樂，可以是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