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丹文笙小時候除了喜歡到處亂跑之外，還很喜歡聽人說故事，最早的時候他的父親常常對他說翔龍這個國家是怎麼樣形成的。

在目前飛翔大陸上四個國家鼎立之前，其實整個大陸是亂糟糟的一片，上古文明遭受到嚴重的破壞，很多傳承都已經完全失去，舊有的體制也不曉得該從何整頓起，因此一些過去的小領主或是小村落，慢慢的集結成類似國家的部族，那時期整個大陸上究竟有多少部族，至今都還沒有人能有一個確切的數字，但是數量上百是可以肯定的。

後來這些部落慢慢整合，其中有幾個部族做得特別出色，翔龍就是其中之一。翔龍的名稱來自于部落的族長，因為這個聰明睿智的族長帶領著他的族民慢慢地一起重新將舊有文明給找回來，他派人四下尋找懂得知識的人，然後開始在原地建設村莊，為了預防有敵人進攻，他還建築了圍牆。

丹文笙那時候才七、八歲，最適合聽這種從一開始學習的故事，他很喜歡聽那個叫做翔龍的族長慢慢的把一個地方從無變到有，也喜歡聽他如何領導子民和敵人奮戰的故事。

每次聽完故事他上課都會特別認真，因為父親會告訴他，他將來就是翔龍，因為他是翔龍的後人，當初翔龍的族長位置傳承至今，等到他長大，就必須接替父親坐上去，然後做跟翔龍一樣的事情。

孩子都是天真的，他們都只看到翔龍英雄的那一面，沒有看見辛苦的那一面，因此利用這些故事，他的父親讓他學習了各式各樣的典籍、魔法、武功。

這些技藝的傳承，很多都是翔龍族長當年派人找回來的，因此，說起來是一種驕傲。在所有的國家裡，哪一個皇室的藏書最多，很多人會以為是倫特，因為它向來以高度的文化出名，也有人會想到飛齊，因為他們是知名的暴發戶，有錢的貴族總是喜歡裝有氣質，因次他們會買進大量的書籍來襯托自己的高貴。

很少會有人想將答案放在翔龍上，除非答案只有翔龍跟泰勒迦納兩個。

但事實是，擁有最多藏書的皇室，的確是翔龍。

因為創國的國王一生致力想要找回當年文明的盛況，所以終其一生，他不曾放棄過繼續派人將知識給尋找回來。

後來當翔龍滅國後，有人說，之所以歷屆的翔龍國主都如此聰明而且懂得治國，原因就是因為當年創國者的一份苦心，他找回來的知識陶冶了他的後代子孫，讓他的每一個子孫都是知書達禮且博學的君王。

不過小孩子懂得越多，其實越難帶，他常常會問出很多你根本答不出來的問題，所以到丹文笙真正開始懂事之後，除了他的父皇之外，很少有人能改變他的想法、管得住他，腦中有大量的知識就會想要到處跑，那讓當時的翔龍國主頭痛了好一陣子。

最後，在一次比武大賽中他找到了解決的方法。

歷屆的翔龍比武大賽，原本就是要為君王選出最適合成為貼身侍衛的人，丹文笙的父親身邊就有一個，日日夜夜都可以看見他在父親的身邊。原本時間還早，這屆比武的冠軍應該還要多加歷練一番會比較好，像是國王身邊的這一任就在比武結束後，特別有老師指導，還在外面歷練了數年，才真正回到國王的身邊任職。

但丹文笙的「聰明」讓國王決定大大縮短時間，他只給了這一屆的冠軍很短的歷練時間，就開始指派任務讓他到丹文笙身邊保護，丹文笙在學習的時候，他一樣可以讓老師繼續教導更高深的武技。

這件事讓丹文笙很無奈，他不是什麼調皮的小孩，說起來也不難管，至少父親交代下來的作業他很少有沒有完成的時候；他只是不喜歡有人管，不喜歡有人在他讀書的時候給他建議阻塞他的想像，也不喜歡一天到晚都有人看著，所以他做這麼多類似「調皮」的事情，為的就是，不要有人跟在身邊，偏偏他不想要什麼，他的父皇就給他什麼。

這一屆冠軍的名字叫做戈雅，年紀比他大，看起來比他成熟，長相不是很英俊但是很顯眼，整張臉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很固執；他非常不好說服，一旦給他一個命令，他絕對會服從到底說什麼都不更改。

丹文笙恨死了這樣的個性。

「我一定要讓他這樣跟著嗎？」他跟父親抗議。

「這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這句話是事實也是藉口。

「我在皇宮裡很安全。」

「皇宮裡從來就不安全，孩子。」

說完，他身邊的侍衛突然把腰上的長劍往窗外射出去，戈雅也有動作，但是畢竟經驗沒有對方豐富，等他拔出劍的時候，之前射出的那把長劍已經射穿了偷襲者的胸口。

因為這個事件，讓丹文笙再也沒有機會跟他的父親開口撤掉戈雅，也因為這樣的一個事件，沒有人看見戈雅在那一瞬間眼中的不甘心，導致他將來一心一意沒有半點婉轉餘地的去執行國王給他的命令，用他的生命去保護丹文笙。

飛鷹將軍在知道這件事之後覺得非常有趣。這時的飛鷹將軍還很年輕，名聲也沒有那麼響亮，在他之上還有很多更高權位的人在把持著軍政，不過以飛鷹將軍的家世，就算他被當成是家族裡最沒出息的一個，他還是有比較多的機會在皇宮裡進進出出，因此他跟丹文笙很熟，看見丹文笙無可奈何的模樣，是他人生中的一個樂趣。

命運就是這麼奇妙的一件事，小小的一個開始，讓三個人的命運在將來可以說是完全糾結在一起。

一開始戈雅執行任務的成功率並非百分之百，因為丹文笙實在不是一個好應付的少年，他太聰明，所以利用各種事件以及許許多多的人阻止戈雅一天到晚待在自家身邊；但是隨著戈雅跟這些人糾纏，練出越來越精湛的武技，開始將天分展現在所有人面前時，換成了丹文笙逃脫的機會並非百分之百。

丹文笙常常在自以為逃離戈雅的視線後跟女人約會，在快要親下去的那一瞬間，看見不遠處有一雙眼睛在看著自己，很冷淡的一雙眼睛，對他的情感生活毫無興趣的眼睛，但管他是什麼樣的眼睛，沒有人喜歡自己卿卿我我的時候有人看著。

因此丹文笙發飆了，生氣的開始罵人，不是很有攻擊力的那一種罵法，因為他知道戈雅只是在執行任務而已，不過當他罵著罵著，發現那一雙眼睛依然無動於衷時，他終於體悟到戈雅是多麼「可怕」的一個人。

這段時間他們吵吵鬧鬧、閃閃躲躲，感覺上每一天都會有火花。

但也是這樣的一段時間，最讓他們感覺到快樂，感覺到沒有那麼多的憂慮，不管他們的個性如何，他們都還只是一個孩子，因此在這段生命裡，他們只需要不斷的揮霍。

揮霍的本身就是一種快樂，在自己還擁有的時候他們不會覺得有什麼好需要珍惜，所以大人總是會對孩子說，在你們這個時候，其實是最快樂的，雖然會有自己的煩惱，但背後總是有著高大的屛障為他們承擔。

後來，他發現自己父親身體越來越虛弱，他親眼在檔中看見翔龍為難的處境。翔龍從立國開始，因為地理位置的關係，就一直不斷的遭受到攻擊，如果問人翔龍什麼最多，或許戰爭這個詞語也會排在其中。

漸漸的，瞭解太多的事實讓他感覺到自己的肩膀出現壓力，這壓力越來越沉重，越來越讓人難以呼吸。

父親跟他不同，父親有一張平常看起來嚴肅無比，但是對著自己孩子時，其實是愛笑無比的臉。父親長得比他粗獷一點，他有很多地方長得像母親，父親笑起來眉毛像是會立起來一樣，還有國字形的臉會變圓，兩頰上還會出現一點點都不搭的酒窩，酒窩下還會有淡淡的胡渣。

他很喜歡父親的笑容，但是他也知道在那樣的笑容底下，究竟藏著多大的痛苦，他開始為父親感到難過，瞭解時局讓他對父親的尊敬更上一層，然後這一份尊敬，慢慢地爬到比翔龍族長更高的位置。

創業難，但有時候守成更難。

在父親還沒有將國王這個位置傳給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慢慢的幫父親處理檔，一些簡單的事情就由他來接手並且決定，這是一種學習，也是一種幫父親減少負擔的方式。

在他處理這些事情的時候，戈雅都陪在他身邊。他們都已經開始成長，兩人間的排斥也沒有過往那樣濃厚，有時候處理事情處理得很晚，城堡裡幾乎所有人都睡了，在這樣的時間裡，有個人能陪在自己身邊，那種好像是被關心著的感覺，其實很好。

又過了幾年的時間，翔龍國主終於因為不堪負荷大量的工作與壓力過世，過世時，年輕時高大的身體變得削瘦無比，兩頰都凹陷下去，那時候病中的笑容，他已經分不清那是酒窩還是因為臉頰沒有肉，天曉得每一次見父親時，他要花多大的力量，才沒有讓自己哭出聲音。

在父親去世前一個月，他已經接手那一根高高的權杖跟厚重的皇冠，成為翔龍最新的一任國主。

每天看著這些已經變成是自己的工作，一天一天累積下來，再好的脾氣都會變得暴躁，在這個時候，他會抓著戈雅練劍，就算每次都輸得亂七八糟也沒關係，反正跟戈雅練劍，常常都會累得一身是汗，會忘乎所以。

這時候的戈雅，已經少有敵手，翔龍裡有一個傳說在產生，他們都知道，在翔龍的國度裡，有一個強大的高手存在。

戈雅並不是真的一天到晚都在他的身邊，他有時候會請假，因為私人的事情，更多是因為他到處找人挑戰。只要他聽到哪裡有誰的武技非常好，他就會拿著武器管他是刀是劍，一口氣殺上對方的領地，然後不管對方同不同意先打一場再說，事後常常讓丹文笙收拾了不少爛攤子，因為這些人裡，有些人的身分還不是普通的大，他連人家大臣的父親都打過，把老人家從床上喊起來，為的就是挑戰什麼哪一屆的劍聖。

鷹翔也被挑戰過很多次，剛開始平手，到後來輸多贏少，但是只要有時間，他們兩人就會打在一起。跟飛鷹將軍打，戈雅覺得是很好的練習，飛鷹將軍進步得很快，他可以從中學習到一些過往不知道的技巧；而飛鷹將軍需要進步，跟戈雅打，讓他的族人再也無法小看他，讓他的風采逐漸在戰場上顯露。

因為戈雅身分的關係，他強大的武技不能被透露，所以有些傳說就因此冠到飛鷹將軍的身上，導致飛鷹將軍不比戈雅強大，但卻成為翔龍的第一高手。

對於戈雅這樣的個性，丹文笙習慣了，當一個國王其實很寂寞，有很多事情想做卻不能做，很多話想說卻不能說。

他剛開始不會對戈雅發洩，也很少自言自語讓戈雅聽見，不過當事情有了第一次之後就會有第二次，在戈雅這樣的人面前說一些自己平常不會說的話，很有解脫的感覺，因為戈雅是一個嘴巴非常牢的人，他根本不會把這些話傳出去，甚至戈雅有時候連說話都懶，就算他這個國王問他話，有時候也只能換來一雙白眼。

他覺得戈雅這個身分的存在，不只是為了保護國王而已，也是因為有了他，心裡就不會寂寞的覺得這世界上其實只有自己一個人。

他沒想過有一天會跟戈雅分離。

因為他曾經跟戈雅吵過這件事，他覺得戈雅也需要一個家庭，但是戈雅認為他沒多餘的情緒去處理別人的感情。

聽聽看這什麼話！什麼叫做別人的感情？他把談戀愛這種事情當作只是別人在對他談感情？

反正他說了很多次都說不通，最後只好放棄。放棄的那一瞬間，他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因為他明白，戈雅不會那樣容易離開自己身邊，或許自己到閉上眼睛的那一天，都還可以看著戈雅那一雙冷淡的眼睛才走。

這樣的行為很自私，所以每一次感覺到愧疚時，他就會想要給戈雅任務，讓他到外面好好走一走，讓他有機會可以挑戰更多的人；然而不知道戈雅是單純的固執到只想好好執行自己的任務，還是因為，看透了他的心思，反正要是沒有緊急到危及他的生命安全，戈雅就不可能答應。

「戈雅，你覺得我們有沒有機會就這樣一起到老？」

說這句話時，他跟戈雅兩個人相處在一起的時間已經超過百年之久，他的身體開始出現敗壞的徵兆，不是很明顯，比他父親好上許多，但是卻已經不是誰可以阻止，他知道有一天自己會跟父親一樣過勞死，因此他才會這麼問戈雅。

「不知道。」

戈雅果然是一個很沒有氣氛的人，非常直接的回答。

然而丹文笙剛想為這樣的回答給他一個白眼時，戈雅難得的又補充了幾句話。

「一起到老，不知道，一起死，可以。」

很短，很簡潔，但是丹文笙笑了起來，不是很明顯的那一種，但是他感覺到一種只有自己才明白的快樂。

他聽到他想要的答案，這就夠了。

「你不用跟我一起死，戈雅，真的。」

丹文笙不想要戈雅跟他一起死，他想要戈雅有一天可以自由的生活在這片大陸上，他一直是戈雅的牢籠，緊緊的綁著他，等到他閉上雙眼，那是戈雅另一個生命的開始，所以儘管戈雅的答案讓他高興，他卻一點都不想這個諾言被實現。

戈雅沒有回答他的話，他知道戈雅根本沒有把他後面的那幾句給聽進去。過了百年，戈雅的個性一點都沒有變，固執得讓人很想拿根棍子敲他的頭看看裡面到底裝的是不是石頭。

「戈雅，我說的是真的，我不要你跟我一起死。」跟他一起死太浪費生命，他的身體不是那一種可以活很久的人，翔龍的君王永遠都比其他國家的君王還要來得短命，像飛齊的君王，都活了幾百歲了？說不定問他見過幾任翔龍的國王他都記不清楚。

戈雅用那一雙冷淡了上百年的目光看著他，最後才說了一句。

「我說的也是真的。」

對於這樣一個比石頭還固執的人他還能怎樣？除了歎息之外，或許還有感激跟感動吧……

戈雅……對於他來說，究竟算是哪一種存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