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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浮生夢之四)》第14章
第十三章

血一絲一絲在流,意識漸漸破碎、飛散……感覺整個身體都輕飄飄浮了起來,像在溫暖的水裡浸泡著,兒時黑甜的夢鄉--

穩穩平托起業已暈死的黃泉,黑袍男子彈指間封住他前胸後背傷口周圍數處要穴,手指輕柔地滑進他長髮,撩起一捧銀亮髮絲,憐傷的目光如怎麼也看不夠似地逡巡流轉,彷彿要將黃泉的每一根頭髮,每一分容顏都鐫刻進眼瞳中。

他尚發黑如墨,他卻已先白了頭,歲月無情似飛刀,刀刀催人老,斷人腸。

「離兒,跟我回中原吧。這次,不是騙你的。」

宛如一個盟誓的儀式,男子舉高黃泉柔軟的髮絲,輕輕吻上,如癡如醉地嗅著那淡淡水香。突然衣擺一緊,一隻沾血的手掌揪住了他--

「你還沒死啊!」男子臉上溫柔盡褪,低頭望向腳邊奄奄一息的水千山,像看一堆垃圾,微微冷笑,猛地一腳踢開水千山:「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就乖乖等死吧。葬身在這湖光山色,你也算不枉了。」

水千山咳血不止,掙扎著伸出手,想拉住男子,卻無力再移動半分,眼看男子轉過了身,他慘叫道:「不要帶他走,不要!東,東丹天極,你我約定用假,假人頭移花接木騙過,騙過黃泉,你從此不再讓黃泉找到你,你竟然毀了誓約?!」

男子回頭,面帶無限嘲諷:「好笑!你也未曾依約救出元烈,我何來毀約之說?」

「我,我本來已經將他和沈日暖放出牢房,是,是他們自己拖延,被主人截下的。」水千山急著辯駁,瞪大了眼神逐漸渙散的眸子:「後來,他咬斷了主人的舌頭,我,我當然不會再放他走,我--」聲音越來越微弱,頭徐徐垂了下去。

黑袍男子咦了一聲,腳背抬起水千山下頜,見他瞳孔放大已絕了氣息,他勾勒出一個輕蔑笑容:「我只是答應你不讓黃泉找到我,又沒說不會來找他,呵。你也真夠笨的,居然想出這麼個餿主意來讓黃泉忘了我麼?蠢材!」

踢倒水千山屍身,他搖著頭:「就算離兒真能如你所願忘掉我,不再糾纏於往事,也不見得會喜歡上你啊。何況,離兒心中,永遠都不可能忘記和我在一起的日子……」

譏笑到了最後已變悠悠歎息,他撫過黃泉慘白麗容,喃喃道:「你說對不對?離兒。因為我也一直沒能忘記你。」

年輕氣盛時,曾以為歲月沉澱,會幫他慢慢磨滅心中的愧疚,可當一次又一次從同樣的噩夢中驚醒,他終於明白了有些東西即使灰飛湮滅,烙痕卻永遠也無法消失,反而隨著時光流逝日益鮮明。

就像十六年來的每一個夢裡,都是少年的影子,美麗的、青澀的、顫抖的、憤怒的、絕望的……層層疊疊,如一張網,將他牢牢捆縛,怎麼也掙不開那陷入肉、嵌入骨的絲線。每一次刻意地想遺忘,只是讓自己勒得更痛。

他,終究還是忘不了他……

所以,絕不再讓他自眼前消失。

「離兒,離兒……」

呼聲似真似假,但唇上傳來的酥麻卻暖洋洋的,又一點點移過他的眼瞼、額頭。黃泉吃力地張開眼皮。

眼前放大的俊逸面容正驚喜注視著他:「你終於醒了,離兒。」久懸的心也方始落地,東丹天極含笑從床上抱起僵如泥塑的黃泉,攬進懷裡,親著他鬢角銀髮:「我是天極啊,我沒有死,離兒,你不用怕。」

捏著黃泉冰冷發抖的手摸上臉頰:「你摸摸看,我是活生生的人,你之前見到的那個人頭只是個替死鬼。」

指尖被東丹天極拖動著,滑過溫熱的肌理。黃泉卻連嘴唇都難以控制地戰慄起來,呆滯的眼波掠過四周,不是崖底,也不是黃泉路,他置身處是間裝點得美輪美奐的精緻雅築,四面牆壁掛滿圖楨,連屋頂也貼得不留一點空隙。大大小小,少說也有千來幅,但畫得赫然是同一人--

一個長髮飄舞的俏麗少年。

或坐、或立、或行、或眠、或喜、或嗔、或悲……千種姿態,萬般風情,都只是那一人。

不知是畫的人癡,還是看的人癡。床上的兩個人,目光落在牆頭,再也移不開。

久久,東丹天極苦澀的低笑打破沉寂:「這些年來,我都以為你已經,已經不在人世了。每回想起你,就會來這裡畫一幅像。十六年,一共三千四百七十三幅……」

「如果不是最近知悉你還活著,還是黃泉路的當家人,或許我會一直畫下去,畫到我死的那一天,離兒……」長長喟歎著,他用力摟緊懷裡似乎已傻掉的人,卻細心地半點也沒觸到黃泉刀傷,嘴唇微微拂過黃泉耳際,火一樣熱烈的呼吸。

「離兒,答應我,我們重新開始。我知道從前傷你太深,我不求你原諒過去的東丹天極,可現在的我,絕不會再欺騙你的。」

重新開始?!

一甩長髮,黃泉慢慢揚起艷色唇瓣,無聲一笑,冷艷淒絕。東丹天極氣息卻遽然停滯,凝望黃泉,只覺剎那日月失色,天地茫茫也僅得這奪人心魄的笑容--

那是他的離兒,卻又完全不是。十六年的時光,足以將天真無知的少年磨礪成一個成熟男子,凌厲不遜於他,魅惑卻更勝往昔。一個比當年的伏離更千百倍吸引他的男人。

渾身熱血瞬間沸騰,東丹天極甚至不及思索,一手按住黃泉後腦,就朝他唇上吻落。將觸未觸,肩頭劇痛鑽心,他一聲悶哼,砰地將黃泉推下床,肩膀火辣辣地,已被咬了個深深齒痕。

「離兒你--」怒氣一沖又復壓下,他歎口氣拉起黃泉,指了指肩頭,苦笑:「你恨,就再咬多幾口,我不會反抗的。」

他的慷慨卻沒有換來任何期待中的反應。黃泉冷冷瞄他一眼,甩開手,漠然轉身。

東丹天極愣住、隨即震驚。縱然被黃泉撕咬成碎片,也比不上這徹底的忽視來得傷人。完全地無視他的存在……

他居然可以如此對他不屑一顧?!

一股狂怒如浪潮席捲全身,東丹天極雙手疾伸,鉗住黃泉肩膀硬把他扳過身來,面對自己。憤懣欲狂地注視黃泉冷漠略帶譏誚的神情,緩緩地,卻也綻開一縷森然微笑。

「我明白了,你是喜歡上元烈那小子,才喜新厭舊,對我不假辭色罷。可憐啊可憐。」

喀喀乾笑兩聲,嫉妒和不甘在腹中急速膨脹,笑容卻越發陰毒,瞅著黃泉,慢吞吞,又清晰異常地道:「你想必還不知道,元烈他其實根本不姓東丹,而是你的親弟弟,啊哈哈……」

像被狠狠劃了一刀,黃泉冰冷表情完全裂開,瞪著東丹天極,滿臉震駭。

「別這樣看著我,離兒。」在心底埋藏了多年的秘密一旦揭露,東丹天極反而有種邪惡的快感升騰而起,撫摸著黃泉涼涼的面孔:「你是射月國的大王子,該記得自己除了個妹妹,還有兩個異母弟弟吧。呵,那個最小的弟弟叫伏遙,母親雪彌妃是你父王偶經江南遊歷,一時興起擄來的漢家少女,對不對?伏遙出生沒滿月,就和他的母親一塊被娘家人給救走了,你父王怕有失顏面,對外便稱他們母子突染惡疾病故。那時,你大概才十一二歲吧。」

長長一串說完,黃泉大張的眼眸再也無法轉動,身上卻越來越冷。

死一般的冷寂裡,響起咯咯幾聲,是他的牙關在振。

「離兒,你太緊張了。」東丹天極憐惜地將他按回床上坐定,言語則是和面上溫柔截然不同的無情,繼續撕裂黃泉耳膜。

「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我會知道得那麼清楚?實話告訴你,雪彌妃本是我指腹為婚青梅竹馬的妻子。」

又一個晴空霹靂似的驚人秘密,黃泉身軀抖了抖,臉白如雪。

東丹天極沉默一陣,苦笑道:「我原先只不過是個普通的秀才,十七歲那年,兩家就張羅著為我和未婚妻完婚,誰知飛來橫禍,大婚前夕她被你父王劫回射月國。離兒,你可知我當時有多悲憤傷心?」

知道黃泉不會也無法回答他,他悵然歎息一聲,自己接了下去:「我急得跟瘋子沒什麼區別,可憑我一人,根本就不可能救回她。我就四處告求,奔波了大半年,總算老天開眼,竟讓我機緣巧合拜入當時的白道武林盟主阮煙羅門下,還求得師尊他仗劍萬里,前去射月國營救我未婚妻。」

他提起那阮煙羅,臉上現出黃泉從所未見的景慕之色,顯是對這師尊極為敬重。但很快被陰鬱掩蓋,澀然道:「我日盼夜盼,師尊終於把未婚妻帶回我面前,可她懷裡,居然抱了個小小的男嬰,呵--」

凝視黃泉不停顫動的唇瓣,東丹天極靜靜道:「你也該猜到了,那個男孩就是你弟弟伏遙。雖說她是遭你父王蹂躪,無奈生下了這孩子,可她卻怎麼也不捨得丟掉這孩兒獨自回中原,師尊只好將他們母子一起救了回來。」

苦苦一笑:「我固然討厭這孽種,但為了她,終是將孩子留下了。為掩人耳目,我把孩子轉托給我雙親撫養,謊稱是在路邊撿來的棄嬰。我雙親是殷實善良之人,直到過身,都當孩子如自家骨肉般疼愛,還替他取了個名字,元烈。」

熟悉的名字如兩枚毒刺深深鑽進黃泉心裡,吐出無力呻吟,他支持不住地癱倒床上,手腳像浸在冰水中,溫度一點點流走--

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因為執著的恨,狠狠地折磨那個只是單純愛著他的無辜的人,已經成了永遠也褪不了色的愧疚,牢牢盤踞體內。

但如果報復的物件錯了呢?那他以前所做的一切折辱又是為了什麼?元烈所受的一切忍耐和屈辱更是為了什麼?

元烈,原來是他的弟弟……

緊緊抓著衣襟,透不過氣地急遽喘息,這時,才發覺前胸後背的刀傷一齊狂囂肆虐,痛不可言。

「離兒?離兒!」

黃泉急喘一聲高過一聲,彷彿即刻就將暈去。東丹天極一驚,輕拍黃泉冷汗涔涔的臉龐,將他抱進懷中,用體溫暖著黃泉冰柱似的身子。

「你一時的確接受不了。可倘若不是你父王造的孽,又怎麼會生出這麼多事端?不過,若非如此,你我也無緣相遇了,離兒。」

熾熱的嘴唇貼了上來,徹骨寒氣卻隨著呢喃衝進黃泉五臟六腑,他仰望東丹天極,抖得益發厲害。

十六年前的天極,一定是挾著復仇的怒意來到他面前的,之後所有的所有,都是一個圈套。而他,意亂情迷地跳了進去,從此回不了頭。

害了自己,害了……元烈……

尖叫著想掙出那個可怖的男人的懷抱,反被摟得更緊。過去、現在,他還是逃不開。

雙肩一懈,終於放棄了掙扎,任濕熱的唇遊遍他眉峰、鼻尖……

似曾相識的柔順將東丹天極的思緒也拉回到了從前,聲音變得更溫柔,微微笑:「離兒,我真的不後悔認識了你。確實我最初對你父王恨得要死,我在未婚妻面前發誓,務必割下那狗王人頭,替她報仇雪恥,才迎娶她過門。所以等數年後我劍術略有小成,就立即潛進射月國宮中想刺殺你父王。可惜我太高估自己,又敵不過侍衛圍攻,急中生智跑進丹房大肆破壞,讓他們以為我只是來盜藥的,即使被擒或許還能免去一死。」

「當然,最後是離兒你救了我。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忘記的。」

--所以就欺騙我,逼我跳落千丈懸崖?!黃泉閉著眼,難以遏制地大笑。

東丹天極自然明白他在笑什麼,神色間帶上幾分狼狽、歉疚,低低地半哄半求:「別這麼笑我,離兒。當年在懸崖上是我昏了頭腦,我怕你回去向你父王一哭訴,你父王決不會善罷甘休。派人抓到我沒什麼,頂多一死。可萬一被他發現了我和雪彌妃的關係,我卻絕不能再讓她落到狗王手裡受糟蹋。我,我實在是沒辦法,才,才逼你的……」

終究心中有愧,他越說越小聲,最後幾不可聞。

雅築裡,靜寂如墳,唯有兩人呼吸此起彼伏。

半晌,東丹天極低頭親著黃泉額頭:「你不在我身邊了,我才發覺自己是真的喜歡你的。回中原的一路上,我張眼也好,閉眼也好,都是你的模樣。一靜下來,就會忍不住哼你教我的那首曲子。就算成了親,我唯一會夢見的人依然只有離兒你一個。」

生怕黃泉不相信,他湊在黃泉耳邊,輕輕地哼了起來。

黃泉渾身一個劇震,重重連喘幾口氣,猛地一頭撞向他下巴。

東丹天極猝不及防,竟被撞倒。黃泉一彈而起,疾衝門外。

一掌震開屋門,房外無聲無息竟始終站著一人,壯如鐵塔,黝黑的面孔刻滿歲月痕跡。黃泉收不住腳,撞上那人胸膛,傷口劇疼。那壯漢卻只是搖了搖,一言不發仍擋著出路。一耽擱間,他頭皮驟然一緊,被拖了回去。

「鐵生,這裡沒你的事了,退下。」東丹天極揮退壯漢,閂上門。將纖長的身影往床上一推,緩緩抹著嘴角血跡,一臉沉痛:「離兒,你就一點也不肯相信我嗎?」

黃泉抿緊唇,美麗的臉全然不見以往冷艷,只有無盡淒涼。

他的離兒,永遠都是那麼美……癡癡望著,怒火不知不覺消弭無形。東丹天極跪在黃泉膝前,雙手捧住了黃泉的面龐,輕輕愛撫著同當年一樣柔滑的肌膚。

「離兒,我沒有騙你的。你想想看,我本該有多厭惡烈兒的,可自從射月國回來後,我真是把他當自己弟弟、兒子般疼愛、教養,就因為他是你的弟弟啊。我,我一直都在為自己贖罪啊。」

「你一定覺得我說這些話很虛偽,可我還是要說。我好多次都想回懸崖下面去找回你的屍骨,卻總是沒有勇氣。離兒,你不要笑我,這些年來,我怎麼也睡不安寧,常常會半夜驚醒。我拚命地做善事,想減輕一點罪孽,可是,無論怎麼做,我都無法忘記你。」

平靜的語調漸漸激動起來,他抱住黃泉,嗅著如水髮香:「你知道嗎?早從你第一次進入我夢裡那天起,我就再也沒跟雪彌妃同過房了。因為只要再跟她在一起,我就會覺得你在背後看著我。我真的好害怕……就算雪彌妃為這事跟我鬧翻多少次,我都沒有再抱過她。」

黃泉驚訝的眼神明顯告訴東丹天極他的不信。歷年來黃泉路殺手打探的消息和他自己在江湖上聽聞,都道東丹盟主夫婦情深,只羨鴛鴦不羨仙。難道全是謠言?

東丹天極搖頭苦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離兒,那些都是裝出來。畢竟我好歹也已經當上了武林盟主,不願被人在背後點點戳戳地笑話。而且我也確實愧對雪彌妃,所以除卻閨房之樂,只要我力所能及,我都會千方百計滿足她的。可,可是,我沒想到,她,她--」

連說幾個她字,英俊面容終於扭曲,一拳打在床沿,支架齊搖:「我沒想到那個賤人,表面對我恭順,背地裡卻寂寞難耐,背著我到處偷漢子。我始終顧及著她是烈兒的母親,裝做不知。她卻越發變本加厲,最後一次,居然跟家丁私通,還懷上個野種。賤人。」

鼻翼翕張著,良久才壓下胸中憤恨,目光森冷盯注角落空虛處--那種任何男人都無法忍受的恥辱至今仍深刻腦海。相較之下,他昔日為了這淫賤女子逼死那個美麗癡心的少年是何等愚蠢!是以當水千山暗中找來,告訴他伏離未死並同他商議計策時,他狂喜之餘立即對自己發誓,不論花多少代價也要挽回離兒的心。

不過黃泉恨他之心也顯然易見。於是他急急地閉關練劍,實則是在思量如何佈局一舉奪回黃泉。元烈偷偷離家,還巧不巧地邂逅黃泉被帶回黃泉路,卻是他始料不及。但沈日暖前來搬救兵,他反而竊喜,決意乘機殺了雪彌妃和那個姦夫,再將那男子的頭割將下來,讓人易容成他自己的模樣,料定沈日暖必會將人頭帶上山。屆時黃泉心神大亂,估計也分不清真假,讓黃泉以為他已死,放鬆了警惕,他日後潛入懸崖也定然輕鬆許多。

這計謀水千山自是贊成,還摹仿黃泉筆跡寫了張追魂貼,飛書給他,把個殺手尋仇的兇案做得十足十,果然瞞過了一干老江湖的耳目。一石三鳥,本是天衣無縫,但惟獨沒算到水千山並未依約救出元烈。他苦等多日,仍不見元烈歸來,沈日暖逃離懸崖後又在江湖四處求援,說起黃泉對元烈的諸多暴行。東丹天極終究坐不住,悄然尾隨第二次攻打黃泉路的群雄上了路……

而後的一切可說完全出乎他的預料。黃泉斷了舌,跳了崖,喜歡上了元烈……一個接一個的意外震得他亂了方寸。明明見沈日暖抱走元烈,他在暗處竟猶豫著不願露面。

想到此,心頭微微抽痛。但望見懷裡的人,還是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長氣。不管如何,黃泉,最終回到了他的懷抱。

壓著黃泉往床頭一倒,低頭便覆上艷潤唇瓣細細親吻。有了前車之鑒,他再不敢大意。嘴上施盡溫柔,手掌卻似一副鐵鉗,牢牢扣住了黃泉手腕和下頜,防他突然發難。

黃泉卻似已麻木,看著頭頂密密麻麻的畫像,動也不動。東丹天極又驚又喜,直吻到黃泉嘴唇都略略紅腫,才依依不捨地移開嘴,凝視那雙微翹眼眸,卻驚覺已淚光盈盈。

「你哭了,離兒?」

初初的錯愕轉眼化作了然和愛憐,他伸舌舔去黃泉眼角凝聚的一點淚水:「別哭,今後我絕不會再騙你的。離兒,你就忘了烈兒吧。莫忘了你們是親兄弟,你,也不想讓烈兒再受刺激吧。」

最後一句溢滿濃濃威脅意味,黃泉迅速看了他一眼,身子戰慄著。

形之於外的脆弱叫東丹天極心跳都瞬間漏了幾拍,但為讓黃泉徹底斷念,依然硬了硬心腸,面無表情地道:「烈兒最重親情孝道,如果他知道竟和自己的親哥哥作出禽獸不如的亂倫穢行,只怕真會一頭撞死謝罪。」

手指劃過黃泉冰冷的唇,東丹天極盡量綻開一個溫和笑容,瞧在黃泉眼裡,卻比惡魔更可怕--

「你若還想去找他,那我也只好將所有的秘密都告訴烈兒,讓他自己決定,是不是還要和你這親哥哥相愛到老。」

嘿嘿一笑:「他是生是死,就在離兒你一念之間了。」

笑容背後的無情和冷酷如銳箭穿過黃泉胸臆,逸出一聲冰涼歎息,黃泉淒楚的目光透窗望著院中楓樹。紅艷的葉子碎碎搖搖,映在眸間,靡華似血。

他太瞭解東丹天極了。這個人,可以逼死癡戀他的無辜情人,殺掉青梅竹馬的妻子,還會在乎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名義上的弟弟?

元烈那已經飽受摧殘,脆弱得像風裡紅楓的性命,如今就捏在他的手裡。他一個搖頭,一點表情,都可能會激怒東丹天極。而那代價,或許便是元烈永遠的消逝。

這一注,他賭不起。更輸不起。

如何忍心讓那善良又可憐、幾已失去一切的人兒連最後生存的機會都因他而破滅?

慢慢地收回視線,用唇形對東丹天極無聲說:「你贏了。」

黃泉,便在這屋子住了下來。

像是為了補償十六年前的傷害,東丹天極對他千依百順,只消黃泉一個眼神,他就不厭其煩地問上幾十句,一樣樣猜黃泉需要什麼。屋子裡不久便堆滿了各種珍奇古玩,字畫花卉。儘管黃泉從未正眼看過,東丹天極依然樂此不疲。

隨著黃泉傷勢一天天好轉,東丹天極也不再限制他的活動範圍。除了不讓黃泉出大門,整個宅子都由得他跑。很快,黃泉便已得知,這大宅除卻他與東丹天極,以及那個鐵塔般的壯漢鐵生,因是同東丹天極一起長大的家生奴僕,最得信任。其他的僕役在東丹天極施計殺了自己妻子後都已被遣走了。外人眼裡,這東丹大宅的主人家已死,跟廢院沒什麼區別。誰也不會想到,白道的武林盟主會和黃泉路的殺手頭領同住一個屋簷下,甚至一張床上。

不過,東丹天極並沒有碰他。

起初是顧及黃泉的刀傷,但傷癒後,東丹天極仍然表現得很有君子風度。他在等,等黃泉回心轉意地接受他。可慢慢他發覺自己錯了,他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沒有映進黃泉眼中。黃泉並未拒他於千里之外,他卻覺得始終遙不可及。黃泉也會對著他笑,但那迷惘的目光永遠是越過透明的他,投在不知名的遠方。

他所留住的,只是軀殼。

黃泉只有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才會露出一點真正的笑容。艷色唇瓣微微翕張著,無聲地說著什麼。東丹天極偷偷地窺探了很多次,終於發現,那唇形其實是兩個字:元、烈。

嫉妒自那以後,就分分秒秒蠶食著他的內臟。原想從此都不讓元烈再進入黃泉的視野,可他清楚,元烈,是橫在黃泉和他之間的一道鐵索。

不斬斷,他始終得不到黃泉的心。

於是,這一天,他吩咐那壯漢鐵生,快馬加鞭去姑蘇沈家劍廬把元烈少爺接回來。

鐵生找上劍廬時,元烈已在沈家盤桓了頗有一段時日。原本對沈日暖當天自作聰明地硬將他從黃泉手裡搶走甚是氣惱,可終究是人家一番好意,也不便拉下臉責怪。一五一十將他在黃泉路的前前後後都說了個清楚,沈日暖總算明白個大概,訕訕地極不好意思。但聽元烈字裡行間對黃泉愛到極點,他心裡滿不是滋味。

依著元烈,他早就要回崖底去找黃泉。沈日暖哪肯答允,勸說元烈先設法戒除醉夢的毒癮,再陪他回去。元烈雖不樂意,但知若無人相送,單憑他一人決計難以順利走回黃泉路,只得留在劍廬。

盼著能早一日去找黃泉,元烈自是發了決心要熬過醉夢煎熬,兼之有沈日暖襄助,他畢竟不像黃泉太過心疼元烈,每每狠不下心地拿醉夢給他。一看苗頭不對,就封住元烈穴道。十多天下來,大見成效。醉夢發作的次數漸漸少了,痛苦亦不似原先那樣強烈。元烈蠟黃的面孔也稍微有了點血色。

見到鐵生,元烈驚訝多過喜悅:「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鐵生湊在他耳邊道:「是大東家叫小人來找小少爺回家的。」

元烈啊的一聲,險些跳了起來--兄長居然沒死?!那天見到的人頭卻又是怎麼回事?知道鐵生從不撒謊,他定定神,又遲疑著是否該隨鐵生回去。黃泉還在崖底……

卻聽鐵生低低道:「小少爺,大東家還要小人轉告,你最想見的厲黃泉就在家裡。」

?!元烈這一驚非同小可,盯著鐵生猛看,卻無法從那張滄桑又平板的臉上瞧出絲毫端倪。一陣狂喜隨之湧上腦海,胸腔怦怦直跳,歸心似箭。當下向沈日暖告辭動身。

有家僕相隨,沈日暖也沒藉口再攔他回家,依依不捨地送出里餘,才沒精打採回劍廬。離門口還有十幾步,就見台階下一個極高的男子,黑髮長及足跟,一張雪白的臉美得挑不出半分瑕疵,竟讓人生寒,手裡正推著輛輪椅--

「大哥----」

沈日暖驚喜過望,急奔上前,抱住輪椅上那清柔可入畫的男子:「大哥,真的是你!你不是被那什麼雍夜族的傢伙給帶走了嗎?怎麼,怎麼?」驀然想起元烈曾向他描述過那雍夜王的樣貌,他急忙仰頭,一望那頎高男子,果真左眼玄青,右眼絢紫。

「我就是你說的那傢伙。」男子輕笑,如花開冰原,奇麗奪人心魄。低頭望著輪椅上的男子:「滄海,這就是你常常提起的弟弟?呵,有點意思。」

這傢伙,何時與大哥如此熟稔?沈日暖瞪他一眼,就去推輪椅。卻被雍夜王輕描淡寫揮開。

「滄海的事,不需外人插手。」

「我也算外人?」沈日暖怪叫:「大哥,你回家是好,幹嘛帶上這外人啊?」針鋒相對,分毫不肯服輸。

雍夜王傲笑不答,倒是沈滄海臉微微一紅,清柔略帶鼻音的聲音細如蚊蚋,居然有些靦腆:「暖弟,他,他不算外人,這個……」見沈日暖雙眼越睜越大,他吞吞吐吐地說不下去。

見他窘態可掬,雍夜王笑了笑,替他解了圍:「滄海已是我族未來的王妃。這次返中原是專來看一下故居,祭奠先人,順便找你一同回族觀摩我同滄海的大婚。」

手指從沈滄海又指到雍夜王,沈日暖嘴張得再也關不攏,看沈滄海赧然頷首,他洩氣地一低頭,乖乖讓雍夜王推著輪椅走在了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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