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手機裡好幾個未接來電,都是關心狀況的科室主任打來的,他要左軼下午晚到,可沒料到左軼一整下午都沒到,還以為他出了什麼事。左軼態度端正地回電致歉,主任讓他多休息一晚,明天再說。
身為醫生,左軼確實明白自己這頭昏腦漲的狀況不正常,硬撐反而還會影響工作質量、耽誤病人病情,所以沒有推辭。他將中午的剩菜熱了熱,另炒了個酸辣土豆絲,留給陳晟,自己卻什麼都吃不下,喝了一大杯葡萄糖水,換了睡衣,十分坦然地往陳晟身邊一躺,接著補眠。
他是很少做夢的人,卻在黑暗裡察覺到彷彿窒息一般的痛苦,然後在一片刺目的血紅的光中,看見陳晟面無表情地站在他面前。
陳晟還穿著他們重逢初見時那身黑色的休閒服,頭髮卻比那時要長——他被監禁了兩個月,因為左軼不會剪髮,所以一直是毫無章法地胡亂生長——雖然凌亂,卻顯得年輕了許多,像極了高中時代那個冷眉冷目的少年。
他在一片血紅中,滿懷渴求地向陳晟伸出手,陳晟卻只是居高臨下地、垂下眼看他,開口道,「你要關我到什麼時候?」
左軼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他看見一把血淋淋的刀插在那裡——他原來是跪坐在地,吃力地仰頭看著陳晟。
「你最好殺了我,毀屍滅跡,」陳晟冷笑著說,「腦袋藏在櫥櫃裡,腿藏在衣櫃裡……」
他彎下腰,握著左軼腹部的刀柄,在一股詭異而滑膩的水聲中,將它更深地捅進去,「……不然老子一定殺了你。」
左軼聽見自己從牙關的縫隙裡發出的深長的喘息,他一手抓住陳晟握著刀柄的手,另一手抓住了陳晟的衣領。用力地將陳晟的上身扯向自己,他狠狠地、滿懷執念與瘋狂地,就去吻陳晟的唇。
——即使你殺了我,我也不會放手。
血從他喉管裡溢上來,溢了滿口,充斥了兩人的唇齒,然後從相交的地方一縷一縷滲出。陳晟沒有拒絕他的親近,而是在一個纏綿而血腥的深吻之後,又牽唇笑了一下。
「不想放手嗎?」陳晟滿嘴鮮血地說,「那好吧。」
他冷笑著拔出左軼身上的利刃,一把插進了他自己的胸膛!
刺目的紅色剎那間糊了滿眼!
左軼只覺得自己的胸口也跟著狂然劇痛!他發出一聲短暫而急促的慘叫,一挺身坐了起來!
陳晟正在旁邊打著哈欠看電視劇,冷不丁被他一嚇,隨手就把遙控板砸他後腦勺上,「操!又發神經!」
左軼睜大眼睛回頭看他,重重地喘了幾口氣,然後突然撲上來扒他衣服!
最近天氣轉涼,左軼親手給陳晟套了件新睡衣,現在卻被他自己三兩下就撕扯開。腦袋上又挨了陳晟重重地一下,「媽的變態!發什麼瘋!」
左軼氣喘吁吁地看著他赤裸的胸膛,上面只有一些深深淺淺的吻痕瘀跡,沒有血,也沒有傷。連乳尖下被他劃出的那兩個小十字,也已經淡得幾乎沒有痕跡了。
他喘息著抬頭看陳晟的臉,陳晟皺起的眉頭、瞪視的目光都顯示出主人瀕臨爆發的怒意——而並不是剛才那樣的冰冷戲謔。
他緩過勁來,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
一言不發地低下頭,他摟著陳晟的腰,將臉貼在對方溫熱的肚子上,對陳晟的打罵充耳不聞。
胸口仍在一抽一抽地疼痛,他緊皺著眉頭閉了眼。
陳晟捶了他幾拳,把他背脊敲得咚咚作響,都沒見他給個反應,於是也懶得在神經病身上浪費力氣,自顧自看電視去了。
客廳裡的手機突然又響了起來。
左軼抬頭看了看電視右下角的時間,正是深夜十一點。這個點兒打來,多半是醫院有急事。他放開陳晟快速站了起來,果然,市區又發生重大車禍,一送送來了十幾人,偏偏住院部一個病人又突發腦溢血——正是他下午查房的那位老大爺。
這個病人的狀況只有左軼最清楚,主任不得已一個電話把他催回去。左軼急匆匆往睡衣外面套了白大褂,抓起扔在沙發上的公文包,拉門的時候聽見陳晟喊,「喂!」
他快步跑回臥室,看著陳晟。
「走之前拿兩瓶啤酒來,」陳晟說,「十二點有球賽。」
左軼開了冰箱,拎了兩瓶啤酒出來,紙杯卻用完了。
他看看盛啤酒的危險的玻璃瓶,又看著陳晟——陳晟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機,對他的作為毫不關注。
他閉了閉眼,黑暗裡又是那種血紅的氣息,再睜開時,嘴角都因為胸口再次氾濫的疼痛而微微抽搐。
這種對立的、表面纏綿而又各自心懷鬼胎、各自防備的相處模式,究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他沒有再去找紙杯,就這麼將兩樽玻璃瓶放在床頭,湊上去抱住陳晟輕吻了他的唇角,低聲囑咐道,「少喝點,早點睡。」
陳晟一手肘砸在他腦門上,意思是你他媽少管老子,滾遠點!
時間緊急,左軼沒繼續煩他。為他起開了瓶蓋,左軼非常迅猛地滾遠。
陳晟拎著瓶啤酒懶洋洋地靠在床頭,眯縫著眼看廣告,等著球賽開場。回味起左軼下午靠在他腰上問的那句話,他牽起嘴角,冷冷地笑了笑。
白痴。
他志得意滿,知道左軼現在被他迷得顛三倒四,甚至有了後悔的初兆。他幾乎可以預見左軼屁滾尿流地跪在他腳下,哭著放開他、向他認輸的結局——而他當然會是欣然接受這投降,然後隨手拎起個什麼東西,砸那變態一地血漿腦花子!
狗日的!他哼了一聲,看那禿頂生發的廣告看得有些不耐煩,換了個台開始看動物世界。
喝了小半瓶啤酒,被電視裡簌簌的風吹鳥叫聲熏染得十分愜意,他靠在床頭打起了瞌睡。
他也是個很少做夢的人,卻在夢中聽見鳥叫蟲鳴。落日西斜時的微風,舒緩又撩人。
他回到十八歲那年的初春,滿額薄汗,一個人在學校操場上練習投籃。這是週六的下午,住校生大都回了家。沒有花痴少女們嘰嘰喳喳地圍觀他,整個場上只有球擊地時咚咚的回音和他的腳步聲。他姿勢兇猛地躍起,帶球灌籃。落地之後胡亂抹了把頭上的汗,自由又愜意。
不經意地抬起頭,他看見學生宿舍的樓上冒出一個腦袋,鏡片的光芒一閃而過,在他抬頭望去的時候驟然消失。
挑起眉毛往那個空無一人的方向仔細看了看,他知道那是誰。一手叉腰一手扣著球,他朝著那方向冷笑了一聲。
廢物。
他那堆狐朋狗友都以為那眼鏡仔開過葷之後喜歡上了楊真,只有他知道那變態到底在看誰。
他記得那變態在浴室裡一邊操楊真一邊看著他時的眼神,那種一見鍾情的熱切、痴狂與渴求。從沒有人敢用那種眼神看他。
他不覺得被侵犯,只覺得好玩,故意丟開那變態不再理睬,他只等著看看對方還能玩出什麼花樣兒來。
結果那傢伙只知道鬼鬼祟祟畏畏縮縮地偷看罷了。
空長一副大鳥,膽小如蒜。廢物。
他將球拍在地上,掂回來,然後踮起腳尖要再做一個姿勢瀟灑的投籃。卻突然被人兇狠地從後撲倒!
驟然貼近的地面看起來堅硬,卻其實十分柔軟——柔軟得像一席床墊。他被壓在地上,掙紮著扭過身,發現那是一個滿臉森冷的面癱男人。
那長大了的變態粗重地喘息,眼神仍舊如少年時那樣渴求而狂亂。他牢牢地壓住了他的手腳,低頭就開始啃咬他的脖頸。
他在對方瘋狂而迷亂的喘息聲中抬起頭,看向昏暗的天空,落日已經西沉入云,天邊一片慘淡淡的血紅。
頭上傳來熟悉的叮噹的鐐銬聲,他抬了抬手腕,看見上面突然多出的鐵銬,於是牽起唇,不屑地冷笑。
果然還是廢物。
十年前龜縮不出,有賊心沒賊膽,十年後……竟然只會用這種變態又下作的手段。
——他媽的廢物。
「他媽的廢物!」
他被一句陌生的聲音驚醒,有些迷糊地抬起頭,電視不知道什麼時候斷了信號,只剩沙沙的碎音和一屏幕雪花。而聲音——那陌生男人的聲音竟是從客廳傳來!
他臉色驟冷,同時悄無聲息地將手裡喝空的酒瓶藏進了枕頭下面。
「廢物!」客廳裡傳來沉悶的一聲咚響,像是誰被誰拍了一下腦袋,「媽的開個破鎖開了半小時,你師傅怎麼教你的?!」
一個稍顯年輕的聲音痛呼道,「哎喲,老毛哥,我又不知道這門被反鎖了,一回生二回熟嘛!別打了,咱快找找東西,一會兒他回來了。」
「怕什麼,」那個深沉一點的聲音道,「老子在周圍轉了兩個星期,他是個剛搬來的醫生,一個人住,媽的賊有錢,天天打的上下班。剛才出去肯定是接急診,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回來了就捅他一刀,」年輕一點的聲音道,「反正他們醫院管治。哎喲!老毛哥你又打我!」
「少他媽廢話,要不是小三鬧肚子,老子能帶你這廢物來?!快點到處看看!他媽的臥室怎麼還亮著燈?」
那兩人說著話,臥室門就被打開了,一個年輕小光頭一邊推門一邊道,「走得急忘了關燈唄……哎喲我操!」
他被裡頭森寒著臉的一個大男人嚇了一大跳!尖叫著屁滾尿流地就要往外逃,剛哆嗦著跑出了幾步又覺得不對勁,「我操!」
「我操!老毛哥你快進去看!裡面銬了個人!銬著的!」
「銬了個什麼?!」正蹲在客廳裡翻抽屜的一刀疤臉大漢奇怪道,跟著他跑進來。
然後他們就跟坐在床頭的陳晟大眼瞪小眼,刀疤臉明顯地見多識廣,衝上來一把就將蓋在陳晟腰上的被子給扯開了。
就見這床上的男人寬肩窄臀、是副一流的好身材,而雙手雙腳都被銬了鐵鏈,赤裸在外的胸膛、大腿、脖子上,深深淺淺的都是吻痕。
「我操!」連見多識廣的刀疤臉都震驚了,「老子就說那醫生看起來像個變態,他媽的在家養了個操屁眼兒的!」
慘遭圍觀還被戳中身份的陳晟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從喉嚨裡擠出一聲,「滾……」
那倆人哪裡肯滾,反正吃定了他被銬住,攻擊性不高,索性圍著床繼續圍觀研究他。「操屁眼兒的?老毛哥你不是吧,我聽說那都是些娘們兮兮的兔兒爺,哪有這種的?」小光頭一邊說,一邊還伸手掐了掐陳晟修長堅硬的小腿,「我操,都是肌……哇啊——!」
他被陳晟狠重的一腳踹了出去,整個人飛起來一般直接撞到了電視機上!屏幕纖薄的純平彩電頓時凹陷大半、四分五裂,嘎吱嘎吱地冒出一大股黑煙!
小光頭摔下來一頭砸到地上,面色扭曲地捂著肚子趴在地上哼哼,爬都爬不起來!嗆咳了幾聲之後,他竟是哇地吐出一口帶血的痰,裡頭還有兩顆碎牙!
顫抖地看著自己吐出來的血,他眼白一翻,非常直接地暈了過去!
刀疤臉這算是見識了陳晟超凡的戰鬥力,頓時變了臉色。他丟下暈倒的小光頭不管,眼神陰鷙地將腰裡一把摺疊彈簧刀摸了出來,蹦地彈出鋒利的刀刃。
陳晟坐在原位森然不動,冰冷的目光戒備地隨著他動作,手指看似緊張地掐著枕頭,其實是在摸索下面那樽啤酒瓶。
然後他在刀疤臉惡狗一般撲過來的時候,一手拽起被子衝他揮了過去!趁對方遭到阻隔、攻擊偏離方向,他翻身敏捷地躲開,另一手摸出枕頭下的玻璃瓶,當頭一腦袋拍下!
「啪嘩——!」
酒瓶登時破裂四濺,只餘了半截瓶管在陳晟手裡。刀疤臉滿頭是血,一聲未吭地就倒了下去,被陳晟一腳踹下床,死狗一般摔在床邊,不動了。
陳晟低低地喘著氣,轉頭看向仍然趴在電視機下的小光頭。小光頭也是死狗一般一動不動。
輕鬆快速地解決了兩個小賊,他卻不敢放鬆警惕,一手仍然抓著那瓶管,他起身去按床頭的通話器,想把左軼叫回來收拾殘局。
通話器那頭傳來嗶——嗶——的忙音,然後一個機械的女聲響起來,「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在嗶一聲之後留下您的留言。」
「喂,變態……」陳晟剛開口說了一句,就扭頭一把將手裡破碎的瓶管捅了出去!
撲上來偷襲的小光頭被他劃中了手臂,鮮血登時噴濺出來!小光頭手裡的小刀哐當落地,慘叫著被他再次一腳蹬出,筆直地摔在了跑步機上,再次跌了個頭破血流!
陳晟喘著粗氣剛要接著說話,突然聽見「碰!」一聲重響。
他後腦劇痛,木頭的碎塊從他眼前掉落、跌到床上。他喉嚨裡痛楚地悶哼出一聲,手指掙紮著從通話器上摳過,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滿頭是血的刀疤臉,又掄起手裡的木頭板凳碎塊,狠狠地砸向了通話器!「碰嘩!」
將那一堆殘渣統統扔到地上。他狠狠地擦了擦眼角的血,滿懷怨毒地看著暈死在床上的陳晟。
「麻痺的兔兒爺,老子今天干不死你……」他神情陰森地四下環顧,企圖找個能弄死陳晟的物件。
目光掃過床頭櫃上另外一瓶沒被享用過的啤酒,他眼神一暗,扭頭對起步機上掙扎撲騰的小光頭道,「起來!教你怎麼操屁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