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似無鳩啼香
「好是好,可是我們住旅店?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給開門……」謝信一邊碎碎念一邊趕緊找了個有路燈的街口把車停下。
此時正是黃昏過後,夜色很快鋪天蓋地而來,兩人從街頭走到結尾,敲了三四家小旅店的門,都沒有人回應。
謝信敲了好幾家,很是鬱悶地問殷玦道:「殿下怎麼辦?沒人願意給咱們留宿。」
這一條街上旅店很多,但總不能這樣一間一間地沒有目的地找下去,而且明明能隱約地看見窗戶裡透出來的點點光亮,卻愣是沒有人願意回應。
殷玦敏銳地嗅到空氣中越來越濃的血腥與屍臭味,必須馬上離開或者進屋,他從車上拿出一袋十斤的大米,遞給謝信道:「用這個。」
謝信心領神會,剛接過大米就突然聽見二樓有個女人打開窗對他小聲叫道:「你們想要借住?」
謝信點點頭,示意手上的東西道:「交換。」
女人想了想問道:「多長時間?」
謝信十分心痛地抱著大米道:「一晚……」
女人似乎正在和屋裡人爭執,就在這時候,旁邊也有一家男人探出頭來道:「二十斤,我立馬下樓來給你們開門。」
這就是趁火打劫了,如今條件雖然惡劣,但畢竟人們白天還能出來活動和收集糧食,所以糧食的重要性還沒有能完全地體現出來,這也是男人敢獅子大開口,而女人不願意冒險的原因。
殷玦冷下臉,瞟了一眼男人後對謝信淡淡道:「就十斤,大不了我們連夜走。」十斤大米已經夠多了,本來考慮到安全問題住一晚最好,但也還沒到要四處求人的地步。
女人一聽他們打算連夜走,一咬牙趕緊道:「我下樓來給你們開門。」隔壁的男人見沒有賺頭又縮了回去。
小鎮只有兩條交叉主街道,街道邊上的樓房也不高,三四層,最底下是店舖飯館,第二層做旅館,趁著女人下樓的時間,謝信問殷玦道:「真要給?」
殷玦淡淡道:「你說呢?」
謝信肉痛得不行,這些糧食可是他好不容易花了好大的價錢才搞到手的,可是讓他為了一袋米連夜駕車面對喪屍的圍追堵截他又沒那個膽子……
殷玦見了他那副模樣,有些好笑地別過臉去,給不給,給多少等過了夜還不是由他們自己說了算,不過他給得起,而且可以肯定的是
,這絕對要比連夜急忙趕路更為穩妥。
女人臉色蠟黃,連笑容都是僵硬的,很明顯她並不想做這筆交易,但是家裡沒糧了,孩子吃不飽,丈夫又是身有殘疾,家庭的重擔全都壓在她的肩上,別家裡男人身強力壯,白天帶回的糧食多,而她搶不過人家就只能餓著肚子,滿腹的委屈在這種亂世裡都不知道該說給誰聽,鎮子裡的糧食不出幾天就被人搜刮完了,沒辦法她只能大著膽子和相熟的人跑去鄰鎮,結果鄰鎮的人一聽說是來找糧的,立馬就給趕了出來。
家裡的米頂多還夠吃一個禮拜,也真是沒有辦法了,女人躊躇地打量著謝信,又看了看他身後的另一個年輕俊美的男人,低聲道:「二樓的旅館住不成了,你們去我家湊合一晚。」
謝信愣了一下問道:「為什麼?」
女人面色難看道:「裡面……死人了,有喪屍……我把門鎖了,又上了鏈條,只有家裡才安全。」
果然,只見二樓樓道口處的那扇門被封死了,隱隱傳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咆哮聲,殷玦皺了皺眉,他能感覺到裡面散發出的血腥味還很新鮮,而且對上女人那副精神恍惚的樣子,他心裡突然有了一個猜想——恐怕裡面的活人都還沒有跑乾淨女人就把出口鎖死了吧……
謝信又徵求了一下殷玦的意見,不過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挑剔的了。
殷玦其實不太喜歡和人族接觸,幾乎所有的非人種族都是這樣,因為有時候他們會發現人族雖然弱小,但是內心卻十分複雜殘忍。
這一晚兩人休息得都不太好,這個小鎮裡的喪屍出乎意料地多,半夜成群結隊地出來遊蕩,家家戶戶凡是還活著的都房門緊閉,屋內燈光敞亮,喪屍們就眼巴巴地在外面盯著這些光暈下的小點心流口水。
他們的車停在昏暗的路燈下,謝信緊張兮兮地扒在窗口,見喪屍們對他的悍馬並不感興趣後才大大鬆了一口氣,因為喪屍吼叫的聲音太大太吵他睡不著,也不敢睡,還生怕著了別人的道,那一家三口看他的那眼神,就跟他是什麼殺人犯似的。
倒是殷玦靠在沙發上稍稍闔眼休息了一會兒,卻沒想到凌晨時分他突然感覺不對,立馬坐直了身子,把正在另一條沙發上輾轉反側的謝信嚇了一大跳。
「殿……殿下?」謝信爬起來,只見殷玦似乎夢遊一般,慢慢走到窗前,默默地看了會兒不遠處依稀泛白的天空。
謝信也
跟著莫名其妙地看了一會兒,試探著解釋道:「殿下是想看海嗎?雖然方向是沒錯,但是這裡看不到的。」
殷玦眼裡早已一片清明,聽罷難得嘴角微微上揚,淡淡道:「不是。」
謝信眼睛瞪得老大,幾乎不敢置信他竟然看見殷玦笑了,雖然很不明顯,但是那往日冰封的面容竟然真的柔和了下來,近乎柔和到秀麗的錯覺。
謝信道行不夠,自然是看不見的,此刻遙遠的東海上空,一道水色的瀑布憑空懸掛而起,泛著空靈的幽光,逆流的水波如游龍,幾秒後又重重地坍塌入深海,緊接著又是一道,如龍擺尾一般,衝天而起時也伴隨著洶湧的巨浪與常人無法聽見的喧囂聲,震得殷玦連手都開始輕輕顫動。
他的命魂在召喚他,即便懸天的瀑布已經碎裂,但歡騰的海浪依舊久久不息,那種迫切地想要回歸本位的心情,殷玦相隔百里也能清晰地體會。
殷玦對謝信道:「收拾一下,天一亮就走。」
謝信點點頭,飛快地跑進洗手間唰唰洗洗,就在這時候,那一家三口鎖死了的臥室突然開了門,一個又乾又瘦的小女孩偷偷探出頭來。
殷玦見了,沉默半晌接著坐回沙發上養神。
小女孩悄悄地摸到他身邊。
殷玦問道:「有事?」
小女孩應該是六七歲的樣子,但非常地瘦,她想了想道:「剛剛爸爸媽媽吵架了。」
殷玦點點頭,從他和謝信進門開始就一直吵到半夜才消停,雖然兩人都壓抑著聲音,但是既然連謝信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他又怎麼可能聽不見。
夫妻兩人是在商量該如何處理那袋大米,不過有意思的是,男人竟然認為他們只應該要一半,然後他壓抑的爭執聲就在女人崩潰的尖叫中結束了:「你是不是有病!人送你你都不要,你以為現在還是以前嗎?我們自己都吃不飽,你還想著別人能不能吃飽!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找糧食有多辛苦,你去死吧——」
然後男人就沉默了,再也不說話,直到現在天快大亮,小女孩才趁著兩人睡著偷偷跑出來。
孩子畢竟還小說話也不懂得婉轉,而且膽子也大,她突然伸手去拽殷玦的衣擺,試圖爬上他的腿,並且小聲詢問道:「你是不是真的要給我們那袋大米?」
殷玦嗯了一聲,被一個小丫頭這麼大咧咧地抱著還是第一次,他有點
不太習慣,身子與腿都僵住了,一動也不敢動。
小女孩終於坐上了殷玦的大腿道:「爸爸剛才說你們肯定不會給我們那麼多大米。」
殷玦:「……」
小女孩:「他說你們不像普通人,說不定還會殺了我們滅口……嗯……我爸以前是警察。」
殷玦:「……」
小女孩:「可是我覺得你很好看。」
殷玦:「……」
小女孩露出一對小虎牙,甜甜道:「你肯定是好人,我喜歡……」話還未說完,她就被從洗手間驚恐地衝出來的謝信一把拎了起來,然後迅速退放到了至少離殷玦三米開外的地方。
謝信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殷玦的臉色。
殷玦面無表情,默默地望了一眼被嚇了一跳開始眼淚汪汪的小女孩後,接著閉目養神。
謝信鬆了一口氣,老實說,他一點都拿不準殷玦脾氣,他不知道殷玦是不是真的如他面上表現的那般冰冷。明明有時候也會有難得溫情的一面,可是就在他認為這個人本性應該十分溫良的時候,殷玦表現出的涼薄心狠又讓他心悸無比。
雖然謝信覺得自己冒犯了,但是他能夠理解小女孩那種想要親近的心情,不知道為什麼,殷玦身上似乎帶著一種清淺的香氣,若有似無,讓人心生嚮往。
其實殷玦自己也發現了,每當他回到青玉裡修行一轉,身上就會不由自主地散出一點淡淡的香氣,和他當初用來煉製身體的藥草味道很像。
那種藥草花瓣緋紅,汁水似血,名叫鳩啼,可是他還從來都沒有聽說過鳩啼還會產生這樣的功效,和魂魄本身的味道並不同,卻似乎融合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