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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宋 (原名蝶鬧蜂忙宣和春)》第210章
第二百零九章 初戀就是用來失去

  「你剛才似乎只喝了一碗粥!」時穿提醒:「我這幾天不曾絕食,可我剛才喝了三碗粥。」

  施衙內翻了個白眼:「我雖然絕食,可只是說不吃飯,也沒說不吃點心啊。」

  「哦!」時穿明白了,他看了一眼崔小清,崔小清的表情很奇特,既有憐憫,也有憋不住的笑意,還有一點點惋惜,一點點喜悅。

  時穿收起了笑容:「那麼,不給你與素珍姑娘議親,理由……」

  「啊,當然是說素珍姑娘遇匪,毀了名節,所議施家無論如何不會娶素珍上門,我那哥哥還一臉關切地說:就是怕我亂來,連累家族蒙羞,所以才提前與我議親……」

  「唉……」時穿長歎一聲:「這種事,我實在沒法幫你。因為我知道,在這個時代,在婚姻大事上想違背父母的意願,幾乎是不可能的。

  現在,唯一的解決辦法還是從父母身上下手,解鈴還須繫鈴人……你再想想,沒有其他的辦法了,你手中握的碼頭倉庫與海船,難道都不能使他們讓步?」

  衙內想了想,越想越悲哀,越想越哀傷:「沒用的,父母的本意是控制我,我手裡握的籌碼越多,他們越是想控制我。他們不怕我翻臉,也不怕我鬧意氣,因為我不能離開施氏家族,他們沒甚麼可失去的,所以他們不會讓步。」

  「難道就這樣了?」時穿擰起了眉毛,周圍的空氣陡然變得凝固起來。屋外海風呼嘯,雪停了。

  一眨眼,周圍恢復正常,時穿搖著頭歎息:「有些事情,人力真的無法改變,似乎,對於你個人來說,屈服是如今最好的選擇。」

  剛才一剎那,時穿推敲過一千種可能性,然而,面對這個宗親社會的宗族勢力,以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社會秩序,個人的力量似乎毫無作用。

  施衙內手中掌握的財產,以及可支配的力量,都是以施氏家族名義而存在的,如果他反出這個家族,像明清小說一樣,自己去闖天下,闖出一片旖旎風光……那種情況,只可能在小說中存在。

  作為家族的背叛者,施衙內同時也成了整個社會的背叛者,即使時穿資助他,把海公子留下的財富,全部交給施衙內,那也不行,因為幾千年的固有慣性,已經將這個社會上上下下,每一個角落都籠罩起來——沒有擔保人,施衙內無法購買房產,無法與人經商,而被趕出家族,丟失了姓氏的同時,他也丟失了戶籍,丟失了自己的身份。

  唯一剩下的出路,似乎是駕船攜美元逃海外,但對於一個迷戀詩文,喜歡追求人文之樂的褚姑娘來說,願意追隨他到蠻荒之地嗎?

  也許,初戀就是用來失去,用來追憶的。

  分手才是對施衙內,對褚姑娘最好的選擇。

  也許,初時的陣痛過去之後,初戀的雙方都能尋找到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快樂,所有人都是這樣過的,不是嗎?

  時穿談了自己的分析結果後,衙內情緒低沉:「不錯啊,我只想到自己的苦樂,卻沒有想到褚姑娘是否願意陪我度過那些創業的苦難,你說得對,陣痛過去,也許褚姑娘會有更好的生活——誰知道呢,也許對褚姑娘來說,根本就沒有陣痛,所謂陣痛,只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

  旁觀別人的痛苦,心情是很鬱悶的,時穿轉移話題:「所以,你還是趕緊回去吧,萬一回去晚了,你嫡母開始動手,那你就要失去『兩次』了:一次是失去褚姑娘,一次是失去你名下的那些財富。」

  施衙內神情怏怏:「不怕,我這次來找你,是打著其他旗號來的,來人,把東西拿來。」

  衙內回頭解釋:「我父親通州水軍的任命就快下來了,這次家族搜集到一副薔薇圖,聽說你馬上要上京,便托你順便帶過去。」

  衙內遞過來一份卷軸,時穿忍不住好奇心,打開卷軸,展開了畫稿,草草的掃了一眼,他禁不住脫口而出:「竟然是白玫瑰。」

  衙內有點懶洋洋:「不錯,廣州那邊說,也有人把『薔薇』稱呼為『玫瑰』的——前一個詞是大食語,從西域傳入;後一個詞是天竺語,從廣南傳入。兩者說的都是一回事。」

  「當然是一回事,拜占庭人把二者統一稱為『露絲』——rose。」

  施衙內意興闌珊:「哦,還有一份圖紙,是廣南東路人畫的花露蒸餾圖,據說是大食人蒸餾玫瑰花露的圖紙——聽說,這份蒸餾鍋爐的設計圖紙,曾被沈括修正過。」

  時穿笑了:「這份圖紙我雖然沒有看過,但我聽說過,那根本不是大食人蒸餾花露的設備圖,純粹是當地商人根據天竺傳聞,私下裡推敲而出。」

  施衙內懶洋洋的回答:「原來如此,難怪大食胡商賣的玫瑰露,總是比廣南東路自己生產的要好。」

  時穿搖頭:「這不關蒸餾器械的事,是物種的原因,廣南東路的白玫瑰,或者稱白薔薇,是從印度傳入的,印度傳入的這種玫瑰花朵小,種子花托蘊含的花油少,香氣也不濃郁。而大食人——我喜歡稱他們為波斯人,他們在一千多年前就開始生產花露,千年的栽培,再加上千年的技術探索,使得他們的物種與天竺種完全不一樣。」

  崔小清趕忙插嘴:「你剛才說要建一座花園,專門種花,難道你也想提煉玫瑰花油?那你能不能搞到波斯的物種?」

  時穿點頭:「我那裡生產香膏香胰,從外面採購來的香料,交貨不及時不說,還總不和我的心意,再加上生產香膏,需要大量的杏仁油與葡萄籽油,所以我準備建個三百畝左右的花園,一百畝種葡萄,一百畝種杏子,剩下一百畝種各種香花。」

  崔小清想了想:「既然種香花,那就確實需要一個圍欄,文人雅士總喜歡沾花惹草,沒有圍欄圍住,人家去採幾朵,你總不能上去辱罵人家吧。

  海州城有多少士子,雖然一人采一兩朵,似乎無傷大雅,可千百人一起採摘,一年的辛苦,全做了雅事,非得把它們圍起來,別讓那些士子看見才是正理。」

  施衙內病怏怏的插嘴:「我要睡了,別在我面前談花花草草,我心煩。」

  時穿站起身來向崔小清告辭:「我送他回去,花園的事情以後再討論。」

  衙內依靠著時穿的肩膀,夢遊一般深一腳淺一腳走著,嘴裡說:「我一心一意看中一個人,誰知道最後是一場苦難,大郎,你蝶鬧蜂忙的,將來未必能夠清閒。」

  時穿一聲長歎:「這不都是因為你麼——瞧瞧,在這個時代,誰能做自己?」

  衙內反駁:「我跟你不一樣,我上有父母,你卻自個能做自個的主。」

  「自己能做自己的主有甚麼用,我不能做別人的主。」

  「那也是,除了你,誰沒有父母,有些事情,你能做自己的主沒用,一個巴掌拍不響。」

  第二天,施衙內神色怏怏的冒雪返程了,他是古人,自然比時穿更能理解,以及適應古代這種婚姻習俗,風雪再大,阻擋不了他焦灼哀傷的心情,而對於他的苦難,時穿也愛莫能助。

  有些時候,人力無法回天啊。

  匆匆過了幾日,海州城城東五通廟,本州約一千多名舉人彙集,開始祭奠五通神。

  祭酒身披道袍在台上舞蹈著,邊舞邊歌:「華渚流虹,應生商佳瑞;電繞神樞,當慶綿宗社——」

  眾舉子拈香響應:「喏。」

  黃煜與同行的五名舉子一邊鞠躬,一邊東張西望,一名舉子低聲詢問:「伯濤兄,承信郎不會不來吧?」

  黃煜自己也心中忐忑:「不會吧,承信郎這人挺實在的,絕不會言而無信。」

  高台上,祭酒手持桃木劍,大呼:「脫屣塵凡,游心澹泊,逍遙物外。聖子神孫,祖皇文母,上接三宮,下通五世。至盛難名,亙古今無比。誕節重明,燕樂和氣,動普天均被。壽祝南山,尊傾北海——神哉輔吾足,幸及兒女奔。」

  中舉人拈香鞠躬,祝禱:「一帆風順,步步登高。」

  抬起身來,黃煜瞥見了一行人馬走來,正是時穿,他騎了一匹馬,帶了兩輛驢車,領了一名高大的黑人僕婦,一名印度管家,以及一個黑人小童,自己胯下騎一匹馬,正坐在馬上四處搜尋。

  此時,四名解差走上高台,用水火棍頓了頓地面,高呼:「起解!」

  眾舉子齊聲大呼:「一帆風順,步步登高。」

  衙役們在台上高聲宣讀著旅行注意事項:「……十里一歇,二十(裡)一食,四十(裡)一宿;十人一解,伍十為隊,百人為團;各團隊需遵從號令,歇止聞令而行……」

  黃煜直起身來,把手中的香交給同伴,而後向時穿招了招手,時穿望見黃煜,趕緊順著人縫走了過來,黃煜指了指台上的祭酒,低聲說:「五通神主管旅行,主管道路通暢,時兄也去上柱香吧。」

  時穿咧開嘴:「我給他上香,我怕他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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