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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宋 (原名蝶鬧蜂忙宣和春)》第302章
第三百零二章 維護「家人」還是「朋友」

  羅婆婆聲音頓時低了很多,但她仍強辯說:「那是我媳婦的嫁妝,我替媳婦保管一下,又怎麼了?」

  那位大將顯然是慢性子,繼續有一句沒一句的撩撥說:「自來,奪媳婦嫁妝的人,都說替媳婦保管嫁妝,可『王法』從來沒有允許婆婆替媳婦保管嫁妝,不是嗎?

  褚姑娘有手有腳,自己讀書識字,怎會需要別人來管理自己錢財。哈哈,照羅婆婆這麼說,那天下所有的強盜,豈不都可以說,自己是替失主保管錢財?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既然羅婆婆說替褚姑娘保管嫁妝,那我們就到官上好好說說,褚姑娘的嫁妝單子,在官上是過了紅契的,那份嫁妝單子我還記得存放在哪份招文袋裡,婆婆要去官上論王法,正好,我們取出官上保存的紅契,好好清點一下,由官府做主,讓你媳婦自己保管自己的嫁妝,如何?」

  羅婆婆推搡著褚素珍,憤恨的沖官差嚷叫著:「我兒子如今是進士了,正在京城裡候選,你等小吏如此欺負我,就不怕我兒子做了官,回頭一個個收拾你們……你你你,瞧你這個狐媚子惹來多大的禍事,難道你不想在羅家過了,我回頭叫兒子休了你。」

  褚素珍抖得轉過身來兩眼明亮:「婆婆,你許我了——你許可讓你兒子休了我。」

  羅二躲在母親身後,悄悄提醒:「娘,不能啊,這樣子休妻,是要歸還嫁妝的。」

  羅婆婆頓時醒悟,大罵:「啐,賤婦,想得美,這輩子你休想離開我羅家門,休想你生是羅家的人,死是羅家的鬼,你瞧瞧,今日羅家的臉面,全叫你敗壞了。」

  那位說話慢悠悠的大將連聲催促:「羅婆婆,你剛才說你兒子做官之後會修理我,哼哼,別指望了。海州城鬧得這麼大,學諭大人已把你家的事情寫信告訴了京城吏部官員,海州城百餘名學子聯名上書替素珍姑娘抱不平,通判大人也彈劾羅氏『不修私幃,家門無德』——你兒子這輩子別想做官了。能不能保住進士,還難說得很。

  走走走,一起去縣衙,我欠時大郎一條命,早等著找機會報答他了。正好,羅婆婆,今日你不去縣衙,休怪我鎖了你去。」

  羅婆婆跳著腳,高聲咒罵:「他時大郎私畫人像,欺行霸市,難道就不是罪了?你們欺負我孤兒寡母,還有沒有天理。」

  另一位大將幫腔:「羅婆婆,咱可沒有欺負你——說出的話吐出的釘,是你自己說要去縣衙的,咱們陪你去縣衙做個見證,你只管在縣衙告承信郎如何霸道,如何欺辱你,嗯,順便把你媳婦的嫁妝單子理清了,這不是一舉兩便的事情嗎?」

  羅母眼珠轉了轉,拉過褚素珍低聲問:「媳婦,那時大郎私畫人像,真的不是罪嗎?」

  褚素珍恭順的福了一禮,回答說:「昔日蔡公相蔡老大人,曾繪製過一副《西園聽琴圖》,那上面有當今官家,還有蔡公相本人,還有皇宮女官、嬪妃等等……嗯,媳婦未曾聽說當今陛下以及嬪妃,要狀告蔡公相私畫人像。

  類似蔡公相這樣的圖畫很多,《韓熙夜宴圖》曾繪製南朝百十個人像,有袒胸有光頭者,也不曾算作罪過。還有《遼國皇帝行樂圖》等等,形象百千,通沒一個入罪了。婆婆不信,可以問問周圍人?」

  說這話時,褚素珍心裡直懺悔:「我錯了我錯了,我欺瞞了婆婆,我把類似海捕文書的緝捕畫像,與《西園聽琴圖》一類風雅畫像混為一談,我真的錯了。」

  這是褚素珍第一次違背自己一貫的道德感,但不知為甚麼,她心頭很快意。

  羅婆婆有點頭暈,褚素珍一口氣點了皇帝、宰相,點了遼國君臣……的畫像,這還能做假嗎?這還用問嗎?她臉一變沖幾位大將堆上笑,和藹的說:「媳婦,既然承信郎忙著官上的事,那我們就不去打攪了,改日吧,改日我們再去拜訪時大郎,今日日頭不早,咱們趕緊回去……哎呀,我出門的時候,忘了把雞抓進籠子了。」

  褚素珍站在原地不動,羅婆婆臉沉了下來,正準備咒罵幾句,旁邊傳來一聲怪笑:「趕鼠就怕打碎了玉瓶,我正發愁呢,沒想到魚兒自己撞了網,好運氣啊好運氣兀那婆子休走,你懷中有一隻偷竊的華勝,有人舉發了,你是要自己走,還是動用刑拘?」

  褚素珍低低說:「婆婆,怕是走不脫了,剛才發話的是縣上的捕頭,他既已出面,便是郎君來了也得給幾分面子,不然官上交代不過去。婆婆還是隨兩位大將走吧,他們手上無刑拘,面子上也好看點。」

  羅婆婆低聲喝罵:「都怨你都怨你,看你惹的禍,好好的,到城裡來做甚麼。待在家裡,咱好歹也是進士宅院,哪個小吏趕進門。」

  褚素珍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遠遠的沖說怪話的都頭王小川點了一下頭,王小川急忙側轉身子,表示自己不敢受這一禮。他這一側身讓開,首先露出的是身後眼眶發紅、捏緊拳頭的施衙內,以及坐在馬車頂上咬著嘴唇的環娘。

  環娘不是一個人出來的,馬車邊除了趕車的黑人小童,還有一位背著桿火槍、一臉好奇傻像的年輕人……哦,那年輕人也不是一個人出來的,他身後跟個十多位壯漢。而施衙內身後也跟了許多人,還有幾輛馬車——瞧這架勢,這三撥人似乎來自各方,偶然相遇在街頭。

  褚素珍目光快速的從這些人臉上掠過,將各方反應一一收在眼底,眼前的情景一看就知是環娘在煽風點火,因為唯有她與時穿才能指揮動王小川。而時穿看似性格暴烈,但他若出手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從不耐煩嘴上爭執——人嫌吵架浪費時間,有吵架的功夫,早已打完架了。

  雙方這是槓上了。

  一方是關心自己的朋友,一方是一貫刻薄自己,無論怎樣都怨自己做錯的「家長」。似乎按照《女誡》教育,自己必須維護「家人」的臉面。但那些朋友是因關心自己而跟「家人」衝突的,若為了維護「家人」對自己虐待的權力而斥責朋友,以後自己再受虐待,指望誰來伸冤?

  心中還在盤算,羅婆婆已低聲求告:「媳婦,嫁妝的事情回頭再說,都是羅家人,咱關起門來自家商議,鬧大了,家醜外揚,也是你這個媳婦的不是啊。」

  又怨我,褚素珍臉上露出為難的神情……好吧,頂多我袖手,坐觀事態發展。她艱澀的回答:「婆婆,原先媳婦不願出門的,是你日日罵著,要我找時大郎討要利錢,還非催著我今日出門。今日若是時大郎在此,事情或許有轉機,但既然時大郎不在,這些人我卻不熟……你不是總怨媳婦拋頭露面嗎,媳婦今日聽你的。」

  羅二探出頭來,輕聲說:「娘,要不,你給嫂嫂打個欠條,就說借嫂嫂的嫁妝與我,咱一家人,誰欠誰的,通沒賬。」

  羅母眼睛一亮:「就這麼辦,媳婦啊,你過去跟那兩個大將打個商量,先容我們一會,咱去路邊店上打個轉,把欠條寫好,再跟他們去縣衙。」

  褚素珍噎了一下,瞪大眼睛看著羅母,羅母頓時脾氣來了:「本來都是你惹得事,叫你寫個借條,還這麼這麼不爽快,你的眼睛怎麼那麼小,這點小錢還要跟婆婆計較?」

  褚素珍忍了又忍,轉過身去望向身邊的大將,因為怒氣,她說話有點哽咽:「這位,能否容個商量,暫緩一下,讓我婆婆梳妝一番?」

  羅母心中的火蹭蹭往上冒,明明讓你寫欠條,你怎麼說我要梳妝,我就這麼見不得人嗎:「媳婦,你婆婆我打扮整齊著呢,你還是趕緊辦正事要緊……」

  那位大將截斷羅母的話:「褚姑娘,不是我們不願意容情,實在是碰見這樣的刁婦,我等無可奈何——她懷中那支華勝就是證據,我們若是讓她離開眼前,她一回身,將華勝塞在你懷裡,你是接還是不接?你若接了這支華勝,我們豈不是沒了證據?

  我說羅婆婆,事到如今,你也拖延不得,要麼你跟我們走,要麼讓王捕頭用刑具鎖了你去。」

  羅婆婆無奈的扭了扭身子,腳下還不肯移動,嘴裡依舊不服輸:「媳婦啊,你瞧你惹的這禍,丟的羅家多大臉面?你婆婆為你去了官上,今後你出門再怎麼昂頭?」

  施衙內在人叢裡遠遠的望著褚素珍,目光裡流露的哀傷似乎能滴淌下來,他渾身都在發抖,拳頭捏得咯吧咯吧響,但他不敢上前,這個時候他一個男人上前,羅婆婆更有許多污言穢語侮辱素珍姑娘。

  猛然間他想起甚麼,趕緊招手呼喚隨從,低聲吩咐幾句,隨行的軍漢廖五一轉身,溜出了人從。

  王小川還在催促:「羅婆婆,走吧。難得你今日上縣裡,如今不管你告不告時承信,不管那支華勝怎麼來的,今日咱縣裡必須問一問褚姑娘嫁妝問題……嘻嘻,你不是想分褚姑娘嫁妝鋪子的紅利嘛?還想安排羅二去人家鋪子管事,那就由不得合夥人追問這嫁妝問題。

  羅婆婆剛才說王法,王法如何,到了縣衙大堂就知道。若是羅婆婆好商量,咱也不提那支『華勝』是否是盜取,只要按褚姑娘的嫁妝單子,把褚姑娘嫁妝交割清楚就算完事?嘻嘻,東西少了,羅婆婆少不得說一聲是被竊還是變賣了……羅婆婆,這事不能就此算了,你都找到人家門上了,人家要求清帳,理所應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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