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騙子遇騙子
道童舔了舔嘴唇,炫耀似地補充說:「觀主,那商人很是豪奢,十個指頭帶了九個戒指,紅的藍的黃的白的,上面的寶石直晃人眼睛。他的兩位密州扈從還帶著突火槍,騎著高頭大馬,馬上馱著沉重的皮箱,裡面裝滿了金銀等物……」
林靈素馬上衝觀主笑道:「喲金銀裝到箱子裡都能看得出了,不用說,前面一定已經安排他住下,走,去看看。」
觀主起身吩咐剛才的那位道童:「我跟靈素大師去紫氣閣,你去告訴前面的師兄,讓他們引著人從紫氣閣前過,另外派遣人手,去這些人的來路打探。」
林靈素跟著觀主,隱秘地來到了紫氣閣上,他們上的是紫氣閣的二樓,觀主先將窗戶開了縫,從窗戶縫放出信號來,那一頭,接到信號的道士引領著借宿的豪商,一路往紫氣閣側方的客舍走……說來奇怪,那位豪商長相竟然有點蔡大官人的影子,似乎是蔡大官人裝扮的,但因為化妝技術粗略,隱隱透露出原屬蔡大官人的本來面目。
一行人經過紫氣閣的時候,只聽那位豪商用山東話粗著嗓子嚷嚷:「快點快點,凍煞我也,這鬼天氣,真是冷呀。」
蔡大官人是細糯的蘇州腔,這位豪商說話語聲粗豪,山東口音格外重……不過,口音是可以偽裝的。
小道童討好的說:「客人,今年不知道何故,東京城格外的冷,老東京人都說,百年間不記得有這樣寒冷的天氣,客人這一路想必冷壞了。」
那豪商用力揮舞著手加強語氣——此刻雖有點暮色蒼茫,但在夕陽的餘暉下,豪商的十跟手指果然閃爍的讓人睜不開眼睛,連林靈素遠在紫氣閣二樓上,也不得不瞇起眼睛,幸好,聽覺還在,他側耳傾聽,只聽那豪商接嘴:「可不是嗎,我從密州一路來,奶奶的,凍得鼻子都快掉了。」
引路的小道童順嘴詢問:「施主,這天寒地凍,誰不呆在家裡圖個安逸,我看施主也不是為三兩貫的小錢勞苦奔波的人,怎麼這麼冷的天還出門?」
對面的豪商邊走便大大咧咧的說:「若不是想謀一個大富貴,咱家怎會在寒冬臘月跑汴梁城一趟。」
聲音漸漸遠去,只聽那道童還在嘮叨:「這大過年的,施主是打算在京師過新年嗎?」
說話到半中央,聲音拐了個彎,原來是那一行人已經拐進了屋。林靈素仙風道骨的捻著下巴上的鬍子,沉思著說:「今日該祭灶了吧?那道童說的對,我現在還不宜露面,乾脆等年後再入城吧。這個人到有意思,可是巧了,唱得一手好道情,恰好在今天來到我上清宮——去查查他的來歷,咱是靠坑蒙拐騙為生,可不能一時疏忽,漏了底細。」
不一會兒,前方鬧了起來,小道童慌亂的過來匯報:「大師,那位施主的兩個伴當十分仔細,進到我們屋裡就四處敲打,查出我們屋中隱藏的復壁,立刻鬧著要換房。」
這個時候,林靈素正在跟觀主閒扯著京中的百官動態,聽到這話兒,林靈素眼睛立刻瞇了起來,並透出一絲凶光:「有意思,真有意思,我怎麼聞出一絲很熟悉的味兒。」
大家都是騙子,都靠裝模作樣混飯吃。不過林靈素是有組織的騙子集團骨幹,而新進來的三位,除了兩位伴當是本色出演,扮演的是兩位處事精細的賞金獵人,為首那位豪商嘛,在集千年騙術大成的騙子基地作秀,不說別的,坐在這裡人的粗粗一看就明白:那廝身體語言裡充滿著虛張聲勢、裝腔作勢的味道。
這樣的做派嘛——林靈素是誰?那是道家特意推選出來的代言人,是主持國家級騙術秀的前台人物,不用湊到跟前,遠遠的伸鼻子一聞,便能聞出對方身上那騙子味道。
「一起去,看看對方有甚麼說法!」下雨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林靈素站起身,邀請觀主同去。
果然,入門來的豪商鬧的雖然凶,但他目的不是鬧事,也不是想換房子,他是想見觀主……林靈素一進門,見到桌子上隨意扔了一份古樸的羊皮卷,他微微一笑,十分配合的走到桌前,裝作好奇的打量了一眼那張羊皮卷……咳咳,好吧,是騙術的重要道具,隨即,假意驚歎:「這似乎是南洋蕃人喜歡的書卷。」
這一眼瞄得很快,對面的豪商雖然手法熟練,但林靈素久經訓練,在別人看一行字的時間,他已經把全卷的文字記錄在腦海,那是一份煉丹配方。只是這配方很古怪,一般的煉丹配方都是十進制,各種丹藥的比例是十分之幾,這份煉丹的配方居然是千分比。
煉丹配方是用秦代小篆書寫的,這種文字一般人看不懂,但道家畫的符咒多數採用這種小篆體,許多道士生怕人看得懂這種小篆,還給增加了許多自己演繹出的變化,林靈素研究符咒多少年,一眼就可以看得出,這是徐州一帶流行的篆體文字書寫方法。
羊皮捲上寫的是:都昌石英砂七百三十六、鹼面一百八十八份、寒水石(方解石)三十五份、螢石十三份、硝石二十六份……
最後一行字是一種阿拉伯文字書寫的,可憐林靈素最擅長書寫別人看不懂的文字,卻看不懂這種阿拉伯外語。
對面的果然是個騙子,哦,是個懂外語的騙子。林靈素假裝好奇地打量桌上的羊皮卷,對方果然只留給林靈素能看清一行字的時間,立刻熟練地撲了上來,抓起羊皮卷,隨手一翻,將羊皮卷背面朝上扣在桌上。
林靈素十分配合的道歉:「失禮了失禮了,貧道不知道這是緊要物件,一不小心看了一行字。」
林靈素意猶未盡的剎住話等待對面的豪商相應,藉著工夫,他細細的打量著豪商與他的伴當:只見豪商個子很雄壯,皮膚有點赭色,是常年在外風吹雨淋呈現的那種膚色。長著一副山西紅臉龐,只是這紅臉龐很不正常,呈現一種胭脂抹出來的紅。
作為騙術大師,林靈素很注意細節,他仔細的觀察了對方的脖領,確實,在衣服的掩映下,對方脖子露出的膚色還是那種健康的、泛著油光的赭色。對方的手腳很粗大,但皮膚細膩,剛才抓握羊皮卷的功夫,林靈素已經看清了,對方指甲保養得很好,那雙手很乾淨,手上沒有一個繭子。
豪商的兩位伴當全做緊身打扮,渾身上下收拾的乾淨利落,目光透露出行走江湖人的警覺與精明。兩位伴當中,年長者手裡握著一個類似葫蘆狀的瓷瓶,林靈素剛進來的時候,注意力全放在豪商身上,他以為那瓷瓶裡裝的是酒,以為兩位伴當正在給為首者斟酒,但此刻目光再度掃去,林靈素眼睛瞇起來了。
那不是酒瓶,瓶口塞著一截軟木,軟木中央露出一孔,孔上——是長長一截藥捻子,火藥捻子!
豪商虛情假意的解釋:「哈哈,這份丹石配方是我從海外藩僧那裡意外獲得的,據說是甚麼高妙法門,因為裡頭幾個字不認識,我正打算來京城,尋找學問淵博的大儒,給我細細講解一番,這不,寒冬臘月的,就為這破方子,我連在家過年都不安生。」
林靈素面上的表情很和煦,心裡已經直翻白眼:扯吧,你就扯吧,一個藩僧寫秦代小篆,這那裡是藩僧寫的,我看就出自你的爪子。
緊接著,那豪商先是自我介紹一番,然後用誇張並充滿誘惑的口吻賣力的表白這張方子的珍貴……林靈素淡淡的插話:「這方子,即使你找京中的老儒,恐怕也給你解釋不清。或許他能夠看懂方子中篆體,但方子中所記錄的丹藥,卻都是道家秘辛。從來煉丹師為了讓人看不懂,都喜歡自己給丹藥起個名字,這樣,你即使拿到了方子,也根本不知其所以然。」
豪商很配合的露出驚愕的表情,林靈素懶得糾纏,直接說:「都昌石英砂,講的肯定是都昌一帶出產的白色石英砂;至於鹼面,《素問.陽陰應像大論》有記載:『鹹音有二:音鹹者,潤下之味;音減者,鹽土之名。後人作鹼、作鹼,是矣』。
這鹼面嘛,織布坊經常使用,主要用於漂白絲麻,材料也不是十分難尋。至於寒水石,也稱黃石,是一種非常易碎的石料,也算好找;螢石這東西,唯有藥鋪裡與道觀裡存在。
你這份配方很古怪,我不知道這種重鹼丹料能燒製出來甚麼,但絕對不是金丹鹼這個東西對腸胃有腐蝕作用,所以,我看著像一份毒藥的配方。」
豪商停下了誇誇其談,他盯著林靈素沉默不語,林靈素淡然的沖對方微笑著,一副「咱倆是同道中人,我已經知道你的底細,別裝了」的神態。
豪商歎了口氣,伴隨著豪商的歎氣,屋外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六七個道童正在向這個院子圍了上來。豪商再度歎了口氣,老實的承認:「是玻璃配方。」
林靈素陡然瞪大眼睛——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不,天上掉下個大餡餅,正好落在自己懷裡,在餡餅的整個自由落體過程中,這餅子不僅沒有砸傷林靈素,還是挺熱和的,直接拿起來就能啃。
激動啊,林靈素都感覺到內牛滿面了。他想扯著嗓子喊人進來,直接解決了眼前這三人——身為全國最大的收費宗教組織,悄無聲息的埋葬兩個人算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