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殺機
胤礽覺得胤禛小時候還是要可愛的多的,至少前世無論如何,這樣直白的話不會從老奸巨猾的四阿哥口裡面聽到。前世的胤禛在胤礽記憶中是十分寡言的,平常不要說說笑,就是閒話也不曾多講過幾句。
所以,那時候自己才覺得四阿哥是真正忠心可靠之人吧,胤禛不是用嘴皮子哄人的那種,這是他前世犯傻的時候,對老四的評價。
真沒想到不叫的狗,偏是最咬人的。
想到這兒,胤礽又開始有些不待見老四了,他斜眼望瞭望自己的手,現在正被緊緊的握在黑子手裡,他的手白皙,而黑子不光臉黑,手也略微有些黑,自己跟他比起來少了那麼些陽剛之氣。
而且黑子雖然年紀還小,因為勤于練武,那手掌卻老得很,上面的繭子竟然刮得自己的手生疼。
胤礽有心要把手抽回來,心道,誰同你好了,說句話逗逗你,你還順杆子往上爬不成?
“二哥,再不遠就到我佟額娘宮裡了。”胤禛轉過頭對胤礽說道,他的臉有些發紅,胤礽想太陽真好,老四都被曬成這樣了,自己也一身汗,尤其是被緊握著的那只手。
胤礽張嘴剛要說話,胤禛又扯了他一下:“看,佟額娘出來了。”
胤礽依言望過去,看到佟佳氏果然嬌嬌俏俏的站在宮門前,旁邊一個年紀稍大的宮女正低著頭聽訓示。那宮女仿佛聽到了動勁兒,微微轉過身,胤礽也覺得奇怪,自己竟然還記得她。那是宜嬪身邊的婦人,叫什麼來著,對,叫福雅。
胤礽見福雅一身的便裝,尋思著她這是要出宮呀,所以才到佟佳氏貴妃這兒來請腰牌來了。那福雅又低下了頭,胤礽卻忘不了福雅的那雙眼睛,奸詐的人他也見得多,唯獨福雅的眼睛叫人格外厭惡一些。
“佟額娘,”胤禛見了佟佳氏,渾然忘記要鬆開胤礽的手,竟然又拉著太子匆匆往前走起來。
胤礽忽然記起前世,胤禛如此忘形也有過一次的,那是叔公索額圖被抄家的時候,他也是這樣拖著自己往索府裡趕,那時候自己心中淒然,被他牽著的時候,仿佛是驚濤駭浪裡的扁舟卻忽然被什麼緊緊拴牢了,竟然莫名的有了幾分的心安。
那時候的腳步也是這樣的匆匆,胤禛那時候已經不會輕易動容,卻回頭很是關切的看了一眼,只那一眼竟勝卻了千言萬語。
胤礽被自己的回憶嚇了一跳,忙將心思轉向別處,心道好險,差點被黑子又迷惑了一回。
這一轉移,就又看到了福雅,忽然讓他記起一事,胤礽猛的掙開胤禛的手緊盯著福雅死死的看了許久。
“二哥?”胤禛推了推胤礽,“佟額娘在看咱們呢。”
胤礽回過神來,忙收斂心神跟著胤禛走過去見禮。佟佳氏揮手讓福雅退下了,轉身笑道:“太子可來得巧了,我宮裡正烤了些鹿肉,太子嘗一些再走才是。”
胤礽心裡有些甜絲絲的,這麼溫柔的女子願意請他進去坐坐說些話,真是求之不得了。胤礽一直喜歡溫柔的人,說話輕聲輕氣,舉步婀娜而輕盈,這佟佳氏真正是一個典範。
“謝貴妃娘娘了。”胤礽微微一笑,眼角情不自禁的又溜向福雅離開的方向,心裡又想了一遍,她這是要出宮呢,那一時半會兒的應該還回不來吧。
於是,進了佟佳氏的宮裡,胤礽便說自己府裡有些好酒,讓人去傳何柱兒送些過來,佟佳氏也不推辭,笑道:“早聽說皇上賜了番邦送來的酒給太子,據說甘冽可口,又不易上頭,看來我們是有福了。”
佟貴妃忙著張羅爐子和酒菜,很是費了番精神,畢竟是太子的大駕,即便她貴為貴妃也不敢太過隨意。
胤禛果然是個孝子,也陪在一旁幫著分派,胤礽倒是閑下來了,他不動聲色的走到旁邊的書房裡,屋子裡的書很多,剛剛研好的墨發出淡淡的香氣,佟佳氏早知道胤禛要來,連筆墨都替他準備妥當了,胤礽看了又是一番的羡慕,自己從未有過如此的奢望,有一個人能處處的為自己著想,默默的為自己做這樣一些事。心中對佟佳氏的好感又添幾分。
胤礽瞅瞅四下裡無人,從懷裡取出佟佳氏的絲絹,匆匆在上面寫了幾個字,又重新揣入懷中。
等何柱子兒送了酒來,鹿肉也差不多熟了,就著清酒品著香嫩的鹿肉,胤礽笑眯眯的,連胤禛也突發奇想說一會兒不如去放風箏。
“風箏?”胤礽握著酒杯的手略微遲疑了下,不動聲色的道,“原來四弟喜歡放風箏啊。”
“他哪裡喜歡了,之前我命人做的風箏放在書房裡快起黴了,正好你們拿著好好玩玩。”佟佳氏掩著嘴輕笑,順便幫胤禛擦了擦額頭的汗,“胤禛是想要逗太子哥哥開心吧。”
胤禛忙低頭道:“佟額娘不要取笑孩兒。”胤礽偷眼看老四將筷子捏得死緊,心裡迸出個很震驚的想法,老四——害羞了?
胤礽找了個藉口更衣,叫何柱兒陪著出去,趁機將絲絹塞給他,並低聲命令道:“按上面的指示行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是,主子。”何柱兒從沒看過胤礽如此嚴厲的眼神,隱隱的帶著威儀和無盡的寒意。連帶著身邊的人都變得更為尊敬起這位主子來,何柱兒覺得,自己一心跟著這樣的主子真是跟對了呢。
胤礽重新回了座兒,轉頭對何柱兒道:“你回去吧,替爺去買禮物時記得要挑最上等的。”
他又轉頭對佟貴妃道:“叔公的生辰快到了,我吩咐何柱兒去買些禮物好送去。”
“太子真是孝順。”佟佳氏貴妃感歎了一句,胤禛卻皺眉看了看胤礽,欲言又止的模樣。
胤禛想了想轉而對佟佳氏貴妃道:“佟額娘又幫孩兒研好了墨嗎?”
佟佳氏笑道:“胤禛的鼻子真靈,雖說這墨裡添了靈芝,但是被鹿肉的味道遮著你還聞到了?”
“孩兒聞慣了,只要一嗅到這味兒,就想起額娘的慈愛之心。”胤禛明著對佟佳氏說話,卻警惕的看了看胤礽,胤礽心裡一驚,他是在提醒自己寫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可別被人拿起了,佟佳氏恐怕得受牽連也不一定呢。
胤礽於是閑閑的對何柱兒道:“爺房裡的字畫原是要送叔公的,現在買了禮物了就不要了,你買好禮物記得把書畫都燒了,爺要重新畫過。”
何柱兒何等的機靈立刻答道:“主子放心,何柱兒明白了。”
胤禛就沒再說什麼了,沉默的吃著肉看太子和佟佳氏喝酒聊天。胤礽心裡忽然閃過一絲念頭,如果何柱兒真被捉了,佟佳氏的絲絹,佟佳氏宮裡的墨……莫名的對面前的人有些愧疚:“胤禛,二哥陪你去放風箏好嗎?”
胤禛卻抬起明亮的一雙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胤礽:“二哥說還佟額娘的絲絹呢,想必是忘記了。”
20.風箏
“胤禛,再舉高一點!”胤礽對身後那努力踮起腳尖的人命令道,心裡的不悅終於減少了幾分,胤禛興趣缺缺的高舉風箏,必須要很努力才能跟上太子的步子,他知道席間說那樣的話會得罪這位高貴的主兒,但是,他必須一再對太子示警。
皇阿瑪是皇帝,無所不知的皇帝,在他眼皮底下的任何小動作都應該是謹慎的,深思熟慮的,甚至根本應該儘量避免。
胤禛想起太子叫何柱兒出去伺候時手微微捏成拳頭放在身側,那是緊張的表現,他怕人知道什麼,他做過什麼事?
及至後面,太子回來經過他身邊時,帶動的一股風裡隱隱藏著佟額娘宮裡特有的墨香,不知道為什麼,他立刻想到了絲絹,房間裡的宣紙是沒有被動過的,胤禛曾經進過書房,只為了拿出一會兒要陪著太子玩耍的風箏,那麼,太子將字寫在什麼地方了呢?
“二哥說還佟額娘的絲絹呢,想必是忘記了。”
當時太子愣怔的表情,而後故意摸了摸懷裡驚歎說絲絹竟然丟了,這些都透著古怪,其實一直想跟太子放風箏的,盼了好久的事情,終於得償夙願的時候,卻在歡喜中夾了些許憂慮,太子果然是個令人煩惱的禍患。
“太子殿下,您只顧著往前跑,卻不看看後面的風箏是否飛的好,這樣是放不上去的。”胤禛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多了句嘴。
“胤禛你不是在後面護著嗎?若是風箏飛不好,定是你沒看好。”胤礽生氣的將線軸扔在地上,心道這黑子從一開始就陰陽怪氣的,也罷,不過是個風箏,有什麼要緊的。
“太子殿下果然不喜歡胤禛。”胤禛忽然也生氣了,那人竟然不懂他的好意,他扔了風箏轉身就走。
“胤禛,”佟貴妃拉住他,“好端端的發什麼脾氣,快去給太子賠罪。”
胤禛杵在原地,跟定住了似的,佟貴妃偷瞄了眼胤礽的臉,太子的臉果然也是一陣紅一陣白的,忙舉起手作勢要打:“佟額娘的話你也不聽了嗎?胤禛!”
胤禛咬著牙一臉倔強,只是抬頭一看佟貴妃慘白著一張臉的樣子,胤禛猛吃了一驚:“佟額娘,我……”
這時候,胤礽笑嘻嘻的走過來:“貴妃娘娘不必生氣,我們感情好得很呢,是不是,胤禛?”
胤禛忙陪了禮,兩人繼續放那誰都不喜歡的風箏。人說物似主人形,放風箏的人心裡都別捏,那風箏就更加彆扭,左也不是右又不是,等胤礽和胤禛回過神來,風箏的線將兩人像粽子似的纏到了一起。
“太子,請別亂動。”胤禛瞪了胤礽一眼,胤礽苦笑,這倒好了,跟最討厭的人捆在一起還越掙扎越緊了。
“你快想辦法啊,不然本太子要你當馬的事情還是要的。”胤礽反唇相譏,胤禛想起在山洞裡的事情,尷尬的低了頭,心道太子的身子不要靠得這麼近才好,熱乎乎的怪詭異的。
“皇父,皇父救我。”
胤禛忽然聽胤礽這麼喊還以為他說笑呢,可是很快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道:“你們好生頑皮,不在書房讀書,倒是跑到這裡來綁風箏玩兒?”
話音剛落,胤礽和胤禛身上就各挨了一巴掌,胤礽抬起頭見康熙微笑著站在兩人面前,忽然有種皇父該不會吃胤禛的味兒吧,這樣的荒謬想法。
然後胤礽就聽到康熙在說:“來人啦,拿匕首來。”再聯想到剛才自己的胡思亂想,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
明晃晃的匕首輕輕一動,絲線紛紛滑落在地上,胤礽松了口氣,心道自己前世是不是被關傻了,以後這樣的想法可萬萬要不得的。
其實,不是康熙要紆尊降貴幫兩人鬆綁,而是沒人有膽子敢拿匕首對著兩位尊貴的皇子,等手腳自由了,胤礽和胤禛忙跪下給康熙行禮。
佟貴妃笑著走過來:“皇上別怪責他們,是臣妾沒照顧好,叫太子受委屈了。”
“太子自幼沒有母親,怕是將你當成額娘了呢。”康熙笑著拉過胤礽來道,“是不是想跟胤禛一樣認了佟額娘?”
胤礽看了看佟貴妃如畫一般的容貌,哪一點像娘的樣子,於是誠實的搖搖頭:“皇父,貴妃娘娘太年輕不像兒臣的額娘呢。”
這一贊將佟貴妃誇得緋紅了雙頰,康熙彎下腰看著胤礽的眼睛:“我們家的保成,要長成大人了呢。”
胤礽微微垂下眼瞼,心裡暗自懊惱自己的話說得太過輕浮,還好現在年紀小,不然康熙還不知怎麼想呢,胤礽記起自己的先祖努爾哈赤有一位極其寵愛的妃子,這位妃子曾經給大貝勒送去親手做的熊掌,此事被努爾哈赤知道了,不但貶了這妃子,據說大貝勒的前途也都葬送了。
胤礽偷偷看了康熙一眼,見皇父的臉上並沒有責罰的意思,想必是自己平日說話也較隨意,康熙並沒有放在心裡,胤礽想到這兒,才長舒了一口氣。
與康熙一同回去的時候,康熙依舊牽起胤礽的手,故意放慢了腳步讓胤礽多玩玩,知道這一回去必然又是一番的苦讀。
“保成,佟貴妃送你的風箏就這麼好玩?”康熙看了看胤礽不斷把玩的風箏,握住他的手微微用了下力。
胤礽皺眉看看被捏痛的手:“皇父不喜歡兒臣玩風箏?”
“以後少玩,以學業為重。”
“是,謹遵皇父教誨。”
康熙又看了低頭不再擺弄風箏的兒子一眼,眸子裡閃過一絲不滿:“怎麼今天跟皇父這麼生分,不叫你玩風箏生氣了?”
“當然不是了,可是皇父總來看兒臣,耽誤了國事,兒臣惶恐。”胤礽狡黠的回了句嘴,想小貓用爪子輕輕碰碰湖水,又是好奇又是害怕那湖水就此將它淹沒。
“恩?有意思,好厲害的嘴,是開始想要同皇父論證了嗎?”
康熙忽然抱起胤礽狠狠的轉了幾圈,轉得胤礽暈乎乎的,适才準備好要防備人的話都忘光了,只是一個勁兒的推人:“皇父,兒臣長大了。”
康熙擰著他的腮幫子道:“朕不覺得,還是一個黃口小兒,喜歡信口雌黃。”
胤礽又想到身後的人要看笑話,偷偷往康熙身後瞄,康熙的身形高大,胤礽偷瞄的動作就必須非常明顯。
“保成,你做什麼?”康熙將人扳正了,正色道,“不與你鬧了,你從今日起就重新搬入暢春園,在朕的身邊讀書。”
胤礽大驚:“皇父,兒臣知道自己最近功課懈怠,不敢勞皇父掛心,兒臣回去一定夜以繼日,不敢再貪玩。”
胤礽暗道,前世你守了我幾十年,如今還要將我拘在你身邊,想做什麼不讓做,要吃什麼還得看你的眼色,不如將我塞回母親肚子裡,我寧願不生在你家。
“保成聽話,再過一月便是巡幸塞外的日子,短短時間裡,朕要親自指導你讀書,將可能拖欠的功課都補上,明白嗎?”康熙正色道,臉上的神色是再無轉圜的餘地。
胤礽看看康熙陰沉的臉色,咬著唇不敢再發脾氣,卻在想著自己去了康熙的暢春園,新生可怎麼辦呢。
新生就是他撿回來的那只小黃雀,不但乖巧的叫人疼,竟然會學舌說話,最愛說的是:“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胤礽回了宮,太監宮女們都在幫他收拾衣服什麼的,他一個人氣悶坐在屋子裡發了半天呆,又記掛新生就想著去見最後一面,才走到回廊口子,見一個小宮女在逗新生玩兒。
“跪下,給太子殿下行禮。”那小女孩兒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圓圓的臉,大眼睛骨碌碌的轉著,很機靈的模樣。
胤礽見新生果然很聽她話的趴在地上,真像在給人行禮一樣,小腦袋還一點一點的,就覺得還蠻新奇的,情不自禁的想走近看看。
那小女孩聽到腳步聲一回頭,臉如明月一般素潔美麗:“啊。”她見了胤礽先是嚇到捂住了嘴,又連忙跪下來道:“參見太子殿下。”
“你是新進宮的?”
“是,奴婢剛剛被分配到太子這兒,奴婢叫……”
“夕玦,以後你就叫夕玦吧。”胤礽截斷她的話,“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玦,夕玦很適合你。”
夕玦謝了太子給賜的名字,小嘴兒像篩豆子似的,從她父兄怎樣在災荒中死去,直講到如何認識了小五子公公,小五子公公叫她專門負責照顧和訓練新生。
胤礽心裡也很滿意,小五子果然是個不錯的幫手,他很會看人,沒有枉費自己還升了他的職。
“夕玦,你對誰話都這麼多嗎?”胤礽這句話倒不是在責備這丫頭多話,只是自古禍從口出,在這宮裡更是如此,如果她老這樣,自己可不能留她了。
“回太子殿下,奴婢覺得太子喜歡聽奴婢說外面的見聞,所以,奴婢就講了,原來……太子不喜歡嗎?”夕玦委委屈屈的跪下,傷心的道,“夕玦以後不多話了,太子殿下不要趕夕玦走。”
“為什麼想留在我這宮裡呢?我送你去佟貴妃的宮裡,她性子溫柔,你在那裡比我這兒強。”胤礽歎了口氣道,又想起康熙莫名其妙的因為風箏發了頓脾氣。
“奴婢要跟著太子,太子是好人。”
“你才見了我多久,你怎麼知道本太子是好人的。”胤礽笑駡道。
“夕玦五歲開始跟爹娘出來賣藝,見過很多人,太子殿下是好人,真的!”夕玦很認真的歪頭看著胤礽,胤礽心中一動,也罷,先留下來看看再說吧,再說了,康熙似乎很喜歡這樣的小丫頭。
“那麼,你到暢春園去,專門伺候本太子的起居吧。”胤礽拿摺扇敲敲小丫頭的額頭,眼裡多了分期待。
兩個人正閒聊,就見何柱兒風塵僕僕的過來了:“爺。”
胤礽見了,臉色一整:“進屋說話。”
21.清明
“都辦妥了嗎?”
“回主子,都按主子吩咐做了,小的斗膽,從帳房先支了些銀子付了定金。”
“好,絲帕呢?”
何柱兒聽了,忙從懷裡小心翼翼掏出個小包兒,打開來,裡面滿滿的裝了些灰燼,只留了一方小角,水紅的冰絲,正是佟貴妃的貼身之物。
胤礽這才神色稍緩,他接過那小包,又對何柱兒擺擺手:“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主子,奴才想提醒主子,宜嬪那件事兒才剛平息,主子真不當在這個時候再添事端。”
胤礽冷哼了一聲:“怎麼,你怕?”
何柱兒噗通跪在地上:“奴才自從跟了主子,心跟鐵汁兒灌了似的,反正奴才無牽無掛,這宮裡只有主子還把奴才當人看,奴才這條命就是主子的了,奴才是替主子擔心。”
“下去吧,不會有事的。”胤礽揮揮手止住何柱兒的嘮叨,淡淡的閉上了眼。
何柱兒退出去,順手關了門,胤礽斜依在榻上,看那西洋鐘的指標一點點的跳動著,一聲聲催動著回憶的車輪。
他叫何柱兒找的是個很有名的殺手組織,胤礽知道那個組織的頭叫清明,朱清明。第一次見朱清明是季容引薦的,朱清明的臉很可怕,像是癩子上又疊著癩子,聽說是小時候被滾水燙的,什麼樣的人如此狠心下得了手,胤礽見他的第一眼,差點吐出來。
朱清明從很小就當了殺手組織的頭頭,算算朱清明應該還比自己還小上一兩歲吧,組織裡的事務由左右護法幫著打理,明明可以推翻他,左右護法自己坐第一把交椅的,可是卻並沒有,他們對他出奇的忠心。
胤礽現在想起還很羡慕,如果自己身邊也有這樣的一批忠誠的人,那麼,也許敗的不會是他。
清明組織的人口風很緊,辦事也很可靠,所以胤礽又冒了次險,何況這次是在外面舉事,他不認為康熙還能夠查得那麼清楚。
另外,他有必須要殺福雅的理由,福雅必須死!
胤礽重新合上眼,舒適的歎了口氣,如果福雅死了,如果她死了,那麼命運的車輪勢必會有所改變,也許變得更壞,也許,會好起來……
胤礽迷迷糊糊的做了個夢,他夢見福雅穿著樸素的衣裳,手上戴著鐐銬,她慢慢的蹣跚的從自己身邊走過,福雅仿佛認識他,她轉過頭沖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忽然,福雅變成了厲鬼,狠狠的纏著自己,越來越緊,胤礽幾乎無法呼吸了。
胤礽拔出利劍狠狠的刺下去,發了瘋一樣的往福雅身上紮,一下兩下……福雅的胸前鮮血淋漓的綻開來,血紅的一大片,然而,她卻變成了季容,季容唇角不斷的滲出鮮血,氣息越來越微弱,他正靜靜的躺在地上,慢慢吐出最後的幾縷陽氣。
胤礽的頭立刻蒙了,仿佛是晴天霹靂一般,他聽到自己大聲的責問季容:“你這頭冷血的狼,你不是誰也不懼的嗎?不是任憑誰都無法得到你嗎?你怎麼可能死,不可能!本太子現在有難,你聽見沒,本太子不許你死,聽到沒有!”
季容緊緊的抓住胤礽的領子,胤礽感到他的手冷得像冰一樣,微微的抖著,充滿了絕望的悽楚,然後自脖子上有黏糊糊的東西慢慢的流下來,胤礽知道那是自己的血。季容慘然一笑:“太子殿下,我已經活夠了,您呢?”
“不,季容——”胤礽大叫一聲坐起來。
“主子?”胤礽聽到身後有人在喚他,胤礽揮了揮手,“我沒事,你們出去吧。”他的另一隻手匆匆按壓住雙眼,入手一片冰涼,竟然是哭了。
季容,我原要同你講的並不是這一句,可是你死了,你再也……聽不到了。
此時,在京城一座大宅子裡,兩個家丁模樣的人扛著個黑布袋子走進來,裡面有什麼東西在拼命的扭動著。其中一個人就狠狠對那袋子踢了兩腳:“老實點,聽到沒?”
袋子裡傳來一陣貓頭鷹似的嗚咽,然後真的就不敢再動了。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裡面哭泣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了,布袋子才被很粗魯的解開。一個蓬鬆著頭的婦人被堵住嘴,五花大綁的從袋子裡拖了出來。
“幫主,人帶來了。”有人甕聲甕氣的道。
那婦人口裡的東西被扯掉了,立刻搗蒜一般的沖地上直磕頭:“好漢饒命,饒命,我家裡還有些值錢的東西,還求好漢放了我一條賤命啊。”
“住嘴,聽我們幫主問話,不然現在就宰了你。”旁邊那人拿刀橫在婦人的脖子上,那婦人立刻不抽風了,生生將哽咽咽在喉嚨口,發出一陣汩汩的聲音,然而太過靜寂的屋子裡,那撕心裂肺的嚎叫仿佛還縈繞在梁上一般,讓人不免心生厭惡。
“名字?”一個清朗的聲音冷冷的問道。
“福,福雅。”福雅抬起頭,看到對面黑色的簾幕低垂,看不清裡面是何人。她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要將她綁來這裡,今天本來是她極其風光的一天。拿了宜嬪的賞賜,福雅高高興興去城郊自己的家裡坐坐,自家的嫂子看到她指頭上碩大的玉指環,那聲妹子叫得連轉了幾個彎。
福雅去看了幾塊地,還有幾處房子,她年紀不算小了,想再幹幾年,就可以回來養老。郭絡羅氏的老爺叫她顧好宜嬪和肚子裡的龍子龍孫,等事成之後,她也該功成身退了。
福雅覺得那個囂張跋扈的太子最近越來越看她不順眼,福雅知道為什麼,一定是教練場那次,讓她看出太子有病了。
可是,這不能怪她,要怪只能怪太子自己不夠謹慎,她是郭絡羅氏的老爺的人,而老爺恨太子,所以,她當然要向老爺據實稟報。
郭絡羅氏的老爺很高興,賞了她很多珠寶首飾,還叫她這件事情誰也別告訴,福雅高高興興的謝了恩,但是她自己也覺得不該再久留在宮裡了。
今天她注意到了太子的眼神,她意識到自己是太子眼中的一根刺,不拔出,太子就不會安心。而且,太子恨她恨得那麼深,好像不僅僅因為她識破了他的弱點吧,福雅覺得太子那一眼,好像是自己殺了他至親的人一般,陰狠毒辣,仿佛要馬上撲上來將她生吞活剝一般。
福雅想不明白,除了那件事,太子還能跟她有什麼仇怨,其實太子該注意的不該是她吧。應該是郭絡羅氏的老爺,是大阿哥,他們才是真正恨太子的人。不,應該是很多人都恨太子,等太子的兄弟們長大了他們會比任何人都恨他。
太子,您為何老是要逮著奴婢不放呢?
福雅是在回宮的路上被挾持的,她雇了頂青布小轎,剛進去就嗅到一股甜香,福雅暈倒前,似乎看到了太子冷冽的眼。
她恐懼的瞪著面前黑壓壓的簾幕,心想,如果是太子派的人,她就死定了。
有人遞給她一副畫像,簾幕裡的人問她:“你可認識畫上的人?”
“何柱兒,我認識他,他是宮裡的何柱兒公公。”福雅咬牙道,她仿佛看到了一線生機,如果是太子的人,根本不會跟她囉嗦。
簾幕裡沉默了,過了半響,福雅的心懸在生死之間,仿佛有一輩子那麼長,又一幅圖送到她面前:“那麼,這個人呢?”
福雅看了看那圖,起先覺得眼熟,再仔細一看,她不敢說話了:“為什麼讓我看這些,你們想做什麼?”
“你只需回答我的問題就好,否則……”簾幕後面那人話裡暗隱淡淡的殺機。
“是太子,太子殿下。”福雅仿佛拼盡了所有的力氣,擠出這幾個字,然後無力的癱倒在地上,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忽然,她像發了瘋一樣朝著簾幕爬過去:“放了我,叫我做什麼都可以,我是宜嬪娘娘的貼身親信,我什麼都願意做。”
為了生存,福雅幾乎有些聲嘶力竭,忽然一把又輕又薄的飛刀飛踹,不偏不倚的直插進她的手掌:“我此生最恨貪生怕死,賣主求榮之人。”幕後那人冷冷的道,福雅很痛,她的身子在地上抽搐著,覺得她要死了,死在這冷血的殺人魔王手裡。
“死之前,用她來試新配的毒藥。”簾幕後傳來越行越遠的腳步聲,福雅微微睜開模糊的雙眼,覺得那聲音冰冷無情極了,自己好像聽到的是閻羅的宣判聲,只是可惜了她的珠寶和她那塊上好的風水寶地。不對!那人好像是要用自己來喂毒呢。
“求你們,殺了我,殺了我吧。”福雅趁人不備,猛的往柱子上撞去,但是卻被人扯著頭髮又拉回來,她後悔了,不該做那麼多昧著良心的事,早知道,還不如讓太子一劍刺死來得痛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