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父子出遊
有些事情原本就是不在人的意料之中,胤礽沒想到叔公生辰那天也是他動身去與俄國談判的日子,胤礽請示了康熙,依依不捨的隨叔公的車輦一直到城門外。
何柱兒因為才出宮辦了差,胤礽覺得他最近不宜多露面,於是帶了小五子和夕玦那丫頭。回來時幾個人便下了馬,胤礽一身便服,風度翩翩,儼然是哪個官宦人家的嬌貴的小公子模樣。
夕玦吵著要吃冰糖葫蘆,胤礽也高興沒了康熙的管束,三個人正合計隨意的走走,一輛馬車在他們面前停下來。那簾子撈起來時,胤礽忽然覺得烏雲遮蔽了日頭,康熙沖胤礽招招手:“上來吧,陪我去東郊走走。”
胤礽只好上了車,心裡暗道,就不能讓人消停一天麼?
“過來,頭髮怎麼亂成這樣了?“康熙皺眉拉胤礽坐到身邊,命李德海取了梳子,解開胤礽的頭髮細細梳起來,胤礽想起小時候哭鬧,只要皇父一給梳辮子就會破涕為笑,其實只是想眼前這人更重視他罷了,想到這兒不由莞爾。
“父親,孩兒幫您推拿推拿。”胤礽見康熙今兒個高興,於是也來了興致。
康熙微微的側著身子,胤礽剛好可以看到他側臉堅毅的線條,微微皺眉的樣子顯得心事重重,除了跟自己獨處的時候,最近幾年已經鮮少看到皇父的笑容了,以後會變得那麼嚴厲,也許是有事總壓在心裡所致吧。
胤礽邊偷瞄,邊伸手搭在康熙的肩膀上,康熙的身量魁梧,因為常年練武,肌肉結實,其實很難按到穴位。胤礽皺眉拍拍他的肩膀:“放鬆放鬆,父親您太緊張了,偶爾也要忙裡偷閒下才好。”
“這孩子!”康熙瞪了他一眼,卻還是依言微微的展了展眉,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著。
“父親要不要抽考孩兒的學問?”胤礽邊捏肩膀,邊往康熙歡喜的地方說,這投其所好的本事是同老四學的,雖然老四一直不知道胤礽在注意還偷偷學上了。但是前世的時候,因為跟康熙鬧得太僵,根本沒機會也沒心情試出來,現在能用上,胤礽覺著挺好。
“恩,”康熙滿意的點點頭,也好,這樣在馬車上的時光就不是虛度的了。
胤礽答話的時候故意將聲音壓低,他的聲音本來就好,刻意壓低後帶著低沉的磁性,極其容易催人入夢,康熙問了陣功課,聽著胤礽的聲音如同享受天籟一般,再加上馬車輕微的顛簸,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
胤礽停下手裡的動作,將馬車上的薄被替康熙蓋上。李德海趁機埋怨說皇上昨夜又如何操勞,如何晚睡,如何廢寢忘食的不忘國事,胤礽皺眉聽著又多了幾分埋怨,這人怎麼這樣,總不會照顧自己的麼。
李德海見機自己溜出車去,故意讓父子倆個多點獨處的時間,走的時候不忘輕道了聲:“哥兒,奴才就在外面伺候,您有事兒叫聲就得了。”
胤礽哼了一聲,依舊看著康熙熟睡的面容,心裡仔細的回憶了下,發現自重生以來,康熙對自己是真好,人心都是肉長的,他不是沒有感動過……
胤礽低頭看見康熙頭上新生的一絲白髮,才三十幾歲的男人,竟然早生了華髮,輕歎口氣,不著痕跡的幫人扯了,康熙微微動了動卻沒有醒。只是胡亂的在身前摸著,那姿勢像是想要找奏摺。
搖搖頭,胤礽將自己的手伸過去,由他握著,好不容易哄那人繼續沉睡。過了不久,胤礽也開始模模糊糊打了個盹。夢裡面,胤礽小心翼翼的望著眼前的人,輕聲問道:“如果我聽你的話,對你也好,你可不可以不再傷害我,你會一直對我好吧。因為你是真的心疼我的,對不對?”
不過他醒了後完全不記得那個夢了,只是覺得每天被這樣管束著,一天都不放鬆,真有點不勝其煩。
康熙帶胤礽去東郊看了看,倒是個寧靜的好地方,雖然離鬧市不過一街之隔,可是這裡像是另辟的一處天地,最要緊的是遍佈了合歡花的樹,如白色或者粉色的霞光,胤礽看得心曠神怡,在書齋裡連日的枯燥抑鬱一掃而空。
“喜歡嗎?”康熙偉岸的身軀立在一棵最大的合歡樹下,雍容鎮定,只是背著雙手看他。
“皇父?”胤礽猛的猜到了什麼,驚訝的回頭看著康熙,心裡浮出一絲喜悅。
“朕讓你在這兒建個別院可好?”
“謝皇父。”胤礽沒想到康熙今日帶他出來竟然是提建別院的事,真的可以偶爾不住宮裡了麼,真的可以擁有自己的地方了?於是胤礽心裡有了小小的盼望。
要知道前世的幾十年他幾乎就在紫禁城裡過的,別的阿哥成年了都可以搬出去住,那樣就方便擁有自己的幕僚和心腹,唯獨太子不可以,表面是極其榮耀,卻連細微末節的事情也立刻被所有人知道,如同放在明裡的一個箭靶一般。
胤礽自認也是滿腹經綸,論治國之道比雍正有過之而無不及,想到自己整整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子夢。三十多年的榮耀、寵愛以及觸手可及的至高皇位,一瞬間全部煙消雲散,巨大的反差對任何人來說都無法接受,何況他是那麼的驕傲。在圈禁的日子裡,胤礽想到他最大的錯處就是什麼都做在了明面上,其實論結党,哪個兄弟不拉黨派?怎麼康熙唯獨就盯住了他呢?
因為他是太子啊,每天生活在紫禁城裡、皇帝眼皮子底下的的太子,如果有了別院,也許,有些事情真的可以不同了。
“皇父怎麼忽然想到要給胤礽建別院的?”胤礽警惕的問道,依舊不敢太過相信,莫不成又是試探?
“這裡有多處的溫泉,對你的身體有好處,環境也清幽,適合讀書。最主要,朕第一次看到這兒,就想起你母后,朕在想,是不是冥冥之中,你母后的安排。”
康熙歎了口氣,伸手撫上胤礽的頭:“皇父對你可好?”
“皇父對兒臣一向很好啊。”胤礽不解康熙為何今日會有如此的感觸。
“希望你,一直記得朕對你的好,朕對你的關懷是永遠不會改變的。“康熙轉身上了馬車,“走吧,陪朕四處看看。”
東郊有條極為繁華的街道,胤礽看到一個叫胭脂齋的店子,名字格外別致,就求康熙讓他下去瞧瞧。
兩父子進了店,果然東西都精緻獨到,店主人也是個博學的雅士,胤礽就好一番挑揀,這店裡專賣些筆墨紙硯,還有些上好的寶玉做的鎮紙、硯臺等。
“這個給小八,他不久也要學字了。”胤礽挑了幾支毛筆,又拿了個硯臺,“給老師,他原來那個都裂了。”
胤礽的老師也是出了名的簡樸,都是學了康熙的節儉風氣,胤礽知道若是買給自己難免顯得奢侈不懂事,偏偏看了又分外的喜歡,那麼,買來送人總可以吧。
康熙只是點點頭,自己隨意的走走看看,胤礽見他那樣子,忽然想起以前有一次,自己出去督辦水務,回來帶了禮物給皇太后,康熙卻生氣了,當時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天威難測,現在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胤礽靈機一動,又選了個外表樸實卻很合用的鎮紙:“老闆,借刻刀一用。”
康熙見胤礽在鎮紙後刻了個康字,眼睛就像被粘著了一般,不願意再移開。他微微側頭看著胤礽專注的表情,心裡忽然不知道該如何疼愛他才好,這孩子,怎麼越看越有自己的風範了,果真是個忠孝的好孩子。
天色將晚的時候,李德全已經多次催促皇帝要早些回宮,康熙看看胤礽已有意猶未盡的臉:“再逛逛夜市吧。”
九門提督隆科多周密的佈置好了暗衛,這才過來請示,康熙道:“隆科多,跟朕一起逛逛吧,朕看看京城百姓的生活。”
胤礽看看隆科多在燈火下模糊的臉,心道,聽說他是佟貴妃的哥哥,果然還是有幾分相似的,這樣一想,對隆科多不免青眼有加。
隆科多陪同康熙在前面走,從京城治安談到百姓生活疾苦,康熙細細的問了如今米什麼價,鹽的儲量充不充足,又聊到准格爾部噶爾丹手下已經到京城了,要加強戒備云云。
胤礽才思聰慧,一邊聽了記下一邊不忘記四處看看。
路過一個小攤時,胤礽看中了一副畫,心裡喜歡,就著小五子過來:“小五子,付帳。”
夕玦見了也好奇的跟過來看熱鬧,剛走了兩步,沒想到迎面走來的那人跟陣風似的,夕玦已經算手腳伶俐的了,還是擋了人的道。
“滾開!”那人粗魯的去推夕玦,牛一般的蠻力要真碰上了非滾得老遠不可。
然而,那人的手被人在半空截住了,胤礽抓了那人的手冷冷道:“尊駕何必對個女孩子動粗呢。”
那人轉頭對胤礽用蒙語罵了句粗話,又伸手來推胤礽,胤礽微微閃開,看那人狼狽的收不住勢頭,直沖到小攤上,東西撒了一地。
夕玦高興的拍手:“好啊,你弄爛人家的東西,一定要賠,不然送你見官。”
23.驚夜(一)
胤礽整了那蒙古人,心裡其實是有些高興的,偷瞟了康熙那邊一眼,見皇父並沒有過來的意思,心道是要試探我嗎?這樣一來就更是有了興致。
那蒙古人漲紅了臉,撩起袖子看來是要過來拼命,胤礽暗暗提防,自己是不打算鬧事,但是如果那蒙人硬是要胡攪蠻纏,也不能讓他囂張了去。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身體不比往日,必須要速戰速決。
不僅警惕著這個蒙人,他也微微的晃了下身形,換了個更為有利的位置,防備蒙人的夥伴幫忙偷襲。
與那蒙人同來的有三人,為首那人挺著大肚子,一身疙瘩肉,雖然胖,卻很有威嚴,他是個圓臉,機敏的眼睛,有些倨傲,但是舉手投足間很大氣,顯得氣度非凡,他的衣著也更為華麗,應該是主子,另外兩個人隱在暗處,看不清臉,但是看那架勢,跟這個蒙人一樣,也不過是保鏢或者手下之流吧,胤礽覺得再糾纏下去,有辱自己的身份。
“我不同你說話,叫你主子來。”胤礽冷冷的對又想撲過來的蒙人說道。
“小公子好膽色。”那圓臉的胖子終於說話了,“不過我們噶爾丹的勇士不能被侮辱,我們要求公平決鬥。”
胤礽心想這噶爾丹的人果然粗野不懂禮數,而且十分的蠻橫無理,明明是他們有錯在先,卻好像自己渾身都是理似的。心裡正想著要如何羞辱他們,挫挫他們的銳氣,就聽到夕玦那丫頭先發難了。
“喲,怎麼公平法啊,看一個壯漢欺負個十二歲的少年嗎?這就是你們噶爾丹的勇士精神?”夕玦嘴巴快,呼啦一句話,讓那幾個人都不大高興起來。
胤礽滿意的看看夕玦,真沒白疼這丫頭,胤礽鎮定的逼視這為首那人道:“要比也可以,若是我贏了,就叫你!”
胤礽傲慢的指著為首的那個:“叫你給我的丫頭陪不是。”
“讓我來會會這毛頭小兒。”為首的身後忽然閃出一個大漢,虎背熊腰,一雙眼睛陰沉狠毒,讓人想起沙漠上的禿鷲,殘忍中夾雜著彪悍的氣勢。胤礽見這人落落大方,並非是一般屈居人下的樣子,微微頓了頓,但是卻並不避開他的兇狠目光,甚至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旁邊的人都替他捏了把汗,心道這個小孩兒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等下可慘了。
“小孩兒,若我在十招內贏了你,你就要跪下給我的主人磕頭賠罪。”
胤礽輕嗤了一聲:“那,若是我贏了呢,你們不但要磕頭賠錢,還要給這裡所有的人送盞花燈謝罪。”
“好!”那人冷笑一聲,微微彎曲了下指節,發出咯咯的聲音,很是嚇人。
“公子,”小五子的聲音微微有些緊張,“看樣子,這人力氣很驚人,公子只可智取不可力敵。”胤礽淡然一笑,“你什麼時候見爺敗過!”
“我們的勇士決鬥前要報出名字,我叫僧格,你呢?”
“人人都叫我小五。”胤礽從容的走進僧格畫的圈裡,笑容明豔中帶著絲肅殺的意味。這時候,僧格的第一招已經發出,帶著風聲直取胤礽的面部。
胤礽不敢怠慢,翻身閃過,然而僧格看似笨重,手腳卻靈活得驚人,他的第一招還沒收,反手就是第二招,而且用意兇狠,直打胤礽的下三路。
胤礽縱身跳開,心裡暗暗吃驚,這比平日裡那些陪練的摔跤手可厲害多了,在這樣下去,恐怕自己連半個時辰也撐不到,現在逼他快些出招倒是件好事。
“噶爾丹勇士,拿出你的真本事讓小爺瞧瞧。”
僧格楞了下,不怒反笑:“有點意思。”
呼呼呼,僧格連發三拳,胤礽硬是憑著自己幾十年的功夫修為躲過了,他暗道要是自己真是十二歲的時候,這幾招就可以令自己趴下了,這樣想著不由自主又看了康熙一眼,遠遠的燈火微暗,看不清康熙的臉,更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胤礽想,也罷,就算平日裡看清楚明白了,也不知這個外人眼裡英明睿智的皇父,到底怎麼想他的。
胤礽的微微分神,讓僧格得了先機,一拳正打在他的胸膛上,胤礽半隻腳硬撐在圈內,忍不住喉頭一甜,吐了口血水出來。
圍觀的人群隱隱有不忿的聲音:“別打了,真是過分!”
“你現在求饒可以就此離去。”僧格冷笑著看胤礽,表情無比囂張跋扈。
“就憑你?”胤礽一躍而起,不過心裡多了份讚揚,畢竟僧格沒有趁機追過來,還並不是太卑鄙。
胤礽發現僧格的招式十分有威力,自己硬接肯定會很吃虧,如果老師被他追打這滿長跑,又很下作。於是想到要將太極結合到格鬥之中,巧妙的借力打力,竟然還讓他接了僧格幾招猛的,僧格的表情由開始的囂張到驚訝最後變得微微有些欣賞。
十招後,他停下來,毫不避諱的說了句:“我願賭服輸。”
“其實大家都沒有輸,不過是平手罷了。”胤礽覺得這樣講比較公平,噶爾丹的人雖然目空一切,但是十分崇尚武力,如果遇到強大的敵人,反倒容易惺惺相惜,這是胤礽今次交手的感觸。
僧格的主人還是買下了大量的花燈,僧格低頭不屑的看著胤礽手裡的花燈:“這些奢靡不實的東西只能讓人的心靈慢慢腐朽,變得懦弱不堪。”
胤礽笑了,在淡色花燈的光影中好像臉上在散發著幽光:“我不這樣認為,人因為擁有了美好事物而變得堅強,因為只有變得更強大,才能保護自己的幸福不被人掠奪。”
“不敢苟同。”僧格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鄙夷的冷笑了幾聲,然後昂首隨他的主人去了。胤礽還是不大喜歡他,太傲慢,不懂禮數,胤礽皺皺眉轉過身。
當他在萬千璀璨的燈火裡看見那張臉時,將康熙和僧格都拋到了腦後。
“小公子,能將你的花燈送我嗎,我來晚了,卻沒有分到。”那人的眼神晶亮,表情有些遺憾,唇角帶著點萬花過盡的繁華,仿佛唾手可得,胤礽卻害怕自己觸碰到的不過只是滄海鏡中的漣漪罷了。
“季容?”胤礽不知道自己喊了他的名字,季容、季容,那麼自然的喊出來,好像他從不曾離開。
季容的臉上閃過一絲訝異,想了想,然後又一臉了然的表情道:“怎麼,原來你打聽過我了嗎?”
胤礽愣住了,福至心靈的想起季容以前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北季容,南青桐,誰會不知道呢。”果然,季容的臉上閃過一絲明媚的笑意,胤礽不大喜歡誇人,自己倒是先尷尬起來,於是沖季容笑笑,遞過手裡的燈籠:“你是要這個?”
“能得小公子的青睞,季容三生有幸。”季容撩了下頭髮,伸手來接花燈,胤礽低頭看著季容骨骼均勻的手,心裡記起第一次見這手時就想,可惜這麼美的一雙手生在了男人的身上,不然,該是怎樣的一番銷魂。
年少時候的季容還沒有那麼的鋒芒畢露驚世駭俗,他並沒有趁機偷捏胤礽的手,這叫胤礽狠狠的舒了口氣,季容,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再見比較好。
季容見面前的少年,正用他黑漆漆的眸子望著自己,清秀的唇角帶著些憂鬱和冷淡不由得心中一動。借著後面人的衝撞,故意向那人身上撲去,心裡卻有些懊惱,好瘦弱的身子,不知道他能承受得住嗎?
胤礽抬頭看到季容忽然的倒過來,心中一驚,後退了一步,手卻伸出去扶他,然而,兩人都沒想到的是,一個人橫向裡插了一腳。
他用肌肉結實的胳膊勒住季容的脖子:“你好大的膽子!”
胤礽的表情有那麼一刹那的慌亂,然而立刻就沉靜了下來,他沉聲呵斥道:“穆克登,不得無禮,這個人並無惡意。”
“是,”穆克登聞言放開了對季容的遏制,季容吃驚的道:“你到底是誰?”
“你走吧,季容,我這次就不在追究你輕慢之罪。以後見了我最好繞道,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個忠告。”胤礽面無表情的與季容擦肩而過,微風過隙,季容的髮絲輕輕軟軟的擦過他的臉,就此一別,不再見吧,季容!
季容的表情有些莫測,他搖搖頭歎了口氣,轉而回瞪了穆克登一眼,撿起摔落在地上的花燈自言自語道:“可惜了這燈,哎,燈啊燈,你故意把自己摔壞了不讓我帶,我就偏修好了你。”
胤礽似乎沒聽到一般,走到康熙面前:“皇父,可受驚了?”
康熙望了穆克登一眼,略有些責備,穆克登忙低頭道:“屬下失職,屬下該死。”
“穆克登,你何罪之有,本太子不是好端端的嗎?”胤礽有些生氣,這一氣才覺出胸口隱隱作痛,卻是死撐著也不肯說了。
“應對得很不錯。”康熙拍拍胤礽的背,和顏悅色,隆科多立刻順著康熙的話將胤礽好一番誇讚,康熙雖然不動聲色,卻在最後叫隆科多多去看看佟貴妃,這就是莫大的恩典了。
隆科多忙謝了恩,又仔細的部署,沿路安插人馬,直到恭送皇帝和太子回了宮。
康熙忙著去批奏章,胤礽故意慢些了一步,轉身對隆科多道:“可知道哪幾個噶爾丹人是什麼來歷?”
“回太子殿下,臣剛才命人去查了下,為首的是噶爾丹使臣格隆,其餘幾個都是他的手下。”
“格隆此次是為了和親而來吧。”胤礽陷入沉思。
隆科多冷笑道:“誰知道呢,也許是來看看還能從大清這裡敲詐點什麼好東西回去。”
是了,聽說噶爾丹就是豺狼的心性,對他多好也養不親,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掠奪,女人、房子、地,能搶的他們都想要據為己有。胤礽想到這兒,難免對噶爾丹這人有了些成見。他的臣下其實也有熱血男兒的,都是被噶爾丹給指使壞了的。
“隆科多,你多注意格隆身邊那個叫僧格的傢伙,我總覺得以他的氣度不像是個低三下四的。”胤礽邊囑咐隆科多,邊仔細咀嚼這兩個字,僧格?好像在哪裡聽說過。
胤礽不免又有些懊惱,對戰噶爾丹那陣,更康熙鬧得很僵,後來又要留守,對政務不敢疏忽,竟然將噶爾丹給淡化了,先要要想起關於噶爾丹的那些事情,竟然跟陳穀子爛芝麻般找不到頭緒。
隆科多受了胤礽的指點,不敢怠慢,匆匆告辭去佈置暗哨,胤礽糾結僧格這個名字也沒能糾結多久。李德全急匆匆的來告訴太子:“殿下,皇上叫太子速回暢春園,皇上在等你呢。”
胤礽有些訝異:“皇父不是在批摺子嗎?他說什麼事了沒?”
李德全笑眯眯:“皇上不讓說,您看看去吧,總之是皇上十分關懷太子殿下。”胤礽心裡抱怨了一聲,康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媽,卻不自覺的嘴角有了一絲笑意。
胤礽走到書房門口時,已經有些吃不住勁兒了,邁腿跨過門檻時,抽動了傷痛的地方,情不自禁還倒吸了口涼氣。
康熙放下書卷,見胤礽那樣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傷哪兒了,皇父看看。”
“也沒什麼,就是一點小傷不足掛齒。”胤礽含糊的應著,還要強撐著跪下行禮,康熙站起來不著痕跡的將他輕輕往身邊一帶,讓胤礽坐到旁邊,指了指李德全:“去找御醫來,查查太子身上的傷。”
胤礽見康熙已經知道了,也就不推辭,正好胸口也疼得厲害,於是皺著眉捂著胸口,小小的吸氣。
“你呀,最是喜歡爭強好勝,遲早傷在這上面。”康熙口裡罵著,手伸過來解胤礽的扣子:“朕看看,傷得嚴不嚴重。”
“不敢勞煩皇父,讓御醫給看看就好了。”胤礽不大自在的向後挪了挪位置。
康熙不容拒絕的推開胤礽的手,邊幫他解開衣服邊狀似無意的道:“怎麼,外人你都抱得,皇父幫你看看傷勢,你倒不好意思了?”
胤礽被康熙這句話嚇得兩手一軟,渾身都沒了力氣,更別說還想著掙扎了。他心裡又氣又惱,想著,你倒是看得清楚,就這麼的不待見季容麼?以前是知道自己跟季容的事才不喜歡,這下倒好,看人家的樣子就討厭上了。
胤礽暗暗慶倖,幸好沒跟季容出什麼么蛾子,不然,真夠受的。
康熙褪去胤礽的裡衣,雖然知道胤礽受了傷,這一看過去還是勃然大怒了:“該死的噶爾丹,竟然敢傷朕的太子!”
“來人啦,御醫怎麼還不到!“康熙站起來走了幾步,重重的一拍桌子,“這梁子算是結上了,朕,定不會饒了噶爾丹。”
“皇父,等您討伐噶爾丹的時候,兒臣求皇父讓兒臣隨軍親征。”胤礽見這個時機不錯,就著那地就跪了下去。
康熙沉吟了下,改了語氣:“再說吧,保成你是太子,怎可輕言出征。”
胤礽心道,到時候你還親自去呢,看來噶爾丹還沒把康熙逼到那份上,要說服康熙讓自己出征還需要點日子來磨磨。
這是後張御醫匆匆忙忙的趕了進來:“臣叩見皇上、太子殿下。”
“過來吧,給太子瞧瞧,朕怎麼覺得他傷得很嚴重呢。”康熙不耐煩的沖張御醫招招手,張御醫抬眼看到太子胸前隱隱的淤青嚇了一跳,哪個吃了豹子膽的,敢傷害太子。
康熙見張御醫在替太子療傷,就從里間走出來,他召了隆科多過來:“朕給你兩件差事,這兩件差事都仔細跟朕辦好了,聽明白沒?”
“是。”隆科多沉聲應道。
“第一件,”康熙一邊踱步一邊道,“盯著噶爾丹的使節,看他們每天去了哪裡,跟什麼接觸過,隨時向朕報告,不可遺漏絲毫細節,不然——朕為你是問,明白嗎?”
“是,臣當竭盡全力。”
“還有一件。”康熙說到這兒有些難以啟齒,“算了,你給朕叫穆克登進來。”
隆科多幾時見過康熙這般模樣,心裡自然犯了猜疑,但是更不敢多問,只好倒退著領命出去,不一會兒穆克登端端正正的走了進來。
康熙側身看了看里間正在包紮的胤礽:“穆克登,朕有件事著你去辦,這件事最好隱秘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明白嗎?”
24.驚夜(二)
更胤礽有些蹣跚的從里間走了出來,打架這種東西,雖然刺激,其實還蠻慘的,開始全憑著一口氣,現在興奮勁兒過去了,疼痛卻越來越重,胤礽皺著眉,看康熙在房間裡踱來踱去。
“皇父,在擔憂噶爾丹麼?“
“坐,”康熙指了指椅子,自己也坐下來,“御醫跟朕說你的傷要休息個幾日,你就專心讀書,騎射練習不必去了。好生養著吧。”
“謝皇父關心,皇父也無須太憂慮,叔公不久定會帶好消息回來,到時候我們打噶爾丹就更有把握了。”胤礽想到自己可以親自攻打噶爾丹,眼神都跟著發亮起來,轉頭看看康熙也是一臉的興奮,他發現了個小秘密,皇父在對著自己的時候,表情會比較多,這是為什麼呢?
“看吧,朕今日的隱忍會用明日的二十萬大軍悉數討回來!”康熙笑著拍拍胤礽的頭,忽然覺得有很多事情等著自己去做。
“保成,今晚在皇父這兒睡,你受了傷回去朕反倒擔心了。”康熙轉身抱起胤礽,胤礽忙道:“兒臣不累,兒臣想看看噶爾丹的資料,皇父不是教過兒臣嗎?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胤礽說完故意做出一種認真的表情,用幾近崇拜的眼神望著康熙,康熙想了想,命人拿來狐狸毛的褥子將胤礽裹了個嚴實,又命人將自己桌案上的幾疊書卷送到軟榻上:“就在這兒看,累了可以就著枕頭躺會兒,朕就在你身邊。”
胤礽仰起頭看了看康熙,覺得有些安心和喜悅,卻不知道是為什麼。
“恩,兒臣精神好得很呢。”
康熙坐到高高的龍椅上,時而撫額冥思,時而奮筆疾書,胤礽看了會兒卷宗覺著累了,再看看皇父拼命的樣子,有些了然為什麼康熙的皇帝會當的那麼好,天分固然重要,後天的勤勉才是關鍵。胤礽忽然很想為康熙分擔點什麼,他喝了口參茶,強打起精神,繼續埋頭看卷宗。
誰說長夜漫漫,對於懷住雄心壯志的帝王,長夜不過一瞬間,康熙長噓了一口氣,這些急待處理的政務總算是做完了。李德全本來是倚靠在門邊閉著眼的,康熙一鬆懈下來,他立刻像被人敲打了一下,自己就醒過來了。
康熙道:“李德全,跟了朕多少年了。”
“十年零八個月,皇上。”李德全彎著腰,虔誠而馴順。
“想回家養老嗎?”康熙用仁慈的眼光望著他。
“不,奴才想要一輩子陪著皇上,除非皇上不要奴才了。”
“不必跟朕講這些虛的,你最近跟保成那孩子走得似乎有點近。”康熙又飲了口茶,看李德全的目光變得犀利。
“奴才不敢,只是有時候傳話時,太子爺問上幾句萬歲爺的近況。”李德全忙跪了下來。
康熙歎道:“起來吧,朕並不是怪你。”
“太子難得肯聽人的勸,他額娘死得早,兩個哥哥都在外面建了府,弟弟們又年幼,朕經常不在他的身邊。”康熙似乎在告訴李德全什麼,又好像自言自語。
“李德全,再留朕身邊幾年吧,幫朕看著保成,等時機成熟了,朕一定讓你風風光光的回去。”
“奴才謝皇上隆恩。”李德全心裡歎息,父親不比母親,更何況坐在上面的那位是皇帝,兩父子相處下來剛硬卻不柔軟,太子是萬歲爺的兒子沒有錯,可是也是皇帝的臣子,有些話不敢也不能對皇上說,至於皇上,他是會因此寂寞的吧。
李德全想,自己可以有這樣的妄想嗎?一個低下的奴才,可以作為主子們的紐帶嗎?他抬頭看到康熙抱著已經熟睡的太子往寢宮裡走,康熙的臉上是柔和滿足的微笑,他的眼神不再內斂,而是散發出一種愉悅的光采,李德全心想,做做又何妨呢,這樣一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父子,他就是拼了這把老骨頭興了這種妄想又如何呢,只要主子們高興大家就都有福了,不是嗎?
胤礽迷迷糊糊的覺得有人將他抱起來,那人的臂膀結實而有力,斜靠在他的胸前時他聽到了沉穩而強大的心跳,自己的心似乎跟這那節奏雀躍起來,是誰?季容嗎?
北季容南青桐,揚州的青桐公子以清高不屈而出名,聽說為了不受一個皇親的侮辱,青桐公子曾經咬舌自盡,後來沒死成,但是變成了個啞巴,然而青桐公子依舊憑藉他無與倫比的才華吸引了眾多名流,從此聲名大噪。
而季容呢,卻是因為他的花名。他喜歡刺激更喜歡挑戰,他曾經與人打賭,七日內讓一個高官拜倒在他的腳下,最後他只用了一首詩、一壺酒、一個離別的眼神,就叫那高官永遠記住了他。
惦記著卻得不到,最後鬱鬱的得了一身的病,等病好了,人也壞了,季容很可怕,可是胤礽是太子,越是被人傳聞可怕的東西,他越喜歡去挑戰,終於兩個人就此糾結在一起。
倆個人愛的時候,幾乎可以為對方去死,恨的時候,胤礽恨不得拿刀一點點剜出他的心,看看到底是什麼做的。
“你不要太愛我,我雖然喜歡你,但是只是喜歡而已,我喜歡過……唔……”
胤礽記得那次他甚至讓季容的下頜骨脫臼,就是不想在聽他那些剜心窩子的話,季容,怎麼才能讓你臣服?等你乖乖愛上我的時候,我就殺了你,哼,胤礽心裡在冷笑,是的,那時候,他就不會覺得心裡堵得慌了。
但是,季容真的死的時候,胤礽沒有享受到他意料中的快樂,反而的,他覺得一切的溫暖,這塵世間最後的一縷陽光都隨季容而去了。
謀臣們的議論,外面更鼓聲聲響著,像是在催命,明明充滿了爭論聲的密室裡,胤礽卻覺得寂靜得可怕,忽然,他聽到了一個聲音,如同閃電劃破了黑夜。
“太子,反吧,不然,皇上不會饒了你,你想一輩子被囚禁生不如死嗎?”季容大喊著,他的聲音那麼大那麼豪邁,胤礽覺得那聲音振聾發聵,點燃了自己所有的野心和殘暴。
於是,胤礽終於翻了,他努力過了,拼盡了一切,最後只落得季容死在自己的懷裡:“太子會謀反都是我的計策,是大阿哥——”
季容指著一旁變了臉色的大阿哥胤禔:“是大阿哥的主意,他說會保我活命,哼,沒想到……”
季容狠狠的吐了一口鮮血:“太子被我下了蠱,他只是被魘到了,才會發了瘋出兵造反。我愛他,我不能將這個秘密帶到墳墓裡。”
“住口,你說什麼?愛!你這骯髒的下賤的東西。給朕把他拖出去,亂棍打死!”康熙經受不住這個打擊,他怒喝著,搖搖欲墜。
“誰敢!”胤礽拔出匕首,兇狠得像餓狼一般,侍衛們被逼退了回去。
胤礽被圍著他的那些盔甲和閃閃發亮的武器逼得近乎瘋狂,隱隱覺得自己再無重見天日的一天,完了什麼都完了,什麼都沒有了,他還要獨活嗎?
他聽到自己大聲的責問季容:“你這頭冷血的狼,你不是誰也不懼的嗎?不是任憑誰都無法得到你嗎?你怎麼可能死,不可能!本太子現在有難,你聽見沒,本太子不許你死,聽到沒有!”
季容慘然一笑:“太子殿下,我已經活夠了,您呢?”
從此那句話深深刻在胤礽心頭,季容,你去吧,我會替你活著,活在那些想我們死的人眼皮底下,成為他們心中永遠拔不出來的一根刺,季容我是不是很壞,是不是很壞……
一滴淚沿著胤礽輪廓分明的臉上滑落下來,正摟著太子的康熙楞了,奇怪,這孩子哪來這麼哀傷的表情,尤其眉眼間的戾氣讓人驚心,難道又被魘到了?
康熙雖然不信這些,但是,為了這孩子,他想,過幾天要帶他去見見震寰禪師,也許震寰禪師會給他一個答案。
這孩子在與噶爾丹惡賊激鬥時,竟然夾雜了太極的招式,康熙看著胤礽微微蹙眉的臉,百思不得其解,保成的功夫自己從沒有疏忽過,康熙不記得太子有學過太極。
保成,有多少事你瞞著朕呢?
康熙歎了口氣,終於看不下去胤礽一臉的痛苦,將他抱緊用手輕拍,忽然,這個英明決斷,在強敵面前都完全不懼怕的帝王忽然停下來,僵直了身軀。
懷裡的孩子身子微顫著舒了口氣,然而睜開眼時是一臉的錯愕,從不敢相信到覺得生不如死。
康熙將胤礽放在床上蓋好,又叫李德全過來:“替朕拿套衣裳換了,朕——今天去蕙嬪那兒吧。”
“嗻。”李德全應了聲,忽然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麝香味兒,皇上身上有,那屋裡就更濃了。
李德全楞了,康熙想了想卻好笑:“這孩子,朕本來很擔心他,可是,他似乎真是在長大呢,朕記得自己小時候,慢慢成為男人的那時候,也古怪得緊,惹得老祖宗掉了多少眼淚。”
“現在輪著自己當長輩了,除了擔心,更多的竟然是高興。”康熙忍不住跟李德全說了這許多話,李德全跟著點頭唏噓。
邊伺候邊問:“皇上,太子今夜的事要記入起居錄嗎?”
康熙回頭看了看那腦袋整個縮到了被子裡,笑道:“當然,太子的一切事情都必須記入。”
明顯的看到床上那人不安的翻滾了下,康熙又斥責道:“這孩子,弄得朕一身的味兒,李德全,你聞聞,還有嗎?”
“沒有了,皇上放心。”李德全掩著嘴,心想太子長大是再正常不過,怎生就這麼倒楣,偏偏是在皇上懷裡的時候,看把皇上高興得,當父親的人心裡真難猜,哎!誰叫自己一輩子也當不了父親呢,這滋味,肯定是沒福氣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