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季
程沂哲坐上開往CS的車,他一向注意信息的傳播,可最近太過恍惚,錯過了不少信息。最簡單的便是某大型車站已經搬離,他坐著公交車到達那車站,被告知已經搬了,以前不同線路的車分別派到鄰車站。他想到,沒有多久的事,他還和白諾言一起坐在那等著車,昔日破舊的椅子已經消失無蹤,只剩下光禿禿的地。
不少和他一共遭遇的人站在一邊念著,怎麼就突然搬車站了呢。
他走出車站,才發現自己竟然沒有準備開車去,一點那方面想法都沒有。
兜兜轉轉又坐公交車,買票,才坐上了開往CS的車。
車上的人不多,幾乎都是一個人佔兩個人的位置,比較好的是有空調,不至於那麼炎熱,可有空調也阻止不了人昏昏欲睡。車開出市中心不久,睡著的已經好幾個了。
他閉著眼睛,卻不能像別人那樣睡著,只好睜著眼睛看窗外的風景。車內很安靜,偶爾的電話鈴聲響起都格外刺耳。
高速路兩邊都是矮坡,用水泥覆蓋了一層,插著無數的水管,原本光禿禿的表面已經爬上了不少植物,綠油綠油,卻在陽光下又顯得奄奄一息。
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他終於到達了這縣城。這是這裡的城中心,並不大,也沒有複雜的交通。他並沒有去往別處,而是在這裡轉了轉,只是剛到這裡,他的心奇異般的安穩了些。
不少人都在談著高考的事,這裡的哪一個中學高考出了好成績,不少班級全班都是重點生。
他看到,在街道上,竟然有舞著獅子的人,原來是某中學高考重點人數破了紀錄,以此作為慶祝。
他像別人一樣,看著這一切。
如果身邊的那個人在,一定會在他耳邊嘰嘰喳喳的開口,這獅子舞得如何如何,總會有她說的,好的壞的由她心情來做決定。
他聽到有不少人都說,這幾所高中的質量越來越好,多虧了那個在幕後捐贈大筆資金的隱姓富豪,每年都為本城投資大量的教育儀器,設立各種獎學金助學金,激發學生熱情。不少人都猜測著,這富豪大概是本城出去的暴發戶,掙錢就回饋家鄉。
程沂哲也不知道自己是抱著什麼樣的心理,他竟然如此有閒情逸致的去這些高中看看。
校園不算好,聽說教書的方法卻很現代化,充分利用起學生的學習激情,勞逸結合,而不是讓這些學生每天只知道枯燥的學習。
每一所高中,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大門口寫著校訓:請不要辜負了你自己。
聽說這是那捐錢的富豪說要求的校訓,自從有這富豪捐助之後,很多學校的教學樓都煥然一新,也請來不少外教,還設立了更多的科目,讓學生開闊眼界。
程沂哲看著這一切,心裡的某個地方被打動,不要辜負了自己,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別人。
他找了一家旅店,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便拿到了這區縣的地圖。
根據地圖,他才逐個的排除,逐個的打聽,最終將自己的目的地圈定在三個小鎮。
因為她曾說過,鄰鎮。
然後又是坐車,通過轉車。他記得上次時,她刻意在某個地方下了車,依照這樣來看,如果不下車,很可能終點站附近處就是她所在的地方。
按照這個方向,他迅速確定最該去哪裡。
他隱隱的回憶,她曾說過,她住的地方並不屬於自己經常逛街的那個街道,反而屬於另外的地方。於是他又排除了終點站這個鎮,向鄰鎮進軍。不過到了這裡他才發現,一鎮多村,想找一個人,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先在鎮上租了房子,安定下來,才開始慢慢尋找。
有著目標,也就不覺得迷茫了。
他覺得自己被某種不知名的東西所吸引,因為他到了這裡,最想去的竟然還是學校。可惜這裡最近的是一所中心校,不過讀書的孩子比較多,一個年級還分成了好幾個班。聽說是現在不少小學紛紛倒閉,家長都願意將孩子送到更遠的鎮中心讀書,於是所有的孩子都聚集在這裡了。
進了這小學,他又看到了那幾個字:請不要辜負你自己。
他在想,這些小孩到底懂不懂這幾個字背後的含義,也許只能知道這幾個字,卻不能瞭解這幾個字該給予人的思考。
他站在那不大的操場上,準備出去了,這裡沒有什麼好看的。尤其是假期中,連人影子都很少。
當他準備走的時候,突然有人跑了過來。
「叔叔。」
程沂哲回過頭,看著一個小女孩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自己。
他蹲□子,看著小女孩,「你要做什麼?」
「叔叔,你敢不敢摘花?」
程沂哲看向她指著的方向,在花壇裡的確有著一株開得鮮艷的紅色花朵,「你想要?」
女孩點著頭,「你敢摘不?」
女孩眼裡有著一股「我就知道你不敢」的挑釁,程沂哲無奈的笑了下,站起身,伸出手準備要摘的時候,看到女孩眼裡滑過一絲狡黠,立即停手,「我們要愛惜生命,哪怕是對植物也要如此。」
女孩十分的失望,撇著嘴。
在一邊的牆上,清楚的寫著:摘花一朵,罰款一百;摘葉一片,罰款五十。
程沂哲看著那警示搖搖頭。
女孩背著小書包搖搖晃晃的走了一段路後,轉過身回來看程沂哲,看見他似乎對自己一點也不感興趣,於是又跑了回去。
「叔叔,叔叔。」
程沂哲點了點頭,「怎麼?」
「你不是這裡的人,對不對?」
程沂哲挑挑眉,「你準備查戶口?」
女孩也學著他挑眉,「我們來互相認識一下,我叫白小翹。」
「我可沒打算認識你。」
白小翹十分的鬱悶,「你是來找人的對不對?」
程沂哲這才認真的打量著小女孩,「你猜對了。」
「我才不是猜的。」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會算命。」
這麼小的孩子都會胡謅,也不知道是什麼父母教出來的。
程沂哲對她興趣還是不大,沒有辦法,白小翹主動開口,「叔叔,你要找什麼人,說不定我可以幫你。」
程沂哲歎了歎,「你知道有沒有哪個地方是農田做成的池塘,水很深,裡面還有著破舊的快艇……」
他說完,覺得自己挺秀逗,還真和一個小孩子聊著。
白小翹聽著眨了眨眼睛,「我知道啊,我們家的池塘就是這樣啊。我特想去劃那快艇,但老爸從來都不讓。」
程沂哲身體一僵,「那你們家附近有沒有姓白的?」
「我就姓白啊,我們全家都姓白。」垂頭喪氣了會兒,「除了我媽。」
「那你能不能帶我去那裡看看?」
「當然可以。」白小翹十分開心,「不過我不想坐客車回家,我們坐摩托好不好,只要八塊錢。」
程沂哲壓根兒沒去想,白小翹如此開心的原因是她將車費用來買雪糕吃了,她一個人的話只能夠走路回家。
摩托車只能開到公路邊,下了車還得走很長一段路。
白小翹一邊走一邊開口,「我覺得我和你特別有緣。」
這搭訕般的語氣讓程沂哲搖了搖頭。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白小翹一副我將你當成自己人了,也不問問別人願意不願意聽自己的秘密,「其實我不是我爸爸的親生女兒。」
「哦。」程沂哲覺得自己該配合一下。
「就這樣啊。」唯一的觀眾沒有表示出充分的熱情,讓她這個講述的人十分不甘。
「那應該怎樣。」
「你應該表現出很好奇很好奇,問我怎麼不是我爸爸的親生女。」
程沂哲歎了歎,「好吧,你怎麼會不是你爸爸的親生女兒呢!」
「因為我親生的媽媽生我的時候年齡太小了,而且又是未婚生子,我現在這個不是親生爸爸的爸爸覺得如果我叫我親生媽媽叫媽媽,就會讓我親生媽媽有負擔。很可能以後就嫁不到好人家了。所以我就被養在我現在的爸爸家,剛好現在的爸爸媽媽生了個和我同月的孩子,上戶口的時候就說我們是雙胞胎,這樣還避免了罰款。」
真心複雜。
程沂哲有些納悶,「為什麼你這語氣這麼開懷?」
「你不覺得這身世像小說裡的故事,我爸爸特別有錢,以後會來找我,讓我過好日子……」
程沂哲滿頭黑線,這才多大的孩子,現在的人都怎麼教孩子的。
幾歲的孩子都開始看小說?字都認不全,那就是大人說故事一般的說給別人聽的。
白小翹到了家,二話不說,扯著嗓門叫道,「老爸,我回來了,餓死了,給我弄飯吃。」
那語氣,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勢。
程沂哲趕快叫住她,「小朋友,你的任務還沒完成呢!你是不是該帶叔叔去問人?」
白小翹將袖子向上挽了一圈,「簡單啊,找我老爸,我們這裡的人他都知道。老爸,快下樓來,有人找。」
程沂哲等了一會兒,一個男人才出現在他面前。男人皮膚黝黑,一看就是做重體力勞動的人。男人看了看白小翹,「怎麼老是流這麼多汗水,快去換衣服,等會兒感冒了。對了,你怎麼這麼晚回來,是不是又貪玩了,你哥哥早回來了。」
白小翹不耐煩的看著自己老爸,「你主次不分,我說有人要問你事。」說著指了指程沂哲。
男人這才將目光放在程沂哲身上。
程沂哲友好的笑了笑,「你好,請問這裡有沒有一個叫白諾言的人,我找她有急事,必須找到她。」
男人將程沂哲打量了許久,「她啊,當然知道。」
程沂哲神色一凝,「她在哪裡?」
男人揮揮手,「死了。」
程沂哲身體一僵,「什麼?」
「我說她死了,和她媽一樣,為了救自己落水的學生死了。」
程沂哲呆呆的站在原地,不敢相信這個消息。
他一直相信,她一定會等著自己。
男人不再理會程沂哲,拖著眼睛睜得圓溜溜的白小翹進屋,將門重重的關上。
程沂哲站了許久,快步離開。
他一定是找錯了地方,一定是。
她一定在某個地方等著他。
他的步子越來越急,不敢有任何停留。
男人的話一直在他耳邊轉著:她死了,和她媽一樣,為了救自己落水的學生死了。
他喉嚨越來越干,記憶裡閃現著她曾說過的,她媽媽因為救自己的學生而死,她不想她媽媽死。
可是,一股強烈的衝動讓他否認這一切。
她不是老師,她如此的討厭孩子,她一定不是剛才這人口中的那個白諾言。
是他自己找錯人了。
一定是這樣。
不是她,肯定不是她。
他拒絕承認。
而他額間的冷汗越來越多。
甚至不少冷汗竟然落到地上,然後瞬間被蒸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