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嶗山(3)
當天晚上,班上學生的母親打來電話,說鐘魁身體不太舒服,第二天的課可能需要請假。葉舟那漿糊樣的腦袋乍然間沒想起鐘魁是誰,等反應過來鐘魁就是小嶗山的時候,她急忙答應了。
雖說小嶗山請病假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但葉舟的心裡卻隱隱地有些不安。
第二天,小嶗山果然沒來上課。
葉舟看著教室裡空出來的桌椅,心裡的不安「突突」地膨脹開。
一下課,葉舟就把小林叫到教室外詢問昨天的情況。
葉舟問:「昨天你把小嶗山送回家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小嶗山的身體狀況?他怎麼樣?」
小林耷拉著眉眼,無精打采地說:「就是一副被嚇壞了的模樣,小臉慘白,連站著的力氣都沒有。」
葉舟狠狠皺眉。
小嶗山的身體這兩年裡越來越差了。
小林突然問:「老師,您那隻貓到底是何方神聖?怎麼就能把一個好端端的孩子嚇傻掉呢?」
「胡說!」葉舟說:「小嶗山搞封建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況且他的身體不是一直都不好嗎?禁止給我們家貓先生胡亂造謠啊!」
小林眉頭緊鎖,「他的身體不是不好,是非常不好。初中的時候還能和我們一起騎自行車,現在連體育課都上不了。」
這些情況葉舟都是知道的。
小嶗山高一入學時就遞交了醫院的證明材料,軍訓和體育課都被免掉了,但醫院的證明上並未註明他患有任何疾病,只說他是先天體弱。
葉舟納悶地說:「小嶗山昨天追著我跑的時候還挺生龍活虎的啊……」
小林嘴快地說:「人不是有迴光返照一說嗎?」
「不許胡說!」葉舟作勢要扇他腦袋。
小林往後一躥,躲開葉舟的手,笑道:「老師,沒想到您也是個老封建!」
葉舟教訓道:「語言是有力量的,惡語不能輕易出口,快吐口水!」
小林笑道:「老師,您太迂腐了!」
葉舟板起臉,說道:「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小林難得見到葉舟這般嚴肅較真的模樣,心裡一驚,乖乖往地上吐了點口水,說道:「呸呸呸,大吉大利!」
葉舟略略舒展了眉頭,說道:「你也不用太擔心,放學後我去一趟他家,瞭解一下情況。」
小林自告奮勇,「老師,我陪您去!」
葉舟不答應,罵道:「你去做什麼?回家好好唸書!」
小林反抗,「那是我媳婦!我有義務照顧他!」
兩個人幹瞪眼較勁之際,身後的教室裡「哇」的一陣叫好聲,引得他們倆同時往回看,只見花小蓮站在桌子上,少年頭頂上已經壞了一整天的燈管重新亮了起來。
那男孩高大壯闊的身體在一群又瘦又嫩的青澀少年裡顯得鶴立雞群。
葉舟促狹地問小林:「自卑嗎?」
小林誓死搖頭,「術業有專攻而已!」
「他倒是真攻,就不知道你這千面魔王又是怎麼一回事了。」葉舟朝著花小蓮的方向撇撇嘴,笑道:「小嶗山是不是你媳婦,沒花小蓮同學的同意,我可不敢隨便承認。」
小林「嚶嚶嚶」地還想糾纏,被葉舟一巴掌扇回教室。
小林最終還是跟來了,有他帶路,葉舟毫無障礙地找到了隱蔽於深巷裡的小嶗山家。小嶗山家是棟獨門獨院的小磚房,小小的院子裡種滿了一牆的茉莉花,可惜未到花期,牆上只有鬱鬱蔥蔥的一叢綠葉。
他們師生二人一走到院門口,小嶗山的母親便迎了出來,可見是等了許久的。
小嶗山母親拉開院門,笑道:「就怕老師找不著路,正打算出去接呢。」
葉舟忙說:「您太客氣了。」
院子裡擱著一輛半舊的腳踏車,小林指著那車子對葉舟說:「那是小嶗山初中時候的車。」
葉舟說:「從來沒見過他騎自行車呢,每次看到他,他不是坐在你的車後頭就是坐在花小蓮的車後頭。」
小林笑嘻嘻地低聲開口,「我們是和諧穩定的鐵三角關係。」
葉舟也低聲回道:「放屁。」
走在前頭的小嶗山母親回頭對葉舟和小林說:「鐘魁那孩子身體不好,在學校裡一定給老師和同學添了不少麻煩。」
葉舟一想到傳道戰士小嶗山曾經差點被老校長以妖言惑眾記大過,便忍不住嘴角抽搐。倒是小林顯得沉著,及時回應道:「阿姨,我們都是朋友,互相照應是應該的。」
小嶗山母親微笑點頭。
葉舟低聲問道:「裝什麼乖?」
小林一臉正直狀,說道:「這可是未來丈母娘,當然要孝敬。」
葉舟恨不得抓了鞋底拍爛他那張書生氣十足的臉。
小林沒接收到葉舟的殺氣,乖順地探著腦袋問:「阿姨,鐘魁怎麼樣了?」
小嶗山母親嘆了口氣,說道:「早上發了燒,吃了藥就一直躺著了。」
小林問:「叔叔去上班了嗎?」
小嶗山母親笑說:「是啊,一大清早就出門了。」
趁著小林和小嶗山母親聊天的間隙,葉舟略略觀察了一下這棟小房子。
這樣的瓦房葉舟小時候也住過,寬闊的一覽無餘的客廳,客廳正對著房門的地方擺著電視機櫃和一小套編織沙發,客廳兩側各有兩扇門,電視機櫃右邊開了一道樓梯,旋轉著通往二樓的平台。這房子就像任何一棟那個年代的磚牆灰瓦房,和葉舟家後頭的那些有點年月的房子並無異處。
卻偏偏讓人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葉舟低聲問小林,「你有沒有覺得冷?」
小林聳肩,「沒有啊,我一路騎車過來,身上還在冒汗呢。」
說話著,他們三人已經穿過客廳,小嶗山母親帶著他們停在一扇房門前,她說:「那孩子也不知道睡著了沒有……」
葉舟屈起手指敲門,手指上的關節剛剛碰到門板,一陣冰寒傳入身體,激得她接連打了三個噴嚏。
小嶗山母親正要替葉舟推開房門,房門已經從裡邊拉開了。
小嶗山素白著一張臉站在他們面前,瘦弱的身體只穿著一套秋天的睡衣,顯得整個人更是薄的像張紙片。
小嶗山母親大為心疼,推著小嶗山就往床上走,「你怎麼起來了?快回床上躺著,高燒還沒有退呢!」
小林也跟著走了進去,走了沒兩步,回頭奇怪地看著葉舟,「老師,您怎麼不進來?」
葉舟僵站在門口,呆呆地看著小林,心想她倒是想進去啊,可是……這屋子也太凍了吧?!她根本邁不進她的腿啊!
葉舟終於還是走進去了,被小林拽進去的。
小嶗山躺在床上,不安地看著葉舟。
葉舟坐在床尾,捲著被尾往懷裡抱。
小林和小嶗山母親不解地看著葉舟,葉舟忍著寒凍,「咯咯」抖著腮幫子衝他們一笑,反而把他們倆嚇了一跳。
小嶗山問:「老師,您還好吧?我怎麼覺得您身上元氣大傷?!」
葉舟又是一陣寒顫。
小嶗山心急如焚,掀開被子就要撲過來,被小林一把摁回被窩裡,只能掙紮著問:「老師!它把您怎麼了?!」
被凍壞的腦神經有點運轉不過來,葉舟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小嶗山說的是貓先生,急忙搖頭,「哦……它沒事,今早還把我的脫脂牛奶喝光了。」
小林在身後推了葉舟一把,無奈道:「老師,他問的是你怎麼了!」
「啊?啊……我很好啊……身……身強……體健……力……力氣大。」葉舟磕磕碰碰地說。
小嶗山洩氣地說:「老師,我本來打算今天啟程去武當山找師父來救您的,但是昨晚發燒了……」
小林氣得大罵,「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老師傻人有傻福,沒那麼容易出問題的!倒是你,怎麼又生病了?」
小嶗山被小林罵得縮了一縮,訥訥回答道:「不……不知道,昨晚睡覺覺得凍,可能是著涼了……」
葉舟顫著牙齒終於憋出一句話,「……覺……覺得……凍?」
小嶗山點點頭,「經常會這樣,有時候明明是暴曬著的大晴天,爸爸媽媽都熱得受不了,我也會覺得凍,可能是身體太虛弱了,抵抗力不足,容易被寒氣入侵。」
葉舟問:「那……那……那……現在……在呢?」
小嶗山搖搖頭,「還行,沒有感覺。」
葉舟看向小林,小林也搖搖頭。
小嶗山母親憂心忡忡地也跟著搖了搖頭。
葉舟欲哭無淚地看著他們,顫顫巍巍地說:「那……那……我……我為什麼……覺……覺得這麼……冷……嗚……」
小林一臉困惑地看著葉舟。
小嶗山母親的臉漸漸顯出蒼白的憂慮神色。
小嶗山突然伸出雙手推走葉舟,他的神色十分緊張,半是吼叫地說道:「老師您快離開!從我家離開!媽媽!快帶老師走!」
「啊……啊?」葉舟剛想問為什麼,小嶗山母親已經一臉驚慌地拉著她的手往屋外走了,葉舟被拉得一個踉蹌,只來得及回頭看一眼歪倒在病床上的小嶗山。
那病弱的少年擔心地看著自己,氣息奄奄。
房門一關上,葉舟只覺得周身的整個溫度都在咻咻往上升,原本被凍得難受的身體關節也漸漸舒展開來。
小嶗山母親把葉舟拉到院子裡,這才松開她的手,這個面容憔悴的主婦面帶愧疚地看著葉舟,「老師,不好意思,手有沒有被我拉痛?」
葉舟搖搖頭,「手沒事,但是我想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鐘魁的房間那麼冷?你們都沒有感覺到嗎?」
小嶗山母親半是憂慮半是驚慌地看著葉舟,「老師,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葉舟問:「什麼事?」
小嶗山母親說:「鐘魁小時候也常常說自己的房間很冷,但是我們大人都沒有感覺到,因為孩子鬧得厲害,我們就給他換房間,可是無論他住到哪裡,他總是覺得冷。最奇怪的是除了他以外,我們沒有一個人像他那樣有寒冷的感覺。」
葉舟想起自己剛才感受到的冷,簡直是要凍到骨髓裡了。
小嶗山母親說:「從那以後,鐘魁就開始生病,不停地生病,醫生也找不出病根,只能一直這樣照顧著,可是,這幾年,我們都看的出來……」小嶗山母親說著便紅了眼眶,哽著聲顫抖地接著說:「我們都看得出來,這孩子是越來越不行了,我們擔心他的身體,想讓他休學在家,可是這孩子又只在上學的時候才顯出明朗的模樣,我們不忍心剝奪他僅剩下的這一點快樂……真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葉舟猶豫了片刻,說:「嗯……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說……」
小嶗山母親擦了擦眼角,說:「你說吧,這孩子無論做了什麼我都不會介意,只要他能多活幾年,怎麼樣都好。」
葉舟心想難怪小嶗山的成績那麼差,還敢明目張膽地交白卷,嘴上卻問道:「鐘魁常常會在班上提一些怪力亂神的事情,對這些,你和他父親是怎麼看的呢?」
小嶗山母親難過地看著葉舟,「那孩子小時候經歷過一些不好的事情,那個時候我們沒有相信他,沒有保護好他,我們倆很後悔,所以,現在無論他說什麼,我和他爸爸都是相信他的。」
「啊?」葉舟驚訝了。
小嶗山母親誠懇地說:「老師,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很多我們常人難以理解的事情,但是,俗話說得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老師你還是按照那孩子說的,好好保護自己……你看……你和那孩子一樣,可以感受到那屋子的寒冷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