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清明時節(3)
等到那個人影再走近一些,葉舟也看清楚他確實就是陳霖。
貓先生瞥了眼葉舟,笑道:「看樣子不勞你費心去偶遇他了,這還真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待到陳霖走得更近一些了,葉舟這才開口喚道:「陳霖!」
陳霖點了下頭,應道:「老師。」
以前見面的時候只覺得這是一個十分沉默陰鷙的男孩子,因為與己無關,倒也不曾過多地注意過他,只是這一次,因為前幾天剛剛知曉這孩子極有可能就是自己的親侄子,饒是對事對人都冷冷淡淡的貓先生,也忍不住上上下下細細打量了一番陳霖。
陳霖還是那個陳霖,過長的頭髮,陰沉的眉眼,緊抿的唇角,看上去就是個雖然不受歡迎倒也沒人敢欺負的高中男生。
鄭老太太對晚輩一向都是和藹可親的,她抓了把已經祭拜過的花生遞給陳霖,笑道:「祭拜過祖宗的花生,吃了是會有福氣的,吃吧。」
陳霖接過花生,也不說話,只是低頭一粒一粒地剝著花生。
葉舟問他道:「你怎麼來了?」
陳霖抬頭看了一眼葉舟,又瞥了一眼貓先生,說道:「我們家的祖墳也在這附近,小林就讓我有空順路過來看看老師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葉舟想起小林那顆鬼點子一抓一把的腦子,恨不得搶過來隨身攜帶著。
貓先生會意一笑,問陳霖道:「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陳霖轉向四周看了看,說道:「隨便亂走的。」
隨便亂走也能走到?葉舟心裡一動,忙問道:「你們家呢?都祭過祖宗了嗎?」
陳霖搖搖頭。
葉舟想起小林說陳霖一大清早就上了山,到這個時候居然還沒有給自家祖宗張羅過祭拜,可見先前這段時間,這個實心眼的孩子是真的按照小林的指示,滿後山一路找著自己的,這樣一想,加上心裡明白這孩子就是貓先生的親侄子,心裡對他的親近更是直線上升。
鄭老太太笑呵呵地看著陳霖,說道:「我們都忙完了,正準備收拾回家呢,你們家大人都在忙著吧?要不你趕緊過去幫幫忙?」
陳霖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們家就我一個人來,不急。」
在場的另外兩個人和一隻貓,都驚了。
雖說清明節比不上春節這樣的重大節日,但作為祭祀先祖、懷念故人,清明祭祖在中國人的傳統生活裡是必不可少的一個重要部分,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裡,陳家居然只讓一個十七歲的孩子來祖墳行祭拜之禮,這在鄭老太太的觀念裡,簡直不可饒恕。
鄭老太太怒道:「怎麼可以這樣?!你們家大人呢?」
陳霖低下頭,沉沉應了一句,「他們忙,沒空回來。」
這一句話簡直就是火上澆油,直接把鄭老太太這個人體炸 彈點爆了,老太太丟下收拾了一半的祭品,就要指手畫腳怒斥陳家長輩的不知禮數,被一旁的葉舟撲過來攔住了。
葉舟低聲在鄭老太太耳邊勸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陳霖還在這呢,您也不怕他難過!」
鄭老太太盛怒的眼神落到陳霖身上,腦中想到這個孩子孤身一人在山林間祭拜自己的長輩的模樣,就止不住的心疼,忙把葉舟推了出去,囑咐道:「你這個做人老師的也該幫著點!你不用回家了,去幫這孩子掃墓!」
葉舟要的就是這句話,不等陳霖拒絕,就忙不迭地應了聲好,順便沖貓先生飛了個「萬事順利」的小眼神。
貓先生在一旁有些咋舌,這也太順利吧?
幾個人把鄭老太太送到山腳下的田地裡後,這才拐道,順著陳霖指的山路,往陳家祖墳走去。
一路上,葉舟東拉西扯,旁敲側擊著陳家的事情,陳霖看上去陰沉,在回答問題上卻老實的很,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這也讓葉舟越發「愛屋及烏」起來,她倒是從來沒有考慮過,陳霖有可能是貓先生的親侄子,卻也是陳曜峋貨真價實的親兒子。
葉舟折了路邊的一支雛菊,湊在鼻下聞了聞,漫不經心地問道:「我媽媽前陣子得到一樣治暈車的寶貝,你那大伯還暈車嗎?如果需要的話,我給你送點?」
走在前頭領路的陳霖搖搖頭,說道:「我大伯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
貓先生跟在葉舟腳邊,靜靜聽著他們的對話。
「不好意思,」葉舟致歉後又問道:「是親大伯嗎?你父親的哥哥?」
陳霖點頭道:「是爸爸的親哥哥。」
葉舟故作好奇地問道:「那應該還挺年輕的啊,怎麼就去世了呢?生病了嗎?」
「是墜崖,」陳霖說道:「大伯喜歡登山,那一次出了事故,等到救援人員在山崖底下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真可惜……」葉舟眼裡帶笑,看向貓先生,心想:原來你喜歡登山。
貓先生回她一個詭異的貓臉笑容。
陳家祖墳可比葉舟父親的墳墓近了許多,沒費多少腳程,陳霖就把他們帶到了一片凹進山腰裡的平地,葉舟一抬頭,就見著一圈用不知什麼質地的石料圈起的矮牆,矮牆內部,高高低低排列著十幾個墓碑,每個墓室都是用光潔亮麗的大理石砌成的,至於那用來鑿刻墓碑的石頭,葉舟更是認不出來,她只知道,這個墓園就連腳底下的沒一寸土地,都鋪著平滑乾淨的瓷磚。
難怪陳家根本不需要動員誰來整理墓地,這墓地,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有人定期打掃過的,葉舟偷偷腹誹道,無怪乎窮人總叫囂著要仇富,看看人家的墳墓,再想想自家父親的墳墓,葉舟此刻內心燃燒而起的階級仇恨還真是實打實的深沉。
陳霖帶著葉舟從矮牆的一個正門進入這小小的私人墓園,葉舟看著他空無一物的雙手,問道:「你打算怎麼弄?」
陳霖也不回答,走到墓園後頭右角,從一個小石室裡抽出一個木箱,木箱上了鎖,陳霖不緊不慢地從口袋裡摸出一把鑰匙,開了鎖,從木箱裡拿出嶄新的香燭紙錢等。
葉舟再一次氣絕,只能在內心默念:肉食者鄙!
陳霖取了道具,便自顧自站到最低端點起了香燭。
葉舟站在一旁,問道:「介意我四處看看嗎?」
陳霖吃了一驚,問道:「這有什麼好看的?」
葉舟也知道在人家的祖墳裡亂逛實在不是一件有禮貌的事情,如果被鄭老太太知道,估計又要耳提面命地罰自己抄寫《禮記》了,但這會兒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也只能硬著頭皮編纂了下去,「嗯……我就是想跟你們家的祖先探討一下你的教育問題,你看,我作為你的班主任,有責任有義務對你進行家訪吧?況且我又是你的老師,俗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樣說來,我也算是你們家的人,還是你的父子輩……」說到後頭,饒是葉舟這種天下第一厚的臉皮,也忍不住臉紅了。
貓先生暗忖: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陳霖是個實誠的孩子,這會兒早就被葉舟一通歪理邪說繞暈了,只能瞠目結舌地對葉舟說道:「您、您請便……」
葉舟趕緊背過那孩子驚愕的目光,紅著一張老臉,去逛人家的祖墳了。
總共也才十幾座墓碑,一行行看過去只需要幾分鐘,所以葉舟很快就在最後一排的墓碑上找到了陳曜嶙的墳墓,她沖貓先生打了個眼色,讓它過來看這墓碑。
貓先生站在陳曜嶙的墓碑前,眼神晦暗不明。
葉舟低聲偷問道:「怎麼樣?」
貓先生反問道:「什麼怎麼樣?」
「就是……」葉舟比劃了一下,說道:「比如被雷電劈中的那種感覺。」
貓先生瞪了她一眼,淡淡說道:「你小說看太多了。」
葉舟笑道:「總會有點心靈感應的吧?」
貓先生沉吟道:「我們得想辦法去一趟陳家。」
「你們在看什麼?」陳霖站在一旁的樓梯上,不解地看著他們倆。
葉舟忙笑道:「沒事,就覺得這名字取的好,錚錚鐵骨,日月可鑑。」
貓先生斜睨了眼葉舟。
陳霖走上前來,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字,說道:「這是我大伯的墓。」
葉舟驚訝問道:「哦,原來這就是你大伯,你大伯叫做曜嶙,那你父親也該叫做曜什麼的吧?」
陳霖垂下頭,似是不願回答這個問題。
葉舟好奇地看著他,問道:「怎麼了?」
陳霖低聲說道:「我爸爸也叫做陳耀麟。」
葉舟疑道:「兄弟倆叫一樣的名字嗎?」
陳霖顯出為難的神色,葉舟心一軟,避開這個話題,笑道:「如果已經結束了,我們就回去吧?」
陳霖點點頭,率先往下走。
葉舟和貓先生跟在他後頭。
陳霖一級一級往下踏著台階,邊走邊問:「老師,您對我大伯很有興趣呢。」
葉舟「嘿嘿」笑道:「沒有啊,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陳霖突然回頭,一雙眼尾下沉的陰沉眼直直盯住葉舟,他問:「老師,您是不是聽說我是『鬼胎』的事情?」
葉舟一驚,嘴裡脫口而出道:「我才不信呢!」
「我也覺得老師您並不相信這個子虛烏有的事情,否則,您老早就該來找我了。」陳霖依然緊盯著葉舟,沉穩說道:「如果不是這件事,那您會這麼關心我大伯的原因,只能是另外一個可能性了。」
葉舟緊張地看著眼前的陰沉少年。
陳霖皺眉問道:「老師,您該不會認為我大伯就是貓先生吧?」
葉舟心裡一驚,差點就要露了原形,貓先生上前一步,一對貓眼上挑著斜睨了眼陳霖,冷笑道:「你這是在懷疑我,還是懷疑你葉老師?」
陳霖陰沉沉地看著貓先生。
貓先生站在原地,任由他審視。
陳霖終於放棄了一般,嘆道:「我倒希望是你,可惜這是不可能的。」
貓先生狐疑地看著他。
陳霖慢慢解釋道:「葬在這裡面的大伯的骨灰是司法驗證過的,確定是大伯本人後才被火化下葬的,如果你的身體確實還保存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裡的話,埋在這裡面的這個人,就決對不可能是你。」
葉舟與貓先生相視,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震驚與困惑。
「如果你真的是我大伯,」陳霖苦笑道:「那我只能說,很抱歉,你的身體已經只剩下一捧灰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