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曾幾何時，他從他身上找到了依賴。

　　遠遠的，他站在那裡看著那張脫俗美麗的臉。

　　早知道自己該來這兒找他，來了，卻遲遲無法更靠進一步，因為和想像中有所落差的是，那個人消失在他眼前時所出現的落寞卻從那瞳孔中煙消雲散。

　　他笑著，好美。他身旁有雙手呵護著他，那人臉上的笑容也好美，他倆交織出不容侵犯的幸福氛圍，他應該要打從心裡為他高興。

　　是啊，他應該要高興的，因為他是他的朋友、他的兄弟、他的家人。

　　但穿過這心口的感覺，為什麼這麼酸澀呢？

　　站在原地的腳生了根，誠想要離開、他也必須離開，但視線卻無法從靈身上開脫；煩躁地，他揉著頭髮，暗道自己根本像是個小孩。

　　沒有了平日理所當然的依存，沒有了總是會在眼前綻放的笑臉，他便感到忌妒，憤慨，甚至還想以某個荒謬的藉口說服自己。

　　目光越過人群，誠卻依舊沒能離開，只是一直看著，直到撞上某個東西。

　　「啊，抱歉，我擋了你的路吧？」腳步搖晃地想要站直，誠趕忙向那個撞上自己的人陪不是。

　　那人低垂著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見他唇邊極細微地上揚一個角度，說：「是我看的太入迷了，我才該說抱歉。」

　　「是嗎？」霎時從心底湧上的情緒多麼好笑，誠心想除了自己竟還有人同他一樣極端；一轉念，又想人家也不一定是在看人，他何必多做無謂的聯想。

　　那人點了個頭，挪移腳步離開。看著那人的背影，誠想起方才匆匆一瞥的臉龐，並不是那麼陌生的一張臉。

　　「喂！你……」誠想叫住他的時候，那人卻已不見蹤影。納悶了一會兒，誠右手的小指頭突然一陣刺痛，伸出一看，小指指節根部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束了一下有個痕跡。

　　滿腹疑問中，誠突然想起自己該要去見一個人。奔跑著，誠總算能從原地離去，或許他該感謝剛才那人，是他撞醒了正奇怪思考著的自己。

　　「人家的腰還酸啊……」櫃檯前，靈正跟下來查看的江子均咬耳朵撒嬌。

　　靈的一句話就快讓江子均招架不住，雖然不知道可不可以控制，但他仍是很努力的讓自己不要臉紅，看著粉唇微噘的靈提議：「咳！忍忍，中午吃飯我幫你按摩，好嗎？」

　　心意相許之後，江子均像是被靈激發了另一個人格般，只要和靈單獨共處就饑渴得無法自抑；纏綿間，竟還有種壞心眼與道貌岸然，打破了靈總在情事一開始便湧起的憂鬱和退卻，將靈釋放，時常難掩激情的哭喊。

　　可一旦冷靜、回歸日常，江子均便恢復他一個勁兒的笨拙，每每看著靈形影穿梭便會面露羞赧。

　　「好吧。」站得很辛苦的靈嘴唇翹的更高了，可戀人害羞的神色又牽出了他的笑靨。突然，外頭事物將他目光吸引。

　　「咦？」

　　「怎麼了？」推了推眼鏡，江子均也順著靈的焦點望去。

　　「外面那個人是誠嗎？」臂膀舉起，靈指著那個誠已經不復存在的方向，回過頭對江子均詢問。

　　然而他卻見到戀人愕然地瞠圓了眼，瞳中閃爍著激動的光不發一語。

　　深處，有某個熟悉的稱謂似乎要爆發出來，但那令江子均感慨萬千的身影卻匆匆消逝，沒有機會呼喚。

　　不可能。江子均心中將猜測推翻，他和所有家人不知已失去聯繫多少個年頭，怎會如此輕易地就找回曾經擁有的交心與關懷。所以，那個以往自己總是依賴的存在絕不會忽然出現！

　　「哥哥？」握著的手輕輕拖拉，靈總算將江子均喚回了神。

　　「呃，抱歉，我沒看見誠。」訝異神色隨即收斂，江子均靠近靈的耳邊，壓低聲音道：「靈，過兩天休假我們一起去看看誠吧？我認為我們的事應該要親口向他報告，他畢竟是我們的「媒人公」，說什麼都該向他道謝。」

　　「噗！哈哈！什麼啊？」什麼媒人公啊？靈笑的眼淚都要流出來。

　　兩人歡笑的背後，有道熱烈視線盯著他們；小佳站在遠處，看著談笑風生的靈和江子均。

　　或許是身為女子，心思總縝密了些，她強烈的感到江子均有所轉變，並不是態度丕變，而是他一貫的溫和有所改變；以往，他的溫和只是待人接物必要的東西，而現在的溫和則是飽含著心意的東西。

　　最重要的是，他和靈的感情好到讓小佳傻眼；剛才她還看見他們在櫃檯底下十指交握，兩個人那時候交換的微笑，只能形容為不可言喻。

　　難得地，ＢＬ愛好者小佳並未將他倆的關係想的更深一層，因為最近她忙得沒有時間體會什麼叫曖昧。

　　此時，靠近門口的地方傳來一陣驚叫：「唉唷！怎麼搞的！別碰我！髒死了！」

　　正在看商品的顧客們忽然接連閃開，有個渾身酒氣又蓬頭垢面的男人撥開了站在櫃檯前等待靈結帳的女孩子，踏著極重的腳步向靠近。

　　靈的視線被顧客遮掩沒有發覺，直到幾個女孩又被嚇得逃跑才瞪大了雙眼；那男人對其餘人看也不看一眼，伸手就捉住了靈。

　　「我終於找到你了！」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到那男人這樣大聲吼著：「你究竟躲到哪裡了？我找不到你！看看你做了些什麼！是你把我害得這麼慘！」

　　濃濃的酒氣從那個看不清臉的男人身上傳來，他惡聲惡氣地問著臉龐發白的靈，死死緊捉著靈的手腕不放；嘴唇一張一闔，靈的眼裡聚滿了晶瑩的淚水，他身體劇烈顫抖搖晃，好像就要昏倒一般。

　　「放開他！」暴喝地大吼，江子均一把把那個男人推倒在地。

　　那個男人呻吟一聲倒在地上，竟然動也不動。

　　江子均把渾身發軟的靈緊緊圈在自己懷裡，轉頭就對站在原地發愣的小佳吩咐：「去叫男孩子們過來，看住他！」說完，江子均頭也不回的把靈抱上樓去。

　　每走一步，地面就像要被他心急得踏碎。粗魯急切地踢開門扉，江子均將瑟縮成一團的靈置於沙發上，輕拍呼喚：「靈！靈？看我，看著我。」許久，卻始終沒有回應。

　　靈的眼睛裡沒有靈魂一般盯著遠處一點不放，他交握的雙手互相抓的發紫。

　　「靈……」眉間皺的可以夾住任何東西，江子均溫柔地把靈緊握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慢扳開。「靈，你又來了喔，就這麼不相信我嗎？你看，這是我的心跳，我的體溫。」他把靈好不容易放開來的手拉了過去，解開鈕扣貼在了胸前。

　　─怦怦、怦怦、怦怦。

　　─好熱，好溫暖，是……誰？是誰的心跳？

　　隨著那跳動，將自己藏在心底深處的靈，想要看清那從何而來，但是，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他連自己究竟睜開了眼沒有都不明白。接著，有個濕軟的觸感碰在了自己臉上，從發、從額、從眉，由鼻、由頰、由唇……他知道的，這個人、這個人是─「呃……唔……哥哥？」靈微張的嘴裡穿出破碎的低吟。

　　江子均一聽，馬上狠狠地抱住了靈可憐的軀體。

　　叩叩！

　　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江子均極不悅地嘖了一聲，低頭對靈說：「靈，沒事的，你在做惡夢。繼續睡，好嗎？」

　　那聲音沉穩溫柔，迷人地傳進了靈的耳朵，那還發著抖的人兒努力地點了個頭，閉上了眼睛。

　　見靈似乎已平復下來，江子均理了理衣服，開門步出辦公室。

　　「總經理。」小佳滿臉淚痕地嗚咽道：「那個人，那個人好像……」

　　「不要緊張，我去看看，你待在這裡看著門口，不要讓任何人進去！」冷靜的吩咐完，三步並作兩步的江子均下了樓。

　　公司裡的男孩們團團圍住那個倒在地上的男人，一見江子均來了就隨即讓了開。江子均摸了摸他，似乎還有氣息，於是他又吩咐：「叫救護車！」

　　一個男孩趕忙去打電話的同時，江子均在男人身上搜到了個皮夾；他想也沒想地打開，裡面沒有半張鈔票，只有男人的證件和一張破爛的照片。

　　江子均對著那照片看了又看，那上面泛黃的三人微笑的臉令他一陣顫慄。

　　螺旋。黑色階梯。向下走。有東西在後面追著。

　　緊緊不放。無法呼吸。

　　窒息之際，遠處似有雷電般的閃光，他的名字遭到呼喚。

　　「靈，起來了，你要睡到什麼時候？」那個人在他耳邊笑著，聲音讓他好安心、好平靜；身體被那個人拉了起來，所以他不得不張開了眼睛看。

　　「嗯─哥哥？」頭痛倡狂肆虐，靈眯著眼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在房間裡。

　　「餓嗎？」江子均微微笑問，手上拿著一杯溫牛奶。

　　在那之後他宣佈今日提早下班，火速把靈帶回家裡。靈在他懷中沈眠，時而發抖時而嗚咽，他終於無法忍耐，決心要把靈叫醒。

　　靈眨了眨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盯著那杯牛奶吞了口口水。江子均一見他模樣可愛，忍不住的噴聲取笑，靈氣呼呼的伸手要搶那杯牛奶。「啊！給我啦！」

　　將他一擋，江子均笑著把杯子湊到靈唇邊喂他喝。

　　「咕、咕、嗯……」就著杯緣喝下那香甜液體，靈嘴角邊沾上了白色。

　　「不要浪費。」把喝空的杯子往旁邊一放，江子均啾的含住靈唇上的白；須臾過後放開，被吻的那方，靈顯然還迷迷濛濛，眼見機不可失江子均又親了下去。

　　「嗯、嗯，哥哥……我、唔─」

　　「啾！嘖、什麼？」

　　「我……嗯、什麼……唔、時候睡著的？」

　　停下，江子均詫異的看著靈，心想難道靈記不得今天發生的事？直線的疑問此時轉了個彎，他略略心安地松了口氣，他本就打算隱瞞、也不想提問，認為這是目前維護靈遠離苦痛最適合的方式，是以，還將靈清醒後可能有的反應先行預測了番，想好回答與解釋，不想再看見靈在像今天這樣於痛苦中沉淪。

　　掩蓋厚重酸苦的憂心，以及意圖追根究柢的好奇，江子均微笑並如此回應：「午休的時候，你一直說好累好累，就睡得不醒人事了。」

　　「欸？是嗎？那不是給大家添麻煩了？」一驚，靈爬了起來在床上正襟危坐。

　　「無所謂啦！他們就會偷懶，趁機讓他們也知道忙是什麼滋味！」

　　「嗯─可是這次偷懶的是我啊！」

　　「呵呵，我知道！都是我的錯，下次絕對不會讓靈太累的！」

　　有塊鐵燒紅了─靈的臉色正如那般。

　　江子均見他羞得誘人，抵擋不住的就把靈往床上壓去。

　　「唉唷！眼鏡撞到我了！」靈摸著鼻子抱怨。

　　「對不起，我拿下來。」一扔，眼鏡飛到了一邊小桌上。

　　火線延燒，江子均捧住靈的臉一陣熱吻；靈嘴裡的汁液有如蜜般甜美，且還殘留著一絲奶香。

　　碰碰碰碰碰！

　　下一秒，卻聽見某個巨大物體倒地的聲音。

　　「好痛！靈！你幹麼推開我？」摸著自己磕到地面的額頭，江子均傷心欲絕地望向靈。

　　「啊─對、對不起！我想看電視。」吐吐舌頭，靈上前把被自己推倒的江子均扶起來。

　　江子均這才想起靈以前的住所沒有電視，而自己一向也不太注意電視的內容，就把自己房裡那台電視搬到了靈房間。

　　失算！早知道就不搬來了！他暗暗咬牙。

　　靈則是很高興的拿起遙控器，把電視打了開來，江子均看他那麼愉快，只好摸摸鼻子陪他一起看。百般無聊的瞥一瞥電視的內容，突然一張熟悉的面孔吸引了江子均的目光。

　　嗶！靈一下子把頻道轉開。

　　「等一下！剛才那台，轉回去！」搶過遙控器，江子均臉色看起來相當怪異。

　　新聞焦點播送著某個軟體公司日前和美國最大軟體生產廠商 MIC 簽約的消息，並且把該公司的負責人簡略地介紹了番，說該公司規模極小，卻能打敗其餘大型代理商拔得頭籌，此外，還牽扯了負責人的性向疑雲。

　　「原來你喜歡看新聞節目啊！我都只看好玩的呢！」靈笑著說。

　　搖搖頭，江子均沒有收回視線。「不是，是因為這個人……」

　　「這個人？」靈回頭朝電視望了一眼，上面有個斯文好看的美籍東方男子的照片，和江子均竟有所神似。

　　「這個人怎麼了？」臉頰一鼓，他忽然吃起醋來。

　　有些好笑地，靈心道除了自己怎麼還有其它男人能吸引江子均的注意？可是看江子均疑惑又困頓的表情又不像他所想的那一回事。

　　「他長得太像一個人了，幾乎一模一樣。」江子均眉頭皺了起來。

　　「哥哥，你有美國籍的朋友嗎？」壓抑不住心底濃濃的醋意，靈只能盡力控制著表情，心裡卻猜測著江子均所說的那人不知道是怎樣的人，還一直祈禱那可別是江子均的情人。

　　「啊，對喔！」肩膀一個放鬆，江子均向後倒在了床上。「說的也是……我太久沒見到那個人了，不知道他現在好不好。」

　　他笑中莫名地浮出些許無奈，靈盯著那笑容看心裡的不是滋味益發多了起來。

　　「靈？」沉默間，江子均突然喊了靈一聲。

　　「啊！？幹、幹麼？」嚇得一頭冷汗，靈戰戰兢兢地回問。

　　「你不看電視啦？」對他遊移地眼光逼視，江子均迷惑地略略皺眉。

　　無言，靈這下可還有什麼心情看什麼電視？！鼻息一噴，靈嘴唇翹的朝天高，挪動身體趴在江子均胸膛上磨蹭。「哥哥─」

　　「怎麼啦？」總是溫柔的手摸摸頭，江子均親吻著靈的額頭等他回應。

　　兩眼直直地瞪著前方瞳孔，靈認真的提出問題。

　　「你最喜歡的人是誰？」

　　「是你。」斬釘截鐵，江子均答得毫無疑問。

　　「呵呵。」一句話就讓靈開心的要命，管他那個人是誰，都搶不走江子均─靈突然有這樣絕對地自信。

　　只是有別於滲入心口的暖意，才剛決意埋藏的黑暗蠢蠢欲動，促使江子均無法克制地脫口：「靈，你究竟、呃……」

　　「嗯？什麼事啊？」停下眷戀的舉止，靈抬起小臉輕問。

　　搔搔臉頰，江子均收斂了眉目愁緒，佯裝困頓的說：「一下子忘記了。」

　　愣了一愣，靈掩起嘴來嘲笑。「噗─智力退化啊？哈哈哈哈！」還笑得打滾。

　　江子均氣極了，壓倒靈就是一頓懲罰之吻。

　　纏綿中，兩顆心中默默地隱藏起秘密。

　　寧靜似乎也不再只是寧靜；他能聽見自己一聲又一聲像是輕歎的鼻息。

　　「……」瞪著天花板，小偉寂寞的直發愣。

　　這裡從不久前開始只剩下誠和自己；契機在於靈忽然離去後的某天，誠對著如同小偉一般前來找尋庇護、安慰的孩子們說了一些有關靈的事情，那不知怎地給了他們強大的勇氣，紛紛昂首闊步、揮別逃避，去面對在惱人的生活裡的所有難題。

　　可是小偉不同，他聽不懂誠話中的意義，也沒有自信能尋找到一條嶄新的路，所能做的，只不過是守住這裡，守著這個能讓所有人都感到溫暖的所在。

　　誠會何時回來並沒有一定，可無論天色多晚，誠顯得疲憊的腳步都仍會在室內迴響而起；但就從某天開始，誠無緣無故消失了蹤影。

　　「唉。」好擔心啊，小偉這次真的歎了一口氣。

　　他心底有些委屈累積，暗道自己老是什麼忙也幫不上、笨得可以，誠和靈就算是不告而別，他也沒有理由責怪；視線逐漸變得模糊，小偉才正覺得奇怪，某個人物出奇不意的接近。

　　「小弟弟，你怎麼在哭啊？」某某人的聲音。

　　「哇啊─！」嚇得差點從那爛沙發上跌下來，小偉緊閉雙眼一躍而起雙手高舉放聲大喊倒退三步。

　　須臾，空氣中再也沒有其它聲音，小偉怯怯得睜開雙眼，定睛一看，前方居然有個染了一頭金髮，長得很有搖滾氣質，全身黑濛濛的男人在對他無聲的笑。

　　「欸？小弟弟，你幹麼？我看起來像鬼嗎？」黑色的男人笑的好是爽朗地問。

　　「你？你你你是誰啊？怎麼一聲不響就隨便跑進來？」手指著那個男人上下抖動，小偉上氣不接下氣的大罵。

　　「噢，抱歉抱歉，我是來找誠的。看你門沒鎖就自己進來了。」男人笑得牙齒一個閃光。

　　小偉這才想到這裡不是門沒鎖，而是根本沒有門。摸摸胸口，松了口氣道：「別嚇我啊，誠他還沒回來啦！你是誰啊？」

　　眼前的少年那雙明眸光耀懾人，透明的視線打量著自己，男人竟然被他看的胸中一震，愣了幾秒才開口回答：「我嗎？我叫艾思樂，應該說是……誠的老闆吧！」

　　「老闆？！」眼中閃過一線光芒，他跳到黑色男人艾思樂的面前，手足無措揮來揮去，結結巴巴咬字不清的說：「你、你就是？男妓的、男妓的……」

　　「老闆。」艾思樂以肯定語氣接續。

　　「我知道啦！我是說你可以、可以─」

　　「可以怎樣？」

　　「介紹生意。」

　　「給誰？」

　　「我。」小偉用食指指著自己。

　　咈！艾思樂一手叉腰一手掩嘴，撇過頭強忍笑。「咳咳！我說小弟弟，你明不明白男妓到底是要做什麼？」這個小弟弟也夠絕的，怎麼會對一個剛見面的傢伙如此不避諱要求色情買賣？

　　「笑什麼？有什麼很好笑的嗎？我當然明白啊！不就是做愛而已嗎？有什麼好不明白的？」眉頭一皺，小偉答的理直氣壯。

　　他一直要靈讓他加入男妓行列未果，這次遇到老闆說不定有機會。

　　腳下一個踉蹌，艾思樂被小偉的直接擊倒。「唉，我說弟弟啊……你也是好手好腳，為什麼不去找一份正常的工作？」

　　「你以為我沒有嗎？」氣焰更盛的，小偉眉毛一豎說：「我去哪家店，那家店不是倒就是被搶又是被偷，每次薪水還沒領到我就得換工作，你以為我喜歡問你啊？！」

　　「啊？」不可置信，聽起來也太倒楣了吧？上天難不成真讓這個小弟弟註定當男妓？不僅遇上了誠，還遇上自己，又每工作必失敗？艾思樂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問題。

　　不過，男妓的一切追根究柢也只是虛無罷了，艾思樂面露無奈。「小弟弟，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作男妓可沒有那麼簡單。」

　　「不簡單那你就教我啊！你不是男妓的老闆嗎？還有我已經不是小弟弟了，我十八歲了，我有名字叫作王翔偉─！」幾乎是用吼的說完最後一句，小偉已是滿面通紅。

　　艾思樂瞪大了眼睛，他真覺得自己要是有眼鏡一定會拿下來擦一擦再戴上去；這個小弟……不，是「王翔偉」不但是心意堅決，看起來還超乎想像的稚氣，一點兒也沒有十八歲的樣子。

　　於是很污辱人的，艾思樂的手掌平平地碰了一下小偉的額頭，又平平的往回縮；呵！才到他胸口而已！

　　「你幹麼？我就是矮不行喔？！」氣的咬牙切齒，小偉從沒遇過這樣沒禮貌的傢伙。

　　「啊！抱歉抱歉，一時忍不住就……我說弟、不，王翔偉先生，我覺得你應該要再相信自己一些，那些慘遭不幸的店會那樣也不是你的錯，你用不著那麼極端，要作男妓可是要賭上自己的一切，你應該要好好想一想，明白嗎？」

　　他伸手拍了拍小偉的頭頂。這個孩子不知道遇上什麼困難才會這樣詢問，一般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行業他竟然願意跳入火坑，艾思樂突然對小偉產生了憐惜之意。

　　小偉哼了一聲，別過頭不理艾思樂。「又要我多想想，你們不知道我想的頭快炸掉了嗎？」忿忿扁嘴。

　　艾思樂莞爾吐息。「我不能再逗留了，可以請你幫我帶句話給誠嗎？」

　　小偉還在生氣，但他白了艾思樂一眼，還是點點頭。

　　「呵呵，謝謝，就說我有些話一定得親口對他說，不然我會鬱悶而死。這是我的名片，因為電話換了，麻煩你交給誠。」

　　說著艾思樂向小偉靠近，把他矮矮個頭的身體攬了過來緊緊一抱、放開，用溫熱的雙手抹去小偉臉上的淚痕。「不要哭喔！眼淚是珍珠啊！」露齒一笑。

　　「笑的這麼好看幹麼？氣死人了……」臉頰微紅，小偉低聲暗語。

　　艾思樂微笑，不語，拍拍小偉肩膀後離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小偉不由接連發出三聲歎息，又沈沒在凹陷沙發中，開始發呆；相伴的僅有遠方二手時鐘聽來粗糙的低響，那音線一靠近，隨即便淹沒在小偉空洞的世界裡。

　　誰知空茫中，忽地又有人發出聲音：「小偉？」

　　「哇啊─！」嚇死人了！又是誰啊？

　　「小偉，別怕，是我！」笑容可掬地，靈制止了小偉正要彈跳而起的身軀。

　　「欸、靈？是你啊？還有你。」他看見了靈身後的江子均。

　　「小偉，你怎麼一個人在家？誠他們呢？」靈歪歪頭問。今天是假日啊！怎麼只有小偉一個孤孤單單在這兒？

　　「誠他從昨天開始就不見人影，我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小偉的眼神瞟啊瞟，仿佛有些哀怨，心想你們明知道我會擔心，臨走前卻都隻字不提。

　　「誠沒回家啊，會是有什麼事耽誤了嗎？」靈歪歪嘴唇坐在小偉身邊。

　　「誰知道啊？反正我也管不了他……」愈說愈委屈。

　　「小偉，我又沒怪你。好了，順便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嘿嘿笑了兩聲，靈一骨碌站了起來，把還在一邊呆呆看著他們兩的江子均扯了過來。

　　啵！

　　說時遲那時快，靈趁江子均防備不及捧住他的臉親下去。「從今以後，我，只屬於這個人。」神色似乎非常得意。

　　「哇！」江子均嚇的摸住自己的臉，直直瞪著靈。

　　「喔！」小偉張大嘴巴，看看靈，又看看江子均。

　　兩個呆頭鵝的表情實在很好玩，靈忍不住抱著肚子猛笑。

　　眨了眨眼，小偉突然用很鄙視的目光睇向江子均。「─看你一副正經的樣子，怎麼沒幾天就把靈拐走了？！綁架美少年！」

　　他義正辭嚴的指著江子均罵。

　　「……」氣絕。江子均臉色一紅一青翻著白眼。

　　「哇哈哈哈哈！唉唷喂呀！」小偉不說還好，一說靈笑的更過分了，砰砰打的爛沙發都快要散掉。

　　「靈！」被取笑的江子均終於發怒了，他眼神淩厲地瞪了靈一眼。

　　不過，靈哪是那麼好對付？只見他眼角含著淚水呆了一秒——繼續放聲大笑。

　　「姆姆姆─」嘴裡發出奇怪的聲音，江子均一把抓起靈來拖離現場。

　　「啊─哥哥，不要嘛！我想等誠回來啊！」

　　「誰管你！要找誠下次再說，我今天一定不會放過你！」

　　「啊─啊！小偉，誠回來的話叫他來找我喔！啊─」

　　一拖一扯一拉一抱，靈和江子均就這樣快速的出現，又快速的消失了。

　　「到底是來幹麼的啊？咈！」愣愣的望著他倆甜蜜的身影遠去，小偉忍不住掩嘴輕笑。在他眼中的靈看起來好像很高興，這樣就好了。

　　才一安靜，小偉又開始皺著眉頭發呆；他的生活除了等待，也只有等待。

　　「小偉！」

　　「嘛啊啊啊啊！」第三次了！小偉又給一個突然的聲音嚇得跳起來。

　　「小偉，你怎麼不出去走走？待在這裡很好玩嗎？」誠疑惑的看著被嚇得臉色發白的小偉，摸摸他的頭。

　　「誠？你回來了啊。」撫著胸口，小偉松了口氣，再這麼被嚇下去，他總有一天會得心臟病！「出去？我又沒錢，去哪裡都不好玩啊！」他扁唇回嘴。

　　「那也不能老待在這裡吧？這裡濕氣重，待久了對身體不好喔！」

　　「好啦好啦！咦？那是誰啊？」小偉的眼光停留在誠身後一個黑髮斯文，氣質大方高雅的英俊男人身上；他對男人的面孔仔細地觀察一番，忽覺那與他知悉的某個人頗為神似。

　　是像誰呢？小偉叩叩敲了兩下額頭，卻想不起來。

　　「是你弟弟？」男人向小偉靠近，笑的溫柔。

　　「呵呵，雖然不是親生的，但可以說是我弟弟！」露出編列貝齒一笑，誠拉過小偉的頭一個亂壓。

　　「哇！會變矮！會變矮！」一推，小偉慌張地竄逃。

　　「矮一點好！矮一點可愛！」

　　看著那兩人互相追逐，男人在一旁以溫馨的目光注視。

　　「不、不要追了！我沒力氣了！」小偉終於舉手投降，又問：「他到底是誰啊？」

　　「他嗎？是我的朋友！」誠毫不思索的這樣回答。

　　「朋友喔？長得很像一個人耶！」既然想不起來，小偉乾脆直接說出口，看看他們會不會給自己一個答案。

　　不料才剛說完，誠一個爆栗就打了他可憐的頭一下。「沒禮貌！你幹麼一直盯著人家看？」

　　「痛死了！就跟你說他長得很像一個人嘛！」

　　「切！那你說他像誰？像誰啊？」

　　「我忘記了啦！反正是一個認識的人！」

　　眼看著誠和小偉又吵起來，男人撇過頭，鼻子不停噴出笑聲。

　　「喔！對了，靈剛才有來找你喔！」小偉想到應該告訴誠一聲。

　　「靈？！」回過頭，誠的臉上一片驚喜。

　　「對啊！和江大哥一起來的。」

　　「是嗎？」原本開心的模樣冷卻了，誠的眼神寂寞不已。「那就好。」

　　男人淡淡看著誠那樣喜出望外，又墜入穀底的神情，莫名的感到不悅。靈是誰呢？他竟開始想探究誠的隱私。

　　這樣的心情，還該不該叫作自私？

　　「小偉。」誠斂去臉上哀淒，轉變為堅定而認真。「我回來是想要告訴你，我跟男孩們已經拆夥解散；你長大了，可以照顧自己，所以再過不久，我就會退租這裡。」

　　「什麼？不可以！」暴跳起來的小偉眼睛睜的比牛還大，他死也不願意讓這個家消失。「讓我留在這裡好嗎？我把這裡當成我家啊！」

　　小偉的聲音好似指控，令誠想起了當日的靈，更加擔憂而無奈，說：「不管你是不是把這裡當成家，這裡終究不會是你真正的家，我並不是要拋棄你，但就像其它人一樣，你應該也有屬於你的人生，而不是一直賴在這裡……」

　　「賴著又怎樣？不可以嗎？！」小偉直拗起來。「不管！我就是要賴在這裡！」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頑固？！」湧上一口怒氣，誠眼看著要對他打了下去。

　　「誠！」一吼，男人將誠的動作喊停。

　　「讓他打！反正我怎樣都好不是嗎？我告訴你！你不維持這個家，我維持！我認識房東，我來付房租！我會去賺錢養家，我會把這裡變得又新又漂亮，你不要後悔！哼！」用盡所有力氣，小偉眼眶含著淚水，腳步踏的大響走了出去。

　　分明是那樣脆弱的背影卻寫滿不相稱地強硬，誠按住額頭，無力地歎息。

　　「這樣沒關係嗎?」男人擔心的問。

　　「沒關係，隨他去。他總會明白……這世上的人都是自顧不暇的道理。」

　　「好冷淡啊。」輕笑，男人向誠伸出了手。「走吧，我們還有事要忙呢！」

　　抬頭望著男人，誠有些空洞的眼神漸漸染上色彩。「嗯。」點頭，誠將手伸向前方為自己展開的溫暖。

　　同時，他們都感到有什麼從體內深處湧了上來；他們十指相扣，微微地，竟都刺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