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日誠從他公寓帶了行李回來,雖然沒有幾樣東西,但威爾卻覺得那像是他所有的家當似的;他愣愣的看著誠整理,一時間竟也忘了該出手幫忙,直到誠笑著問:「在看什麼?」
「嗄?」威爾嚇了一跳,手指尷尬的搔著臉頰。「沒什麼,只是想問你有沒有什麼需要……」
「嗯……」發出長長音節,誠這般要求道:「可以為我準備一個房間嗎?」
「當、當然可以!」幾乎以立正的姿勢回答,威爾馬上將誠領往後方的客房。
本來,他就該尊重誠的隱私。當初心底也曾想著,若幸運找到了誰來當煙幕彈後的情景,本也就包括了這一環,沒想到,自己卻在第一次見到誠的夜晚失去所有理智。
而他大概永遠也無法遺忘那是多麼令人心蕩神馳的交歡。
此後,威爾其實並未要求誠與他如同那契約所述般形影不離,只說如果有什麼他能參與的,就請誠一定要通知他;但,誠卻說他沒有事情可做,倒不如讓他跟著自己,整天出雙入對,豈不是更能掩人耳目?
威爾說不出反駁的話,心想陳竟堂為以防萬一所擬的那份契約真是多餘。誠一定認為自己簽了什麼賣身契,非得好好服務「主人」不可。
看來,只好由他緊拿分寸,不再逾矩,才是辦法。
說也奇怪,自從請求誠假扮戀人以後,威爾卻感到自己被人盯著的窘迫感消失了,以往暗暗觀察週遭發現的幾個可疑人物,也都不再出現。這樣是不是反而奇怪?難道媒體真有那麼好蒙騙,或者他們得知自己已經從一而終,而沒有在花叢留連後,就失去了興趣?
就這樣,誠和威爾共處至今的兩個星期間,他沒有一日不跟隨;他每次都坐在辦公室一角,像是喃喃自語般的看著窗外,與光影融為一體。威爾總怕他無聊,想盡辦法抽空和他交談,此時,安靜的誠卻總是望了望他,直說不妨礙他做事便出去了。
伴隨關門聲響接踵而來的是誠和陳竟堂交談的聲音,那愉快的嗓音稍一飄蕩,威爾胸口就莫名的不是滋味。而且,雖說誠看來並不介意,但陳竟堂不知吃錯什麼藥,每次見到誠就要噁心巴拉的奉承一番……
「親愛的小雷雷!」
公司大門才剛打開,陳竟堂便一個箭步上前。
「歡迎光臨!你真是光芒萬丈,令敝社蓬蓽生輝啊!」他那雙手搓啊搓的,將剛進門的誠拉了過來。
於是「咚」的一下,他那顆頭便被跟在後頭的威爾狠狠揍了一拳。
「每天都是這一句,你說不煩我耳朵都長繭!」威爾臉部僵硬的罵,順手把誠和他從中分開。
不料誠卻皺起眉頭。「竟堂他不過稱讚我罷了,你有意見嗎?」
「我……」本想解釋,威爾卻被誠有些凌厲的眼神瞥得無話可說;輕歎過後,他對著陳竟堂說:「竟堂,抱歉。」
說的也是,他究竟是怎麼了?幹嘛對一向語氣誇張的老友這般介意?
陳竟堂不禁瞪大了眼,心想自己以前也常常這樣把威爾給惹毛,但他倆都明白對方不過是在開玩笑,哪裡需要道歉?難道這個男孩說的話已經在威爾心裡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是的話就太好了。陳竟堂暗忖竊笑。
「呵呵。」剛才還在瞪人的傢伙突然笑了,手指輕輕勾著威爾領帶。「我是開玩笑的,幹嘛當真?」
手一揮,誠牽住威爾的指尖溫和的拖曳;他將臉頰靠在威爾側臉上,嘴唇噘起做了個親吻的聲音。這是個西式的、表示友善的舉動,但威爾卻不知為何因此而發怒,拉著本該離去的誠,深深的在他雙唇吸吮。
不過,也在感受到誠細微顫抖的瞬間便後悔了。威爾放開了誠,抹了抹嘴邊的唾沫,窘迫的賠禮道:「抱、抱歉,我只是……開玩笑的。」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誠眉毛輕佻,倏地把威爾給拉了回來。
方纔沒有完成的親吻於焉展開,威爾嚇得渾身僵硬之餘,還得接受誠愈來愈深入的攻擊,一張臉紅的遠比夏日的芒果要鮮豔。
眼珠看得差點落下,陳竟堂張著嘴,心想該不該拿枝筆將一切過程紀錄下來。
須臾,誠放開威爾的手一推,下巴抬了個神氣的角度說:「開玩笑的。」
生氣了,他生氣了。
——看好戲的傢伙與始作俑者,皆由誠的臉色中有此體會。
當——當——
「啊!」
鐘聲響起,陳竟堂抬頭一望,慌慌張張把誠從呆然的威爾眼前拉開。
「沒時間了!待會兒酒會就要開席,這裡有三套衣服,你快進去換給我看看。」
「……好,等我一下。」
手中的西服質料很好,令誠不由得感受了幾秒那滑手觸感;他點點頭,進了旁邊的房間替換。
陳竟堂一雙手在進進出出好幾回的誠身上忙個不停,總算選了套最好看的,決定了他今晚的穿著。
後退一步,他似乎對自己的眼光感到很滿意,笑咪咪的提醒:「吶!我還是那幾句,現在的媒體很可怕的,今天威爾會很忙,大概不能照顧你,你記著要保護自己,能躲他們多遠就多遠,如果不得不回答他們問題,不想回答、不該回答的你就微笑,用笑容殺死他們,明白嗎?」
「明白。」非常認真的回應後,誠將眼光拋給了分明還處於呆滯狀態的威爾。
一驚,回神的威爾站直身體大聲回答:「明白!」
「那,該走了。」
嘿嘿!
心底偷偷將好友取笑一番的陳竟堂在送他倆出門前忽然停下,說:「啊,不過在你們出發之前,我還有一樣東西要給你們看。」
「嗯?我們再不走會遲到的!」威爾眉頭深鎖,這次的簽約儀式十分重要,出不得半點兒差錯。
「耽誤不了多久的。誠,其實我呢……是讓他們來見你。」
語畢,表情寫著神秘。陳竟堂後方的出口門扉像是算準時機般開啟,幾個人影緩慢步入誠視線範圍。
一見來人,誠馬上張圓了嘴,他們不是別人,是和他同為男妓的那八個男孩!
「你們……」有許多關懷的話波濤洶湧,卻在誠喉嚨裡銷聲匿跡。
事實上,誠也沒能來得及說話,八個男孩一擁而上,團團把誠抱住不放,直到陳竟堂在後面提醒不要把誠給悶壞了,那八個男孩才「喔」的一聲,散了開來。
誠被他們弄得又哭又笑,威爾在旁邊看得心情也跟著上下起伏;期間他迷惑的望了身旁的好友一眼,問:「欸,竟堂,你幫他們都安排了什麼出路?」
「放心,絕對是我可以一手掌控的工作,不過或許你會辛苦點。」
「啊?」什麼意思?
眉挑了挑,陳竟堂對好友的疑問不加以挑明,清了清嗓子說:「咳咳,誠,我想你一定想知道我給他們做了哪些安排,其實……我準備僱用他們當敝公司客服人員。」
「啊?」
「欸?」
誠和威爾同時驚叫。一個想著這實在太受人關照了,怎麼好意思?一個想著好啊!你這個陳竟堂!做了這麼重要的決定都不和我商量商量?
但後頭那個人的想法卻瞬間意念轉彎,接受了這樣的安排。
「也好。」威爾默默的點點頭,他腦中已非常迅速的計算了得失。
「這、這不會太麻煩嗎?」
「才不會呢!他們個個天資聰穎,我還求之不得呢!這樣一來你不但可以常常來見他們,我們這兒也終於有專人為顧客服務,不會再被誰說是沒有人情味了,兩全其美不是很好?」
「就是就是!」
——八個男孩在打包票的陳竟堂身後附和,誠一顆懸著的心才稍放下來。
「是嗎?那你們可不能給我丟臉啊!」誠笑了開來,將每個人都摟過來抱了一陣後,在眾人目送之下隨威爾前往酒會。
坐在租來的加長禮車內,本還欲圖維持距離、以表示禮貌的威爾肩上有誠輕柔的輕靠;天邊彩霞的色彩映入他閃耀眼瞳,在他雙頰上渲染開來。
威爾看得忍不住暖意微笑,揉了揉誠軟軟的頭髮。
「威爾……」誠低聲呼喚,身體更向那熱度滿載的懷抱靠近了些。「你真的願意用他們?不麻煩嗎?」
他好是擔憂的問,他並不想因此讓威爾增加負擔,天知道人才培訓需要動用多少資金,如果這中間出了什麼差錯,那他就太過意不去了。
畢竟,他們還只是陌生人。
沒想到,威爾卻給了誠一個大白眼看。「還問?竟堂不是都說了嗎?我也覺得這樣很好,公司是需要真正的客服人員,不能老是讓客戶對著電話語音按按鍵。」
「真的?」
「真的!」
「嘻嘻……」忽然像只雀躍的小鳥一般,誠撲進了威爾懷中,整個人在他懷裡鑽來鑽去。「威爾威爾!我好感激!你八成不是人吧?是天使啊、天使!」
老實說,威爾被平日裡總有些距離感的誠的這番熱烈舉動給嚇傻了;他渾身僵硬、目瞪口呆的任誠在他膝上打滾,直到感受到前方司機的視線透過照後鏡、以非比尋常的氣勢朝他們射過來。
「咳、嗯……誠,可以了,我都明白。」
神情一瞬間變得嚴肅,威爾將誠扶了起來。他正想著這樣的小花邊要是傳了出去,不知道會不會給誠希望保護的對象帶來麻煩。
不料,一番好意卻沒有傳達給誠,只見他雙眼一吊,對威爾勾了勾手指……
「?」不明白他想做什麼的威爾於是把頭靠了過去。
「哈哺!」
冷不防,誠狠狠咬了威爾耳朵一口,把人家淒厲的慘叫當成音樂一般聆聽,笑得得意極了。
威爾摀住隱隱作痛的耳朵不明就裡,卻見誠在對照後鏡裡那雙滿佈血絲的眼睛示威……霎時,他便看見司機的頭髮一根又一根的豎了起來。
「嘶……呵……」
不好意思大笑,威爾只有憋著氣、忍著痛,險些內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