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神諭示警
取得領主允許的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據冬妮婭的說法,在聽取過自己的請求和亞古為其制定的行程計劃之後,老領主幾乎是立刻就同意了,而他所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想見一見我。因為據說行將往生者的靈覺往往特別敏銳,於是在我用魔法隱去妖魔的特徵後,不放心的沙蒂婭又用神聖魔法多施加了一重封印,然後才由冬妮婭領著我出現在老領主床頭。
其實這已經不是和老領主的第一次會面,上次他兒子大婚時我們就在會場上遠遠對視過一眼,不過當時人潮洶湧,我與他沒有正面接觸,但這一次……當偌大的臥室中被清空到只剩下我與他兩人之後,病怏怏的老人突然睜圓了原本半閉著的眼睛,向我投來一個戲謔的眼神:「唐,重復沒有創意的遊戲可是智力墮落的開始,難道妖魔也會患染老人癡呆癥嗎?」
「我倒覺得你結婚生子這件事比較驚悚,婚禮當天沒有打雷嗎?」
「不光打雷,還有下雪呢。」
「真的?」我大感意外。
「當然是假的,這麼爛的謊話你也信,雪天可能打雷嗎?你的智力果然還停留在當年的水準上,天真沒進步。」
「……」又被騙了,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與微妙的面部動作誘導聽者墮入隅裏,這只無節操的饒舌鸚鵡說鬼話的演技用「爐火純青」一詞已經不夠形容了。我不甘心地揮拳向他肚子擂去,一邊罵道:「是是是,你厲害啦!還想裝病到什麼時候,快給我滾起來!」
落下的拳頭出乎意料的落實在對方的肚皮上,著力十足。痛苦與咳嗽同時自老領主面上爆發,在我呆住的同時,守在門外的冬妮婭與沙蒂婭沖了進來。
「父親(領主)大人,您怎麼啦?」當兩人看到我擱在老領主肚皮上忘記收回的拳頭時,又一次異口同聲的質問我:「你打了他?」
「不,我只是……」面對兩張帶著殺氣逼近的如花容顏,我咽了一口口水,把心中想到的第一個理由吐了出來:「我只是幫他揉了揉肚子,因為他說肚子發脹。」
「用拳頭揉?」兩對明眸中的懷疑又濃重了幾分。我張口結舌,暗罵自己想的什麼爛理由。同時悲哀的再次確認自己真的很欠缺隨機應變之才能的事實。
「咳咳、呵呵……」老領主的咳嗽聲漸漸變成自嘲的低笑,縮成一團的身體重新舒展開來,無力的倒回床板上。「真是不服老不行了,年青時被同伴戲稱是鐵板的小腹,現在讓小夥子輕飄飄的點一下都覺得難受。我的時日看來真是無多了。」
英雄遲暮的感嘆一下子將兩名女子的注意力吸引過去,極其所能的安慰他。而後老領主只對我說了一句「我沒事,你別放在心上。」再沒有幫我作半句解釋,冬妮婭卻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樣,非常不好意思的向我道歉,轉頭再去責備老領主病中逞能的不合時行徑。直到被老領主幹笑著再一次轟了出去時,還在警告我們,只要再聽見房裏有奇怪的響動,就會強制中斷這次會面。
房門重新掩上後,我與老領主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開口。最初,是因為沙蒂婭在出去前又用那種奇異的眼神在我與老領主身上掃描了兩個來回,讓我心頭直冒寒氣,半晌不敢先開腔。後來當我想說話時,老領主卻把頭埋在被窩裏使勁咳嗽,直到我嗅到血腥氣,之後忙著替他輸氣調息,自然也沒功夫廢話。
一輪行功完畢,我扶著那具輕飄單薄的身軀,小心地放倒回床鋪,心下不勝唏噓。
「人類的身體真的是很脆弱,動用各種可怕的手段來磨礪體膚,鍛煉筋骨,貫通玄關,也僅能維持極其短暫的強壯。」我自言自語道:「真是不值得。」
「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床上的人扭動了兩下身體,調整出一個舒服的睡姿,嘿嘿笑了兩聲:「不過我從來不記得在過去的人生中曾經做過什麼可怕的修煉,所以失去了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值。反正征服世界與征服美女,從來都是不需要靠蠻力的。」
「征服美女不靠力量我同意,可沒有力量要怎麼征服世界?」
「笨啊,我說的是蠻力,不是力量。不過以你的智力水準,能理解四分之一已屬難得。」
「……少耍嘴皮子了,找我來究竟有什麼事?」我雙手抱胸,居高臨下的睨視著他:「是想讓我不要對你的兒媳婦出手嗎?」
「我那笨兒子一點也不像我,居然這麼早就讓一個女人套牢了,要是你可以讓他領悟我過去對他傳授的道理,讓我在冬妮婭身上系蝴蝶結都沒問題啊。」老領主拉皮條般的回言讓我翻了翻白眼,回了一句「免了,我對配給女人沒有興趣。」「真是遺憾。」遭到我的拒絕後,老領主的語氣聽起來似乎對失去重新校導兒子人生的機會真的感到很失望,不過眼底卻透出的絲絲自得,讓我內心生出一股上當的感覺。再仔細一想,我這不是變相許下了不對冬妮婭出手的承諾嗎?
「靠,你這個熟透了的老奸巨滑!」我恨恨地瞪著他,對自己居然會中了這種簡單老套的心理陷阱感到無比窩心。而後那老小子的表現更讓我想吐血,毫不客氣的對我賊笑幾聲,在我準備撲上去掐死他之前開始大聲咳嗽,把冬妮婭等人再一次引了進來。
這一次當然就沒什麼好說的,且不說冬妮婭有言在先,當事人之一已經達成了進行會談的目的,當然是不願意再糾纏下去讓事情出現反復,雖然我有一肚皮的話想用來砸他,可被那老小子擺出的病發模樣唬到,沙蒂婭與冬妮婭二話不說把我推出了臥室。更加可氣的是,在我被推出門之前那一刻,老領主還故意顫危危的擡起一隻手點著我,用托孤般的語氣叫道。
「拜託你了,請一定把冬妮婭平安送到我兒的身邊。」
在冬妮婭的淚眼與沙蒂婭灼熱目光的注視下,我鄭重地,一字一句的回答。
「我,會,的,尊,敬,的,基,裏,揚,諾,夫,伯,爵,加,裏,波,第,閣,下!」
走在通往城堡大門的長長甬道上,我把腳下的每一塊方磚都當成加裏波底的臉孔用力的踐踏下去。「那饒舌鬼、色狼、無節操的鸚鵡!」口中恨恨有聲,但在我心裏,除了被戲弄的怒氣外,更多的是感到莞爾。「都五十好幾,快六十的人了。性格也沒有說修正好一些,還是和二十年前一般沒臉沒皮,也虧他好意思數落我沒進步!」不過要是當面對他說的話,那老小子多半會帶著一副「你累不累呀?」的表情告訴你。「期待一個秉持一種性格自在生活了幾十年的人會在二十年裏變成另一種性格的傢夥首先就該先去預約心理醫生。第一,難道我性格變得穩重了,美女們就會自動跳到我的床上嗎?」
「如果被你這樣反駁回來,我可又要啞口無言了。」凝視著腳下斑駁的磚面,我帶著苦笑喃喃自語。
「你在和誰說話呢?」
「沙蒂婭。」她什麼時候追上來的?我奇道:「你不是在替領主做治療嗎?」
「他並不需要我的治療。」沙蒂婭道:「生命力的自然消耗任何治療魔法都無法彌補。」
「你是說,他沒有病?只是剩下生命力已經不足以維持肉體的正常消耗了?怎麼會,他還不到六十歲,雖然好色成性,但以他的修為……」
腦中靈光一閃,我猛然住口。沙蒂婭神色復雜的望了我一眼,證實了我的猜測。
「他的情況與書籍上記載的使用禁咒後的癥狀非常相似,應該是在過去非正常的大量透支生命力的後遺癥。」
剎那間,我的思緒飛回到二十年前的阿房宮,視界中跳動起朱紅色的閃電與蒼青色的冰焰。占據著南方靈位的加裏波第身上不斷的滲出如血汗球,被無形的力量托懸在半空,紅色的閃電一點點凝聚到長空銀箭的鋒尖,不斷膨脹的力量令加裏波第雙手的血管為之爆裂,薄薄的血霧彷彿一張輕紗般罩在他臉上,死板板的笑容立刻顯得說不出的詭異。
南天絕箭,鳳舞九天!
「中箭的地方就是這裏嗎?」
「咦!」忽然聽到沙蒂婭的聲音,我才清醒過來,順著她的目光,才發現自己的手正在不停的輕揉心口,連忙放下。就聽她接著問道:「傳聞妖魔貴族的核心是和人類的心髒同一位置,不過你好像比較特別。」
「有核心的都是些下等妖魔與魔獸,自混沌中而生的妖魔貴族是沒有任何要害部位的。」我隨口答道:「傳聞妖魔貴族有核心,大概是因為妖魔貴族被封印後,會形成晶球一樣的東西。所以才會傳成那樣吧。」
「可是,確實有妖魔貴族被擊中心髒的位置而死的紀錄啊。」
「那個啊,如果不是虛構的話,就只有一種可能,那個倒楣的傢夥不是因為心髒部位被擊中才死,而是剛好在心髒部位被擊中時死去。」
「……」
「妖魔貴族其實是在靈力外面披著一層皮的東西,要想抹煞一個妖魔貴族的存在,一是持續削弱其靈力直到降至維持形體的基本單位以下;二是用一股同質等量的靈力來進行相對消滅。說是兩種方法,我卻感覺本質上是一樣的。」一口氣把話說完之後,我才感覺好像有哪里不對,她怎麼會問我這種問題?
「你問這個是想找出消滅我的方法嗎?」
「不,只是看你走神了想叫醒你。」沙蒂婭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可沒想到你居然老老實實的全部回答了,這可是意外的收獲。」
我苦笑,如果換在平常,我可能還會說板起臉說「當然是騙人的」,心情好的話甚至還會說些「居然向妖魔請教殺死妖魔的方法,那我也想請教你要怎麼才能把你拐上床」這類輕薄話。可現在我卻沒那份心情,朱紅色的閃電與加裏波第衰弱的模樣在我心頭不停的交替,讓我感到非常的——鬱悶?不僅是這樣,還有——難受!
「他的生命力,還夠維持多久?」
「不到一年。」沙蒂婭低下頭,「很少有這樣的病例,我也不知道該如何精確計算。悲觀的估計,恐怕他是撐不到我們迎回微民了。」
我的心髒又是一陣收縮,想起剛才被推出門時加裏波第的叫喊,難道那些話不僅僅用來刺激取笑我嗎?這樣想著時,我已經看見了城堡的大門,可是我的雙腳卻自動停了下來。
「不可以。」沙蒂婭突然肅容注視著我。
「什麼不可以?」
「你想折回去對吧。」沙蒂婭端詳著我的表情,輕輕地搖頭。「不論你有什麼秘法也好,我都不建議你延長他的生命。」
「為什麼?」我大感意外,「你不想讓他親眼確認兒子的平安,親手確認兒子的完整嗎?」
「如果救他,你的身份會被識破。你們過去有著那樣多的恩怨糾葛,準確地說,你是加害者,而他是被害人,我不覺得他能心平氣和的帶著你給予的生命活下去,如果他恢復之後追著你復仇,你要怎麼做?逃嗎?殺他嗎?還是把他打回原形?與其讓彼此多受一次傷害,不如還是維持原狀的好。」
「原來你是擔心這個啊。」我笑了起來,「沒關系,加裏波第這個人與大多數人類都不一樣,是異種啊。當年在我自揭身份後,他是唯一一個和我一起開懷大笑的人,那時我就有種感覺,我與他是同一種類的人。」
「你真的是很天真。」沙蒂婭堅決的搖頭,「我不瞭解妖魔的想法,但我很早便明白一個關於人的事實,成為神官後經歷的一些事件讓我更加印證了這個想法——人類可以無懼死亡,但是他們放不下恩怨。」
我有點好笑地看著她,很想告訴他加裏波第早就認出我是誰了,最後還是忍住了沒說。不過我的表情泄露了我對她看法的不以為然,沙蒂婭抿起嘴唇,那模樣看起來有幾分生氣,最後她疲倦地搖了下頭,從我身邊走了過去,在手放到門閂上時,她轉過頭對我大聲說道:「我可以在這裏做個預言,如果你今日救了他,日後一定會再殺他一次。」
說完,她推門而去,白袍如雲,迅速溶化在正午的燦爛陽光中。
雖然我並未因為沙蒂婭的預言改變為加裏波第延命的決定,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顧慮,右思右想了好一陣,我想出一個折衷的方案,去到地宮的藏經閣整理出一篇導氣法,通過呼吸吐納引導微量的天地元氣入體轉化成生命力,不過我在這篇功法中留下一個缺憾,修練者需要持續不斷的做上十二小時的吐納,才可以維持連續十二小時的正常活動,如果進行劇烈運動的話,活動時間還會縮減,這樣一來,加裏波第等於一個功力全失的普通人,即使想找我的麻煩,也是有心無力,自然也不可能把我逼到非殺他不可的地步。
在我說明自己安排的處理方法過程中,沙蒂婭一直保持著沈默,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在最後說了一句:「你決心已定,我再說什麼也不足為鑒。」然後就去忙著出行的準備工作了。雖然碰了個釘子,但我覺得其實她已經變相認同了我的作法,只是面子放不下來。於是喜孜孜的把那篇功法拿去城堡,讓冬妮婭轉交給了加裏波第,不親手交遞的理由是害怕看見他那副了無生氣的身軀會讓我好不容易回復的心情又跌落。冬妮婭也因此放下了因為自己離開,領主身邊再沒一個貼身親人看護的憂慮,開始一心一意的收拾行裝。
終於到了出發那一天,我在沙蒂婭的指揮下學著把所有的行李按使用可能的順序一件件放上馬車,直到最後一件行李捆好,我正在拍手審視自己的勞動成果。
沙蒂婭突然問我:「所有的行李都在這裏了嗎?」
「當然,只等冬妮婭向領主辭行完畢,我們就可以上路了。」
「你好像沒有帶武器?」
「你覺得我需要帶那種東西嗎?」
「不、你不需要。」面對我質疑的目光,沙蒂婭又掃了一眼行李,再看看我,追問了一句:「領主大人有給你什麼東西嗎?」
我搖搖頭,加裏波底那小氣色鬼怎麼會送男人禮物。可是我看沙蒂婭的表情似乎很迷惑,那樣子就像是一直肯定我會從加裏波底那裏收到什麼,最後才發現原來我兩手空空。正想問問她怎麼會有那種念頭,卻見她的表情一下變得輕松了,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冬妮婭正從城門裏出來,懷裏還抱著一個長條包裹。
她的行李不是已經都裝上車了嗎?難道那就是加裏波第的禮物?
我內心好奇不己,待得冬妮婭走近,一伸手奪過那包裹,掂量兩下,輕飄飄的。
「這是什麼?領主用不著的拐杖麼?」
「是劍啦。」
「這麼輕的劍?而且好細。」
在我伸手去解袋口的繩結時,就聽冬妮婭說:「父親大人說這柄劍你可以隨便用,如果到回程時劍還沒壞掉或丟失的話,我們就得去一趟王都,代父親大人把劍還給他的一位舊友。」
「喔,那個舊友是誰?」
「淩舞王后陛下。」
我的手指僵在空中,可是繩結已經松脫,絹制的劍囊柔順的滑下,露出裏面的黃金色細身劍。
「哇,好漂亮。」冬妮婭發出盛大的驚呼。
確實是很美,黃金製成的劍鞘上一排細小碎鉆綴成的羽毛圖案和鑄成鳥身形狀的劍柄密切契合,左右伸展成護手的羽翼上各鑲著一隻仿若瞳仁般的寶石,往深處看去,裏面隱約可見無數的深邃星光,恍如星雲。
「黃金眼。」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壓下紛雜而來的回憶與惡寒,強自鎮靜的問道:「為什麼淩舞……王后的佩劍會放在加、加裏波第伯爵的城裏?」
「喔,父親大人說那是有一次安祖莉娜公主……」
冬妮婭剛說到這裏,我的腦中沒來由地浮現出一名年輕女子的朦朧身影,唯一可以清晰辨認的就只有那一束高高紮起、彷彿火焰般跳動的青綠秀發……
「啊!」我突然發出可怕的吼叫,驚得冬妮婭猛一跳,而坐在馬車車夫副手座位上的小隨從山果更嚇倒滑落在地。
「紫荊你怎麼了?」冬妮婭蹲下身打量我的臉色,驚道:「你怎麼出了這麼多汗?不舒服嗎?快躺下來!」
「不,我沒事。」我揉著太陽穴重新直起腰,強笑道:「只是突然頭痛,現在已經好了。」
雖然我這麼說,冬妮婭仍然一臉的擔心。「你不要勉強啊,實在不舒服的話,就進城堡休息一會兒,大不了我們緩上一天出發,你不必硬撐著。」
「我真的沒事。」奇怪的頭痛來的快也去的快,我松開按太陽穴的拇指,腦袋左右晃晃,再沒感到半點不適,只有脊背上仍有少許惡寒騷動,略作吐納後也煙消雲散。正待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黃金眼」,卻被沙蒂婭搶先了一步。
尖細的指頭在閃亮的羽紋上滑動,女祭司忽然仰頭輕吟出一首歌:
「……
回憶中思念的是什麼
生命裏失落的是什麼
尋覓的旅程將撥動命運的齒輪
巨大的翅膀已失卻黑暗的熱情
浴火的香木中飄出黃金的揚羽
幽幽的聲音從遙遠的過去傳來
痛苦充滿心間放縱的靈魂不能承受這沖擊
折翼的天使在雲山的彼端守望
情感貫穿魂座混沌的心靈融入熾烈的陽光
……
星空中白蛇飛舞的那夜
擁抱卻將彼此傷害
夕陽下大門開啟的那日
追尋卻讓對方遠離
……
獲得了勇氣說出所想
羈絆的分崩無法抑制
混沌回應向往力量的意志
只為承受全部的痛苦
……
迷宮中艾德莉安的女兒執起杖鞭
引領受傷的羔羊走出謊言的蛛巢
從此不再是以前的自己
……
夏秋冬春混沌的時光如電飛逝
南北西東深紅的恐怖從天而降
……
東方的斷垣下升起幽冥的遊星
記憶中的畫像從不曾褪掉顏色」
「沙蒂婭姊姊,你唱的是什麼?」冬妮婭問。
「預言詩,不、該說是神諭吧。」我面無表情的代替沙蒂婭解答道:「直到目前的發展為止,還算準確。」
「喔。」冬妮婭忽然變得興致勃勃,追問道:「那後面的呢?應該不會只有這麼一點吧?」
我瞄了她一眼,心想占卜與預言這種東西的果然是女孩子最喜歡的遊戲,連冬妮婭這種野丫頭都不例外。同時尋思:
所謂「黃金的揚羽」,應該是指我手中的妖劍黃金眼。「浴火的香木」,鳳凰涅磐便是集香木自焚,復從死灰中復生,是指正在謀求重生的加裏波第——呸,那個人老珠黃的小氣色鬼哪點像鳳凰了?雖然他使的是鳳舞絕箭沒錯——總之,這句話是喻示我會從加裏波第那裏得到黃金眼,也就是剛才發生的事件。
而上一句中提到的「黑暗的熱情」,難不成是指莫妮卡?那「巨大的翅膀」就是說我嘍!整句話暗示莫妮卡會從我的身邊脫離,可也只預言了她的脫離而已,荷西露斯她知道了多少秘密,在預言中一點口風都沒露。雖然這也可以看作是她根本不知道關鍵部分……事關重大,我還是別太樂觀的好。
至於什麼撥動命運的齒輪,純粹就是在唬人了,旅行本來就最容易造就改變人生命運的契機,這還用得著煞有其事的預言?反倒是上面那兩句,回憶中的思念我還可以理解,至於生命中的失落,這是什麼意思啊?按照語句順序看,應該是已經發生過了的事件,為什麼我會一點印象也沒有?
失落,難道我在不知不覺中丟掉了什麼不成?但這一次我可是赤裸裸的來,之後也……等等,我為什麼會一絲不掛的出現在這邊,這沒道理啊!而且來之前我確實感應到了強烈意志的召喚,為什麼過來後會沒有看見召喚者?我還記得那個召喚的聲音,非常悅耳,像是一個年輕女孩,會不會就是那個總在我腦裏晃來蕩去的青發少女?如果是,她為什麼要召喚我?如果不是,青發少女又是誰?預言詩中的失落,指的就是這個嗎?)
擱在記憶角落的老盒子一旦打開,問號就像水泡一樣成串冒起。我苦苦思索了半天,好不容易抓到一點頭緒——不管青發女孩是不是召喚者,現在都可以肯定我一定是失去了一段記憶,一段經歷,而那個面目朦朧的青發女孩就是其中的關鍵人物!只要能找到她,我就可以找回失去的記憶。可是,要怎麼找才好?我連她的長相都記不起來,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那頭蒼炎般的青發,還有……還有她很美這個深切但模糊的概念了。
我拼命地想,想的頭都快炸開了,最後不得不承認像這樣乾巴巴的回憶,是挖掘不出什麼東西的。同時另一個念頭不可抑制地冒了起來,不是還有預言嗎,那首預言詩,如果我認真地研究一下,或許……
思緒在「或許」這裏戛然而止,我突然想笑,胸膺中卻彷彿有一團火在燒,一股狂風在激旋。面迎著沙蒂婭探詢的目光,我一伸手抓住「黃金眼」,向著正在央求女祭司解析預言詩的冬妮婭喝道:「冬妮婭,與其相信預言,你不如相信自己。相信自己作出的抉擇,自己要走的道路,既便是諸神也沒有能力改變。」
不去看二女的表情,我將「黃金眼」橫舉齊眉,一掀卡簧,一截雪白的劍刃嗆啷彈出,閃亮的劍身上映出我的雙眼,那是一雙充滿自信、驕傲與狂氣的野獸之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