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_______第五章 新的旅途
怎麽會有這種混賬事!!紫荊妖力是由我理解、煉化而成的異質妖力,是紫荊妖帝的標志和象徵,可是這應該是天下無雙、獨我所有的妖力現在竟然出現在一根不屬於自己的頭發上。我腦中一陣昏暈,恍惚間感到身下倚靠的窗臺彷彿垮掉了,如果不是有人一把拉住我的腰帶,可能我就一頭栽到後街上去了。
「你這個傢夥難道有畏高癥嗎?臉怎麽青成這個樣子?」
我咕咚咽下一大口唾沫,定了定神,猶豫著把那根頭發亮了出來。矮人目光一閃,大鼻頭湊近頭發嗅了嗅,猛縮回頭,用力打了兩個噴嚏,揉著鼻子說:「我們回去吧,在這裏估計是等不到那小男仔子了。」我無言地點點頭,看著矮人把山果遺下的包袱纏在腰上,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我們結清了山果的房資,並囑咐明顯松了一口氣的老闆,萬一山果回來讓他回雙月葉館找我們,然後匆匆趕回旅館。
冬妮婭見到我們帶回來的紫發,皺眉陷入了思索。沙蒂婭則乘他人不注意,沖我揚了揚眉毛,見我搖頭,她面上也浮起一層憂色。
「大師,你有什麽發現嗎?」冬妮婭展開眉頭問了矮人一句。奇勒盯著在她手指間轉動的那根紫發,嫌惡的揉著鼻頭答道:「現場沒有別的線索了,但我可以肯定,那根頭發散發的氣息和紫荊那傢夥身上的味道一樣,不僅難聞,而且囂張跋扈。」
如果不是滿腹心事,我險些就要笑出來。他這鼻子可真夠神奇的,居然還可以聞出一個人身上的傲氣,偉哉矣。看冬妮婭的表情似乎也不能認同矮人最後那句主觀色彩濃厚的評語,不過顯然是信了矮人對於頭發出處的判斷。
沈吟了一下,冬妮婭看著沙蒂婭與奇勒,問道:「紫荊帶走了山果,卻不來和我們見面,這是為什麽?」
祭司和矮人對視一眼,同時把視線轉到我臉上,就聽沙蒂婭用一種大有深意的語氣說道:「紫荊不願意現身的理由,我想和撒克遜先生大有關系。」
我一怔,立刻醒悟到自己現在的立場,一揚眉反問道:「沙蒂婭大人何出此言?我可是那紫眸妖魔的手下敗將,那魔頭怎麽可能因為我嚇得不敢出頭?倒是冬妮婭夫人剛才的說話讓我頗為不解,各位似乎不以自己的同伴落入妖魔之手而憂,反而以他不願現身相見而怪,尤其語氣親昵,全然不似與那魔頭有過。」
面對我刻意逼出的懷疑目光,沙蒂婭一副語塞的模樣,矮人嘴巴動了幾下,最終效法雷伊爾保持沈默,冬妮婭垂下眼皮不敢看我,從她抿的發白嘴唇可以看出她正在做著激烈的心理鬥爭,等到她揚起頭時,眼中寫滿了歉意和輕松。
「撒克遜先生,有件事實我不想繼續瞞著您了。」
接下來,冬妮婭原原本本的道出了她們一行人與我的關系和路上遇到的事件,包括我失蹤之後她們的行動。
「你為什麽會突然想要告訴我真相?」我把兩臂抱在胸前——同時注意把纏滿繃帶的右臂擱在左臂上面,繃帶下是利用乙太訣操縱能量造出的假肢,質地與肌肉不同,壓在下面我擔心被看出破綻。不過這個把被繃帶纏得嚴嚴實實的右臂拱在臺面上的動作彷彿讓冬妮婭感受到一些壓力,她的語氣更添三分愧疚。
「雖然我寧願相信這是一場誤會,但是從現有的跡象來看,襲擊您的妖魔很有可能就是我們的同伴紫荊。」說到這裏,冬妮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開口時語氣變得非常堅定:「可是我相信他不會毫無理由的攻擊一個陌生人,然而現在我無從得知他的理由是否正當,也不能判斷您是一個好人或是壞人,所以也沒有權利阻止您向傷害您的人尋仇,也包括欺騙、誤導您的方向和思路。」
冬妮婭的告白讓我有種想要苦笑的沖動:「您可真是一位正直公正的夫人,可是我這條命也是您的祭司同伴救回來的,如果我要向您的公正表示敬意,恐怕只有放棄對那位紫荊先生的追究了。」
「對不起,撒克遜先生,我必須糾正您的兩點錯誤。第一,我只是說襲擊您的妖魔『很有可能』就是我們的同伴紫荊。事實上您只能提出紫色眼睛這一樣特徵,而單憑這一點並不能證明什麽。人類對妖魔的瞭解並不多,誰知道紫眼在他們的種族中是稀少還是普遍?第二,我不是想挾恩圖報,讓您放棄追查。因為您雖然沒有更多的證據證明紫荊就是襲擊您的妖魔,我們同樣也沒有有力的證據證明他不是襲擊您的妖魔,相反現在有不少跡象都對他不利,就是這樣我才決定和您開誠布公的說明一切。」
一口氣說完上面這一大篇話的冬妮婭的表情活像是舌頭打了結一樣,她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再開口說話速度就放慢了許多。「紫荊是我的朋友,您現在是我的同伴,我相信自己的朋友,也不願意欺騙自己的同伴,因為您加入我們的一層意思也是想要得到幫助,將您的後背託付予我們,如果我繼續欺騙您,無異在您背後捅刀子,這樣很……很不好。」
當冬妮婭說「很不好」時,我看見沙蒂婭兩頰泛起朱砂之色,因為昨夜她曾經勸說冬妮婭維持騙局,如果不是顧及她的臉面,冬妮婭恐怕就會直斥「卑鄙」了吧。
「夫人言重了。」我忍不住說了這麽一句話,好像這樣做可以替沙蒂婭分擔一些窘迫。「既然您這麽坦誠,那我就直問了,您的坦誠相告讓我有幾分糊塗,您是想我走還是留下呢?」
「我希望您能留下。」冬妮婭果斷地回答:「不僅是為了讓您親眼分辨紫荊是不是襲擊您的那個妖魔,同時我們也很需要您的力量。我並不是不相信大師的鑒定,」說著她向矮人低頭致意。「可是只憑一根頭發就斷定是紫荊帶走了山果未免風險太大,萬一有人利用紫荊的頭發來迷惑我們,讓我們相信山果不會遇到什麽危險的話,那小山果的處境一定恰恰相反。這關系到一條人命,我不敢過分樂觀,所以一定要追上去確認清楚才行!如果帶走山果的人心懷惡意,恐怕不可避免會發生戰鬥,撒克遜先生您能夠力抗妖魔並且生還,如果您願意留下,我們救回山果的希望也就更大了一分。」
冬妮婭的話越說越快,語氣很是焦急,話到最後更是透出一股懇求的味道。想來她也知道,對撒克遜這個虛構人物來說,乘現在脫隊,然後在暗處跟蹤監視隊伍比較安全有利。可是世上並不存在這樣一個被妖魔襲擊的盜墓者,而我在昨夜聽過沙蒂婭的殷殷寄語之後,已經打消了脫隊的念頭。
「我和你們一起走。」
聽到我這句話後,冬妮婭感動地一把握住我右手:「謝謝您,讓我們在今後的道路上互相幫助,共同前進吧。」她這個舉動嚇出我一身冷汗,下意識地想要抽手,冬妮婭卻握得極緊,我又不敢使大力,怕掙松了約束能量的繃帶,一抽不動,冬妮婭面上已經浮起了詫異的神氣。
「撒克遜先生您的手掌可真軟。」
「受傷後肌肉萎縮了不少。」我強笑著解釋了一句,乘著她手指放鬆迅速把手抽回,趕緊用語言彌補這個不禮貌動作帶給冬妮婭的難堪:「都是同伴,你就不要再用先生這麽尊重的稱呼了,直接叫我的名字撒克遜吧。」
冬妮婭重新展開笑顏,脆生生地叫了我一聲撒克遜,然後轉望向沙蒂婭說:「沙蒂婭姊姊,又要麻煩你了。」
沙蒂婭閉上眼睛,左手握住胸前的護身符,左掌平平虛懸在攤開的地圖上,開始祈禱,沒有耀眼的聖光,也沒有逼人的神力,我眼看她虛懸的手臂肌肉漸漸放鬆,除了食指之外的四根手指連同手肘一起自然下垂,空中彷彿有一根無形的絲線牽引著她的食指在地圖上移動,當移動停止時,絲線突然斷開,沙蒂婭的指尖撞在地圖上,發出咚的一聲。
所有人的視線一下集中在指尖點擊的位置,就聽冬妮婭猛吸一口氣,發出近乎哀嚎的聲音:「不是真的吧,又要我們進去那片該死的沼澤嗎?」我盯著地圖上那片被標上骷髏符號的沼澤,有點不確定問身邊的矮人:「這個地方是雷曼沼澤吧?」正在猛扯的奇勒聽見我的問話手一抖,把鬍子也給抓掉了幾根,心痛的他只咧嘴。見他這副模樣我也知道答案了,然後就聽見冬妮婭在繼續抱怨:「山果這小子什麽地方不好去,就算是被挾持,也該用親身經歷告誡對方讓換個點落腳吧!在那片鬼沼澤裏泡得皮皺腳爛還是小事,裏面的螞蟥和各種怪蚊蟲真是比夔獸還要難對付,一路下來貢獻給它們的鮮血比和夔獸打架流得還多。傷口上酸癢麻辣脹五味俱全,又還碰不得,那叫一個折磨人啊!」
感嘆聲中,冬妮婭一邊搖頭一邊抓脖子,硬骨頭的矮人和雷伊爾也是一臉的往事不堪回首,沙蒂婭雖然只是微笑,不過眼中也飄浮著一絲懼色,看得我又是感動,又是心酸。
如果不是化身成撒克遜,我想自己是沒有機會從冬妮婭口中聽到這些訴苦之辭,自然也不可能深刻地體會這群過去不被我重視的同伴為我經受了怎樣的磨難,付出了多麽實在的犧牲。
黯然無語的我默默聽著其他人討論路線、裝備和補給,始終未置一詞,冬妮婭幾次征詢我的意見,都被我用點頭搖頭,或是手指直接在地圖上比劃打發了。矮人看我的眼神頗為奇怪,可他不知道,不是我不想說話,而是我的喉嚨裏總有一團東西堵著,讓我說不出話來。
沙蒂婭似是很明白我的感受,在桌下悄悄握住了我的手,可是她掌中的溫暖讓我更覺窩心,掙了一下沒有掙脫,也只得由她握著。不可否認的是,在她的握持下,我泫然欲涕的情緒逐漸平復,喉頭的那團無形之物也慢慢化開了。
計議一定,眾人便分頭去收拾自己的行李,除了一個酒壺外別無長物的雷伊爾去打整馬匹,至於我穿著的衣服都是沙蒂婭幫忙買的,自然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收拾,又不會和馬匹打交道,冬妮婭便支使我去召喚斯庫裏。亞古,然而任憑我把大法師的房門敲得震天響,裏面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展開紅腫起來的手指,我在門板上虛劃了幾下,木制的門板上頓時泛起一層鋼鐵的光芒。
「固定魔法,他在做實驗嗎?」我低頭看了看地上的門縫,沒有任何光芒或危險的氣息泄漏出來。於是在略作遲疑後,我把手掌平貼在門板上,運起乙太訣,片刻後握住門把,小心翼翼地開門而入。
隨著眼前緩緩打開的門,我看見亞古坐在一張巨大、古老的石桌旁邊,奇形怪狀的玻璃瓶罐放在這張桌子上,裏面鮮艷的內容物彷彿有著生命一般,不停的掙紮、旋轉和跳躍,那種充滿憤怒的活力與動作讓我聯想到一群困獸。
「法師?妖魔?」
亞古從魔法書後擡起頭,渾厚卻毫無溫度的聲音從他枯皺的雙唇間流出,感覺上像是一股正在凝固的鐵水。我看向他的眼睛,那一雙原本略顯渾濁卻透著溫和的眼珠,如今彷彿兩粒內斂而幽深的蠟珀,在可見的蠟質光澤下,封藏著一股無情的力量。
「晚了。」
我闔上眼簾,打心底悲嘆一聲。從亞古眼神的變化可以看出,這半個月他鉆研有成,魔力性質的初步轉換已然結束,能量漸固,再要將其扭轉過來,很難、非常難,我實在是一點信心也沒有。
「我是你的新隊友撒克遜,冬妮婭夫人要我來通知你,隊伍馬上就出發了,希望你能做好準備。」
「謝謝。」亞古點點頭,合上書念了幾句咒語,再一抖袖子,巨大的石桌頓時變成巴掌大小的玩具,他彎腰將其撿起,和魔法書一起塞進寬大的袖筒,然後拿起靠在椅子上的魔杖,向我走過來。我不由浮起一股想要躲開他的沖動,但在動作上我盡量顯得是在為他讓路。可是亞古微微的挪動手中的法杖,攔住了我。
「門上的法術會阻擋一切,除非——」亞古低聲說:「你也是能夠使用混沌力量的人。」
我的身體一瞬間變得僵硬,亞古卻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反而笑了:「歡迎你的加入,撒克遜先生。我想我們會有共同的話題。」
說完這句話,亞古穿門而出,隨著這條壯碩的黑色身影的消失,我才感覺到陽光重新照進了房間,然而這本該是無比溫暖的光芒卻無法驅散我周身環繞的黑暗寒意。
為了避開亞古,之後數日我都刻意和沙蒂婭齊首並進,休息時也一樣。這樣固然是暫時躲過了亞古可能會有的追究,落在冬妮婭眼中卻更加坐實了我和沙蒂婭的戀愛關系。不時受到她言語上的捉弄,讓我的面部肌肉整天處於苦笑的狀態。
「你不可能一直拖下去的。」在某天夜裏,當沙蒂婭聽到我又一聲嘆息之後,她輕聲地提醒我。「大法師在過去從來沒有過耐心良好的記錄,從他完成魔力性質轉換後性格變化雖然很大,可是我想也差不多快到他耐心的極限了。」
「我知道。其實要找一個藉口蒙蔽他是很簡單,問題是我想不出來有什麽辦法可以說服他放棄現有的成就,回到過去的道路上去。」我苦惱地抱著頭說:「當初我給他的那本魔法書經過了刻意汙損,基礎雖然一樣不拉,但在進階的關鍵點上有很多刪節,就是用來故意嚇阻他的。當然我也有想過萬一他要是在那種情況下還能突破,說明他在魔法上的能力和追求力量的決心都值得利用,屆時就用補足殘篇這樣的手段將其納歸麾下。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他的這種能力,尤其是他的決心已經成為將他引回正道的最大障礙。」
又嘆了一口氣,我盯著腳下的青草用極低的聲音說道:「你知道如果他沒有突破會變成什麽模樣嗎?與那種結果相比,死亡都算是仁慈了。」
沙蒂婭轉到我正面,用兩只纖秀的手掌包住我緊握的拳頭,認真地說:「不要再為過去的錯誤自責了,把悔恨的力量用在更需要它的地方吧。」
「我知道,可是……」
「可是你把這股力量拿來否定自己的智慧和能力了。」沙蒂婭微微一笑:「其實你都已經把可以改正自己錯誤的方法說出來了,可是失去力量也讓你失去了自信和勇氣。」
我愣住了。我把改正錯誤的方法說出來了?那是什麽方法?我仔細回憶剛才說過的每一句話,片刻後一個激靈,垂頭盯住沙蒂婭求證道:「你要我利用不足的殘篇繼續誘導他?」
「如果把那部殘篇比喻成毒藥,那大法師中毒已經太深了,用一般的手段不太可能拉他回頭,既然如此,不如乾脆順其道而行之。」
「重毒下猛藥嗎?」我屏住了呼吸。「這確實是可行的手段,成功率也比別的方法要高,但……」
用力的吐出沈積在胸口的空氣壘塊,我寒聲道:「這可是一柄雙刃劍啊!」
沙蒂婭沒有說話,只是沈靜地看了我一會兒,之後稍稍轉動頭頸望向我背後。那裏有一大一小兩團火焰,大的火堆是包括我們在內的大多數人的營火,隔著營火五十步左右的小火球則是亞古的所在地,大法師把自己與隊伍遠遠隔開,就著那略呈幽綠的火光孤獨地翻閱魔法書,低聲念誦著咒語,邊用粗壯的手指捏碎藥材,讓碎片流瀉進石桌上的小試管。
這一幕看得我心情越發沈重,尤其回憶起開始旅行時大家熱熱鬧鬧的湊在一起起哄打趣的情景,我不由的想給自己心口一拳。
沙蒂婭緊拉住我的手,低聲道:「你和我都知道那會是一柄雙刃劍,如果不能幫他回到原來的模樣,至少可以給他與諸神約定的休息。」
「你說的對。」我的聲音又幹又澀:「那比讓他用現在的形態活下去要好太多了。」
正說著,我感覺手背上一涼,還有些潮潮的感覺,低頭看去,只能看見沙蒂婭那頭濃密柔順的黑發正在輕輕聳動,一顆又一顆的水珠打在我手背上。
我猛然醒悟,她是為了減輕我的罪惡感,才把話說得那麽明白,可是這樣親口宣佈一個視如家長的老友的死刑,對重視親情的她來說是何其難受。只顧自哀自怨的我又在無意中犯下了一樁殘忍的過失。
念及於此,手背上那大片涼淚忽然變得像硫酸一樣灼人,我一個旋身半跪在沙蒂婭身前,用最鄭重的態度和語氣向她發誓,一定不會讓亞古犧牲。
「在必要的時刻,我會賭上自己的靈魂來喚醒亞古,一定不會讓大法師因為我的錯誤失去生命。」
沙蒂婭淚痕斑斑的臉上方才露出一點喜色,馬上又變得蒼白,她叫了一聲「不」,抓著我的手指猛地加強了力量。
「不要強迫自己走上絕路,那會讓你的選擇與判斷變得偏狹,甚至喪失本來可能會有的生路與希望。」
「答應我,不要抱著犧牲自己的念頭去拯救他人。生命雖然是平等的,每個人的未來對世界的貢獻卻是不一樣的。你比大法師要年輕,對這世界更有責任,你活下來會更加有益。更重要的是對我……」
沙蒂婭忽然煞住了話,蒼白的臉蛋上渲開了兩朵紅雲,再開口時聲音變得猶如蚊訥,除了女兒家的羞澀外,還有著值得歉疚的理由:「如果你和大法師之間只有一個生存的機會,我更希望活下來的那個人是你。」
我心情一陣激蕩,擡起手想要撫摸她的臉頰,卻不自禁地想到特蕾莎,心中就是一痛。手垂落下來,人站了起來,轉身背向沙蒂婭說了一聲:「我去大法師那邊看看。」便大步急速離開。
雖然我走得很快,可還是有一下無聲的嘆息,幽幽沈入我的心底。
「對不起,沙蒂婭。我是一個沒有資格得到幸福的角色。」
我在心底無聲地作答。過去看動漫、看小說,總覺得裏面那些為了贖罪而不敢放手追求自己幸福的人很傻,輪到自己時才知道,不是不知道幸福就在自己身邊,不是不知道自己伸出手就可以得到寬恕和的幸福,然而當你想伸出手去的時候,你總會想到那些被你傷害的人、被你毀滅的家庭,那就像是一塊傷口在癒合時會有的異癢,明知道只要忍一忍就會過去,可是那股刻骨蝕心的難受滋味會讓你情願揭開傷痂,用疼痛重復麻醉自己也不願繼續忍耐下去。
我知道為什麽——在以一個卑微無力的生命身份領略過被傷害被淩辱的痛苦之後,我再也無法像過去那樣漠視自己因為自私、貪婪和極端的不負責任犯下的種種惡行,心理不再平衡,自己無法原諒自己,又怎麽可能坦然地接受一份純潔的感情。
現在生命予我的意義,就是懺悔與贖罪。
我甚至有這樣的感覺,是因為抓著「要做些什麽事情來彌補這個世界」這樣一根稻草,我才算沒有被醒悟之後鋪天蓋地襲來的罪惡感完全吞沒,腆顏活到了現在還沒有自殺,可是一旦自己接受了沙蒂婭的感情,無異於從心中的天秤代表贖罪的那一端上拿起最後一個有分量的砝碼,放進已經飽和的、代表負債的秤盤,從而徹底摧毀自己的最後一絲心理平衡,讓我只能向死亡尋求解脫。
可是現在,我還不想死,也不能死。
我在火光可以照射到的範圍外停下腳步,從黑暗中注視亞古狂熱而專注的表情,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是沒有資格輕易去死的,更加沒有資格去結束另一個人的生命,尤其這個人還受過你無形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