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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荊之月》第61章
第七回____第六章 心湖悟道

  蛇夫山脈,其實是很美的。

  從我轉向精神修煉開始,原本在眼中顯得血腥污穢的秋山紅葉,逐漸變得不那麼令我討厭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看這些鮮紅鮮紅的葉片,不知不覺中變成欣賞生命的亮色。看那山頭上、懸崖邊、溝洼裏、山坡處一簇簇一片片勝火焰,似晚霞,紅彤彤紫纓纓,滿山遍野層林盡染。走在秋意闌珊的林子裏,層層疊疊的紅黃綠相間,五彩繽紛,絢麗耀眼。登高四顧,峰巒連綿,高峻而益顯巍峨,挺拔而不失俊俏,每當火紅的晚霞給流雲鑲上了金邊,群山沉醉,我亦醉了。

  徜徉在那落日林中的小路上,小路彎彎,心兒悠悠,我發現自己竟有些不捨離開這片山林了。足下的無邊的秋葉,有如從被打翻的神話中的藏寶箱中,一地金黃鋪張出一片豪華。踩在上面卻是那樣的輕柔、鬆軟,使我踏實、無憂,宛如回到兒時牽著媽媽的手輕輕走過……走過了我無憂無慮的童年。現在,再沒有那樣一隻溫暖的手掌牽引我前進的方向,未來的路,只能憑我自己一步一個腳印的走下去,走出幼稚、走出任性、走出誤解。

  所謂「長大」不等於「所有酷的帥的我也可以做得到」,而是能夠為自己,為家人,為朋友,為社會去設想而做事的意思。

  沒有任何理由的,我聯想到了地球上的父親每次訓話時必然會說的一段句子。

  為什麼會突然想到這句話呢?我困惑地睜開眼睛,一片飄落的紅葉擋在我的眼前,沒有風聲,聽不到蟲鳴,寒潭裏盪漾的水波凝固了,月亮挂在樹梢上——光芒卻凍結了,世界彷彿在一瞬間停止了運轉。

  「怎麼會這樣?」我驚慌地想要站起,卻發現身體動彈不得,可是手腳仍然能夠自然地舒展。我收束神識去體會,胸膛裏沉甸甸的彷彿揣著一塊萬噸巨石,是它把我死死地壓在地上。

  巨石的表面黯淡無光,散發出一股令人生畏的迫力,我本不想接近,可是一陣陣激動的聲音從石頭中心傳出,吸引我的靈魂不由自主地靠了上去。排斥與吸引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同時影響著我,彷彿兩張向不同方向轉動的磨盤,要把我的靈魂生生碾碎。在強烈的危機感刺激下,我發出全力一擊打碎了巨石。剎那間,一股股強烈的悔恨與悲痛潮水般地淹沒了我的靈魂,讓我感到窒息。隨即一道道或紅或黑的光氣劈開了潮水,想要衝進我的靈魂,被我及時張開精神防壁擋在了外面。

  定下神來的我仔細再看那些繞著結界盤旋不散的光氣,駭然發現那全是自己的靈魂一部分,只是不知在什麼時候分離了出去,像落入蚌殼的砂子一樣被自責的情緒包裹起來,形成了一塊搬不掉的巨石。

  分離出去的靈魂有的在興奮歡呼:「自由了,我又自由了!從此我又可以想做什麼便立即去做了!」有的在拼命地突出自己:「來看我吧!來服從我吧!我才是你們中間最重要的,只要有了我,你們存不存在都沒有意義,要知道整個世界都是為我而存在的!」還有的一邊兇狠地敲打結界,一邊惡聲威脅說:「快放我進去,你怎麼敢阻擋我?你怎麼敢漠視我的存在?阻攔我的人都是敵人,漠視我存在的傢夥統統該死!」其他林林總總的惡質表演更是不一而足,看得我汗流浹背,打心眼裏不想承認這些惡形惡狀的意識都是過去的自己。

  「你們這群可惡的東西,全部給我消失吧!」我大叫著發出了靈體擊滅波,可是那些意識卻安然無恙。他們嘻嘻哈哈哈的嘲笑我:「你怎麼可能消滅我們?我們就是你,是你的一部分,我們和你一起誕生,一起長大,要消失也只會一起消失。過去我們把你壓得抬不了頭,現在你一樣不可能勝得過我們!你要是乖乖的解開防壁投降,我們還會考慮將來讓你偶爾冒出頭來透個氣。否則等到我們自己撕破這層窗戶紙衝進去,就聯手把你壓在最最黑暗的角落,永無出頭之日。」

  「胡說胡說胡說!去死去死去死!」我氣急敗壞地大叫,徒勞地發出一道道擊滅波。那些意識的嘲笑聲更大了,我心裏也更加恐慌,防壁跟著發出劈嚦的聲響,出現了一條裂紋。那些意識氣焰更加囂張,在他們的狂衝亂突下,防壁上的裂紋越來越多,光芒越來越黯淡,我害怕的幾乎想要哭出來。

  「沒出息的東西,你扁起嘴準備替誰哭喪啊!」

  尖利的叱呵聲中,一條黑色的身影闖入我的視界,利劍一揮,把圍著我的意識全部蕩開了。

  「妮克爾?」看清了來人模樣的我正在吃驚。白影一閃,又有一個妮克爾出現在我面前。不過後來的這一位卻是以高等妖精的姿態出現。只見她對先來到的黯妖精妮克爾蹙起細眉,責備說:「這是紫荊先生自己的戰鬥,你不應該插手。」

  「我才不是要幫他,我是要宰了這頭妖魔!」黯妖精妮克爾一邊說著,一邊揮劍向我劈來。「這傢夥亂放擊滅波,差一點就殺了我,我一定要先殺了他!」

  高等妖精快速拔劍架住了黯妖精的攻擊,替我辯護說:「他只是無心之失。」

  「無心之失?」黯妖精露出一個殘酷的冷笑:「他害了艾爾德一生,也算是無心之失嗎?」

  高等妖精聽得一個閃神,險些被黯妖精衝過去,幸好及時反應過來,兩把劍再度絞在一起:「這是兩件事,而且他已經為此感到後悔了。」

  「我可沒你那麼好說話!」黯妖精惡狠狠地連攻三劍,想要逼開對方:「當初在矮人城時要是照我想的把巡邏隊那群臭矮子全滅了口,怎麼會生出那麼多麻煩,艾爾德也不會輕易遭到暗算!」

  「生命的價值是平等的,你不應該用雙重標準去衡量。」

  「胡說八道,不同的生命從來都有不同的價值,有利則存,無利則亡。那些臭矮子的死活和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為了保全他們,卻影響了艾爾德的命運,害他抱撼而終,害我們自己傷心,結果沒落到半點好處!」

  「你的想法太功利了。」

  「是你的腦子太愚蠢!」

  兩個妮克爾在靜止的紅葉秋波之間如電穿梭,一邊鬥劍,一邊鬥口,我在旁邊看得又是驚訝,又是疑惑,最後忍不住出聲質詢:「對不起,你們兩位究竟哪一位才是真正的妮克爾小姐?為什麼我看你們其中任何一位都會產生那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我們都是妮克爾。」黯妖精和高等妖精異口同聲的回答我。

  「這個……我的意思是說,平時是誰在主宰妮克爾的言行舉止?還是你們交替上陣?」我心急地追問,因為我感覺她們的回答可以幫我衝破一個老大的難關。「如果是交替上陣,你們是怎麼達成協定並進行互換的呢?你們不怕對方在掌握主動權的時候打壓甚至消滅自己嗎?」

  「你誤會了。我們兩個合起來,才是你平時見到的妮克爾。」高等妖精彈開黯妖精的劍後轉頭看了我一眼。「只是偶爾會因為環境或其他的刺激導致其中一方的影響力暫時增強。」

  「難道……」我眼神混亂的看著她們,喃喃道:「你們都沒有想過要消滅對方嗎?我再怎麼看,也無法想像你們可以和平相處。」忽然查覺到自己說出來的話很危險,我急忙加上解釋:「我並不是想挑撥離間,只是光與暗兩種血脈的本能衝突應該是無法回避的……」

  「你以為我不想啊!」黯妖精氣惱地大吼,劍起劍落,化成了撕天的銀電。面對這驚天一擊,高等妖精卻忽然收劍,把整個人都賣到了霹靂之下。面對此情,黯妖精不喜反驚,挫腕一翻,把劍芒散去,自己的手腕卻因此扭傷,同時高等妖精面上也露出痛苦之色,手腕處同樣腫起紅紅一團。

  「看到沒有?我雖然不想承認,可是不得不承認,自己和這個婆婆媽媽,和白開水一樣無趣的傢夥確實是出自同一個靈魂,你要我怎麼消滅她?」黯妖精憤憤地丟下寶劍叫道。

  「我和你一樣,也覺得有像你這樣的黑暗意識存在實在是一件破壞靈魂完美的事。可是既然對方已經存在了,那必然是有意義的,所以我們相互接受對方,才形成了你所看到的妮克爾這個完整但不諧調的人格。」高等妖精說前半段話時看著黯妖精,到後面就看著我。我明白她是在提點我,心裏隱隱感覺到什麼,可是卻抓不牢,有一種隨時會從手上滑掉的感覺。

  「你算是白費力氣了,看表情就知道這小子根本沒聽懂你的話。」黯妖精衝高等妖精冷笑:「跟這種大腦發育都沒完全的小崽子討論這種話題,你不覺得是在對牛彈琴嗎?」

  說著黯妖精一把拉起高等妖精飛開,嘴裏還在咕噥:「你還打算在這裡呆多久?再停留下去,我們自己的身體要先一步斷絕生氣了。」

  我呆愣愣地望著那一黑一白的身影遠遠淡去,回過神來時發現剛才被黯妖精趕走的意識體又圍了上來,衝在最前面的就是那個叫囂「凡是阻擋我的人就是漠視我存在」的自己,我本能地張開精神防壁將他拒之門外。然而想到高等妖精剛才說的話,心中一動:「既然我想不明白,那不如就用靈魂來直接體會吧!」

  我剛把結界打開一條縫,不允許別人阻攔的自己便迫不及待的鑽了進來,一頭撞進我的心湖,那種感覺就彷彿一塊飛石撞入水中,平靜的心湖立刻掀起了盛大的水花,那些像淤泥一樣沉在糊底的,我想要遺忘的罪行一下子全部泛了起來。一張張犧牲者的面孔在我眼前閃回,有人類、有妖精、有矮人,只要是這個世界上存在的種族應有盡有,他們全部是過去站在我前進道路上的阻礙。現在我看著他們,心情卻不如我預料的那般沉重與窒息,只有一點淡淡的悲傷和自責,更多的是一種旁觀似的無動於衷。由於這種心情太不可思議,一時間我還以為自己的心境又被重新污染的麻木,可是很快的我發現不是這樣,那不是麻木,而是覺悟。是在對自己的罪衍有透徹了解,不再局限於迷惑和拘泥於懺悔後的超越,是一種更加積極的心境。

  心魔仍在心湖底下翻騰縱躍,妄圖用更多的罪衍來打擊、動搖我。我卻對他露出了微笑,平靜地審視著自己的錯誤,直到他累了、乏了、困惑了、動搖了,我才輕輕地對他說:「安心休息吧,我不會再一次將你驅逐。就像鑽石需要極高溫和極高壓的環境才能結晶,我也正是由於你們的磨礪才得以生輝。我很感謝你們。」

  我真誠的感謝與毫不做作的包容態度對心魔來說卻彷彿致命的一擊,他露出絕望的表情,黯淡了光芒,慢慢沉下湖底,重歸沉寂的泥沙一層層的覆蓋在他身上,最後完全埋沒了他的身形。

  我朝天敞開胸懷,將徘徊在外的憤怒、貪婪、嫉妒、怨恨、殘酷、慾望、恐懼、焦慮和紛亂的靈魂碎片逐一收納回心湖,眼看著他們興風作浪,直至絕望的歸於沉寂,泥沙淀落,漣漪散盡,湖水仍然是明鏡一塊,心魔們的一番折騰,結果只是幫我把心湖開拓更加廣闊深邃,令我生出一股身合天地,胸懷日月的壯懷豪情。

  不必睜眼,也不必刻意催發空識靈覺,方圓百里內的景觀自然而然的浮現心湖,一塊石頭的紋理、一株小草的搖曳,亦一一有感於心。至於風聲的細微變化,光與色的微妙流轉,更是清晰的彷彿是我一手創造出來般與心相連。「看」著這美麗倍增的世界,我知自己的真•乙太訣基臺已固,今後只需堅持修密養玄,累積精神能量以備質變之需,待九轉功成,不僅可以跳出三界外,不受五行拘,比什麼神魔仙佛還要站得高,去得遠,在我想來那已經隱然接近混沌之主的境界。

  想到妙處,我忍不住放聲大笑。笑了三聲,覺得自己想得未免太遠,畢竟自己的目地不是要破碎虛空而去。便收斂心神,站起身,拱手衝妮克爾藏身之處深深一揖,知她不喜與我交談,故也不開口言謝,她也沒有避開我這一禮。禮畢之後,我隨著清風飄身而起,從結了一層薄冰的寒潭上輕輕滑過,依依不捨的離開了這極富紀念意義的美麗小幽谷。

  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戰爭結束後,天下百廢待興,我以冥法王的身份巡禮四方,傳教濟世,虛名大噪,之後不知怎麼就流傳出我是在這座幽谷得悟大道的傳聞,引得無數朝聖者和別有用心之輩涌入此地,生出無數事端,把個林幽水靜的洞天福地踐踏的不成樣子,最後還要勞我回來,以身作則,帶動信徒一齊動手植被放生才恢復了幽谷及其附近的生態環境,乃是後話不表。

  我這一次冥想入定,用去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入靜前還在頑強燃燒的寒楓紅葉,已然凋零殆盡,疏柔的霧淞輕盈地挂在萬千枝頭,迎著薄日熠熠生輝,一縷輕霧蕩起,濃濃淡淡的光暈漾開,與天空中飄飄灑灑的雪粉,組成了仙境般的氛圍。

  「入冬的第一場雪,新的一年將要來到了。」

  我漫聲輕語,踏雪飄移,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徐徐飛去。不過我很小心地照顧到跟在我身後奔於林中的妮克爾的體力,說是飛行,速度卻接近於大步疾走,之所以不腳踏實的行走,主要是為了享受隨風起舞的自在樂趣。如此非止一日,我們終於接近蛇夫山脈的盡頭,只要走出密林,就可以清楚地望見矗立在群山之隘的雲夢要塞。

  然而在這之前,我就通過夜風帶來的不同尋常的訊息發現了要塞的異樣,兩股強大的能量如惡龍般霸佔了整座要塞以及方圓十里的空間,兇惡地相互爭鬥。對這兩股能量我都不陌生——在光與暗的波動之間不斷切換的能量的主人是被詛咒束縛在現世的萊昂;將黑夜的深沉與星雲的璀燦完美融合在一起的異種能量則發自特蕾莎身上。

  除了這兩股最強的能量之外,我還感覺到雲夢要塞中有很多次級的高能量生命體存在,大多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略加分辨,便認出他們都是影團和自由軍中的著名強者,龍女海雷娜也在其中。然而連她在內,所有的強者都被一個外表嬌柔的女孩壓得抬不起頭,而那女孩不是別人,正是龍女海雷娜的異父妹妹——化蛇絲丹•茜特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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