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我是誰 第二章 淚從何來
就這樣,我在一次次的柴油機聲中收獲著一次次的感動,這種幸福不是一般人能夠感覺到的!
如果生活在這種期待與感動中重複,至少比無聊的數著螞蟻腿要好得多!
可惜這種重複並沒有維持多久,當我又一次醒來,閉著眼睛准備享受手指尖和水的第N次親密接觸,
可是什麼都沒有發生,當我睜開眼睛時,看到下面圍著密密麻麻的一大群人。
我應該是掛在半空中的,所以我習慣性的伸手向頭頂摸去,沒有繩子之類的東西!
那是在背上了!我伸出左手作為平衡杆,根據我的物理知識,如果不用一只手找平衡,俯著身體伸另一只手到背上一定會失去平衡,不過也沒有繩子之類的東西!
不可能啊!換過一只手去摸,也沒有!
再摸屁股和腿部,也沒有!
這是怎麼回事?
我伸出兩手加上兩條腿撲騰,就差沒有象魔術師一樣拿個圈圈在自己身上套來套去,結果是驚人的,我沒有任何支撐就這樣浮在半空中,這完全違背力學原理,難道我掉進水裏了?
四周給我的感覺不是液體,完完全全是空氣的感覺,或者是虛無!
這是一個夢!一個夢!
我不需要用手去擰自己,雖然正常情況下是應該這樣做的,但我已經確信這是一個夢!
當我明白這一切時,我擺個舒服一點的姿勢,無聊的看著下面的一大群人,不知道他們圍著做什麼?
人群的成份很複雜,有穿救生衣的解放軍,有喋喋不休的大媽,有暗自甩淚的老年人,也有歡呼雀躍的小孩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一個胖呼呼的中年人架好了攝影機,看他身上穿的那麼多兜的馬甲就可以清楚和知道,他是一個記者,
現在他對著小車喊:“小麗啊!快出來,可以拍了!”
車門開處,一個擦夠了粉的大娘,不,應該叫中年婦女,嫋嫋娜娜的撐著把小花傘出來,
不過顯然她的高跟鞋不怎麼適合在泥濘的地上行走,雖然她足夠小心,十步之內還是左腳一歪,看樣子一個鞋跟兒斷掉了,
小麗開始低聲咒罵起來,本來這種咒罵有可能變得驚天地泣鬼神,
可是那個胖子明顯對這個小麗有非常好的了解:“小麗!你可是本縣的名主持人!快點拍完,那鞋子回去找王八頭子報銷!”
小麗這才想到自己的身份,一下子換成職業性的微笑,我在上邊看得眼淚都快笑出來了!
小麗總算在鏡頭前站好,露出八顆以上的牙齒,職業性的笑起來,
然後舉起話筒:“各位觀眾!這裏是仙來縣電視台,由于受本年度12號台風影響,林山鎮的八裏山村發生嚴重的山洪事故,到目前為止山洪已經奪去至少112人的生命,財產損失無法估算,現在是台風過境後的第五天,洪水已經漸漸退去,在林風遠書記為核心的縣領導帶領下各級政府積極組織生產自救活動。”
她停了一下,由于這幾句話在這幾天來重複了N遍,所以完全是脫口而出,
不過一時間她不知道後面該怎麼說了,因為剛才鞋跟斷掉的時候,她隨手把編導小葉寫的紙條扔掉了,
胖子搖了搖頭,抬起頭來對著車子喊:“葉編導!再給小麗個稿子!”
那邊一個帶著眼鏡的小青年不得不低聲咒罵著鑽出車子,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到小麗邊上,把寫好的稿子給她看了幾遍,然後站到胖子後頭去了。
“現在我們在八裏山村5公裏的下游河岸上發現了兩具緊緊擁抱的屍體,屍體為一男一女,可能是夫妻兩人,但目前兩人的身份尚待進一步確認,當地鎮政府已經在現場開始善後工作,相信不久我們就可以得到確切的消息。以上是由仙來縣電視台的劉小麗為你作的現場報道。”
看到胖子豎起的OK手勢,劉小麗和那個編導三下兩下就鑽回車子,只剩個胖子苦笑不已。
這邊看樣子是沒什麼可看了,我也懶得聽車子裏什麼某主任包二奶的無聊事,把目光轉向人群中心那一對緊緊擁抱的屍體,
人群中嗡嗡嗡的,不斷有人發出新的猜想,又不斷有人對他進行否定……
由于在水中泡的時間太長,兩具屍體的面目浮腫已經無法辨認,由于衣服只零破碎,所以還依稀可以辨別其中高大的一具是男的,而另一具矮的是女的。
女的那一具衣服還稍微完整一點,男的則只剩下一條短褲。
女的整個身軀都被男的緊緊摟在懷裏,兩只手臂摟在男的脖子上,看樣子他們死的時候很安祥,好象是知道沒有辦法挽回了,所以緊緊摟抱著共同迎接死亡!
那緊緊摟抱著的軀體有著讓我熟悉的感覺,是什麼呢?
我在空中靜靜看著,不知為什麼一滴、一滴的眼淚落下,我任憑眼淚落下,根本沒有去擦的意思,
如果一個人一生中注定要流淚,那麼就讓我在這一刻把悲傷的淚都流光吧!
雖然是一場夢,但我願意讓夢中的眼淚在這一刻掉落,掉在土裏、掉在水裏、掉在風中!
願我的每一滴眼淚帶走一滴悲傷,祝福這一對已經不在人世的夫妻,願她們有來生,願她們能再相遇,願她們再相戀!
有一滴眼淚輕輕滴在我手背上,由溫暖到冰涼!
難道這一切又不是夢!
難道這一切又是真的!
當又一滴眼淚落在我手背上,再一次由溫暖到冰涼時,我知道這一切又是真的了!
不再是夢!
人群中無聊的看客是如此可惡,“你們看到沒有,那個男的褲子都脫光了,一定是落井下石,想對那個女的不軌,結果這個女的抵死不從,就抱著他一起死了!”
“你是豬啊!落水的人衣服能有幾個好的!這個男的可能是她老公,當然我倒願意她們是奸夫淫婦,嘿嘿!”
“是啊!可能素不相識啊,那個男的看到女的在樹上,就把她抱下來,當然難免就有點……這種事情又怎麼說得清楚哦!”
“是啊是啊!如果是夫妻還好一點,如果不是,那就有得看了!”
“是啊是啊!如果不是夫妻,如果他們各自的老公老婆都沒死,那麼……”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為什麼在這樣的環境裏還有如此無聊而冷血的看客?
為什麼這樣無恥的話你們都說得出來?
為什麼只因為不是你們的親屬就無需表示適當的悲痛,為什麼?
為什麼老天要給如此無聊的人一張嘴?
我實在無法忍受,我張開雙手作個下撲的動作,如果這一切是真的,我應該能夠撲下去,
雖然一定摔得不輕,但至少能壓到這幫無恥而冷血的人,這種人能壓死一個少一個!
然而可怕的現實再一次打擊我,不管我怎麼做,我不可能撲下去,就連失去平衡都不行.
蒼天啊!你為什麼要如此捉弄我!
難道在這種情況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毫無表情看著,然後掉幾滴無足輕重的眼淚!
這麼多天來,你玩我還沒玩夠嗎?
難道你一定要我在這種情況下冷眼看世界,無法伸手只能做個旁觀者嗎?
我操你媽媽的老天爺!
我操你十八代的祖宗!
我操你幾千代幾萬代的祖宗!
我敬你何用!我要你何用!
又一滴眼淚掉下,我突然靈機一動,我用盡全力把喉嚨裏的痰咳出來,不能動,吐你一頭唾沫總可以吧!
我正蓄勁待發,突然一個老而威嚴的聲音響起!
“夠了!你們還是人嗎?他們屍骨未寒,你們在邊上說這種話,你們到底是不是人!你們連豬狗都不如!”
一個白發白胡子的老夫子怒聲喝斥那幫無聊的看客,他的聲音如此正義而威嚴,以至于那幫嘰嘰喳喳的垃圾竟沒有一個敢再說話,個個低著頭夾緊屁股,屁都不敢放一個。
我怎麼能對著這樣的老先生吐痰呢?
老夫子拄著捌杖,一步一晃的走近放在河岸的屍體,所過之處人群都自動讓出一條路,
一個小學生跑過去,攙著他的左臂,遠處車旁一個當官模樣的正對著幾個幹部在說著什麼,看到這個情況,連滾帶爬的跑過來,
他正想去攙老夫子,老夫子一捌杖敲過去:“我跟你們說過多少次,這樣毫無規劃的砍樹和采礦要出大事的,你們不聽,說什麼不砍不采就不能發展,現在你看看!你看看!”
那個官員不敢避,任由老人家的捌杖落在自己的身上,
邊上有個幹部模樣的人大聲說:“你怎麼能打他呢!他可是我們縣委書記!”
一邊想要去攔阻,那個官員連忙制止他,
“是嗎!官當大了!我都不能打了!不能打了!”
老夫子怒聲罵著,捌杖上又加了些力,這次再沒有人敢阻止了,人們對那個挨打的官員同情之感倒是加了幾分,
打得累了,老夫子停了下來,老淚縱橫:“林樂之,林風遠,林大書記,我打你可打得對?”
“爺爺!是我沒有做好,我檢查如果仔細一點,他們就不會死,這都是我的錯,我今晚會好好反省的,想好了,我再來向您老請罪!”
聽到林書記這麼說,那邊上的跟屁蟲本來是一副怒目而視的神態,現在都立馬變成阿諛之態,
那個想來奪杖的把小學生趕到一邊,攙著老夫子就差沒撲下去舔老人家腳趾了,
老夫子轉過頭來對他怒目而視,他當沒看見,最後老人家沒辦法,只好狠狠的甩了幾下左臂,那人才無趣的放開了手,
老人家拄著捌杖挪了幾步,林風遠連忙扶著他,
看著緊緊擁抱著屍體,林老先生流著淚吟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們走得很快樂,來世也要做夫妻!”
林書記點頭稱是,老人回過頭來:“樂之,天禍難免,人禍可避!發展與破壞本質並不矛盾,你為官一方,自當切記在心,善後之事,你當謹記在心,以慰他們在天之靈!”
人與人之間差別為什麼這麼大,我不明白!
但是現在我有事要做,我調了調角度,將憋在口中好久的痰吐下,那個阿諛之態的幹部目標大一點,
由于肥頭大耳的,且禿著個頂,所以我一眼就看中他了,我非常滿意的看著這一口濃痰正對著光光的禿頂落下,准備做出射擊奧運冠軍命中靶心的手勢,
可是那口精心泡制的痰居然在他頭頂突然不見了,沒可能啊!
再吐,又是如此!
看樣子上天玩我玩得如此徹底!我沒話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