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管 教
韓哥滿臉搭笑,顛顛地跑過去,把奶粉和餅干遞出牢門。
蘭哥指著我們罵:“我上監控看著啊,誰給我找事我揳他丫的!”
蘭哥這么大的派頭,怪不得黑社會老大哪!表面是罵我們,一點兒都不給韓哥面子。
韓哥悻悻地溜達回茅臺兒,說:“老美,因為你,我挨了一錘!”
我馬上說:“韓哥,咱出去處得還長著呢!”
韓哥說:“嗨,你當我真在乎他?我也快走了,誰能把我怎么樣啊?!咱樂和咱的。”
小龍捅捅我,小聲說:“管教來了,一會兒管兒可能提你。”
“你咋知道?”
“蘭哥給管教孝敬早點去了。”
我真意外,這管教還吃犯人的東西?!
突然,坐三排的一個犯人干噦了一下,馬上搖晃著趴到隔臺兒上,對著便池就吐,一股酸臭洋溢開來。馬上有一個犯人過去收拾茅臺。
韓哥問:“‘候鳥兒’,咋啦?”
小龍跨過隔臺兒,去給那病犯捶背,“昨兒他就不舒服,估計中暑了。”
我顧不了自己低燒了,請示了韓哥,過去給“候鳥”看病。
“候鳥”面色蒼白,渾身冒汗、心率很快,我摸了摸他的腦門兒,說:“韓哥,這是輕度中暑,得看醫生了。”
韓哥一咧嘴:“咱這號兒人還算少的,這么熱的天,這么擠,哪個號沒有中暑的?都去醫務室,還不擠暴了?這地兒,不發高燒都扛著。重了再說吧。”
“那……”我說,“給他喝點兒鹽水吧,讓他平躺在地上,用涼水擦擦身上降降溫。”
“哪兒有鹽哪?”韓哥抱怨著,小龍開始用濕毛巾給“候鳥”降溫。
“方明,出來!”蘭哥在門外叫。
小龍捅了我一下,我才喊出一聲:“到!”趿拉上一雙布鞋,出了門。
蘭哥押著我往外走,一個個牢頭在各號兒里點頭哈腰地接受蘭哥“檢閱”。
“蘭哥,我們這個中暑的……”一個老大向蘭哥請示。
“死得了嗎?!”
蘭哥這話嚇我一跳,回頭一瞧,蘭哥正翻他那三角眼呢。
“啊……還……還死不了。”
“歇×!大夫來再說!”
進了中央通道,我們匯入了一股人流,流進了后邊的一個大屋子。里邊蹲了很多犯人,等著照相。蘭哥押著我去加塞兒。我學著前邊的犯人,找出寫著自己名字的大白紙卡在胸前的扣子中間,背對標尺,照了一張標準的“罪犯照”。然后加塞到另一隊按手印兒,這里叫“滾大板”。
“啪!”“便衣”甩手抽了前邊的犯人一記耳光,罵道:“你丫成心是不是!告訴你手不使勁兒,不會呀!把手擦嘍!”
犯人看著沾滿黑油墨的雙手,怯生生地問:“大哥,往哪兒擦呀?”
“衣服上擦!”便衣惡狠狠地抻出一張新表。
犯人遲疑了一下,黑黑的雙手在褲子上抹了半天,“便衣”重新給他按完了手印兒,罵道:“滾!”
太可憐了!明明有廢紙,就是不讓使。輪到我了,我吸取了教訓,象布偶一樣,任他擺布。按了十個指紋,兩個掌紋,一次成功。
蘭哥押我到一個小號兒洗了手,就進了管教室。
一個中年警察坐在破舊的辦公桌后邊,寸頭,方臉兒,笑瞇瞇眼兒,叼著個煙卷兒。桌兒上一個臺扇對著他,邊吹邊搖頭,好像在說:這人不怎么樣。
“這是丁管兒。”蘭哥說著自己點上了煙。
“您好,丁管教。”
“坐,抽煙嗎?”管教說著彈出一支煙。
我連忙推謝,坐到他對面腰鼓形的木墩子上。按規定管教要找每個犯人談話、做筆錄,可是這丁管兒架子大,他讓號兒里替他做筆錄,他就不用見犯人了,就是他提見的犯人也是蹲著給他回話,給我如此禮遇,我真有點受寵若驚了。
“聽說你是美國人?”
“啊。”
管教簡單問了問情況,說:“踏實呆著。看守所就是看包袱的,不管你的案子,只要包袱不出事兒就行。我看你呆不長,有啥想不開的找老大,再不成就找我。”
“我想見美國大使。”
“這……我得跟所長請示去。你請律師了嗎?”
“我剛寫明信片,讓我家人請。”
“拿來我瞧瞧。”
蘭哥競走一樣快步出屋,沒兩分鐘,門裊裊而開,推門的輕勁兒,跟女人似——竟然是蘭哥,這看守所真能“改造人”!這黑社會的老大在管教面前都變成了淑女!
管教接過明信片一看,笑了,按說是看到上面的“油水”了,“行,今兒我就給你發嘍。”
“謝謝管教。”
管教問蘭哥:“他睡幾板啊?”
蘭哥討好地說:“您看呢?不行睡我那兒吧。”
“嗯……你們二板叫什么來著?”
“韓軍兒,楊所兒[1]的‘托兒’[2]。”
“哦,對,那……讓他睡三板兒吧。”
“謝謝管教。”
管教和藹地問:“還有什么事兒嗎?”
“我有點兒發燒,能看看醫生嗎?”
“一會兒等大夫吧——不!老蘭,直接送醫務室!”
蘭哥請示:“那幾個號兒中暑的是不是也抬去?”
管教一皺眉:“死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