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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逃生記(修訂版)》第25章
第三章 不祥之兆

  與世隔絕,運程未卜的時候,獄友們靠相互參謀和對照別人的判決來推測自己的命運。監禁的第三天,目睹了一個重案,一個冤案,讓我感覺似乎是一種預兆。我心底里那一絲“體驗新鮮,出去侃侃”的想法,蕩然無存了。
3.1 “假證”

  稀里嘩啦的鑰匙響又吵醒了我,睜眼那一刻,失落!夢里還和女兒玩呢!

  原來是開門帶走兩個犯人,到法院開庭去了。

  天剛亮,看來我的夜審是幸免了。繼續睡吧,在睡夢中享受自由。

  起床后一切照舊,沒新鮮感了,身體也基本恢復了。

  中飯后,開庭的進了筒道。韓哥高興地說:“猜猜這倆孫子都幾年,快想好了!”一提到賭,他就來精神兒。

  兩個犯人進來,前邊的“居士”眉飛色舞,從里到外那么高興,后面的面無血色,絕望得嚇人!

  “別說,我們打賭哪!”韓哥高聲地說,“走,風圈兒去!”

  “居士”這么高興是因為法院沒能判他,大家只好拿 “假證兒”打賭。柳兒爺賭整煙,窮人賭小炮兒。

  “預備——出!”

  大家同時出手。

  韓哥清點:“我猜7年,老陳猜6年起……”

  老六說:“嘿,這哥兒幾個串通好了!都5年!白賭了。”

  “‘假證兒’,幾年啊?”韓哥問。

  “假證兒”有氣無力地帶著河南味兒說:“11年!”

  “啊?!”大家嘴都僵住了。

  “假證兒”慢慢從褲兜里掏出折疊的判決書,韓哥一把抓過展開,大家都湊了過去。

  “真他媽11年!一個假證打了三項罪!”

  我說:“韓哥,你猜得最近,你贏了!”

  韓哥說:“差出3年不算贏,都栽給共產黨啦!”

  大家都受了打擊,連我都象挨了當頭一棒。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我要過判決看了個遍,上面最后寫著:

  “犯偽造國家機關證件、印章罪,判處有期徒刑八年;犯偽造事業單位證件、印章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犯偽造居民身份證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年,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十一年。”

  韓哥忽然大悟,問“假證兒”:“你哥沒給他們塞錢吧?”

  老陳一拍老六大腿:“對!就這么回事兒,放你哥一馬,你哥啥表示也沒有,還不狠整你!”

  韓哥說:“他要花個三萬,能給他抹成一項罪,最多判5年。”

  “啊?還能抹?”我詫異了。

  “當然了,要不警察咋掙錢?給你搜羅幾條罪證、輕還是重,都他們說了算。放了他哥,等他哥上供,他哥不送,那還不重?”

  老六想起件大事,喝道:“你們倆,螞蚱!”

  “居士”交上了三個煙屁,“假證兒”依舊蹲在地上,緩緩從襯衣兜里掏出一個小煙頭。

  老六罵道:“就他媽一個!這么短!”

  “居士”解圍說:“‘假證’去的時候他還揀了一個,回來好幾個大螞蚱在他眼前都看不拍,受刺激啦!”

  “真你媽傻×!要不判你丫11年!”老六罵著就一個飛腳,蹲著的“假證兒”腦袋“咚”一聲磕到了墻上。

  嗷地一聲,“假證兒”象醒來的餓狼一樣一躍而起,雙眼噴火一下撲倒了老六。

  “乒、乓、啪、啪、嘶啦——”

  “好!”……

  圍觀的大聲叫好,我趕忙往屋里逃,小龍正往外沖,差點把我撞了。

  “別打了,給我停!”小龍一喊,廝打聲驟停。

  “再打,死人啦!真沒出息,把恨共產黨的勁兒,都撒這兒來啦!”

  還是小龍的聲音,我出去一瞅,老六已經把“假證兒”壓在了身下,二位已然傷痕累累。

  小龍上前把老六拉開,“假證兒”坐起來,鼻子、襯衣都破了,“居士”拉他去洗臉。

  “這傻×今兒個還要翻板兒?!等蘭哥來了看怎么收拾他!”老六狠狠地說。

  “算了!‘假證’今兒是讓黨整傻了,平時借他個膽兒他也不敢啊!難兄難弟,為了個煙屁,不值當的(音:地)!”小龍這一說,把幾個人都逗樂了。

  “居士”和“假證兒”坐在床板上,飯菜就放在隔臺兒上,“假證兒”看著飯菜不動,“居士”大口地吃著,犯人們對眼前的便池都麻木了,絲毫不覺得有什么惡心。旁邊有幾個犯人,不時瞅瞅“假證兒”那兩個饅頭,看得出,他們不是來勸“假證兒”的,是準備搶他饅頭來的。

  聽“居士”介紹,這幾年做假證——假文憑、假證件、假身份證的生意特別火,滿京城都是。“假證兒”他哥開始來北京,給人家拉假證生意,后來就把他叫來了,兄弟倆合伙,弟弟管電腦制作,哥哥拉客。后來一個檢察院的來做假證,這哥倆知道人家的身份,還傻乎乎地收人家成本!人家取了證,刪了電腦里的存底兒,回去就叫公安把他們端了。“假證兒”他嫂子要生孩子了,哥倆在派出所就商量好了,他攬下來,他哥先出去買他。結果他大包大攬,他哥沒事兒了。結果他弄了個11年!

  小龍捅了捅“假證兒”,“見你哥了嗎?”

  “見了。”

  “他咋說?”

  “不讓說話,俺哥怕再抓他,自己抱孩子來了,在外邊等著。他讓俺抱了一下孩子,趁機跟俺說:花了兩萬,警察給俺抹了一條3年的罪。”

  “還一條罪哪?”

  “假證兒”哭喪著臉說:“俺們做過‘士兵證’、‘軍官證’,電腦里有底兒,按‘偽造部隊證件罪’,又是3年!”

  我忍不住問:“你哥咋不多花點兒?”

  “窮啊!還債了,蓋房了,哪有錢?俺哥也不懂。以為最多判3年呢!”

  “居士”說:“一般是一萬買一年。現在假證泛濫,這幾天電視都說要整治,他們‘踩地雷’[1]了。‘假證兒’,你吃點,別餓壞了,吃點兒吃點兒……”

  “假證兒”拿起兩個連體饅頭,干啃了起來。旁邊盯他饅頭的那倆,悻悻離開。

  “能吃飽不?”我問。

  “假證兒”邊嚼邊說:“俺們打小干農活,這倆饃頂多半飽。”

  “這假證兒的生意能有這么好?”我問。

  “居士”說:“基本都是辦假文憑,冒充大學生兒,好找工作唄。現在有的文憑上網了,沒上網前,辦假文憑比現在火!還有就是民工辦假身份證——北京動不動就查外地人的‘三證兒’——身份證兒、暫住證兒、務工證兒,暫住證兒很難辦,有的根本就不給辦,‘三證兒’缺一個就抓,就送收容所。假北京身份證100塊錢一個,有這就不用三證了。不過誰要是倒霉,給查出假身份證來,拘役半年。”

  我對“居士”說:“你也挺懂啊!”

  居士笑笑,“你看,他們做的假證,有一半是進京農民用來防衛‘土匪’的,還有一半是窮人謀生找工作的,窮人需要他們啊!我出去也得找人做假證兒去!”

  我又詫異了。

  “居士”道:“我一個釋放犯,派出所哪給我辦‘暫住證’?”

  韓哥點點頭:“咋著?要放你啦?!”

  “我估計就是個拘役,下個月起飛了。韓哥,”他轉而對進來的韓哥說,“我那律師真棒!駁得那檢察院的沒話說了,一條一條駁,那倆檢察官,狼狽透了!真解氣!那法官想幫他們都幫不上嘴,只好休庭!”

  “什嗎?!”韓哥面露鄙夷地問。

  老陳嘲笑道:“這傻×沒準兒下午接票[2]了!”

  “行了,”韓哥馬上打斷,“我非好好賭你一把!你案頭?還是你姐案頭?”

  “居士”說:“我們沒案頭,都往自己身上攬。”

  老陳說:“她攬你也攬,到頭干瞪眼。”

  韓哥一擺手,轉而問我:“老美,稀罕吧?”

  我點點頭。

  “‘假證兒’跟他哥的結果,沒準兒就是你跟你同案的結果!”

  “啊?”

  韓哥解釋道:“一個出去,一個在里邊兒,出去的那個不好好‘打關系’,里邊兒的那個肯定重判!這叫給臉不要臉!”

  老陳笑著說:“老美你要弄不好,‘居士’姐倆的結果,就是你跟你同案的結果!”

  “啊?”

  “不信咱走著瞧!”

  [1] 踩地雷:趕上嚴打(某類犯罪)的風頭,被判重刑。

  [2] 票:這里指判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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