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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靈花》第3章
  看完電視,已經到了上晚自習的時間。杜仲隨著人流心不在焉地朝前走著,滿腦子都

是王玲被人抬走時滿身鮮血的鏡頭。他覺得這事讓他有點難以理解:王玲從頭到尾都沒有

洩露亡靈花的秘密,怎麼會突然有這種遭遇呢?

  或許,夏春陽所遭遇到的事情,並不是因為洩露了亡靈花的秘密,而是另有隱情?如

果是,那又會是什麼隱情呢?

  還有一點:即便是她真的觸犯了江平他們所不敢觸犯的那個禁忌,但,依照他之前的

推斷,亡靈花必須通過王玲才能施展它的神秘力量,並且這種力量的施展,必須依靠王玲

本人的主動和自覺——既然如此,王玲又如何會允許它利用自己來傷害自己呢?難道連這

個推斷也是錯誤的?如果是這樣,對於整件事情都必須重新判斷。他感到頭腦一片混亂,

剛想好好整理整理,身後一隻手伸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頭一看,是江平他們。

  「我們要去醫院看王玲,你們一起去嗎?」江平看了看他身邊的王雪和霍晨光,這兩

個人從離開食堂開始就沒作聲,估計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慘的場面,現在臉色都還沒恢復正

常。

  「我去,」杜仲說,「他們就不去了。」

  「我們也要去!」王雪說,霍晨光連連點頭。杜仲本來覺得,看王玲的情形,去醫院

估計也只能看到她的屍體,這兩個人太小,讓他們看那種可怕的場面似乎殘忍了點。但王

雪倔起來沒人能抵擋住,她說要去,那就是非去不可,霍晨光雖然好說話,但是倘若王雪

要去,他肯定也是要一起去的。他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幾個人分頭向老師請假,老師們

聽說是去看望自己學校受傷的學生,沒有半點阻攔,親自將他們送到學校的麵包車前,校

長和王玲的班主任已經在裡面坐好了,幾個孩子一進去,車子就開動了。

  在車上,誰也沒說話,很快就到了醫院。醫院走廊裡到處都是記者和警察,誰都沒辦

法靠近王玲所在的手術室。大家在外面坐立不安地走來走去,王玲的父母坐在椅子上哭得

筋疲力盡,記者過來想採訪他們,被警察攔住了。

  半個多小時後,手術室的門打開了,王玲被推進重症監護室,大家跟了過去。等了兩

分鐘,醫生走出來,讓王玲的父母進去了。又過了十多分鐘,王玲的父親跑出來焦急地喊

著:「誰是江平,她要見江平,好像還有幾個名字,我聽不清!」江平他們立即跑了過去

,醫生攔住他們說:「不能進去這麼多人!」江平想了想,把杜仲推上前去:「你去!」

杜仲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身不由己地朝前一竄,回頭望望,江平和於東正朝他頗有深意

地點著頭。

  王玲就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一張白被單,被單上被血染得通紅,一些古怪的管子從被

單下伸出來,旁邊一台監測儀發出嘟嘟的聲音。見有人進來,王玲說了句什麼,護士便走

了出去,順手把病房的門關上了。杜仲嚥了口唾沫,心裡覺得有些害怕,慢慢走過去,忽

然覺得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低頭一看,王雪睜大眼睛驚恐地望著王玲,縮在自己背後。

  「你怎麼進來了?」杜仲吃驚地問。

  「我從人縫裡鑽進來的。」王雪說。她個頭小,剛才場面混亂,大家誰都沒留意到她

,居然就這麼混進來了。不過看她的表情似乎很後悔混了進來。杜仲捏了捏她的手安慰她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王雪露出害怕的神情,心想她畢竟還是太小,沒見過這種事情。?C

實他自己也沒見過這種場面,一個人進來心裡有些發怵,現在有王雪在身邊,雖然是個小

不點,但不知為何膽壯起來。

  兩人慢慢靠近了王玲。王玲的身體在被單下是鼓鼓囊囊的一堆,杜仲不敢想像她被摧

折成什麼樣子了,所幸那張臉雖然蒼白,卻還沒有遭到什麼破壞。

  「王玲!」杜仲在床邊坐下,小聲喊著。

  「怎麼是你?」王玲氣息微弱,見到是杜仲,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明白過來,「江平

讓你來的?」

  杜仲點了點頭。

  「我知道,」王玲苦笑道,「他是想讓我說出真相——反正我也活不了了,說出真相

也不怕了,什麼天打五雷劈,哼。」

  杜仲默不作聲。江平的確是這個意思,他一開始就知道,也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但

這話從王玲嘴裡說出來,還是讓他覺得很殘忍,彷彿自己做了什麼錯事。

  「我是自己害了自己。」王玲又想笑一下,卻呻吟起來,杜仲慌忙站起來:「要不要

叫醫生?」

  「不用,」王玲呻吟著道,「我現在就告訴你,亡靈花,其實只不過是……」

  杜仲和王雪寧神屏息聽她說著這句話,但話還沒說完,忽然一道電光從天花板上落下

來,直接劈在王玲身上。這一切就在眨眼之間完成,他們只覺得眼前一閃,本能地朝後一

跳,耳邊霹靂一聲,再一看時,床上的王玲已經成了一具人形的焦炭。王雪帶著哭腔尖叫

起來,杜仲也有尖叫的衝動,但他的第一個動作卻是趕緊摀住了王雪的眼睛,不讓她繼續

看下去。

  病房門很快被人打開了,衝進來的人們看到眼前的一幕,全都驚呆了。有人搖晃著杜

仲問他是怎麼回事,他只是喃喃地說:「一道閃電,劈了下來。」他兩隻手抱緊了王雪,

王雪趴在他懷裡一個勁地發抖,醫生把他們帶了出去,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王雪還在發抖

,杜仲拍著她的脊背安慰她,卻發現自己的手也在顫抖不止。

  校長他們跑了過來,耳邊全是亂糟糟的聲音,一個人把王雪從自己手上接了過去,王

雪哭聲漸漸停止了,有人握著自己的手,但杜仲不知道那是誰,他一直低著頭,後來有人

要他站起來走,他便跟著走了。

  直到汽車開到學校,走在熟悉的路上時,他才回過神來。

  「什麼時候回來的?」他愣愣地問。

  「你忘了?」霍晨光在旁邊說,「你們剛從病房裡出來,校長就讓我們先回來了。」

  「王雪呢?」杜仲問。

  「她們班主任帶她睡覺去了,她嚇壞了,不停地哭。」江平說,「你沒事吧?」

  「我沒事。」杜仲搖了搖頭。他鼻子裡吸到校園裡熟悉的味道,耳畔是夏蟲的鳴叫,

不遠處的宿舍樓裡點點明亮的燈火,這一切都讓他覺得安心,醫院裡發生的事情彷彿一場

夢,他幾乎懷疑自己是否真的經歷過那一幕。

  「你沒被劈到,應該感到幸運。」霍晨光安慰他道。

  「你們知道了?」杜仲問。

  「你真沒事吧?」於東注意地看了看他,「是你親口告訴我們的,王玲快要說出真相

的時候,被雷劈死了。」

  「哦?我忘了。」杜仲一點也記不起自己說過這些話,大概是在那個混亂的時候說出

來的,自己太慌張了。他腦海裡飛快地掠過那一道明亮如刀的閃電,不由打了個寒噤,禁

止自己再去回想。

  接下來誰都沒再提王玲的事,江平他們把杜仲送回寢室,就自己上樓睡覺去了。林國

柱他們正準備睡覺,看到杜仲回來,連忙問他王玲怎麼樣了。

  「死了。」杜仲說完便跳上床,澡也懶得洗,直接睡了。

  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時天已經亮了,窗外透著雞蛋清般的晨光。他在床上翻了個身

,將頭轉向朝內的一側,揉了揉鼻樑,讓自己徹底清醒過來。

  王玲死了。雖然她的傷注定她會死,但最後卻是那道閃電要了她的命。那道閃電來得

離奇,顯然是為了阻止她說出真相而降臨的,這就像夏春陽的碎屍萬段一樣——說出真相

就會死,但死法各有不同。怪不得當初他說江平他們說出真相就會碎屍萬段時,江平否認

了這點,因為碎屍萬段只是死法的一種。王玲在說出真相前提到了「天打五雷劈」,看來

她是知道自己洩露真相會有什麼下場,只是她料想不到會這麼快吧?他感覺到一陣心悸,

連忙收斂心神,繼續分析下去——夏春陽死的時候,江平他們喊出了「碎屍萬段」這個詞

,看來這些人都知道自己如果洩露真相會如何死法,這點倒是難以理解——他們怎麼會知

道這點呢?

  他想到的另一件事是:亡靈花必須通過王玲才能施展力量,現在王玲死了,是不是表

示它的力量就此消失了?如果是這樣,王玲的死倒似乎算是結束了這種災難——這個想法

讓他覺得自己十分冷酷,連忙翻身坐了起來。

  剛跳下床,便聽到林國柱的怪叫聲從上鋪傳來。他叫得十分淒慘,杜仲昨晚剛剛經歷

過那件事,聽到這種慘叫,腦子裡條件反射地就往壞處想,臉立即發白了,連聲問:「怎

麼了?」

  「我的月如姐姐啊!」林國柱哀號起來。

  杜仲還沒反應過來月如姐姐是誰,對面的林洋已經將一隻鞋子朝林國柱砸過去:「不

就是貼了張海報嗎?天天嚎,嚎什麼?」他這才明白,林國柱所說的月如姐姐,是指貼在

他床鋪牆壁上的那行王月如的海報。

  「月如姐姐怎麼了?」知道是這麼回事,他心頭一鬆,調侃地問。

  「她的眼睛,」林國柱帶著哭腔喊,「誰幹的?」

  「什麼眼睛?」已經下地的幾個人不明白他的意思,手搭在他床沿上踮著腳朝海報望

去。這一看大家都感到驚訝:汪月如的海報上,那對號稱娛樂圈第一眼的美目不知哪去了

,眼睛的部位留下一片空白。杜仲的第一個感覺是,有人把海報上印有眼睛的那層紙揭掉

了,但當林國柱哭喪著臉把海報從牆上撕下來遞給他看後,他發現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海

報仍舊保持著完好,眼睛那個地方的紙張也光滑平整,絕對沒有被人撕掉一層,也沒有什

麼人塗上海報底色的油彩來遮蓋住眼鏡,看上去就好像是這海報印刷的時候本來就沒把眼

睛印上去似的。

  「你從哪裡弄了張廢棄的海報來逗我們吧?」林洋懷疑地問。

  林國柱跺腳發誓說他沒幹這種事。由於他有過類似的前科,他的這番誓言沒人相信,

對於此事,唯一的解釋就是林洋的那種假設了,大家哄笑著嘲笑林國柱,亂哄哄地拿起毛

巾和漱口杯擠到水房去洗漱。林國柱的表情很是鬱悶,他一把拉住杜仲:「我真沒那麼幹

。」杜仲笑著說:「好了,快洗吧,不然早操該遲到了。」

  水房裡被人擠得滿滿的,大家透過漱口水和洗面奶大聲談論著昨天晚上的事,王玲的

死被傳得神乎?C神,不少人向杜仲打聽王玲臨死的情形,杜仲含著漱口水沒回答。他聽著

各種版本的猜測,心想這裡都傳成這樣了,網絡上不知道有些什麼更離譜的說法。他想起

霍晨光那台筆記本,匆匆洗漱完畢,臉還沒完全擦乾,把杯子毛巾往林國柱懷裡一放,讓

他幫著帶回寢室,自己便衝到一樓霍晨光他們寢室去了。

  在霍晨光的寢室敲了半天都沒人應門,從門縫往裡一看,人都走光了。他失望地歎了

口氣,耳邊聽著傳來的早操鈴聲,便隨著人流朝外走去。經過池塘邊時,騰騰的白色蒸汽

將路面遮得完全看不清,從池塘那邊衝過來的熱量讓大家自覺地遠離了池塘一側。杜仲稍

微靠近了點,想看清楚池塘裡的情形,卻只望見白茫茫的蒸汽不斷上升,池塘表面的情形

完全被蒸汽遮掩住了,耳邊只有咕嘟咕嘟煮粥般的沸騰聲。昨天晚上王玲表演完,今天池

塘就開鍋了,杜仲心裡有了些隱約的想法,但還需要證實,這讓他更迫切地想要找到霍晨

光。

  在初一的隊列裡,霍晨光正和幾個同學大聲議論著什麼,杜仲穿過人群走到他身邊:

「呆會把你的筆記本給我用一下!」

  「我昨天忘了充電,現在正插在那裡呢。」霍晨光搔了搔頭說,「你聽說了沒有?」

  「聽說什麼?」杜仲剛開口問,便聽到有人提到汪月如的名字。他留神一聽,是女生

寢室的幾個女孩在議論汪月如,據說有個女生收集的汪月如的小剪貼畫和新聞報道上,汪

月如的眼睛都消失了。類似的事情到處都在傳,杜仲和霍晨光在人群中隨便走了走,便聽

到好幾種版本的說法,似乎每個收藏著汪月如照片的人都發現她的眼睛消失了。本來對林

國柱的海報事件,杜仲以為是他自己在搗鬼,但現在聽到這麼多人說,他才知道事情並不

正常。這件事情就在亡靈花出事之後發生,兩者之間一定有什麼聯繫。他想到了王雪,在

初一班上看了半天沒看到她,一問霍晨光,才知道她因為昨天晚上被嚇壞了,今天老師特

別批准她留在寢室休息,可以不用上課,也不用出操。杜仲一聽,眼睛一亮:這麼好的辦

法自己怎麼沒想到呢?他正想好好查一查亡靈花這件事,就是沒時間,王雪這倒是個好辦

法,雖然用起來有點丟臉,但這個時候也顧不得這麼多了。他調整了一下呼吸,捂著肚子

跑到王老師面前:「王老師,我想請半天假。」

  「為什麼?」王老師問。

  「為什麼?」王老師問。

  「拉肚子,從昨天晚上就開始拉。」他說。

  「是不是昨天被嚇壞了?」王老師有些擔心地看著他,「我帶你到醫務室去看看。」

  「不用不用,」他連忙搖手,「我昨天晚上回來,吃了支冰淇淋,可能吃壞肚子了。



  「那也得到醫務室看看啊!」王老師不由分說,押著他就到了醫務室,校醫給他開了

點止瀉藥,讓他好好休息,別吃油膩的東西,這才放他走。

  離開醫務室,他剛鬆了一口氣,便看見歐陽老師押著霍晨光朝醫務室走過來,霍晨光

愁眉苦臉地捂著肚子,低著頭朝他擠了擠眼睛,他忍住沒笑出來——這傢伙,好的不學,

學壞倒是很快!他站在樓下等著霍晨光,早操的音樂聲亂糟糟地響著,但聽過亡靈花的歌

聲之後,一切的噪音都變得動聽了。

  沒過幾分鐘,霍晨光同樣領了瀉藥下來,歐陽老師叮囑他不要亂吃東西,便匆匆朝操

場走去。杜仲從躲著的地方跑出來,兩人互相取笑了一番,連忙朝寢室跑去。

  先跑到女生寢室去看看王雪,敲了好半天門,才聽到王雪睡意朦朧地吼道:「自己開

門!」

  「王雪,還沒起床啊?」杜仲笑著問。

  「還沒呢,等會再來。」王雪咕噥著說。杜仲再敲門,她在裡面再也不出聲了。但聽

她的語氣,似乎並沒有嚇得多麼厲害,之所以留在寢室裡不去上課,多半是因為想偷睡懶

覺吧。兩人不再理她,回到霍晨光的寢室裡,拿了筆記本電腦,跑到三樓的那間秘密寢室

,將充電插頭插上,邊充電邊上網。

  上了網才知道,汪月如的眼睛不僅僅是在照片上丟失了,在所有的地方都已經不見蹤

影。她在網絡上所有的照片,眼睛部位全都是一片空白,不僅如此,依照網絡上的新聞,

杜仲點開她演的電影和電視劇一看,在那些電影和電視劇中,她所飾演的每一個角色,都

缺少了一雙眼睛,其中有個著名的電影《有限》,是本年度投資兩億元拍的一部大片,正

版電影還沒上市,盜版的碟片就已經滿世界都有賣了,是非常火爆的一部影片。杜仲在它

剛剛上市的時候就已經去電影院看過了,汪月如在裡面飾演的女神非常引人注目,尤?C是

一雙顧盼生輝的大眼睛,讓人看了覺得非常舒服。但現在,《有限》還是那個《有限》,

女神還是那個女神,眼睛卻不再是那雙眼睛了。

  「真可怕。」面對滿屏幕沒眼睛的汪月如,霍晨光喃喃地道。

  這情形看起來的確很可怕,杜仲這才知道情況有多麼嚴重。汪月如在所有的地方都失

去了眼睛,那麼她本人的臉上呢?他盯著霍晨光,想像一個人如果沒有眼睛會是什麼樣子

——這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雙目失明或者?C他,而是在本應有眼睛的部位活生生地失去了一

雙眼睛——人的眼睛會在怎樣的情況下才會徹底丟失呢?除非有人把它們挖出來…..他腦

海中浮現出血淋淋的一幕,連忙停止了想像,繼續搜看汪月如的相關新聞。

  所有關於汪月如的新聞中,都提到了這種怪異的現象,並且將這種現象與另一個名字

聯繫起來。

  亡靈花。

  所有的新聞都提到了這個名字,不僅如此,在這個名字旁邊,都附有亡靈花的大幅照

片。照片上的亡靈花,和杜仲他們所熟悉的模樣有所不同,第一眼看到這張照片時,杜仲

和霍晨光都倒抽了一口涼氣——亡靈花仍舊包裹在繃帶中,但並不是全部,她露出了身體

的某個部位。

  她露出了眼睛。

  那雙神光灼灼的大眼睛,彷彿一雙精美的寶石,在亡靈花木乃伊般的軀體上閃閃發光



  緊盯著那雙眼睛,杜仲和霍晨光同時起了一個念頭,他們互相看了一眼,霍晨光遲疑

地道:「這……會不會就是那雙眼睛?」

  「我不知道……」杜仲喃喃道。他竭力想回憶起汪月如的眼睛是什麼模樣,但腦子裡

想到的,卻只是一個沒有雙眼的女人,儘管她的鼻子和嘴唇還是汪月如的模樣,但沒有了

那雙眼睛,她看起來完全變了個樣子,不僅不再像汪月如,甚至不再像任何一個人,倒彷

彿是個詭異的妖魔——他發現自己完全記不起汪月如的眼睛本來是什麼樣子。凝視著亡靈

花的雙眸,他感到這雙美麗的眼睛正散發出某種妖異的光,這讓他幾乎有點不敢再看下去



  汪月如失去了眼睛,亡靈花露出了眼睛,這僅僅是巧合嗎?

  這絕對不會是巧合。

  但這又意味著什麼呢?

  意味著汪月如就是亡靈花?

  或者,亡靈花奪走了汪月如的眼睛?

  杜仲再也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他和霍晨光兩人瘋狂地搜尋相關的新聞來看,卻只

看到汪月如和亡靈花的粉絲在互相對罵,汪月如本人的採訪錄音表示,她的眼睛並沒有丟

失,只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在媒體上的眼睛都不見了。說完這段話,汪月如再也沒有露面

。有幾個小報記者發來了圖片,圖片上顯示的是汪月如在長濟市的酒店內摸索行走的照片

,記者說明這是今天早晨在酒店裡偷拍到的汪月如照片,這些照片上同樣沒有眼睛,據那

幾個記者說,他們當時見到的汪月如本人,也和照片上一樣,眼睛部位一片空白。但這番

話遭到了網友的質疑,誰也沒法確認這些照片的真假,即使汪月如本人的眼睛還在,依照

現在這種情況,只要她的照片出現在媒體上,肯定就是沒有眼睛的,所以僅憑照片無法判

斷汪月如本人的情況,除非親眼見到。

  「不知道她本人到底怎麼樣。」杜仲懊喪地道。

  霍晨光卻沒有說話,他眼睛緊盯著那幾張照片,看了很久。杜仲推了推他,他才回過

神來。

  「你想什麼?」杜仲問。

  「我在想,」霍晨光忽然得意地一笑,「王雪的媽媽好像就是那家酒店的經理…..」

  「哦?」杜仲眼睛一亮。

  上課的時候,蕭雪晴一直心神不寧。身後的兩個座位都空著,聽王老師說,杜仲是因

為昨晚的事情突然拉肚子,所以請了半天假。這倒還罷了,讓她覺得擔心的是於慧慈。從

昨天晚上晚自習開始,於慧慈就表現得很不對勁。她沒上晚自習,鐘鳴她們到寢室去找她

,也沒看到她。後來下了晚自習,快熄燈了也沒見她回來,蕭雪晴便和歐陽珊一起在校園

裡找她,到處都走遍了,走到小樹林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在哭。那時候校園裡大部分地

方已經熄燈了,忽然聽到女孩子的哭聲,加上風聲的嗚咽,月亮忽隱忽現地投下一點慘白

的光,蕭雪晴莫名地感到恐懼,全身的汗毛都彷彿豎了起來。她和歐陽珊手拉著手,循著

哭聲慢慢走進樹林,穿過那條雜草叢生的小路,在一棵手臂粗的樹下,看到了一個人的身

影。

  「於慧慈?」蕭雪晴喊了一聲。

  對方停止了哭泣,抬頭朝她們望了望。月亮這個時候正好從雲層裡鑽出來,直接照在

於慧慈的臉上,照得她面孔一片雪白,什麼也看不清楚,只依稀望到一對閃著淚光的眼睛

。看到是於慧慈,兩人鬆了一口氣,蕭雪晴在心裡暗暗罵自己沒用。

  「你哭什麼?」歐陽珊問。

  於慧慈低頭沒說話,眼淚吧嗒吧嗒地落砸草地上,在寧靜的樹林裡發出清晰的聲音。

兩人再三追問,於慧慈什麼也不說,當她抬起頭時,已經戴上了墨鏡。

  「這麼晚戴這個,你看得清路嗎?」蕭雪晴想幫她摘掉墨鏡,不料她卻抓著墨鏡死活

不鬆手,最後還是歐陽珊力氣大,一把奪過她的墨鏡,兩人都被於慧慈臉上的情況嚇得倒

退了兩步——於慧慈的眼睛裡正在不斷滴下亮晶晶的水來,而這水並不是什麼淚水,竟然

……她們無法形容那種感覺,於慧慈的眼睛發生了奇怪的變形,並且在越變越小,橢圓形

的眼睛似乎被什麼東西拉得下墜——那淌下來的液體似乎有重量,拉得她整個眼睛朝下部

吃力地彎了個不自然的弧形。看了幾秒鐘才看出來,她的眼睛隨著這液體的流淌在不斷縮

小,就好像是眼睛本身融化成了水……這種情形讓她們不敢靠近,站在幾步開外問:「你

的眼睛怎麼了?」

  「哭。」於慧慈說。

  她的眼睛不斷融化著,不斷有粘稠明亮的液體從臉上滑落到草地上,這些液體落在草

地上,在月光照耀下閃了閃就不見了。

  蕭雪晴強忍住心悸靠近她:「回寢室吧,別哭了。」她想起以前從來沒見過於慧慈流

淚,原來她一哭竟然這麼淒慘,活生生把眼睛也哭掉了。但她想於慧慈畢竟不是人類,也

許這眼睛還能長出來吧。她拉著於慧慈的手,感覺那手和往常一樣的沒有溫度。於慧慈稍

微掙扎了一下,便柔順地跟著她們往回走了。眼睛的融化似乎並沒有影響她的視力,她走

起路來依舊很穩,該看見的也都看見了,這讓她們很放心。

  回到寢室再看,於慧慈的眼睛已經融化得乾乾淨淨,連臉上的皮膚也開始融化起來。

大家又害怕又著急,圍著於慧慈問是怎麼回事,於慧慈搖著腦袋什麼也不肯說出來,只是

不停地哭。

  勸了很久,燈滅了,大家感到了疲倦,便都去睡了。整整一夜,無論是夢裡還是醒著

,她們都聽到於慧慈細小的哭泣聲。她們真想知道於慧慈為什麼這麼傷心,但誰也不敢多

問。蕭雪晴只是在想,照她這麼哭下去,明天早晨還剩下些什麼?會不會等她們起床後,

在於慧慈的床上只能看到一攤融化的液體?這個想法讓她全身發涼,忍不住探頭望下去—

—於慧慈還好好地躺著,衣服下顯出身體的形狀,這又讓她安心了點。入睡前她不斷地探

頭望於慧慈,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也睡著了。

  早晨,剛醒過來,蕭雪晴全身一激靈,探頭朝於慧慈床上望去,卻沒看到於慧慈的影

子。她目光在室內一掃,在門口的鏡子前看到了於慧慈。

  她鬆了一口氣。

  穿好衣服,大家陸續起床,於慧慈依舊站在鏡子前一動不動,歐陽珊走過去拍了拍她

的肩膀:「你的眼睛又長出來了嗎?」說完便探頭朝鏡子裡望去,不料這個動作竟讓於慧

慈發出一聲尖叫,她先是伸手摀住了鏡子,接著便摀住了自己的臉。

  「怎麼了?」歐陽珊被她的尖叫嚇得跳了起來。

  於慧慈說:「沒什,麼。」捂著臉回到自己床上,臉朝裡躺下了。大家覺得不對勁,

圍在她床邊問是怎麼回事,她一言不發,雙手彷彿粘住了一般,扣著臉不肯放鬆。這麼磨

蹭了一會,時間來不及了,大家只好丟下她去洗漱,洗漱完畢,她忽然說:「幫我,請半

,天假。」

  「你不舒服嗎?」蕭雪晴問。

  「高,興。」於慧慈說。

  這讓大家更加奇怪了:昨天哭成那樣,自己都快哭化了,難道那竟然是高興的表現?

鐘鳴不放心,又問了一遍,她確定地說自己的確很高興。

  「可能鬼表達高興的方法和人相反吧。」方鶴羽小聲猜測道。這個想法雖然荒謬,但

已經快要出操了,誰也沒空再考慮這個,飛快地跑了出去。

  關上門前的一瞬間,大家忽然聽到室內傳來於慧慈的狂笑聲,這笑聲低低的,不認真

聽幾乎聽不見,但的確是狂喜之極的笑聲。看來,於慧慈說她高興,這點確實不假。但不

知為什麼,這笑聲聽在?C他人的耳朵裡,總覺得很不舒服,甚至有幾分恐懼。她們疑惑地

停頓了一會,來不及細想,便被走廊裡洶湧地人流挾裹出去了。

  在操場上,聽說了汪月如的事情,聯繫到於慧慈的眼睛,幾個人更覺得於慧慈的表現

怪異。蕭雪晴望了望天空,天上飄著些雲,她忽然想起「山雨欲來風滿樓」這句話。

  出完操再回到寢室,於慧慈已經不見了,到處都沒看到人,也沒來上早自習,好在她

身體不好老師也知道,說了一聲就過關了,同學們習慣了看她缺課,也沒人來問她的情況

。但蕭雪晴心中一直忐忑不安,身後空出來的座位,彷彿兩個黑洞,讓她覺得有些什麼東

西會將自己吸進去,再也逃不出來。這種感覺來得奇怪,她腦海裡不時浮現出於慧慈融化

的雙眼,而一切的想像最後都終結于於慧慈最後發出的笑聲——她從來沒聽到於慧慈那樣

笑過,在此之前,她甚至從來沒有笑過——她在得意什麼呢?或者是自己聽錯了?她打了

個電話給杜仲,讓他去看看於慧慈,杜仲聽說了於慧慈的情況之後,「啊」了一聲,說這

很奇怪,但他現在沒時間,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說完就掛了。

  整整一節課都走神了,老師說的些什麼完全沒聽進去,好在沒叫她回答問題。好不容

易等到下了課,她叫上鐘鳴便要回寢室看看,鐘鳴為難地說:「歐陽老師叫我到她辦公室

拿新的練習冊!」其他人也都有事情,方鶴羽倒是閒著,但正在津津有味地聽幾個女生說

汪月如的八卦,怎麼也不肯動窩。沒有辦法,蕭雪晴只好獨自一個人回去了。

  回寢室的路和往常一樣,沸騰的池塘水也已經排得只剩下一層底,這讓她想起以前和

於慧慈一起在水邊煮東西吃的情形——似乎一切都沒什麼變化,但她有種強烈的感覺,似

乎於慧慈再也不是原來的於慧慈——她再也不是那個怯生生的無害的女鬼了,蕭雪晴想到

她,心中莫名地升起懼意,這種恐懼的感覺,在於慧慈剛搬到她們寢室時曾經非常強烈,

後來隨著對於慧慈的瞭解和親近而漸漸消失了,但現在它又來了,這次來得不猛烈,似有

若無的一絲,卻比當初那種明顯的恐懼更加具有滲透力,彷彿夜霧中飄蕩的一絲遊魂,讓

人閃避不開,也無法明確地捕捉。

  一片樹葉飄下來。天氣涼了以後,秋天便迅速地佔據了一切空間,而蕭雪晴這個時候

最需要的卻是陽光,哪怕是那種能曬得人脫皮的陽光也好。

  回到寢室,站在寢室門前聽了一會,沒聽到什麼聲音。她遲疑著打開了寢室門,叫了

一聲「於慧慈」,沒有人回答,寢室裡沒有人,於慧慈不知道上哪去了。她在寢室中央站

了一會,眼看第二節課的時間快到了,連忙走了出去。

  剛走到宿舍門口,從身後炮彈般衝過來一個人,一頭撞在她身上,把她沖了個趔趄,

她一把扶住那個人,喊了聲「小心」。那人踉蹌了幾步才站住,一站住就大聲喊:「蕭雪

晴,你怎麼沒去上課?」

  「啊?」蕭雪晴發現眼前這人是王雪,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王雪已經拉著她的手急匆

匆地朝外趕,「正好,跟我一起去吧!」

  「去哪?」蕭雪晴說,「我還要上課呢!」

  「還有時間,走快點就行了。」王雪說。蕭雪晴心裡好奇,看了看時間,還有幾分鐘

,便跟在她身後朝男生宿舍走去。

  如果不是杜仲他們的電話,王雪現在還躺在床上。她早就醒了瞌睡,只是賴著不想起

床,滿腦子想著王玲的事情,正在想王玲會不會和於慧慈一樣變成鬼回到學校時,手機鈴

聲驀然響起,嚇得她哆嗦了一下。接通之後,杜仲他們在那邊說有重要發現,讓她馬上趕

過去。她立即將王玲的慘狀拋到了腦後,翻身下床,匆匆洗漱完畢,便衝了出來。由於是

上課時間,沒料到樓道裡會有人,這才一頭撞在了蕭雪晴身上,順手就拉上了蕭雪晴。

  到了秘密寢室,蕭雪晴驚奇不已。她早就聽說男生宿舍有一間寢室從不住人,沒想到

杜仲他們居然有這間寢室的鑰匙。杜仲和霍晨光看到蕭雪晴來了,也楞了一下,杜仲第一

句話就問:「你不去上課?」她還沒來得及說話,王雪已經發出了一聲誇張的驚歎,指著

筆記本屏幕上的汪月如道:「這是怎麼搞的?」

  「等會再說,」杜仲又問了蕭雪晴一遍,「你再不去上課就遲到了。」

  「你是不是不想讓我留在這裡?」蕭雪晴有點生氣了。

  杜仲其實正是這個意思,但聽蕭雪晴這麼問,反而不好意思承認了。他搔了搔頭,轉

移了話題,把汪月如的事情匆匆對王雪說了一遍。王雪到現在才知道這事,還只聽了一半

,便用肯定的語氣說:「這一定是亡靈花幹的!」

  「沒錯!我們也這麼想。」杜仲繼續說了下去。蕭雪晴也聽得入了神,直到上課鈴聲

響了起來,她才大驚失色:「我遲到了!」轉身便朝門口跑,剛跑到門口又停住了,慢慢

地轉了回來:「你們想幹什麼?」

  「你不去上課?」杜仲第三次問。

  「你們是不是想去長濟酒店看汪月如?」蕭雪晴問,「我也要去!」她聽了杜仲剛才

說的話,覺得又可怕又好奇,對於汪月如現在的狀況,更是好奇得彷彿從心裡生了一隻手

出來,恨不得馬上抓住真相。算了,就曠一上午課吧,她狠狠地下了決心。以前她從來沒

想到過自己會曠課,甚至在幾分鐘之前也沒想到過,但這事讓她想到了於慧慈,她覺得這

事如果不弄明白,她坐在教室裡也沒心思聽課。

  「好吧。」杜仲無可奈何地道。他和霍晨光本來打算叫上王雪,利用王雪媽媽的酒店

經理身份靠近汪月如,看能不能找機會看到她的臉。這種事人越多越不好辦,所以他一直

催促著蕭雪晴離開,但現在她既然提出來了,不答應似乎也不合道理,何況王雪一聽蕭雪

晴這麼說就已經跳起來拍巴掌了,面對興高采烈的兩個女孩,他也實在不好意思說出掃興

的話來。

  幾個人把東西收拾好正要出門時,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喊「杜仲」。

  他們停了下來。

  秘密寢室裡沒有什麼多餘的東西,一眼就能掃個底朝天。寢室裡除了他們四個,沒有

?C他人,甚至連動物也沒有,但那聲音卻分明就在屋子裡。

  「誰?」杜仲問。

  「上面。」那聲音說。杜仲聽出來了,那聲音有點耳熟。幾個人抬頭往上一看——天

花板上一團人形的黑影在蠕動著。

  「那是什麼?」蕭雪晴失色道。她沒聽過這段故事,當然認不出這是什麼,其他幾個

人卻都明白了,王雪跳起來大叫道:「易凌雲!」

  「是我。」易凌雲從天花板上滑到牆上,以站立的姿態面對著他們,「這兩個女孩是

誰?」

  杜仲簡單地介紹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番易凌雲——他站在牆上不動的時候,和一般

的影子沒什麼區別,全身黑糊糊的,看不出五官,也分不出身體的正面和反面。他想到一

個奇怪的問題:易凌雲的衣服也跟著他一起變成影子了嗎?如果是,那麼他需不需要換衣

服?又能換怎樣的衣服?如果不是,那麼他現在不知道會不會覺得冷?這些問題到了嘴邊

,終究還是沒問出來。

  「這麼多天你到哪去了?」杜仲問。

  「別提了,」易凌雲聽起來似乎並不為自己變成黑影而沮喪,他搔了搔頭道,「我好

不容易才回來,最近發生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這次來找你,就是想告訴你事情的真相!



  「啊?」幾個人露出驚喜的表情,隨即這驚喜又轉變成恐懼,王玲和夏春陽的事情至

今記憶猶新,杜仲有些慌張地道:「別,你還是別說算了。」

  「為什麼?」易凌雲有些疑惑,隨即恍然大悟,「你們是怕我也和夏春陽一樣?放心

,我說出來沒有任何問題。」

  杜仲他們還是不放心,王雪腦子裡又浮現出王玲被霹靂炸死的那一幕,索性摀住了耳

朵:「不聽,我不聽——就算你變成了影子,好歹也是活人啊!」

  「謝謝,這小丫頭心地很好。」易凌雲笑道,「不用擔心,就算我洩露了亡靈花的秘

密,最壞的後果也就是變成現在這樣,我都已經這樣了,還怕什麼?」

  「哦?」杜仲疑惑地道,「你不會死嗎?」

  「我看起來像是想死的樣子嗎?」易凌雲攤了攤手,「我好不容易適應了做影子的生

活,還想多活些時候呢。亡靈花的秘密必須說出來了,再鬧下去,不知道還會出些什麼事

。你們現在想聽了嗎?」

  幾個人同時點了點頭。

  「這事還要從上個學期說起。」易凌雲說。

  上個學期5月份的時候,網絡上有一個人突然走紅了。這人是個男人,他走紅的理由

非常奇怪,既不是靠才華也不是靠美貌,而是靠的兩個字——噁心。這男人的網名是「妖

姬」——一個大男人取這麼個網名,總讓人覺得心裡有些不爽,但網上搞怪的事情多了,

有些男人這麼做純粹是為了好玩,倒也沒有讓人覺得多麼噁心。

  妖姬一上網,便立即駐紮在一個有名的八卦論壇,貼出了自己的照片——正是這些照

片讓人大倒胃口。這男人本身長得並不難看,眉清目秀的,穿得好一點就是個帥小伙,但

他偏偏不往帥的方面發展,反而描眉畫眼,敷粉塗脂,把自己的臉畫得如同古代美女一般

妖媚——如果這是一張京劇臉譜,那倒也罷了,但他化的只是普通的妝。柔媚的妝停留在

粗獷的臉上,僅僅看這張臉已經讓人食慾減退,加上他還做出了別的動作——他模仿某些

性感女星的造型,裸露出上身,穿著紅色的肚兜,下身穿超短裙,擺出各種所謂性感的造

型。這所有的元素組合在一起,用夏春陽的話來說,就是「見一次吐一次」。這些照片剛

一登出來,就立即被人罵得狗血淋頭,但,妖姬先生卻因此而一炮走紅,並且越來越紅,

凡網民所到之處,沒有誰沒聽說過妖姬的大名的。這事讓當時經常在網吧上網的夏春陽他

們幾個感到奇怪,分析來分析去,最後得出的結論,和《亡靈花的前世今生》那個帖子的

說法一樣。

  夏春陽他們幾個男生,上網只是為了玩電游,分析完妖姬成名的原因之後,也就沒打

算再理會這件事。但就在他們分析這事的時候,王玲恰好也在場,聽他們這麼一說,王玲

便笑著說了一句:「照這麼看,我們也可以隨便把一個人捧紅!」這話讓江平聽見了,他

本來就喜歡做些古怪的事情,聽到這麼個說法,當場心思一動,提出一個建議,而這建議

也被大家接受了。

  江平提出的建議,就是王玲所說的那句話——在網上捧紅一個人。捧紅一個人這事,

說起來很容易,但當真要做起來,落實到捧誰的時候,就誰也不願意了。其實誰都想紅,

但在網絡上要紅,而且是迅速竄紅,走正道似乎很難達到目的,更何況夏春陽他們幾個也

都沒覺得自己有什麼資本可以通過走正道竄紅,但要真的靠玩一些極端的手法,類似妖姬

這樣的炒作來讓自己走紅,卻也是誰都不願意的。幾個人又是期待又是擔心,又是興奮又

是扭捏,推來推去,誰也沒接下這個帶刺的繡球。最後,易凌雲說:「算了吧,我們炒人

只是享受網絡炒作的樂趣,不要把自己也炒糊了。」這麼一說,大家就準備作鳥獸散,把

這個話題就此撇過不談。

  鳥獸散之前,譚克勤隨口說了句:「要不乾脆隨便註冊個 ID來炒算了。」

  「這話怎麼講?」於東問。

  譚克勤本來也就是隨口說說,說這句話時他一條腿都已經伸到了教室外,眼看就要離

開教室了。於東這麼問他,他反而愣住了,沒想到該怎麼回答。

  「我知道了!」江平的四個眼睛都開始放光(易凌雲原話如此,據他解釋,其中兩個

眼睛指的是江平的眼鏡),招手讓大家回到教室裡,大家圍坐一處(這種圍坐的情形也只

有在高三教室裡可以看到,低年級的學生都被老師限制必須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王雪聽得

很是羨慕,數了數自己還要5年後才能到高三,不由頓生路漫漫其修遠兮之感慨。)江平

說出了一句話,這話也為後來發生的許多事情埋下了禍根。

  江平說:「我們就炒作一個虛擬的ID,這個ID由我們6個人共用,萬一真炒紅了,誰

也不能洩露這個秘密。」(聽到這裡,杜仲已經猜出了真相,但他什麼也沒說,仍舊默默

地聽易凌雲繼續說下去。)

  江平的這個建議獲得全票通過,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了半天,基本定下了炒作的思路

,但還有件重要的事情沒定,那就是這個ID的名字。又商量了半天,夏春陽從王玲的名字

上獲得了靈感,脫口而出:「乾脆就叫亡靈花吧!」這個名字一出來,好幾個人同時鼓掌

——亡靈花,這個名字既符合他們對這個ID的恐怖定位,又恰好和王玲的名字諧音,就此

確定下來了。(這下聽的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個個聽得聚精會神,連王雪也忘了插嘴

,瞪圓雙眼只管聽易凌雲滔滔不絕地說)

  這個計劃雖然好玩,但有一個漏洞:亡靈花本身並不存在。炒作必須基於真實存在的

人,否則永遠沒法引起人們的真正興趣,雖然國外有虛擬人物成為明星的先例,但那種炒

作付出的代價,也不是他們這幾個中學生可以想像的。彌補這個漏洞的唯一方法就是要緊

牙關,死也不說出這個秘密來。為了保守這個秘密,大家都發了毒誓。因為是好玩,誰也

沒當真,發毒誓的時候一個比一個狠,好像天生就跟自己過不去似的。

  「我若洩露亡靈花的秘密,讓我天打五雷劈。」王玲說。

   「我若洩露亡靈花的秘密,讓我耳不能聽、目不能視、鼻不能聞、舌不能吃!」譚

克勤說,這個誓言一出,大家都覺得夠狠夠毒——人要真活得沒一點感覺了,那真是生不

如死啊。

  「我若是洩露亡靈花的秘密,讓我碎屍萬段。」夏春陽說。

  「我若是洩露亡靈花的秘密,讓我變成影子,離開陽光就不能活,但自己卻永遠處在

黑暗中。」易凌雲說。這個誓言獲得了掌聲,被認為極有創意。

  「我若是洩露亡靈花的秘密,讓我腸子裡長滿1萬條蛔蟲,誓言一破,1萬條蛔蟲立刻

從我身體的各個部位鑽出來!」江平的誓言變態到了極點,儘管大家知道這只是開玩笑,

還是覺得非常可怕。

  「我若是洩露亡靈花的誓言,讓我受任何傷都永遠不能痊癒。」於東最後說到,他這

個誓言看起來平淡,細想起來,卻和譚克勤的誓言一樣毒:人生在世,誰能不受傷啊,要

是受的傷永遠不能痊癒,那也是生不如死。

  聽完這幾條誓言,杜仲他們總算明白江平他們為何什麼也不敢說了——這麼毒的事情

,想想就夠了,真的要發生,誰也受不了。

  「你們對自己真狠啊。」王雪欽佩地道。

  「那你現在算是應誓了。」杜仲看著易凌雲道。易凌雲苦笑一聲:「是啊,所以我可

以把這個秘密說出來——夏春陽和王玲就沒我這麼幸運了。」感歎了兩句,他繼續往下說



  立完誓之後,他們規劃了亡靈花的炒作路線,設定了亡靈花的形象。

  6月3日,他們以亡靈花的名義發了第一帖。之後又發了不少帖子說明她是如何的恐怖

,但回應者並不多。面對這種情況,他們緊急商量了一下,7月份的時候,貼出了《恐怖

大贈送》這個帖子。起初,這個帖子的人氣也不旺,但隨著第一個沙發的出現,人氣開始

急劇上升。

  亡靈花只是一個虛擬ID,它當然沒辦法贈送什麼恐怖禮物。但這點並不是易凌雲他們

關心的,他們只要炒紅這個ID,就算達到目的了。為了吸引人們的注意力,在《恐怖大贈

送》的頭幾次贈送中,都是由他們自己,或者他們找的朋友來搶佔沙發,然後再在回帖中

聲明自己收到了禮物。這一招果然奏效,雖然網絡上的人們並不相信這種魔法,但還是被

這種事情吸引了,亡靈花的帖子在論壇火了起來。不久,夏春陽又送出一次沙發,按計劃

應該由於東搶佔這次沙發,讓他們意想不到的是,這次的沙發竟然被一名陌生的網友佔領

了。這個意外的情況讓他們連連歎氣,覺得這次遊戲該結束了,那網友佔了沙發之後,肯

定會回帖說自己並沒有收到什麼禮物,亡靈花並不具備神秘力量這個事實也就暴露無遺了

。大家覺得很遺憾,但轉念一想,廢了一個亡靈花,還可以申請新的ID,遊戲總可以玩下

去,也就沒放在心上。

  出乎意料的是,那名網友非但沒有揭穿亡靈花的真相,反而在帖子後跟帖留言,繪聲

繪色地描述他接收禮物的過程。這個情況讓大家都懵了,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好在那網

友留了自己的聯繫方式,電話打過去一問,才發現這人竟然就是於東一個從小玩到大的好

朋友,兩個人扯了半天,於東把話題扯到這件事上,那朋友在電話那頭大笑道:「這當然

是假的,你怎麼還信這個?」

  「那你怎麼還跟帖說有這事?」於東問。

  「好玩嘛,」那朋友說,「亡靈花自己也是好玩,你以為她真有魔法?不都是編故事

找樂子嗎?哈哈哈!」

  大家這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有了這次經驗,此後的沙發,易凌雲他們都放任不理,說來也有趣,儘管他們自己沒

去搶佔沙發,卻總有愛玩的網友搶佔沙發,並且編出一套接收禮物的故事來,寫的人自己

高興,看的人也高興,這個帖子到此時已經演變成一個微型的恐怖故事帖,在論壇極為火

爆。

  如果事情到此位止,那也就罷了。但看到自己的炒作如此有成效,他們幾個決心把事

情做得更大。現在亡靈花雖然紅了,畢竟還沒紅到人盡皆知的地步,從炒作角度來看不算

成功。大家琢磨又琢磨,商量又商量,最後發現亡靈花之所以不能大紅,是因為沒貼出照

片。網絡上純靠炒作起家的人,99%的少不了照片,這些照片的內容,《亡靈花的前世今

生》一帖中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夏春陽他們看了那個帖子,感覺很受啟發,決定也把亡靈

花的照片貼出來。但,由於亡靈花並非實體,真要貼出她的照片,還是頗為困難。王玲想

了個主意,拿了各種明星的照片來,取各人身體最美的部位拼湊成一幅照片,準備就此放

到網上。這個拼湊出來的人形,眼睛是汪月如的,鼻子是安華之的,嘴唇是童童的,身體

是高雅蘭的,這四位都是娛樂圈數一數二的大美女,四個人身體最美的部份湊在一起,拼

湊出來的女孩雖然也很漂亮,但總給人一種怪異的感覺,看起來並不舒服。幾個人對著照

片看來看去,總覺得有點拿不出手。最後江平想了個主意,在照片上加上繃帶,玲瓏曼妙

的美女身體被繃帶纏住,很容易讓人想到木乃伊,但又和平常的木乃伊不一樣,如此一來

,自然就與眾不同了。這個提議不僅獲得了通過,而且得到了發展,夏春陽他們進而提出

讓亡靈花擺出各種超越人類極限的造型。這件事情很有難度,但夏春陽在電腦繪圖方面很

有天賦,經過幾番擺弄,弄出來的照片居然很難看出加工的痕跡,就好像是亡靈花本身就

是這麼扭曲似的。

  果然,亡靈花的木乃伊裝扮一放到網上,立即引來廣大網友的關注,帖子的點擊率迅

速上升,大家紛紛搶佔沙發,不斷提出各種古怪的禮物要求,看得他們哈哈大笑,心裡非

常得意。

  因為此前的網友明顯都是捏造的事實,所以,當杜仲找到夏春陽時,夏春陽並沒有把

他說的話當真,還跟其他幾個人說杜仲想來騙自己,幾個人又是一番大笑。那時候誰也沒

把池塘裡的水變熱這件事和亡靈花聯繫起來,誰也沒想到,一個虛擬的網絡ID,竟然會擁

有真實的魔力。為了讓事情變得更加有趣,他們甚至故意違反音樂的原理製作了些古怪的

聲音放到網上,說這是亡靈花的歌聲——自然,這歌聲也受到不少人的追捧。

  直到那場黑雪降下來,曾弘揚說黑雪和亡靈花有關時,這才讓他們想到這事可以和亡

靈花聯繫在一起——易凌雲說到這裡,重點說明了一下:「是可以和亡靈花聯繫在一起,

但並不是真正地和亡靈花聯繫在一起。」也就是說,他們並不認為黑雪事件和亡靈花有關

,但既然曾弘揚可以利用這事來炒作自己,他們作為亡靈花的創始人,為什麼就不可以進

行炒作呢?也就是在那個時候,當曾弘揚在電視上大出風頭時,他們頭一次意識到,即使

亡靈花只是個虛擬的ID,也可以讓製造她的人成為知名人士。到了這個時候,單純的遊戲

有些變質了,每個人都渴望著在電視上露臉。幾個人聚在一起,打算商量這事時,王玲卻

偏偏不在。她忽然請了病假,打她手機也關機。原本打算等她回來再商量,但曾弘揚的臉

佔據了每一個頻道,這事讓他們大受刺激,迫不及待地想出現在電視前。每個人都在想像

著自己在電視上講話時的風光場面。商量來去,最後決定再以亡靈花的名義送出沙發,由

易凌雲來坐沙發,再聯繫電視台,現場直播接收禮物的過程——由於亡靈花只是個虛擬ID

,它的魔力也並不存在,所以易凌雲絲毫沒擔心自己會真的接受禮物,搶佔沙發時,他把

自己當初立誓時想到的內容寫了上去,還和夏春陽他們好一陣大笑。

  「要是早知道這是真的,我……」易凌雲說到這裡沉默了一會才繼續下去。

  按照他們的計劃,在電視台露臉後,到了接收禮物的時間,禮物沒收到,那時候他們

再說出亡靈花的真相,預計可以引起強烈關注,這個設想讓他們極為興奮,立即就洗澡換

衣服,打扮成最酷的模樣,準備接受採訪。

  一切都照著預計中的進行,要不是最後幾分鐘時王玲趕到的話,他們很可能直到最後

一秒鐘才會知道真相。然而王玲趕到了,夢想在最接近終點的地方破滅——王玲說出來的

話,讓每個人都彷彿頭上響了一個炸雷。

  「是真的,」王玲邊哭邊說,「亡靈花的魔力是真的——那場黑雪就是亡靈花幹的。



  「你胡說什麼?」他們開始還笑話王玲,但她接下來說的話卻讓他們笑不出來了。

  王玲說,就在黑雪降落的前一天晚上,她偶爾上網,出於好玩,打開了亡靈花在沼澤

八卦的站內消息。發給亡靈花的消息很多,不少都是索要禮物的,那一條條的禮物看得她

直笑,最後看到亂須飄舞——也就是曾弘揚的消息。曾弘揚的消息中訴說了他自己懷才不

遇的苦狀,並且提出要下一場黑雪以表明自己的冤情。王玲看帖子的時候就認為這人精神

有毛病,但他關於黑雪的設想卻很有意思,便回了個消息說第二天就會下黑色的雪。她以

為這只不過是個玩笑,和以往一樣,只是在網絡上玩一個遊戲而已。讓她沒想到的是,黑

雪真的落下來了。這事讓她目瞪口呆,黑雪的一切特徵,都和曾弘揚所說的一模一樣,她

呆了很久,又想起夏春陽曾經告訴過她的杜仲所說的那些話,這才發現,原來這並不只是

個玩笑。發現這點之後,她第一個想法是趕緊把這事告訴?C他幾個朋友,然而,當她走到

於東身邊時,正好聽到於東對著手機大聲說:「什麼?奶奶燒傷了?這該死的黑雪……」

聽到這幾句話,她頓時失去了坦白的勇氣——這場黑雪已經造成了這麼多人的傷亡,如果

她把真相說出來,該承擔什麼樣的責任呢?她覺得心裡沉甸甸的,心亂如麻,正好家裡開

車來接她,她便跟著車子回去了。回到家裡,發現自己的媽媽也被燒傷了,這讓她越發內

疚,一整天都在伺候母親,也不敢開電視,怕看到電視上報道的死傷情況。

  一直到晚上7點多鐘的時候,母親要求看電視,她才打開了電視機。電視機停留在前

一天晚上最後看的那個頻道,也就是長濟電視台。剛打開電視,她就看到了屏幕上的易凌

雲等人,聽了幾句他們說的話後,她臉都嚇白了,連忙打他們的手機,但當時他們在演播

室內,都把手機關上了。她急得在原地轉了一圈,最後跟母親打了聲招呼就出門了。她已

經顧不得考慮責任之類的問題了,只想在8點之前趕到電視台。

  8點之前,她果然趕到了電視台,當易凌雲他們笑瞇瞇地圍在自己身邊時,她忽然發

現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她不知道該如何阻止亡靈花把她的禮物贈送給易凌雲。時間只剩

下5分鐘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事情真相告訴他們。

  當時,聽王玲說了這事之後,幾個人還是不相信,但王玲的表情卻又讓他們不得不相

信。正在震驚之中,休息時間結束了,他們又回到了台上。王玲絕望地看了他們一眼,想

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害怕極了,趕緊飛快地離開了廣電大廈,躲在附近的超市裡繼續

看現場直播。

  易凌雲他們這邊發生的事情,杜仲和霍晨光都親眼見到了。在廣電大廈停電的那一瞬

間,由於沒有了光源,易凌雲感到全身像火燒般的劇痛,他在地面上掙扎慘叫,身體卻幾

乎動彈不了,彷彿有枚釘子把自己釘在地面上。急切中從窗戶縫隙裡看到窗外漏來的一點

光,使盡全身力氣滑過去,那點微光灑在身上,感覺痛楚稍微減輕了點。幾乎是在一種本

能的驅使下,他從那道縫隙中溜了出去。

  外面便是璀璨的城市夜空,黑色的雪花緩緩落下,這黑雪也無法遮掩城市的光華。雪

和光一起落在易凌雲身上,他忘記自己已經變成了影子,在第一朵雪接觸到自己時,他顫

慄了一下,但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雪花不斷落到他身上,除了溫暖,沒有別的感覺。那些

五彩流轉的光芒,讓他身體的痛楚驟然消失,似乎為他的身體注入了某種能量——這讓他

記起了自己的遭遇。他掛在高牆上哭了起來,黑色的眼淚如同細小的陰影,沿著牆壁垂直

滑落下去,消失在樓房巨大的陰影裡。

  最後他滑到了地面上,沿著有光照的地方朝前滑行。他本意是想滑回自己的家中去,

但一路上不少人的腳都踩著他,踩得他發出尖叫,而他的尖叫只是讓人們錯愕地四處張望

一下,誰也沒留意到腳下這條有生命的黑影。為了逃避那些穿皮鞋和其他鞋子的腳,他慌

不擇路地逃跑著,最後發現自己迷路了。他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這似乎是條小巷,幽

暗的路燈光照耀著他,耳邊傳來幾個青年吹口哨的聲音,有人把其餘幾盞路燈都打破了。

他發現自己被困在了這唯一一盞亮著的燈下,就這樣蜷縮著等待天明。

  此後他四處流浪,因為變成了影子,方向感完全消失了,世界在眼裡呈現出一種平面

的形狀,他一直沒法找到回家的路。在這些流浪的日子裡,無數次被人踩,無數次感到飢

餓,卻什麼也不能吃。無數次,當他面對電視屏幕時,總會回想起自己那天上電視的情景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上電視,就為了這個,他就變成了影子。這事令他耿耿於懷了很久,

但最後也習慣了。

  「你這也能習慣?佩服佩服!」王雪真心誠意地道。

  「只要不死,不管什麼樣的狀況都會變成習慣的。」易凌雲說。

  他這樣的流浪,一直找不到方向,後來他索性放棄了回家的念頭,甚至不再去想自己

曾經是一個人,這樣就好過多了,因為,假如你沒有抱著希望,也就不會再有失望。

  黑影子易凌雲從此過上了快樂的影子生活,他覺得這種生活其實也沒想像中那麼糟,

甚至比做人更自由,因為他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想去哪就可以去哪,沒有那麼多探照

燈般的目光匯聚在自己身上,做什麼都是他一個人的事。

  這樣的日子直到昨天才結束。昨天,他從爬在一戶人家的窗戶上看電視時,正好看到

了亡靈花要在晚上現身的消息,這消息讓他感覺不妙。他雖然已經決心老實做個影子,但

無論如何,從靈魂角度來說,他依舊是個人,依舊像人類一樣擁有正常的感情。看到這條

消息,他第一個反應是很激動,他並沒有想到這個人就是王玲,他以為亡靈花真的從網絡

上走了下來。

  也許,亡靈花會有什麼辦法讓自己恢復正常呢?他抱著這樣的僥倖心理,決心去找亡

靈花。這次尋找非常順利,雖然他沒有方向感,但街上想去現場看亡靈花的人太多了,他

隨便爬到一個人的背上,就被帶到了長濟大劇院。

  一進劇院,他便滿地亂竄地尋找亡靈花的蹤影,挨了不知道多少隻腳的踐踏之後,他

終於找到了後台。

  他緩緩滑行進去,在後台看到一個全身纏著繃帶的女孩。他只看到這女孩的背影,但

既然有繃帶,那顯然就是亡靈花了。

  「亡靈花。」他激動地喊了一聲。

  那女孩驀地回過頭來,眼光在室內轉悠著:「誰?」

  看到這女孩的臉,他感到異常驚異,也異常憤怒——這就是王玲!在這一霎那,他以

為自己明白了真相,他氣憤得發抖地道:「你不認識我了?」他從牆壁上朝王玲滑了過去

,王玲尖叫一聲之後,立即摀住了嘴,小聲道:「易凌雲?」

  「當然,我還沒死!」易凌雲憤怒地說。

  「易凌雲!」王玲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她在原地蹦跳著,顯得無比的高興,「你居

然還活著,太好了!」她笑著笑著又哭了起來,這期間易凌雲一直懷疑地看著她,直到她

流下了眼淚,他才隱約感到,事情也許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因為,就算她的笑容是裝出

來的,她的哭卻的確像是真的。

  「你不就是亡靈花嗎?你把我害成這樣,還哭什麼?」他還是把心裡的疑問問了出來



  「什麼?」王玲露出驚訝的神情,很快低頭看了看自己,恍然大悟地望著易凌雲,扯

著一條繃帶道:「因為這個?你誤會了!」

  「什麼誤會?不是你自己說的嗎?」易凌雲說。

  「我,」王玲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抬起頭來望著

易凌雲:「亡靈花,她讓我受到很多關注。你可能不知道,自從你出事之後,亡靈花真的

紅了起來,所有的媒體都在報道她的事情,記者每天都在採訪我,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

重要人物,這種感覺非常好……」她的眼光中隱約透出興奮的神色,「當然,我知道亡靈

花的力量是很可怕的,所以我一直沒說出它的秘密來——但最近這一段時間,我們都不再

讓亡靈花上網了,你也知道,這種炒作出來的人物,是不能太長時間不露面的,亡靈花才

消失了這麼一段時間,媒體就不再關注它了。我……我實在受不了,我已經習慣每天都有

記者來採訪我……當然,很多媒體也說過要包裝亡靈花,這個也很讓我動心,不過最主要

的還是……被那麼多人關注,那種感覺太好了——我真的不是為了名利,只是為了那種感

覺……」

  「這不是名利是什麼?」易凌雲打斷她的話冷笑道。

  「好吧,你說是就是吧,」王玲說,「反正,我也沒害人,我只是送了個沙發出去,

不想被害的可以不坐沙發啊……我剛送了個沙發,就有很多媒體和我聯繫,現在,我已經

和一家唱片公司簽約了,還有幾個電影的合同也在談,我真的要出名了!」她眼中的光已

經亮得讓易凌雲都覺得炫目了,見易凌雲不作聲,她又說:「你別笑話我,誰不想出名啊

?要是你,你會不想嗎?江平他們沒這麼做,只是因為怕那個誓言會變成真的,我不怕,

只要能出名,死了也值了……人死了不就是要留個名嗎?我已經發了帖子,亡靈花每天都

會露出身體的一部分——當然那是我自己的一部份,最後我就是亡靈花……」王玲侃侃而

談,易凌雲默默咀嚼她的話,覺得很不舒服,但不可否認的是,假如沒有誓言的約束,也

許每個人都會作出和她同樣的選擇,既然她可以為了出名連性命也不顧,那麼自己還能說

什麼呢?

  「你多保重。」易凌雲說,他不放心地又加了一句,「你能擺出亡靈花那樣的造型嗎

?」

  「我當然不會擺出那種造型了,」王玲笑道,「那種造型是人就擺不出來。」

  「嗯。」易凌雲說完便溜走了。後來他聽說亡靈花在舞台上出事了,跑到有電視的地

方一看,不由萬分悲哀,他覺得自己必須要找到一個能相信自己所說的話的人,把這一切

說出來。

  這一切該結束了。他想。

  他想到了杜仲。

  找到回學校的路,費了相當大的周折,這其中的經過,他不願意多說。

  「不管怎樣,我總算找到這裡來了,」易凌雲說完之後,彷彿鬆了一口氣,「你現在

知道這一切了,你沒有發過毒誓,可以把這一切都告訴別人!」

  杜仲點了點頭。

  王雪和霍晨光也跟著點了點頭。

  杜仲腦子裡已經依稀有了事情的大致輪廓,但還有一件事他沒想明白。

  「我不知道。」易凌雲搖了搖頭。

  「這一點是我現在最想不明白的。」杜仲說,「其他的事情,基本上都符合你所說的

情況——亡靈花是你們創造出來的,雖然它的力量後來出乎你們的意料,但實際上,她所

做的一切,都是依照你們的指揮,無論是周旭文還是王建,包括你和夏春陽、姚華,還有

那場黑雪,所有這些事情,都符合你們對她的設定,也就是說:只要有人坐沙發,或者發

送站內消息,她就會滿足要求。汪月如的眼睛之所以消失,也是因為王玲發了帖子說亡靈

花將會露出自己身體的部分,而這些身體的部分本來就是屬於別人的,她只能從別人那裡

奪過來,所以,在汪月如的眼睛消失的同時,亡靈花就露出了眼睛——從這些來看,亡靈

花?C實是很好控制的,只要斷絕她的網絡上信息,她就不會傷害別人——前段時間,江平

他們一直沒有讓亡靈花出現在網絡上,不是再也沒有人遇害了嗎?我不明白的是王玲——

她怎麼會扭曲致死呢?她當然不會讓亡靈花害自己,但假如是這樣,亡靈花又如何能傷害

到她?」

  「這個我倒覺得很好理解,」王雪說,「她只要給亡靈花發送一條站內消息,說自己

想要扭曲成那樣不就行了?反正發送消息的也是她,代替亡靈花接收消息的也是她,方便

得很。」

  「這麼說當然沒錯,」霍晨光遲疑著道,「但她怎麼可能會發送這樣一條消息讓自己

死呢?」

  幾個人議論了半天,沒有結果。最後易凌雲一拍腦門道:「對了,你們可以直接看亡

靈花的站內消息啊!」他報出一串密碼,霍晨光快速輸入「亡靈花」的登錄名,隨後輸入

密碼,便進入了亡靈花的個人資料界面。他打開消息那一欄,翻了翻,抬頭問道:「王玲

的網名是什麼?」

  「萬眾矚目。」易凌雲說。這個網名讓大家都聳了聳肩膀——如果王玲真的那麼渴望

萬眾矚目,那麼她的確做到了,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曾經後悔過這樣的選擇?

  「找到了!」霍晨光說。

  在發送給亡靈花的眾多信息中,的確有一條信息來自「萬眾矚目」這個網名:「今晚

,當我以亡靈花的身份在台上跳舞時,請你保證我能夠跳出亡靈花的舞蹈來。」這條帖子

在兩秒鐘後得到了回復:「好的。」

  「看,她果然發了消息。」王雪說,「其實想想就能明白,如果單靠王玲自己的力量

,就算她想把自己扭死,也做不到那種程度。」

  「但她怎麼會死呢?」蕭雪晴不解地道,「她並沒有要求亡靈花殺死自己啊。」

  「我想,這其實也很簡單。」杜仲說,「她雖然沒有要求亡靈花殺死自己,但也沒有

要求亡靈花不要殺死自己——遵照她的指示,亡靈花將她的身體扭曲到超出人類所能承受

的極限,正常人受到這樣的扭曲,只有死路一條,亡靈花,也許並不考慮後果,她只是嚴

格執行指令……」這話讓大家心頭感到異常沉重:雖然說是亡靈花害死了王玲,但真正殺

害她的,卻還是她自己!

  「她也沒有要求亡靈花在揭開繃帶之後露出的身體必須是她自己的。」蕭雪晴注意到

了這點,見大家都望著她,她臉紅了紅,解釋道,「王玲不是說過嗎?亡靈花露出的真面

目,實際上會是她自己的臉,她想這樣取代亡靈花,但是,她忘記了向亡靈花發送這樣一

條消息,所以,亡靈花露出的眼睛,還是當初你們設定時的那雙眼睛,也就是汪月如的眼

睛。」這個事實讓大家歎息了好一陣。王玲如此豁出去地想要出名,但最後,她畢竟不是

亡靈花,如果她知道這種情況,不知道會不會感到遺憾呢?人已經死了,她的心事無從揣

測,但每個人都不由在揣測她活著時的心態,那麼急切地想要出名,假如是我,我會不會

這樣做呢?這個問題,在場的幾個人都不敢肯定,在他們心裡有個微小的聲音在說:說不

定我也會那麼做。

  「照這麼說,王玲已經死了,以後只要沒人再用亡靈花的名字上網,她是不是就徹底

消失了?」沉默了一陣之後,霍晨光問。

  「也許吧。」杜仲說,「但有件事肯定會繼續發展下去。」

  「什麼事?」

  「亡靈花還會繼續露出身體的其他部分,這個指令還沒有完成,」杜仲說,「下一個

露出的部分,不知道是什麼地方?」他指了指屏幕上汪月如空白的眼睛,「下一個會輪到

誰呢?」

  下一個會輪到誰?這個問題讓大家心頭都是一驚:的確,汪月如在媒體上的眼睛已經

被奪走了,下一個是誰?安華之?童童?這兩人還好一點,假如是高雅蘭的話……幾個人

對望一眼,高雅蘭的身體被配給了亡靈花,那麼她自己還剩下什麼呢?也許只剩下一堆五

官了吧?這種想像相當可怕。蕭雪晴擦了擦汗,訕笑道:「幸虧只是在媒體上奪走了這些

部分,要是真的從人身上奪走了……」說到這裡她忽然住口了,大家震驚地望著她,她意

識到自己說出了一個被大家忽略的問題——誰能保證這種奪取只是停留在媒體上呢?

  如果這種奪取已經發生在現實中呢?亡靈花的力量已經滲透到了現實,她只是在網絡

上接受指令,而她所施展的一切力量,都體現在現實中,這次又憑什麼會例外呢?杜仲原

本就考慮到了這個問題,被易凌雲所說的話一岔,覺得亡靈花似乎很好控制,倒忘記了這

事了。現在被蕭雪晴重新提起,他和霍晨光看了看,又看了看王雪,王雪看了看蕭雪晴,

然後四個人同時看著易凌雲。

  「看著我幹什麼?」易凌雲問。

  大家嘿嘿地笑了兩聲,沒回答。但易凌雲已經明白了。

  要靠近一個被保安嚴密保護的明星,除了易凌雲這條影子之外,再也沒有更合適的人

選了。

   「我不認識路!」易凌雲無可奈何地道。

  「我帶你去!」王雪自告奮勇,蕭雪晴也跟了上去。

  易凌雲溜進長濟大酒店時,蕭雪晴和王雪站在酒店的門外等著。這期間鐘鳴打來一個

電話,問她怎麼沒來上課。

  「我不舒服,」蕭雪晴說,「你不是在上課嗎?怎麼還能打電話?」

  「老師出去拿東西了。」鐘鳴說,「你也不舒服?你看到於慧慈了沒有?她怎麼樣?



  「沒有,我沒看到她,她還沒來上課嗎?」蕭雪晴問。

  「沒有。」

  掛了電話後,王雪頗有深意地看著她:「我想到了一件事。」

  「什麼?」

  「於慧慈的事情肯定和亡靈花有關對嗎?」王雪說。

  「對。」

  「池塘裡的水變熱,也肯定是亡靈花幹的?」

  「對,杜仲是這麼說的。」蕭雪晴疑惑地望著王雪,不明白她要問什麼。

  「這就奇怪了,」王雪說,「?C他一切亡靈花幹的事情,在網上都有信息顯示,怎麼

只有這兩件事連提都沒提呢?」她這麼一說,蕭雪晴也覺得奇怪,按理來說,亡靈花只是

一個虛擬的網絡人物,就算她的神秘力量能作用於現實,但每次施展這種力量之前,都必

須從網絡上得到指令,假如於慧慈以及池塘裡的水真的和亡靈花有關,為什麼卻一點信息

也看不到?兩個人討論了半天,沒得到任何結果。

  正討論著,蕭雪晴的手機又響了,這回是杜仲。

  「怎麼樣了?」杜仲問。

  「易凌雲還沒出來呢。」蕭雪晴說。

  「你們快點回來,我們有一個新發現。」杜仲說。

  「什麼發現?」

  「回來再說。」杜仲說著就要掛電話,蕭雪晴忙叫住他,把自己和王雪剛才想到的問

題告訴他,他說了聲「知道了」就掛了。蕭雪晴感到有些奇怪,杜仲的態度似乎和往常不

一樣,他究竟有了什麼新發現?

  又過了十來分鐘,一條黑影哧溜哧溜地從長濟大酒店內溜了出來,竄過一個掃地的阿

姨身邊時,阿姨疑惑地直起腰望著那黑影。王雪和蕭雪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裡,趕緊跑了

過去。易凌雲察覺到這阿姨在看自己,老實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蕭雪晴朝易凌雲腳那邊

靠過去,讓自己淡淡的影子和易凌雲重合在一起,在王雪的掩護下訕笑著離開了阿姨身邊



  「奇怪,這種天氣,那女孩的影子怎麼那麼黑?」身後傳來那阿姨自言自語的聲音。

王雪和蕭雪晴忍住笑,一直走到那阿姨看不到的地方,這才哈哈大笑起來。

  「易凌雲,你以前一個人到處流竄,沒人注意過你嗎?」王雪笑著問。

  「注意過,但是只要我一動不動地趴著,基本上就沒人多留意了。」易凌雲說,「有

一回碰到一個好奇心特別強的叔叔,走過來對著我踩了好幾腳,我忍了半天忍不住了,當

著他的面溜走了,他當時嚇得坐到了地上。」這話讓蕭雪晴她們又笑了半天,好不容易止

住笑,蕭雪晴問:「看到汪月如了嗎?」

  「看到了。」易凌雲說,「她本人真的沒眼睛。」他發出一聲苦笑:「這下麻煩大了

。」

  的確是麻煩了,既然汪月如真的失去了眼睛,同理可知,安華之的鼻子、童童的嘴唇

和高雅蘭的身體,大概都保不住了——失去鼻子和嘴唇還好說,失去身體,高雅蘭的命肯

定也一起送掉了。

  「真麻煩了。」王雪喃喃道,「亡靈花把她的眼睛弄到哪去了?」這話一出口,易凌

雲的影子在地面上劇烈顫抖起來。

  「你抖什麼?」王雪問。

  「你們看過《科學怪人》沒有?」易凌雲沒頭沒腦地問。

  「當然看過……」王雪剛說到這裡就住口了,抬頭望著蕭雪晴,蕭雪晴用手捂著嘴,

震驚地望著她。

  她忽然明白易凌雲為什麼這麼問了。

  《科學怪人》是一部科幻小說,裡面有個醫生,從不同的屍體上割下最完美的部分組

合成一個人,結果這個組合出來的人真的具有了生命,發生了許多恐怖的故事。

  「你是說亡靈花會成為一個新的科學怪人?」王雪問。

  「恐怕會是這樣。」易凌雲點了點頭。

  這下才是真的麻煩了,假如亡靈花收集齊身體的各個部分,組合成一個身體,那麼她

就從網絡上走向了現實——網絡上的她已經如此可怕,現實中的她又該如何恐怖呢?在網

絡上,還可以通過禁止上網來控制她,到了現實中,還有誰能控制她?想到這些,王雪她

們感覺眼前一片昏暗。

  匆匆趕回學校,趕到男生宿舍的秘密寢室,杜仲聽他們說了汪月如的事情之後,點了

點頭:「我猜到是這樣。」他指了指電腦屏幕讓蕭雪晴和王雪看。

  屏幕上是一個沒有眼睛的美女,但絕對不是汪月如。

  「又有誰的眼睛被奪走了?」王雪驚訝地問。

  「這不是誰被奪走了眼睛,」杜仲說,「這是我們把安華之、童童和高雅蘭的身體各

部分組合在一起形成的人,」他指了指眼睛部位,「本來打算拼湊出亡靈花的容貌,但汪

月如的眼睛已經沒有了,沒辦法拼出個完整的——你們能認出這是誰嗎?」

  「我們又沒見過,怎麼認得出?」王雪脫口而出之後,才發現這個拼湊起來的女孩看

起來的確有幾分面熟,彷彿在什麼地方見過。她努力回想,卻想不起那是個什麼樣的女孩

。蕭雪晴也和她有同樣的感覺,盯著這張照片看著,感覺熟悉無比,但就是不知道自己在

什麼地方看到過這樣一個人。

  「你們再看看這個。」杜仲觀察了她們兩分鐘,不動聲色地把屏幕切換到一個網頁。

  這是亡靈花的私人資料網頁,在這個網頁上,寫著亡靈花的真實姓名和其他資料。王

雪和蕭雪晴一看到亡靈花的名字,不約而同地經身子朝前傾過去,懷疑自己眼花看錯了,

不到1秒鐘,兩人又抬起了身子,有些發呆地互相看看,又看了看杜仲。

  「怎麼會是她?」蕭雪晴喃喃道,「不過,也早該想到,應該就是她。」

  「是啊,早該想到,」杜仲說,「世界上哪裡會有鬼啊。」

  「我們找她去!」王雪回過神來就要往外衝,被霍晨光拽了回來:「我們已經找過了

,她不在。」

  「啊?」王雪和蕭雪晴都愣住了,只有易凌雲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們:「你們找過她?

但她並不存在啊。」

  「她存在。」杜仲說,「她是我們的同學。」

  「啊?」易凌雲也呆住了,「但這,這只是我們隨手寫的一個名字……」

  「是嗎?」杜仲搖了搖頭,「我剛才打電話去北隅九中問過了,他們學校的初中部原

來的確有一個名叫於慧慈的女生,但那女生在上高中之前就死了——你們知道她是在什麼

時候死的嗎?」

  「什麼時候?」王雪問。

  「9月1日。」杜仲說,「據說她是在學校的樓梯上滾下來摔死的,我問過了,那是一

樓的樓梯,總共11級階梯。」

  「這怎麼能摔死人?」易凌雲無法置信地道,「這個人不應該存在,於慧慈這個名字

是我們幾個人隨便想出來的,怎麼可能真的有這麼個人存在?」

  但於慧慈的確存在。

  於慧慈就是亡靈花。在看到這個名字後的第一眼,杜仲的腦子便自動將一切串聯起來

——9月1日之前,關於亡靈花的一切都是虛擬的,連亡靈花的力量也是虛擬的。9月1日這

天,在亡靈花身上發生了一件事:她在網絡上擁有了自己的照片。在此之前,她僅僅是個

網絡符號,擁有了照片之後,她便擁有了對應的形象,杜仲分析,就是這個對應的形象,

讓她具有了某種力量。由於她的行動必須服從網絡上的指令,而指令中並沒有要求她去殺

人,為了在現實中獲得一個身份,她必須在這種指令和現實需要的矛盾之間尋找一個平衡

——從這點看,她就像是一段具有智能的程序——這種平衡很快就找到了。在亡靈花的資

料內,她的名字被設定為「於慧慈」,年齡15歲,身份是高一學生,依照三點,她找到了

符合這三點條件的學生,也就是真實的於慧慈。「於慧慈」這個名字和她的身份,在現實

中只能對應一個人,所以亡靈花把真正的於慧慈殺了,自己頂替了她的身份。

  亡靈花變成於慧慈之後,容貌和原來大不一樣,所以她的父母雖然接受了這個女兒,

心裡卻還是感到害怕;也因為她只是個網絡幽靈,所以她的身體並不是實體,不得不穿這

長袖的衣褲,杜仲估計,以她的能量,匯聚成人形已經很不容易,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做別

的動作了,所以她的面部表情才會一成不變,而當她想變換一下表情時,那種非人類的狀

態自己也曾經見識過。想到這裡他嘲笑了一下自己:自己都相信她是鬼了,怎麼就想不到

她就是亡靈花呢?他想起周旭文出事的時候、黑雪飄下來的時候,還有李紅妹和姚華接受

禮物的時候,於慧慈都把自己包裝得比往常更加嚴實,甚至連臉都不露出來,也許就是因

為要贈送這些禮物需要消耗太多的能量,以至於她甚至無法維持自己外表的形狀,這才需

要遮掩吧?他覺得一切問題都解決了,唯一剩下的疑問是:是什麼力量讓她從一個網絡上

虛擬的ID變成真實的人類?但這個問題並不是目前最緊要的,要緊的是阻止她繼續奪取?C

他人的身體。

  如何阻止她呢?

  她的力量虛無縹緲但又強大無比,既然已經接收了網絡上的指令,必然會執行到底,

唯一可以阻止她的方法就是殺了她——這個「殺」字讓杜仲心裡顫抖了一下,即使對方是

個這樣的幽靈,他仍舊覺得「殺」這個字帶有太重的血腥味,更何況,她現在並沒有收集

齊全所有的身體,並不具備實際意義上的實體,恐怕刀子穿過她的身體也不會有什麼感覺

吧?有什麼力量可以殺她呢?

  提到這個問題,大家各自出了主意,其中王雪的主意聽起來最為可行,但其實又確實

不可行。

  「現在沒法殺她,」王雪說,「不表示以後沒辦法殺她——等她有了真正的身體再殺

她——或者乾脆提前,在她把那些身體搶過來之前,就先毀了那些身體!」她說完還做出

一個狠狠地「斬」的動作,誇張地獰笑起來。她這麼說雖然很有道理,但顯然是不可行的

,不說他們不能等到她完成身體的組合再去阻止她,就算是要提前阻止,理論上可行,實

際上,他們誰也不可能真的去毀掉那些身體——那並不是單獨的身體零件,而是活生生的

人體的一部分,毀掉它們,這種行為本身和亡靈花沒什麼兩樣。

  「你真變態。」霍晨光由衷地道。

  「我也只是說說而已。」王雪沮喪地道。

  「還有一個辦法。」易凌雲沉默良久之後,猶豫著說。

  「什麼?」大家都望著他。

  「她不是從網絡上誕生的嗎?」易凌雲說,「那就從網絡上消滅——註銷她的ID,這

樣亡靈花這個網絡人物就不存在的——現實中的亡靈花只是網絡上人物的一個投影,就像

是鏡子裡的人一樣,雖然網絡上的她是虛擬的,現實中的她是真實的,但對於她來說,網

絡上的存在才是真實的,註銷了她的ID,她應該就不存在了。」

  「沒錯,沒錯。」在他說這番話的過程中,大家連連點頭,他話音剛落,霍晨光便對

著電腦要註銷,卻被旁邊一隻手伸過來按住了。

  這是蕭雪晴的手,她按住霍晨光,低著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讓我再去看看她好

嗎?」

  於慧慈依舊不在寢室裡,幾個人在附近找了找,沒看到她的影子,易凌雲幾次建議趁

早把她的ID從網絡上註銷,永除後患。這提議沒有人附和。雖然現在已經確定於慧慈就是

亡靈花,但除了易凌雲之外,其他四個人都和她交往過,甚至算得上是朋友,平心而論,

倘若撇開亡靈花這重身份,單從個人而言,於慧慈並不讓人討厭。要消滅她,這一點誰都

沒辦法反對,但在消滅她之前,至少要再看看她,這一點也是大家的共識。

  「去小樹林看看吧。」蕭雪晴說。她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也許於慧慈現在也在那裡吧



  於慧慈的確就在小樹林裡。

  當他們走進小樹林時,天上厚重的雲層忽然露出了一個缺口,太陽從這個缺口中露出

來,彷彿井底的明珠,向地面投射出萬丈光芒。幽暗的樹林被照得近乎透明,輕微的霧氣

在草葉上蕩漾著。在這片輕煙般的霧氣中,他們都聽到了於慧慈的笑聲——當然於慧慈的

笑聲和正常人不一樣,倘若不是和她那麼熟,也許有人會認為那是哭聲——那是高低變換

、毫無規律的聲音,但你能聽出她發出的是同一個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由

於腔調的異常古怪,於慧慈的笑聲一直都只是符號意義上的,只能用詞彙本身的含義來解

釋她的聲音,倘若你想從她的聲音中推斷出她的表情,那注定是要南轅北轍甚至混亂不堪



  聽到這笑聲,杜仲忽然明白她的聲音為何如此古怪——這又是易凌雲他們幹的好事!

易凌雲他們給亡靈花設置的歌聲就是那樣一種古怪的腔調,完全違背正常的樂理,這和於

慧慈的聲音完全一致——從這點就該想到於慧慈就是亡靈花,自己當初怎麼沒留意到呢?

於慧慈只是易凌雲他們創造出來的一個人,她的一切特徵都掌握在他們手裡,從這個意義

上說,於慧慈的古怪和恐怖之處,?C責任並不在她自己,要怪也只能怪易凌雲他們。然而

,事已至此,追究責任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了,重要的是阻止事情繼續發展下去。

  循著這笑聲越過幾棵樹,他們看到了於慧慈。於慧慈站在樹下,低頭看著手裡的一面

鏡子。從雲層縫隙中投射下的陽光,經過樹葉的層層過濾,變得水一樣柔和,這水一般蕩

漾的明媚陽光,從鏡子上反射在於慧慈的臉上,他們發現這張臉變得異樣的生動,似乎被

注入了某種新鮮而喜悅的元素。這種前所未見的鮮嫩和生動,讓蕭雪晴和杜仲不由自主地

停下了腳步。跟在身後的王雪和霍晨光也停了下來。

  於慧慈並沒有發現他們。她完全被手中的鏡子吸引住了,不斷地變換角度欣賞著自己

,發出哈哈的笑聲。隨著角度的變換,她臉上的光亮也在變換著,杜仲他們發現於慧慈面

部的表情彷彿變得豐富多彩了,但仔細一看,仍舊是那張沒有任何變化的笑臉,讓這張笑

臉顯得富於變化的是那雙眼睛。於慧慈的眼睛一直很大很漂亮,但因為眼珠從來不動,再

美的眼睛看起來也彷彿死魚珠子,不能產生任何美感。然而,現在,這雙一貫凝然不動的

眼睛忽然動了起來,它們在鏡子前轉來轉去,彷彿澄澈秋水中孕育了兩個精靈,如此靈活

,生機勃勃地在眼眶中滾動,杜仲他們看得出神,於慧慈自己也看得出神,她低頭、抬頭

、平視,從正面、側面、上面、下面各個角度打量著自己的眼睛,她的眼珠轉向各個方向

,從中煥發出豐富的情感,忽而喜悅,忽而驚訝,忽而淘氣,忽而溫情,那眼神或明艷或

溫柔,眼睛的形狀也隨著眼神的變換而變換,她的身體也隨著眼珠的轉動而舞動。陽光在

她全身流轉,顧盼之間,雙目神飛,這雙豐富多彩的眼睛,讓他們透過那副凝然不動的表

情看到了一個不同的於慧慈。常謂畫龍點睛,原來點上一雙多彩多姿的眼睛之後,竟然可

以讓人的外觀和氣韻發生如此大的變化。杜仲的眼睛和呼吸都被於慧慈身上跳躍的光彩吸

引,面對這一幕,他不自覺地露出笑意,由衷地為於慧慈而高興。但在這同時,他心裡有

個聲音在提醒他:這雙眼睛不是於慧慈的,這是從汪月如身上偷來的,應該要還給汪月如

。每個人在被於慧慈所吸引的同時都想到了這點,但大家的腳步彷彿釘在了地上,誰也沒

動。不光是於慧慈身上所煥發出來的美讓他們不願意動,更重要的是她眼神中散發出來的

驚喜,那分明是為自己新生而感到的喜悅。有了這雙眼睛,於慧慈才算是從網絡幽靈朝人

類靠近了第一步,從她的角度來說,這一切都沒有錯,誰不想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呢?安徒

生筆下的美人魚,為了變成一個真正的人,寧願每天在刀尖上跳舞。成為人類的誘惑是如

此巨大,即使這引誘於慧慈犯了大錯,看到眼前她這種驚喜,似乎也沒人忍心多責怪她。

  「她真漂亮。」易凌雲是第一次看到於慧慈,看了半天之後,忍不住讚歎一聲。

  「是啊。」蕭雪晴心情複雜地道。她的這話驚醒了沉醉中的於慧慈,她停止了旋轉,

回過頭來,看到蕭雪晴,那雙眼睛更加明亮。她急忙跑過來,用那雙似有若無的手拉著蕭

雪晴。蕭雪晴想到她是亡靈花,不由自主地退縮了一下,但看到她格外歡快的眼神,稍微

猶豫了一下,便任由她握住了自己的手。

  「雪,晴你看,我的眼,睛會,動,了。」於慧慈在她面前骨碌碌地轉動著眼珠。

  「恭喜你。」蕭雪晴說。

  「我很,高興你,呢?」於慧慈眼睛笑得彎彎地問。

  「高興。」蕭雪晴回頭望了一眼杜仲。

  「杜,仲你,們看我,的眼,睛會動,了。」於慧慈跑到他們每一個人身邊,顯示著

她明亮的雙眼。他們都默默地點了點頭,朝她擠出一個笑容。

  「易凌,雲,你看到,了嗎我,真的,有眼,睛了呢。」於慧慈忽然低頭對著地面上

的易凌雲說。她這話一說出口,樹林裡忽然安靜到極點,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



  她認識易凌雲。

  她果然是亡靈花!

  「你認識我?你是亡靈花?」易凌雲沉默了一小會後開口道。

  「對。」於慧慈說完這個字,便強行拉著蕭雪晴朝前走,走到那團水一般的陽光下,

擺出各種姿勢讓蕭雪晴看自己的眼睛,蕭雪晴苦笑著點頭,眼睛不時瞟著杜仲他們這邊。

  她看到霍晨光打開了筆記本的蓋,在鍵盤上輸入文字。

  她覺得自己的心裡難受極了。

  亡靈花——於慧慈還在她面前笨拙地訴說著她的歡樂,她完全沒聽進去,竭力豎起耳

朵聽著霍晨光那邊的動靜。

  她聽到鍵盤響了十來下便停了下來,王雪把手放在了鍵盤上。

  「讓她多高興一會不行嗎?」王雪說。

  「那就再等等。」霍晨光立即抬起了雙手。

  蕭雪晴鬆了一口氣。

  他們全都默默地站著,看著萬靈花在人間的陽光下,第一次這麼靈動地炫耀她的眸子

。他們想應該讓她多高興一會,再多高興一會——這不是她的錯,她有什麼錯呢?但就算

不是她的錯,除了消滅她,又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她殺了於慧慈。」杜仲小聲說。

  「嗯,她還殺了夏春陽。」霍晨光說。

  「她還殺了王玲。」王雪說。

  「她把汪月如的眼睛搶走了。」易凌雲說。

  「她還要繼續搶走別人的眼睛。」

  「她有了身體以後可能還會送更多的沙發。」

  ……

  他們輪流數說著亡靈花幹的那些事,彷彿是為了堅定消滅她的決心。

  而她什麼都不知道,不時讓他們看她的眼睛。她每一次叫他們的名字,都讓他們心裡

很難受——亡靈花就像是一把刀,有人用這把刀殺了人,但卻找不到兇手,最後他們只好

毀滅這把刀,但實際上,他們都知道,這把刀本身沒有錯,她並沒有選擇要成為一把刀,

這一切都不是她的選擇,也許,她最大的夢想不過是做個普通的女孩吧。這種想法折磨著

每一個人,最後蕭雪晴實在受不了了,大聲喊了出來:「算了好不好?」

  她這麼一喊,杜仲知道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就再也沒有人忍心下手了。他飛快地在

霍晨光的筆記本上輸入密碼,點出註銷申請,一連串操作之後,在最後的「確定」按鈕上

,他停頓了兩秒。

  所有的人都凝固成雕像望著他。

  蕭雪晴也呆呆地看著她。

  只有於慧慈什麼也沒察覺,她見蕭雪晴在發呆,連連推她:「快看我,的眼,睛…..

」她這句話結結巴巴沒有說完,每個人多聽到一聲輕微的「卡」的聲音,那是杜仲選擇「

確定」鍵的聲音。

  每個人彷彿聽到自己心裡也「卡」了一聲。

  蕭雪晴看到於慧慈目光中的歡喜彷彿湖水決堤,霎那間漏了個乾乾淨淨,那雙水汪汪

的眼睛就這樣變乾了,仍舊是那雙眼睛,仍舊是黑白分明的眸子,但再也沒有歡喜和生機

,彷彿土地驟然龜裂,一股濃郁的蒼涼和悲傷慢慢瀰漫出來,還沒有來得及佔據整個眼睛

,這雙眼睛便消失了——於慧慈整個人也消失了。蕭雪晴感到握住自己的那雙手忽然變得

如煙似霧,她伸手一撈,這點煙霧也就飄散了,於慧慈的衣服轟然倒地,陽光依舊明媚地

鋪在上面,卻再也反射不出任何光彩。蕭雪晴撲上去抓住那空蕩蕩的衣服,抖動著,在每

一絲縫隙裡尋找最後的殘餘,但於慧慈消失得非常徹底,什麼也沒留下。

  「沒了。」蕭雪晴朝杜仲他們抖動著衣服,呆呆地道。

  「你殺了她!」王雪指著杜仲脫口而出。

  「別胡說!」易凌雲斷然道,「他也是沒辦法。」他頓了一頓道:「至少,以後就太

平了。」

  這話讓大家都安靜下來——是啊,至少以後就太平了。

  只是,杜仲始終無法拂去心中那種殺人的感覺。

  這個夜晚比往常要安靜,寢室裡雖然只少了一個人,卻彷彿空出了一大塊,下鋪那個

空蕩蕩的位置讓蕭雪晴覺得缺少了些什麼,她不願意承認那是於慧慈,但她知道那就是於

慧慈——這個寢室裡缺少了於慧慈,而於慧慈已經成為她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鐘鳴她

們問起於慧慈時,蕭雪晴什麼也沒說,她朝內翻了個身,睜大眼睛對著牆壁。她發現牆壁

濕了,繼而發現是自己的眼睛濕了。到現在她都不確定杜仲的行為算不算殺人,但無論如

何,這事也不能怪杜仲。

  不能怪杜仲。

  也不能怪於慧慈。

  甚至也不能怪易凌雲他們——誰知道亡靈花竟然會活過來呢?

  那該怪誰呢?

  蕭雪晴忽然發現,他們的結論中還缺少了一個重要的環節——假如誰都沒有責任,責

任又該由誰來承擔呢?這一切總該有個始作俑者,那是誰呢?

  是誰讓易凌雲他們的一個玩笑變成真實的?

  她剛剛想到這個問題,心頭閃過極其強烈的疑惑,彷彿捕捉到了什麼,然而,強烈的

倦意襲來,她不知不覺睡著了。

  早晨醒來,她還沒有睜開眼睛,便感覺到一種異樣的氣氛。她打算仔細琢磨這是什麼

氣氛時,忽然一激靈,翻身坐起來,探頭朝床下望去。

  於慧慈盤腿坐在床上望著她。兩人雙目相對,都怔住了。

  「你沒死?」半晌,她才小聲問。

  「嗯。」於慧慈說。

  蕭雪晴不知道自己心裡是驚喜還是驚慌,似乎暗暗鬆了口氣,又似乎暗暗懸起了心。

  於慧慈,真的是殺不死的嗎?

  「你為什麼沒死?」她仍舊壓低嗓子,避免吵醒其他人。

  「我不知,道。」於慧慈說。

  她注意到了於慧慈的鼻子。

  那麼挺那麼秀氣的鼻子,和她平時的鼻子一個模樣,但又似乎有所不同,似乎具有了

生命。

  「鼻子!」她叫了起來。

  「什麼?」鐘鳴她們睡眼惺忪地坐了起來,「什麼鼻子?」

  蕭雪晴看著於慧慈,沒再說話。她光著腳跳下地,拽著於慧慈走出寢室。

  「你搶走了安華之的鼻子?」她壓低嗓門問。

  「對,啊。」於慧慈說,「漂,亮嗎?」

  蕭雪晴沒說話,她盯著於慧慈看了一會:「你為什麼沒死?」

  「不知,道。」於慧慈還是這麼回答。

  蕭雪晴不知道心裡什麼感覺,只覺得腦子裡亂糟糟的,她想了想,又衝進寢室,把自

己的抽屜連根拔出來朝地上倒。

  「你瘋了?」歐陽珊驚訝地問。

  蕭雪晴沒理她,埋頭在倒出來的一堆東西中翻找著。

  「你找什麼?」鐘鳴搖晃著她問,「從昨天你就不對勁,怎麼了?」

  「找安華之的照片!」蕭雪晴頭也不抬地說。

  「找她的照片幹什麼?」方鶴羽問,見蕭雪晴不回答,她轉而問門口的於慧慈,「你

知道嗎?」

  「看她的鼻,子。」於慧慈說。

  「鼻子?」其他人更加莫名其妙,但時間已經不多了,早操時間快到了,她們提醒了

蕭雪晴一句,便匆忙出門洗漱去了。

  蕭雪晴埋頭找了幾分鐘,終於找出一本小雜誌,翻開內中彩頁,安華之的照片出現了

——果然沒有鼻子。

  安華之失去了鼻子。

  她頹然坐倒在地,呆呆地望著於慧慈。

  這一切該如何結束啊?

  「你怎,麼了?」於慧慈問。

  她仍舊呆呆地望著,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朝於慧慈招了招手,於慧慈便在她身邊

蹲了下來。

  「你還要搶走童童的嘴唇和高雅蘭的身體嗎?」她問。

  「對,啊。」於慧慈說。

  「能不能不搶?」她說。

  「我沒,想要搶,啊。」於慧慈說。

  「那你為什麼還搶了?」

  「因,為必,須這麼做。」於慧慈說。

  「為什麼必須?」

  「我不,知道。」於慧慈的眼神十分茫然。

  蕭雪晴凝視著她,一字一句地道:「我們是朋友嗎?」

  「是。」於慧慈用力點著頭,眼看著頭要沒完沒了地點下去,蕭雪晴喊了聲「停」,

接著道:「那你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什,麼事?」於慧慈問。

  「永遠不要上網!」蕭雪晴說完這話,大氣也不敢出地望著於慧慈。

  「好。」於慧慈沒半點猶豫。

  蕭雪晴鬆了一口氣。

  奪取身體這件事,既然已經成為指令,依照於慧慈的特點,那似乎是非執行不可,蕭

雪晴一時想不到阻止這事的辦法,但她卻想到了阻止以後繼續發生可怕事情的方法——一

切都源於網絡,只要於慧慈遠離網絡,那就無法贈送沙發——王玲已經死了,?C他人也不

會贈送沙發出去,只要於慧慈自己不做這件事,那麼就永遠也不會再有人對她下指令了。

  只是,於慧慈真能遵守這個諾言嗎?

  那個創造她的神秘力量,會允許她遵守這個諾言嗎?

  對這點,蕭雪晴一點把握也沒有。她打算找杜仲他們好好商量商量,然而,還沒來得

及這麼做,事情已經朝著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了。

  她們聽到有人敲門。

  「進來。」蕭雪晴說。

  幾個記者走了進來:「請問,於慧慈在嗎?」

  蕭雪晴的心一沉,她忽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看到於慧慈那雙前一秒鐘還真誠凝視著她的眼睛,忽然煥發出一種異樣興奮的神采

,這種神采充滿了驚人的力量,帶著莫名的狂熱,讓蕭雪晴感到隱隱的不安。

  「我就,是!」於慧慈把那雙神采灼人的眼睛轉向記者們,同時昂起了頭。

  在杜仲他們看來,接下來的幾天,與其說是恐怖,莫若說是瘋狂,滿眼所見都是瘋狂

的人,滿耳所聞都是瘋狂的事,縱使千人千口,也無法一一細說發生的一切。一切事情都

從安華之的鼻子開始。安華之丟失鼻子的同時,守候在網上的無數網民第一時間發現了亡

靈花的真面目——雖然嘴唇和臉的形狀還沒有顯露出來,但看到眼睛和鼻子,熟悉的人已

經一眼就認出了於慧慈。那些見過於慧慈的人們立即打電話給電視台,電視台的人很快查

到了於慧慈的下落,清早便找了過來。電視台需要新聞,而於慧慈需要出名,雙方各取所

需,一拍即合。於慧慈從一個病懨懨名不見經傳的女生一躍而成網絡紅人,英才學園霎時

炸了鍋,或者應該說全國都炸了鍋。接下來的幾天裡,於慧慈一點點地露出了她的嘴唇、

鼻子和身體,在這之前,她親口向媒體承認:這些身體部件都是從那些明星身上奪來的。

但沒有人責怪她,他們如癡如狂,為於慧慈吶喊加油,而另一些人則通過批評於慧慈而獲

得了同樣多的關注。

  於慧慈什麼也沒隱瞞。

  她說自己是個網絡上的幽靈。

  他們不在乎,照樣如癡如狂。

  她說自己殺了人。

  他們不在乎,照樣如癡如狂。

  她說她就是想出名,面對鏡頭就興奮。

  他們還是不在乎,還是如癡如狂。

  所有的人都如癡如狂,於慧慈早就沒上課了,一天到晚面對著鏡頭,在鏡頭前解開她

的繃帶——依照電視台的指示,她纏上了繃帶然後再解開,這樣似乎更加充滿了神秘感。

  無數的人在網上給她留言,請求她再送出沙發來。她熱情而結巴地承諾,在完成自己

身體的組裝後立即滿足大家的要求——她早忘了答應過蕭雪晴的事情了。

  她每天都在表演。

  她的父母也在表演。這對老實的夫妻,剛到電視台時還有些拘謹,但很快就放開了,

兩人甚至搶起了話筒。他們說自己第一次看到於慧慈就覺得奇怪,因為她一點也不像自己

的女兒。

  「雖然如此,但能有這樣一個女兒,我深感自豪!」於爸爸激動地說。

  「但你們的女兒就是於慧慈殺死的,你們不怪她嗎?」主持人故意問。

  兩人震了一下,臉上露出短暫的悲傷和憤怒,繼而,於媽媽很有風度地道:「我們應

該學會寬容,尤其是對這樣一個天才!」

  沸騰!

  現場的人們為這句堪稱天才的回答沸騰了,於慧慈在旁邊結巴著說些什麼,但她的聲

音被怒潮般的歡呼聲淹沒了。

  所有的人都作好了準備,只等於慧慈一出現就搶佔沙發,網上流傳了n種關於恐怖禮

物的設想,其恐怖殘忍的程度,超出了正常人能夠想像的極限。

  童童和高雅蘭在電視面前頻繁露面,表示自己對於慧慈行為的憤慨——她們在表達憤

慨的同時不忘記宣傳自己的新專輯。

  後來童童的嘴唇沒有了,戴上了口罩繼續露面,只是再也不能說話了。

  汪月如和安華之也露面了,她們也在宣傳自己的新專輯。

  後來,高雅蘭露面了。

  在眾人面前,在某個時刻,大家屏息凝神,眼看著於慧慈走到高雅蘭面前。她什麼動

作也沒做,高雅蘭就忽然消失了,地面上只剩下一堆血淋淋的五官。人們還沒來得及驚訝

和歎息,又開始為於慧慈歡呼——於慧慈抖了抖身體,露出了繃帶裡完美的曲線。她穿著

一套黑色緊身衣,載歌載舞,無數人在那種扭曲的舞蹈和歌聲中倒了下去,醫生們戴著耳

罩把人抬出去,很快又有新的人從外面走進來。不斷有人倒下,也不斷有人進來,現場東

倒西歪到處都是人。最後,主持人把於慧慈領到一台筆記本前,她在那裡輸入了她親自贈

送的第一個沙發。

  第一個沙發被現場的觀眾搶到了,因為匆忙,他沒有說明自己需要的禮物類型,於慧

慈當場就送給他滿臉的肉花。這些肉花開滿了他的臉,他帶著這些花朵,像戴著勳章一樣

在場內循環走動。

  5分鐘後,他臉上的肉花消失了。

  於慧慈當晚一共送出20個沙發,其中19個人沒來得及說明自己需要的禮物類型,這些

人的身體都發生了明顯的改變,但這種改變全在5分鐘後就消失了。

  第20個沙發,是由一個面色蒼白的男人坐的。他早就將自己渴望的禮物輸入到了文檔

中複製好,在於慧慈剛剛贈送完沙發之後,他第一時間將這些內容複製在於慧慈的帖子後



  他所要的禮物是「粉身碎骨」。

  當主持人報出這個禮物名稱時,於慧慈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從電視上看,她的神色顯

得十分慌張,眼神也非常游移。但觀眾們如雷的歡呼讓她重新煥發出堅定的光彩,她挺了

挺身子,走到那男人身邊,動了動手指。

  粉身碎骨,果然是粉身碎骨——那男人的身體發生了小規模的爆炸,只聽噗的一聲,

一團血雨爆裂開來,血雨飄灑到了天花板和四周的牆壁上,過後,除了那團碎得如同粉末

的紅色,那面色蒼白的男人什麼也不剩下。

  於慧慈又哆嗦了一下。

  現場有人發出了驚叫,大家似乎都有些驚呆了。短暫的沉默後,有人試探著吹了聲口

哨,接著更多的人吹起了口哨,人們重新陷入癡狂狀態,那蒼白的男人被徹底遺忘了。

  於慧慈又開始跳舞。

  又有人倒下。

  食堂裡電視機前也不斷有人倒下,不斷有人歡呼。

  杜仲他們幾個轉身離開了食堂。

  走出食堂,在那口沸騰的池塘邊,幾個人吐了一口長氣,似乎從一種窒悶的空氣回到

了原野,四周顯得格外安靜。

  「這要到什麼時候才結束?」杜仲喃喃道。

  「不知道,大家都瘋了。」蕭雪晴說。

  霍晨光和王雪沒有說話。

  這真是個瘋狂的世界,面對這樣的世界,這樣的人,說什麼似乎都是多餘的。

  在夢中,蕭雪晴忽然感到全身彷彿有電流通過,她渾身抖了抖,睜開了眼睛。

  月光如水一般鋪設在身上,她首先看到了深藍色的天空,四面是井壁一般環抱的高樓

大廈。接著她看到身邊幾個人正在慢慢站起來,她半睡半醒的頭腦一一數著他們的名字:

杜仲、王雪、霍晨光、鐘鳴、歐陽珊……自己寢室的幾個女孩全來了。

  「我們怎麼會在這?」王雪大聲問。

  這聲音讓幾個人從睡眠中徹底清醒過來。他們留意看著四周——這裡是市中心的繁華

地帶,然而,即使是這裡,在如此夜晚,所有的燈光也已經熄滅了,只有月光淡淡地照著



  「看!」王雪指著一棟大廈的屋頂驚叫起來。

  那是全市最高的建築,從地面上望去,高聳的屋頂彷彿與天穹連接在一起。這麼看上

去,彷彿什麼也看不到,假如不是那輪大的圓月恰好就在屋頂上,他們誰也看不到那個細

小的影子。那似乎是個人影,漆黑地映在月光背景下。

  「那是什麼?」霍晨光疑惑地問。大家仰頭朝上看著,卻看不出來那究竟是人,還是

只是一根木頭。那影子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一會,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有一個感覺,必須

仰頭看著它。

  那影子終於動了。

  它只是稍微動了動,便一頭從樓上栽了下來。這下大家都看出來了,那是個人,是一

個人從樓頂上掉下來了。有人在尖叫嗎?從樓頂到地面經歷了多久的時間?飛翔的過程是

否感覺到冷風?這一切在杜仲腦海裡同時浮現,他的耳畔飛過一個尖利的聲音:「永,別

了!」

  他心頭驟然雪亮,剛要喊出那個人的名字,砰的一聲,人影落地,血花彷彿爆竹般散

開,他站在眾人面前,首當其中地被濺了滿身。這溫熱的血迅速冷卻了,地面上的人還在

抽搐。他頭腦裡一片空白,身不由己地和其他人一起撲了過去。

  「於慧慈,是於慧慈!」不知道是誰在這麼叫,「快叫救護車!」

  於慧慈從地面上抬起一隻手,輕輕搖了搖:「別。」她躺在血泊裡,渾身是血,身體

扭曲得不成形狀——她曾經讓幾個人的身體支離破碎,如今她自己也破碎了。

  「於慧慈,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蕭雪晴跪在她身邊,不知不覺地大聲哭了起來。她

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哭——在看到今晚的電視時,她是如此痛恨於慧慈,希望她死,希

望這一切都結束了。但當她真正要死了,她又感到難過,就像那次在小樹林裡一樣。

  「你,們都希,望我死對不對?」於慧慈氣息奄奄,說話反而流利了許多,「你們上

,次就是,從網絡上把,我註銷要,殺我,對不對?」

  蕭雪晴無話可說,她求援地望著其他人,他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是用手捂著

於慧慈的傷口,徒勞地想要阻止血液的流失——她就像個漏水的口袋,全身到處都在流出

血來。

  於慧慈喘了一口氣,笑了笑,忽然以前所未有的流利說道:「我不怪你們。我也想死

——我真的想死。其實我很喜歡做人,但我不喜歡殺人,真的不喜歡,但有那樣的指令,

我沒法不殺人——他們為什麼這麼希望我殺了他們呢?」她露出困惑的表情,「殺人一點

也不高興,如果不是他們自己這麼要求,我頂多不過和他們開個玩笑罷了,但他們偏偏就

是要讓我殺人,要讓我幹壞事!」這話讓每個人心中一動:的確,每個被她殺死或者傷害

的人們,不都是自己提出的要求嗎?這又能怪誰呢?對於那些指示搶佔沙發,但沒有提出

特殊要求的人,於慧慈不是都讓他們復原了嗎?想到這裡,杜仲忽然明白了於慧慈的苦心

——她說得對,她從來就沒想過要殺人,從來就沒有,都是那些人自己殺了自己。

  「但你可以不送沙發,」蕭雪晴說,「你不是答應我不再上網嗎?你要是不送沙發,

就沒有人會再受到傷害!」

  「我也不想這麼做。」於慧慈說,「但我不能讓他們不高興,他們一不高興,我就覺

得很難受,身體好像要裂開似的,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們知道那口池塘吧?每

次他們不那麼關注我的時候,池塘裡的水溫度就下降了,那池塘裡的水,就是他們熱情的

溫度計——池塘裡的水溫度越低,我的身體就越難受——你還記得那次嗎?水溫完全降低

的時候,我就死了——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我不敢讓他們失去熱情——我不敢……」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杜仲覺得腦子裡一陣一陣地閃爍著什麼。他想到一些很重要的事

情,但卻不知道那是什麼,只知道那對所有這一切來說有著非凡的意義。也不知道是為什

麼,他忽然開口問:「於慧慈是你殺的嗎?」他腦海裡猛然掠過今晚在電視上看到的她的

表情——當主持人說於慧慈就是她殺死的時候,她那表情似乎是想否認。

  「不是,我沒有殺她!」亡靈花說。

  這話讓杜仲感到極為震驚,其他人也驚呆了。

  「那是誰殺了她?」霍晨光問。

  「我不知道!」亡靈花說,「不僅僅是她,夏春陽和王玲也不是我殺的!」

  「那又是誰殺的?」杜仲覺得脊背上竄上了一股涼嗖嗖的寒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亡靈花哭著說,「反正我要死了,我死了就不用受人控制去

害人了!」她忽然把頭用力往地上一砸,他們清楚地聽到頭骨碎裂的聲音,一股更加粘稠

的血液流出來,她的頭朝旁邊一歪,眼睛、鼻子和嘴唇慢慢地從臉上滑落下來,那張臉又

變成一片空白。這情形讓人看了心驚膽寒,但更多的卻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他們都哭了。

  「她搶了別人的身體和五官,死了以後還是得不到這些。」王雪說。

  「我們該報警嗎?」沉默了一陣後,蕭雪晴問。

  「走吧,我們不用管這個了。」杜仲說著轉身就走。其他人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

但看到他嚴肅的神情,也就跟在他身後走了,亡靈花的屍體靜悄悄地躺在月光底下,一點

光彩也沒有。

  走了一陣,杜仲忽然站住了。

  「怎麼不走了?」王雪推了推他,沒推動。他呆呆地站在那裡,忽然仰頭望了望天,

又團團轉了一圈,眼神茫然地不知道在看什麼。他們覺得他的神情有些可怕,正要再問,

他已經喃喃地道:「不,太可怕了!」

  「什麼?」霍晨光連忙問。

  杜仲一直在想著亡靈花臨死前說的話。

  她說,池塘裡的水,是那些粉絲們熱情的溫度計,水溫越冷,她的身體越難受,溫度

完全降低後,她也就死了。這讓杜仲回憶起她上一次死亡——的確,那個時候,正是全社

會對亡靈花失去關注的時候,她就那麼死了。

  那麼她又為什麼復活呢?

  那一次,她的復活,是因為王玲又送出了沙發——依照亡靈花自己的說法,有人關注

她,水溫便升高了,她的身體狀況也就越好……

  他還想到,亡靈花說,於慧慈、夏春陽和王玲都不是她殺的。

  那麼會是誰殺的呢?

  於慧慈的死,是在9月1日,那個時候,亡靈花在網絡上出現已經兩個多月了,為什麼

知道9月1日,於慧慈才死呢?依照易凌雲所說,於慧慈這個名字,在6月3日已經註冊的時

候已經出現了,照道理那個時候她就該死才對……9月1日發生了什麼事?杜仲努力回憶著

,9月1日——那個時候,正是亡靈花的木乃伊照片剛剛在網絡上貼出來的時候,也就是在

那個時候,亡靈花的帖子網絡點擊率驟增,而在那之後不久,亡靈花就以於慧慈的身份進

入了英才學園。

  從這點來看,亡靈花的生和死,與網絡點擊率有著莫大的關係。

  而上次他們想要殺死亡靈花,明明已經註銷了她的ID,她卻依舊復活了,也是因為網

絡點擊率仍舊那麼高……

  「她沒死!」想到這裡,杜仲毛骨悚然,脫口而出:「她還會復活!」

  「什麼?」蕭雪晴打了個寒顫。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聽到了腳步聲。

  腳步聲慢慢靠近,於慧慈的身影出現在他們面前。

  方鶴羽尖叫了一聲。

  於慧慈的臉和身體完好無損,連身上的血液也都消失得乾乾淨淨,彷彿從來不曾從高

樓上掉下來。

  「你怎麼知道我沒死?」於慧慈說。他們注意到,剛才那一摔有個好處:她說話變得

流利了。

  「你死不了!」杜仲說。

  「對,」於慧慈舉起手臂,低頭打量著自己,「血又從地上流到身體裡了,傷口自己

合攏了——但我為什麼死不了?」

  「因為有那麼多人關注你!」杜仲同情地看著她,「你其實不是由夏春陽他們創造的

,也不是由你自己創造的。」

  「那是誰幹的?」王雪問。

  「是他們。」杜仲隨手指了指遙遠的廣電大廈發光的圖標,「是那些關注你的人們,

是他們給了你生命。」

  「為什麼這麼說?」霍晨光不解地問。

  「夏春陽他們創造的,只是一個虛擬的網絡ID,」杜仲說,「是網友們的關注,讓

你這個虛擬的ID獲得了生命,也是因為網友們強大的力量,因為他們需要亡靈花活著,

因此真正的於慧慈就死了——因為這種強大的力量,夏春陽和王玲的誓言也被實現了——

你說得對,這都不是你幹的,是那種力量幹的!」

  「你說什麼?」誰也不明白他說的意思。

  「你們不明白嗎?是這種力量殺死了他們!也是這種力量讓亡靈花一次又一次復活,

只要這種力量還在,亡靈花就永遠不會死——而亡靈花的存在本身又會加劇這種力量!」

杜仲說。

  「你說的到底是什麼力量?」王雪聽得糊塗了。

  杜仲想了半天,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這個問題。

  那是種什麼力量,他知道,卻不知道該如何定義。

  是什麼力量讓夏春陽他們創造了亡靈花,就是什麼力量給了亡靈花生命。

  是什麼力量讓王建的媽媽在鏡頭前侃侃而談,就是什麼力量讓周旭文明知危險還要赴

死。

  是什麼力量讓易凌雲明知亡靈花不存在也要在電視前露臉,就是什麼力量讓夏春陽喪

命。

  是什麼力量讓王玲甘冒生命危險成為名人,就是什麼力量讓她死去。

  是那種力量,讓所有的人如癡如狂,讓人們面對一切都麻木、面對鏡頭卻熱情澎湃,

是那種力量讓曾弘揚他們瘋狂地想要走紅,也是那種力量,讓一個又一個的所謂粉絲設計

出各種奇異的方式讓自己置身於眾人的焦點……

  就是那種力量。

  「於慧慈,我想,你送出沙發,也不僅僅是因為怕死吧?」杜仲問。

  於慧慈怔了怔道:「對,還有別的原因——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是希望大家都注意

到我……雖然每次都後悔,但還是忍不住……」

  「就是那種力量讓你一次又一次地送出沙發。」杜仲說。

  「但那到底是什麼力量?」王雪急不可耐地問。

  「你還沒明白嗎?」霍晨光聽明白了,「那種力量,我跟你身上都有——杜仲身上也

有,每個人身上都有!」

  王雪似乎明白了,她腦海裡浮現出自己在演播室裡和杜仲他們搶鏡頭的情景,怔怔地

道:「原來是那樣……」

  「對,就是那樣,」杜仲苦笑道,「所以,一切事情雖然都是通過亡靈花來做的,但

一切事情都不是她做的。於慧慈,你看,如果他們不提出那樣的要求,他們就不會受到傷

害;如果你不送出沙發,他們也不會受到傷害——這兩個條件一個也不能缺少,但那種力

量讓這個兩個條件就這麼輕易實現了,那種力量控制了每個人心中相同的那股力量,就是

這個讓大家都瘋狂了。」

  「照這麼看,只要那些人不提出要求,或者於慧慈不再送沙發,就不會再發生可怕的

事了?」蕭雪晴問。

  杜仲點了點頭:「但這兩件事都很難做到。」

  「我能做到!我再也不送沙發了!」於慧慈說,她甚至還跺了跺腳表示她的決心。

  但願,你真的可以做到。每個人心裡都這麼想。

  尾聲

  天剛濛濛亮,蕭雪晴便被下鋪的響動驚醒了。她探頭一看,於慧慈正在快速地穿衣服



  「於慧慈,你幹什麼?」她問,「現在才5點多。」

  「送沙發!」於慧慈亢奮地道。

  蕭雪晴一激靈醒了過來,眼看於慧慈已經竄到了門口,她光腳跳下地,一把扯住於慧

慈:「你忘了你昨晚說過什麼?」

  於慧慈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抹羞愧的神色,慢慢準備往回走,眼珠一轉,彷彿聽到

了什麼,神色又變得癡迷而狂醉:「我不能讓關注我的人們失望!」她朝外跑去,蕭雪晴

拉住她的胳膊,被她一把閃開。

  蕭雪晴呆呆站在原地。

  她果然做不到,她想。

  亡靈花是個勤奮的偶像,每天都會送出沙發,每天都有人發生各種怪異的事情。

  每天晚上,萬籟俱寂時,城市最高的那棟樓上,於慧慈都會跳樓,起初有人感到驚異

報警,後來他們也就習慣了,甚至還有專門的節目來直播她跳樓的盛況——反正她每次都

會復活。

  隨著時間的推移,杜仲他們心中的那股力量也在蠢蠢欲動。

  蠢蠢欲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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