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於慧慈家的路上,杜仲先給王老師打了個電話,問了問於慧慈的情況。於慧慈並不
是本地人,原來住在北隅市,暑假過後才轉到英才學園。關於她的情況,王老師也知道得
不多。
「你怎麼忽然問起她的事情來了?」王老師詫異地道。
「偶爾談起她,隨便問問。」杜仲說,「她在北隅哪裡讀的初中啊?」
「這我就不知道了。」王老師笑道,「你可以去問她自己。」
王雪領著杜仲下了車,在一片廉租屋中轉了好幾圈,最後叉開手,有點不好意思地道
:「我不記得路了。」
「啊?」杜仲無法置信地望著她,「你不是來過嗎?」
「我方向感不太好……」王雪訕訕地道,「要不把蕭雪晴叫來吧,她可能ˇ識路。」
杜仲心想幸虧還有蕭雪晴,連忙給蕭雪晴打了個電話,蕭雪晴一聽他們要去於慧慈家
,嚇得聲音都變了,竭力阻止。杜仲安慰了她兩句,她這才把於慧慈家的地址說了出來,
當杜仲提到讓她一起來時,她死活也不答應。
依照蕭雪晴的指點,總算找到了當初那個小型的市場。穿過市場,遠遠地望見了於慧
慈家的小屋。
「就是那裡。」王雪壓低聲音,憋著嗓子道。
兩人站在市場門口的店舖下,還沒朝前邁步,便看到於慧慈的窗戶打開了。於慧慈坐
在窗口,望著天上飄落的雪花發呆,遠遠地看不清她的表情。
「怎麼問她?」王雪又小聲問。杜仲沒作聲,這個問題他也沒想好。照他們的估計,
於慧慈應該也是亡靈花的受害者,一般受亡靈花傷害的人似乎都不避諱說出自己接收恐怖
禮物的事實,但她的情況比較特殊,她好像是被亡靈花徹底害死了,但現在卻又以另一副
面目留在人間,也不知道她願意不願意說起這事。再說,無論如何她都是個幽靈之類的「
東西」,和?C他活生生的人不一樣,要靠近她,心裡總難免有些發毛。
一個3、4歲的孩子在身邊拉了拉王雪的褲子,王雪低頭一看,他和自己一樣,全身包
得緊緊的,只露出一張圓乎乎的臉,戴著手套的手掌上托著幾朵黑色的雪花,奶聲奶氣地
道:「我們堆雪人好不好?」
「這雪花不能堆雪人。」王雪摸了摸他的臉道,「雪化得太快了,堆雪人不夠用。」
「那我再去弄點雪來。」那孩子珍重地把自己手心裡的幾朵半融化的雪花放到王雪手
裡,讓她收好。王雪苦著臉道:「你們家有冰箱沒有?」杜仲在旁邊呵呵地笑了起來。
那孩子沒等王雪的話問完,便戴上口罩和眼睛跑出了店舖的屋簷,在路中央站得筆直
,伸出手來接雪花。王雪手裡的雪花已經融化了,她只好伸手又接了幾朵,不然對這孩子
沒法交代。
「你認識他?」杜仲問。
「昨天監視於慧慈的時候,我在他家裡坐了很久。」王雪說。這孩子的媽媽就是昨天
那店舖的老闆娘,現在老闆娘家裡開了一桌麻將,四個人摸得震天響,幾乎可以媲美天上
悠揚的警報聲。
那孩子接了一手雪花之後,把雪花放到腰間的小兜裡,忽然做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動作
。他似乎是覺得太熱了,抬手就把自己的帽子摘了下來,露出毛茸茸的圓腦袋,黑雪像一
群螞蟻,迅速朝他頭頂飄去。王雪和杜仲驚叫一聲衝了出去,但有個人比他們更快——於
慧慈從窗口跳了出來。那小男孩差不多就站在她的窗戶底下,於慧慈一跳出來,立即把小
男孩抱到自己房間裡。這讓杜仲他們又吃了一驚,不知道她要幹什麼。
跑到窗前一看,於慧慈正在慢慢地幫小男孩把帽子戴好,同時用她那種怪異的腔調說
:「要戴帽,子不,然,黑雪會燒,死你!」小男孩連連點頭。於慧慈幫他戴好帽子,檢
查了一遍,見他全身都包得很好,就把他從窗口送出去了。
「她好像不壞。」王雪悄聲對杜仲道。杜仲點了點頭,見於慧慈正盯著自己兩人看,
索性把口罩摘下來,將頭從窗口伸進去:「於慧慈!」
於慧慈朝後退了一步道;「杜,仲?」
「對,我們來找你玩。」杜仲說,他心裡很緊張,前兩天雖然和於慧慈同桌,但一直
都沒怎麼交流過,現在要查亡靈花的事才找上了她,不知道她會是什麼態度。
「爸爸媽,媽說不,讓和,別,人玩。」於慧慈低頭道。
「你爸爸媽媽在家嗎?」杜仲問。
於慧慈搖了搖頭,又是那種瘋狂的搖頭動作,王雪雖然早就聽杜仲描述過,還是看得
目瞪口呆。杜仲趕緊說:「行了!」她這才停了下來。
「你爸爸媽媽不在,我們和你聊會天,他們不會知道的。」王雪說。
「好。」於慧慈同意了。
杜仲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後來想想,於慧慈和自己同桌那麼久了,雖然
怪異,但也沒害過誰,似乎不用這麼害怕,便抬腳爬進了窗口。王雪更是輕車熟路,半點
猶豫也沒有,跟在他身後進來了。一進屋,兩人就把帽子和口罩摘下來,於慧慈一言不發
地看著他們,杜仲指著王雪說:「這是王雪。」
「這,是於,慧慈。」於慧慈指著自己對王雪道。這種介紹自己的方式倒是頭一次見
到,王雪驚奇地看著她。
「於慧慈,你也把口罩摘下來吧。」杜仲說。
於慧慈便把口罩摘下來,露出那張一成不變的笑臉。
「你為什麼老帶著帽子呀?」杜仲問。
於慧慈低頭沒作聲。
「你為什麼老是笑啊?」王雪問。
「因,為本,來就是這,樣的。」於慧慈說。
「本來就是這樣?你是說你一出生就是這副笑臉?」王雪問。
「對,啊。」
「真可憐啊。」王雪同情地說。
「謝,謝你。」於慧慈說。
杜仲在一邊聽著她們的的對話,腦子裡使勁地琢磨著怎麼把話題引到亡靈花身上去。
還沒等他想明白,就聽到王雪問:「你是不是已經死了?」他大吃一驚,沒想到王雪竟然
問得這麼魯莽。於慧慈聽到王雪這麼問,又開始猛烈地搖頭,杜仲連忙喊了聲「停」。
「你怎麼能這麼問?」杜仲責備王雪道。王雪不服氣地低著頭不作聲。
「我是,活的。」於慧慈說。
「這是當然了。」杜仲忽然覺得有些害怕,連忙笑著打圓場。他記得以前看過一個鬼
片,裡面有一個女鬼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直到有人告訴她真相,她才忽然倒了下去。
他很害怕剛才王雪那麼一問,於慧慈也會在自己面前咚地一倒。幸好於慧慈堅定不移地相
信自己是活人,也沒追問王雪為什麼這麼問。
「你知道亡靈花嗎?」杜仲問。他想亡靈花現在大家都知道,這麼問應該沒關係。
「當,然知,道。」於慧慈說,「她是,個好,人。」
「哦?」杜仲感覺她話裡有別的含義,連忙追問,「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她就,是……」於慧慈剛說到這裡,王雪忽然大喊一聲:「住口!」這聲音
就在杜仲耳邊綻起,他覺地自己耳朵被震得嗡地一想,正想問王雪叫什麼,王雪已經開口
了:「你知道亡靈花真實身份?」
「對,啊她其,實就……」於慧慈這句話又被王雪用同樣一句「住口」活生生堵在了
半截。
杜仲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本來以為於慧慈所說的知道亡靈花是誰,無非是從新聞上聽說過她的名字,或者自
己曾經接受過她的恐怖禮物——就像周旭文和王建一樣。沒想到王雪這麼一問,他才知道
,於慧慈竟然知道亡靈花的真實身份。亡靈花的真實身份似乎是個禁忌,說出來便會發生
災難,夏春陽的遭遇,江平等人的態度,已經很清楚地說明了這點。雖然於慧慈可能是鬼
,但誰知道這種禁忌會不會也作用於鬼身上呢?要不是王雪制止了於慧慈,現在還不知道
會發生什麼事呢。
「你以後不要對任何人說出亡靈花的秘密,」王雪鄭重地對於慧慈道,「不然你會死
得很慘!」
「啊我知,道了。」於慧慈說。
接下來,王雪和杜仲不敢再問什麼了。他們來此之前,完全沒想到自己會進入於慧慈
家中和她談話,更沒想到她居然這麼好說話,問什麼就答什麼。她知道亡靈花是誰,這件
事對他們是很大的誘惑,如果不是有那個禁忌阻攔著,依照王雪的脾氣,哪怕是嚴刑逼供
也要把真相逼出來,何況於慧慈還這麼配合呢?於慧慈的這種態度,讓他們的戒備降低了
許多,但也多了許多擔心:她似乎完全不知道亡靈花的秘密是禁止洩露的,照這樣看,只
要有人問她,她就會把秘密說出來。幸好目前沒人知道她和亡靈花有什麼關係,連他們也
不知道,剛才那一番問話,只是確定了一件事:她的確和亡靈花有關係。由于于慧慈自己
不懂得避諱,而他們又無法預先知道哪個問題的答案會涉及到這些秘密,因此什麼問題都
不敢問,生怕又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
「你原來是哪個學校的?」杜仲想了想問。他想這個問題應該沒關係。
「北,隅九,中。」於慧慈說。
「你怎麼突然轉學到這邊來了?」杜仲又問。
「因,為我突,然死,了那邊的同,學不願,意和死,人同班。」於慧慈直溜溜地說
出這番話,王雪和杜仲雖然早知道她有極大地可能性已經死了,但聽到她這麼說,還是覺
得全身汗毛一炸。好在她的態度毫無敵意,兩個人炸了炸汗毛之後,心裡更多的是激動而
不是害怕。
「你剛才不是說你是活的嗎?」王雪問。杜仲覺得她這個問題有可能涉及到亡靈花的
秘密,立即凝神戒備,隨時準備攔截於慧慈的話。
「對我,現,在又活,了。這,是因,為亡靈……」那個「花」字還沒出口,杜仲和
王雪兩個人已經同時喊道:「住口!」於慧慈馬上停了下來。王雪和杜仲擦了擦那一霎那
迸出來的汗水,互相看了看,心有餘悸——於慧慈實在是太好說話了,完全是知無不言。
雖然說以前周旭文等人也在網頁上發表過關於亡靈花的話題,但畢竟沒有涉及到它的秘密
。現在,照於慧慈知無不言的態度來看,很難說她下一句會不會就洩露了那些秘密。就算
面前這人已經是個死人——當然,照她自己的說法,她又復活了,不過看起來還是很怪,
明顯不是正常意義上的人——即便如此,經過剛才她救護那小男孩,以及雙方的一番對話
,兩人對於慧慈已經毫無敵意,就算有敵意,也沒打算讓她遭受什麼可怕的災難。投鼠忌
器,看來是任何問題都不能問了。
「你千萬要記住,」王雪臨走前又警告於慧慈,「千萬不能說出亡靈花的秘密,連『
亡靈花』這三個字也不能說,不然你又會死掉!」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於慧慈連連點頭,杜仲又喊了聲停她才停下來。
跳出窗外,杜仲望著天空飄揚的黑雪,想到這一切不知何時才能結束,伸手接了一朵
雪花,不由歎了口氣:「什麼時候才是盡頭啊?」他指的並不是這場雪,而是與亡靈花相
關的一切。但於慧慈在旁邊聽見了,以為他是問黑雪什麼時候才是盡頭,便接口回答道:
「只,要曾,弘揚紅,了就可以了。」
「啊?」杜仲覺得奇怪,雖然覺得不能再問下去了,但還是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他
不是已經很紅了嗎?」
「要他親,口承,認才,算。」於慧慈說。
她說完這句話,杜仲和王雪的身體同時僵住了——以前從來沒聽說過如何解除亡靈花
的恐怖禮物,現在於慧慈突然說了出來,他們提心吊膽地等待著發生些恐怖的事情。
但什麼也沒發生。
杜仲長噓了一口氣,本來還打算問問周旭文和王建怎麼恢復,但又不知道說出拯救這
兩人的辦法算不算觸犯了禁忌,猶豫了半天不敢開口。
「那周旭文和王建怎麼辦?」沒想到王雪已經開口問了出來。他吃驚地看著他,王雪
湊近他耳邊低聲道:「既然黑雪的解決方法說出來沒事,周旭文他們的解決方法應該也可
以說——都是同一類型的東西。」這麼說雖然有道理,但杜仲還是覺得擔心,夏春陽的慘
狀時刻浮現在眼前,他再次集中注意力,隨時防備於慧慈說出不該說的話來。
「沒辦,法。他,們本,來就沒留,餘地。」於慧慈瘋狂地搖著頭說。杜仲和王雪一
聽這話,心裡涼了半截:這麼說,周旭文永遠也沒法走出樓梯、而王建一輩子就只能做石
頭人了?
「周旭文帶的食物不夠吃一輩子啊。」王雪擔憂地說。
「你再也不要說和亡靈花有關的任何事情了。」杜仲臨走時又嚴重警告了於慧慈一次
,於慧慈照樣爽快地答應了,但看她之前的行為,很可能還是會不留神說出來,這讓杜仲
和王雪十分擔心,但也沒什麼辦法。萬幸的是記者還沒找上於慧慈,她自己大概也不會主
動聯繫記者,應該就沒什麼問題。
「她看起來不壞。」走在路上,王雪對杜仲說。杜仲點了點頭,腦子裡浮現出她在黑
雪剛下來沒多久時從寢室裡幫同學們運衣服的情景:說起來,於慧慈為人的確不壞,只不
過不太喜歡和人接觸。這點也可以理解,畢竟她不能算個正常的人,他記起那次停電時於
慧慈的變化——和別人保持距離,大概也是怕別人發現自己的秘密吧。他想於慧慈也算是
可憐,這麼熱的天還必須穿長袖衣褲,或許也是為了掩蓋她衣服下空洞無物的身體吧。儘
管知道她是鬼,但從她的表現來看,似乎是個很善良的鬼。他又想起,在周旭文出事後的
早晨,以及黑雪快要出現的時候,她的包裝比平時更加嚴密——也許,在她和亡靈花之間
有些神秘的聯繫,讓她能夠預測到要發生什麼事情,那種嚴密的包裝,既是對她自己的保
護,也是對其他人的警告吧?可惜當初讀不懂她的意思,不然說不定可以阻止某些事情的
發生……他胡思亂想了半天,耳邊忽然聽到王雪得意地說:「我總算有一個古怪的朋友了
!」聽到這話,杜仲在心裡暗自說道:「你自己也夠古怪的了。」
「怎麼才能讓曾弘揚承認他很紅啊?」王雪想到了這個問題。
「不知道,先回家看看電視再說。」杜仲說。
還沒到家,霍晨光就來了個電話,他剛開口,還沒聽他說什麼,杜仲就知道他肯定一
無所獲。
「什麼都沒查到。」霍晨光沮喪地道,「表哥他們把兩個池塘裡的水都排幹了你猜怎
麼樣?學校裡的水管流出來的都是開水了。他們沒辦法,只好又把那兩個池塘注進了水,
不過水都沒注滿,把入水口弄小了點,現在兩個池塘都只剩下底下一層水了,宿舍前那個
池塘還是繼續冒蒸汽。我們把所有的檢測資料和亡靈花發帖子的內容比較了半天,沒找到
什麼聯繫——你們怎麼樣?」
杜仲安慰了他兩句,把自己這邊的情況告訴他,他這才高興了點,說他馬上就到。
打開電視,杜仲他們幾個被滿屏幕關於亡靈花的報道驚呆了。
從國家台到地方台,每個電視台都在播報長濟的黑雪,除了救災救人的場面和受害者
的報道之外,曾弘揚的臉就像一張大餅,不停地在屏幕上晃動,讓人看得都膩了。除了他
之外,其餘10多名號稱接受過恐怖禮物的網友也都在媒體前露面了,每個人都繪聲繪色地
描述著自己收到禮物的過程,連缺席的周旭文和王建,也由他們的父母作為代表接受了採
訪。霍晨光再次看到了蔡淑芬,她仍舊保持著外交式的微笑,臉上保持著恰到好處的悲傷
,這悲傷如同她精心佈置過的面部妝容一般,既不多也不少,既能讓人感覺到她慈母的情
懷,又能讓人感受她非同一般的女性魅力。網絡上對她的評價很高,稱她是最富有魅力的
母親——照這麼下去,除了曾弘揚之外,估計下一個迅速竄紅的舊該是她了。
沼澤八卦的版主們也安排了採訪,各個電視台提前預告著這次採訪,在沼澤八卦的版
面,以及沼澤八卦所在的叢林社區,這次採訪的預告都用大紅字體掛在頭條,許多網友紛
紛跟貼,表示到時候一定去看。
外圍人員尚且如此走紅,亡靈花本身就更不用說了。她的粉絲團體迅速壯大,各個網
站都向她拋出橄欖枝,說歡迎她前去駐站。無數的網絡推手和媒體將目光聚焦在亡靈花身
上,不少人在打聽她是誰……
總而言之,只不過短短一天,亡靈花已經成為一個知名的ID,她的神秘更加吸引了眾
人的興趣,目光迅速聚焦,寡淡了一兩個月的娛樂市場終於迎來了又一次高潮(這是網絡
新聞上的原話)。所有的人都在分析她魔力的真假,所有的人都爭相發表自己的意見,但
杜仲他們看出來了,沒有一個人相信她的魔法——甚至連親眼看到王建的人也不相信,他
們還是認為亡靈花的恐怖禮物只是個玩笑,但這個玩笑很有商業價值,如此而已。
這些報道讓杜仲他們看得眼花繚亂兼熱血沸騰,不時交換一個蠢蠢欲動的目光,要不
是曾經親眼見過夏春陽的慘狀,杜仲和霍晨光只怕很難抗拒這種出名的誘惑——幾乎所有
與亡靈花有關的人都出名了,還有人要找曾弘揚出唱片以及出書。
讓人奇怪的是,一向熱衷於做個名人的王雪,這次卻表現得很冷靜。杜仲忍不住問她
是為什麼,她冷笑一聲道;「誰知道這些人的出名是不是亡靈花魔法的一部分啊?」
不得不承認,王雪經常會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她的思維也不能以正常論處,別人想不
到不敢做的,她偏偏要嘗試。但這一次,她所說的話卻如同醍醐灌頂,讓杜仲和霍晨光驟
然清醒過來——也只有王雪這樣堅信魔法和超自然事物的人才敢這麼想——也許一切都是
亡靈花的魔法在起作用?這些在鏡頭前侃侃而談的人們,獲得利益的人們,滿足了虛榮心
的人們,誰知道他們背後和亡靈花做了什麼交易呢?這種設想讓杜仲他們打了個寒顫,而
王雪接著又說:「說不定,他們出名都要付出代價,只不過他們自己不知道罷了。」這又
讓他們打了個寒顫。霍晨光問:「你怎麼知道?」王雪繼續盯著電視屏幕,頭也沒回地道
:「看漫畫得來的經驗!」
儘管她的經驗來得荒唐,這話卻實在有理,否則如何解釋這種普遍的癡迷和狂熱?叫
人如何相信,那些在生活中端莊嚴謹的人們,為了出名會做出那樣一些舉動?杜仲感覺異
常迷惑,他唯一慶幸的是:自己總算及時清醒了過來。
「曾弘揚還不滿足。」王雪不滿地道。
頻道轉到了本地電視台,屏幕上,LiLi正在現場採訪曾弘揚。曾弘揚已經刮了鬍子,
換了件乾淨的衣服,但人看起來還是油膩膩的。他面泛紅光,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的歌唱
事業,說有多少家唱片公司搶著和他簽約,還有多少家出版商要他寫個人傳記,還有多少
廣告找他代言(杜仲等人聽到這話,發誓不買他代言的產品),還有多少導演找他拍戲,
等等等等,讓人懷疑天降大雪砸壞了不少人的腦袋,否則那些唱片商出版商廣告商導演什
麼的怎麼會想到找上他這麼個人呢?
「那你現在覺得自己已經算紅了嗎?」LiLI問。
「不算吧,」曾弘揚假裝謙虛地道,「畢竟我的事業剛剛起步,離真正的紅還很遠。
」這話說出來,杜仲他們都忍不住罵了起來。讓一頭驢被人捧紅已經很不容易了,但這頭
驢還夢想變成龍,就算真變成了龍,只怕他還是會不滿足,還會有更多的要求,人的慾望
怎麼會有窮盡的時候?只怕這場黑雪永遠不會停了。
「那麼什麼時候黑雪才會停止呢?」LiLi問,「你不是說你紅了黑雪就會停嗎?」
「等我真正紅的時候吧,」曾弘揚露出假得透光的謙虛笑容道,「我還是個新人!」
「新個屁!你陳舊得可以了!」王雪怒罵道。這話讓杜仲和霍晨光鼓了好一陣子的掌
。
「不行,得讓他承認自己已經紅了。」杜仲說,「不然這雪一直下下去,真會熱死人
。」
幾個人商量了一陣,最後還是王雪想出了個主意——不得不承認,在出損主意方面,
王雪還是很有天賦的。她把這個主意一說出來,杜仲他們都拍手叫好,霍晨光大笑著揉著
王雪的頭:「壞傢伙,太壞了!」王雪猛閃開他的手:「別弄亂我的髮型。」她愛惜地撫
摸著自己那根從來就沒編整齊過的麻花辮——好一個亂七八糟的髮型!
商量已畢,杜仲馬上找出LiLi昨天留給自己的名片,撥通了演播室的電話之後,把自
己的計劃告訴了編導,編導顯得很興奮,誇獎了兩句便掛了電話。
這通電話的效果很快在電視直播上顯示出來了。
LiLi和曾弘揚走到了戶外,兩個人都沒戴帽子和防護的用具,頭頂一把巨大的太陽傘
遮住了飄落的雪花。
「觀眾朋友們,黑雪還在徐徐降落,這場雪究竟到什麼時候才會停呢?曾弘揚究竟紅
了沒有?讓我們來問一問曾弘揚。」LiLi轉向曾弘揚,「這場黑雪給大家的生活造成了很
多不方便,你是否覺得內疚呢?」
「這個問題我已經回答過很多次了,」曾弘揚毫無愧色地道,「我的答案還是那樣:
既然人們不能認識我這樣一個天才的價值,那麼這場黑雪就是上天對他們的懲罰,除非他
們認識到我的價值,懲罰才會停止。」
「據官方統計,在這場突如?C來的大雪中,一共有500多人被燒傷,100多人死亡,你
一點也不覺得內疚嗎?」
「我覺得很遺憾,但藝術需要犧牲。」曾弘揚說。
「你有沒有想過降低自己對於名利的要求,現在就讓黑雪停止?」LiLi問,她情不自
禁地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我不能降低對藝術的追求。」曾弘揚道,「我從來不是追逐名利,我一直在藝術的
路上跋涉,名利只是藝術帶給我的東西。」
這番厚顏無恥的回答讓LiLi冷笑了一下:「實際上,在娛樂圈,形容一個人受歡迎,
會說他很『紅』,而說一個人紅到極點,就會說他『火』了,你希望自己是『紅』還是『
火』呢?」這話一出,杜仲他們立即坐直了身子——好戲要上演了。霍晨光飛奔過去把窗
簾拉開,在窗台上放了一個空的杯子。
顯然,曾弘揚沒想過「紅」和「火」的區別,他愣了一下,笑道:「那我當然是希望
自己很『火』了。」
「那麼你現在實際上已經是『紅』了,但還沒『火』,是不是這樣?」LiLi依照杜仲
在電話裡出的主意問了下去。杜仲他們緊張地把身子往前湊著,王雪抬頭看了一眼窗外飄
飛的大雪,黑色的雪花舞蹈般旋落,也許,這是最後一次看見這樣的雪花了。
「對。」不出所料,曾弘揚點了點頭。
他剛剛說完這個字,世界驟然一靜,響徹長空的警報聲驀然停止了,窗外金色的陽光
傾瀉般流淌下來,沒有任何遮礙。霍晨光他們撲到窗口一看,天空蔚藍,陽光燦爛,黑色
的雪花消失得無影無蹤,LiLi興奮的聲音從電視機中傳來:「觀眾朋友們,黑雪停止了!
」
黑雪的確停止了,除了地上仍舊在冒著熱氣的雪水,再也沒有其他痕跡表明這座城市
曾經下過這麼一場雪。霍晨光將窗台上的杯子取下來,裡頭積著薄薄一層黑色的雪花,很
快便化掉了。
城市終於從陰影中復甦過來,街頭行走的人們在愣了一會之後,立即扯掉了身上包裹
的東西,把它們舞動得如同旗幟,歡呼聲隨處可聞,鄰居們從陽台上和窗口裡探出頭來,
激動地道:「停雪了!停雪了!」
不到兩天的黑雪,已經漫長得彷彿下了一季。
電視上,LiLi迅速換上了短裝,和其他解除了武裝的人們在街頭又笑又跳,曾弘揚目
瞪口呆的臉成為一個特寫,他不甘心地對著天空大喊:「不對!不對!我還沒有紅,還沒
有!」但黑雪再也不會飄下來了,LiLi運用了王雪想出的計策,用「火」替換了「紅」,
這種概念上的偷換終於誘使曾弘揚承認自己已經紅了。於慧慈說得沒錯,只要他承認自己
紅了,黑雪就停止了。
「不對!不對!」曾弘揚突然瘋了似的用打火機點燃了自己的衣服,「黑雪還在下,
它還在下!」他口吐白沫,伸展手臂轉著圈,彷彿在迎接從天而降的雪花,「亡靈花會幫
助我紅!她答應過我的,我會成為國際巨星的——亡靈花!」救護車迅速趕來,幾個穿白
大褂的人按住了他,他還在聲嘶力竭地喊著:「亡靈花,我要紅!」
我要紅!
這聲嘶力竭的吶喊,以及曾弘揚絕望而亢奮的神情,讓杜仲他們感到一陣瘋狂的恐懼
——究竟是什麼讓人瘋狂?是魔法嗎?這就是和亡靈花作交易的代價嗎?
這世界上,還有多少這樣的交易?還有多少人已經或者將要瘋狂?
黑雪一停,下午就復課了。聽到這個消息,王雪感到十分後悔:「早知道就讓它再多
下兩天。」
學校裡和以前沒什麼不同,唯一變化的就是那兩口池塘,滿滿一池水被放得只剩一層
底了,宿舍門前那口塘裡那點淺淺的水咕嘟嘟冒著大氣泡,熱氣騰騰上升,從池塘邊走過
的人腳底生雲,如在仙境,倒是好玩得很。
下午還是沒有上課,各個班級都在打掃衛生,教室的衛生很快就打掃完了,回到寢室
,隨便掃了掃地擦了擦窗戶,就算弄完了。林國柱提出要美化一下寢室,杜仲他們正不知
道怎麼美化,就看他笑嘻嘻地從包裡掏出一卷捲好的海報,展開一看,是著名的大眼美女
汪月如的海報。汪月如長髮長腿,最重要的是一雙眼睛,大而清澈,黑白分明,被網絡上
評論為娛樂圈第一眼。
貼好汪月如的海報,林國柱他們幾個坐在床上打牌,杜仲沒心思,跑出去找到霍晨光
,兩個人都覺得該做點什麼來阻止亡靈花繼續行動,但又不知道該做什麼。站在走廊裡商
量著,身邊不時有人走來走去,偶爾還會碰見於東他們幾個,那幾個人跟他們點點頭,杜
仲想叫住他們,但又想不出叫住他們能幹什麼,便打住了。
「不知道王雪在幹什麼?」霍晨光說著便給王雪發了條短信,王雪馬上回了個電話過
來:「快來,我們在玩好玩的!」
「什麼好玩的?」霍晨光連忙問。
「你來了就知道了,到池塘邊來。」王雪周圍似乎有不少人,吵吵鬧鬧的,她很快就
掛了電話。
霍晨光和杜仲跑到池塘邊,遠遠地就看見池塘邊上圍了一圈同學,大家都探頭朝池塘
裡看著,大聲議論著什麼,不時爆發出大笑聲。跑近了一看,杜仲他們也笑了起來。王雪
和幾個女生蹲在池塘邊靠近水面的台階上,在她們腳邊,就是咕嘟嘟冒著大氣泡和水蒸氣
的塘水,幾個金屬飯盒漂在水面上,敞開的飯盒內內放著小半盒水,裡頭浸著鵪鶉蛋。
「煮鵪鶉蛋啦!」王雪大聲喊著,「還有煮小魚,這邊是香干!」蘇洋在旁邊蹲著,
不時推一推飯盒。霍晨光和杜仲看得有趣,想要跑下去,又看到那裡都是女孩子,覺得有
些不好意思,只好勾著頭望著。
沒多久,這些東西都煮熟了,王雪從身邊掏出一個小佐料瓶,撒上香料和辣椒粉,和
魔法兵團的女孩們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旁邊的人看得大吞口水,不少人趕緊跑出去買鵪
鶉蛋和調料去了,有人甚至買來了金屬飯盒。男孩們也顧不得矜持,從池塘的四個角落裡
靠近水面,有人甚至從欄杆上用長繩將飯盒吊下來煮東西吃。王雪發現了杜仲他們兩個,
朝他們直揮手,喊了好幾次,兩個人才笑著走過去,王雪給了他們一人一條魚,兩人嘗了
嘗,味道很鮮,便大嚼起來。
「你怎麼想到這個主意的?」霍晨光邊吃邊問。
「我早就想這麼幹了,不過以前蒸氣太強,不敢靠近,」王雪塞了一嘴的雞蛋,含糊
不清地道,「現在水只剩下這麼點,不怕燙了,厲害吧?」
「厲害厲害!」杜仲由衷地道。
校長和幾個老師走到池塘轉了一圈,發現學生們居然利用池塘煮東西吃,吃了一驚,
繼而笑了,叮囑他們注意安全,也沒多管就走開了。這下學生們更加大膽,想出各種花招
來。有個高年級的學生緊急做了一盞小孔明燈,利用蒸氣灌滿燈肚。所有的人都充滿期待
地望著那小孔明燈搖晃著上升,剛上升了一米左右,它便迅速下落,那高年級學生連忙伸
出竹竿想把它搶救回來,卻沒來得及,直接落到了水面上,引起好大一陣哄笑。
諸如此類的花招不一而足,蕭雪晴她們寢室的女孩沒那麼離譜,只是學著王雪的樣子
用飯盒煮點吃的。她們出來得比較早,佔據了靠近水面的一處位置。五個女生團團圍在地
上,鐘鳴還掏出幾張報紙,一人一張墊著坐了下來。
正吃得津津有味,蕭雪晴一低頭看到水裡一個人正盯著自己,抬頭一看,是於慧慈。
於慧慈站在離自己很近的欄杆邊,身子傾出欄杆之外望著水裡的飯盒。雖然杜仲已經跟她
說過於慧慈不是壞鬼,但她畢竟還是個鬼呀——蕭雪晴想到這個就覺得害怕,有心想叫於
慧慈一起來玩,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
我還是別惹她吧,她想。
悶著頭又吃了點東西,忽然覺得不那麼好吃了,水裡於慧慈的身影顯得很孤單,讓她
覺得於心不忍,總是忍不住抬頭去看。
「看什麼?」鐘鳴捅了捅她道。
「於慧慈在看呢。」蕭雪晴低聲道。
「我知道。」鐘鳴點了點頭。
「我們也早看見了。」其他三個人也湊了過來。
「她也是我們寢室的,你們說該不該讓她一起來玩?」鐘鳴問。大家猶豫地互相看著
,方鶴羽小聲道:「但她不是個鬼嗎?」
「但杜仲不是說她是個好鬼嗎?」譚俊也小聲道。
幾個人商量來去,最後鐘鳴大聲對於慧慈喊道:「於慧慈,一起來玩吧!」這聲音讓
於慧慈渾身震了一震,她又探出了點身子:「是叫,我嗎!」
「對,」歐陽珊說,「來吧!」
於慧慈飛一般地跑了下來,在她們身邊蹲下,招牌微笑對著她們。她們正把煮好的東
西遞給她,看到她臉上的表情,都怔住了。
蕭雪晴再次看到了她曾經看到過的一幕:於慧慈的五官在臉上滑行起來,最後形成一
個充滿感激的笑容。雖然早知道她是鬼,看到這表情,303寢室的女孩們還是忍不住驚叫
起來,方鶴羽朝後躲了躲,一腳懸空,差點掉了下去,於慧慈連忙抓住了她的胳膊:「小
,心?」
四周沸騰的人聲掩蓋了她們的驚叫,她們回過神來後,立即摀住了嘴。
「於慧慈,你原來也會變表情啊?」歐陽珊壯著膽子問。
「嗯我,很感激你,們。」於慧慈的五官又滑行了一次,恢復了往日的招牌笑容,「
但我不,能持久。」看到她五官的動作,每個人心裡都想:你還是別用這種方式感激我們
吧。但於慧慈救了方鶴羽這事,讓她們對她產生了點好感,聽她這麼說,不由有些慚愧:
自己根本沒做什麼,哪裡值得她如此感激?
「於慧慈,你,」鐘鳴咳嗽了幾聲,猶豫著道,「你在別人面前別這樣變表情了……
」
「知,道啊,」於慧慈說,「我和,你們不,一樣。等我和你,們一樣了就,不停地
變,各種笑,給你,們看好,不好啊?」這話讓她們都覺得有點感動,又有點心酸:於慧
慈究竟知道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不知道她還有沒有機會變得和正常人一樣?
「好,來煮東西吃吧!」蕭雪晴故意興致勃勃地道,把一個裝滿小魚的飯盒遞給於慧
慈,於慧慈學著她的樣子將飯盒浸在水裡,將手也泡到了水裡。蕭雪晴嚇了一大跳,趕緊
把她的手撈出來:「別把手泡到水裡,不然別人會知道你和我們不一樣的。」
「知,道了你,們真,好杜仲說,過你,們會替,我保,密。」於慧慈說。
杜仲是這麼對她說過,303寢室的人也的確這麼保證過。以前是沒和於慧慈認真接觸
過,現在這麼一接觸,才覺得她性格挺好,也很可憐,雖然還有些害怕,但保密這件事已
經不用人提醒,人人都下決心要做到了。
「你喜歡吃什麼?」方鶴羽感激她剛才救了自己,用飯盒蓋裝了好幾樣煮好的東西遞
過來。於慧慈指點著說:「我喜,歡吃這,個,這個這,個,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我都喜,歡吃,都沒吃,過。」見她這麼說,大家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到她面前的報紙上,
她拈起來剛要吃,又放下了,歎一口氣。
「怎麼了?」譚俊問。
「我忘,記了我,不能吃東,西。」她的表情還是微笑,她的聲音也聽不出什麼情緒
來,但這話聽得大家都覺得很難過。蕭雪晴同情地說:「那你就聞聞香氣吧。」
「嗯。」於慧慈把鼻子湊到報紙上用力地聞著。
蕭雪晴她們忽然覺得,就算於慧慈是個鬼,也該好好對待她。真希望她以後能夠吃東
西,能夠正常地變換表情。她們同情地摸著於慧慈的脊背和胳膊,有人摸到了毫無溫度的
僵硬軀體,有人摸到空如無物,手感雖然嚇人,但因為心裡的感覺不同,也就不在意了。
第二天就正式上課了,學校裡的日子還是如往常一般過著,只有在中午和晚自習前看
新聞的時候,才能感覺到亡靈花的影響仍舊存在。不知不覺半個月就過去了,這半個月裡
,蕭雪晴她們和於慧慈已經玩得很熟了,對於她怪異的腔調也習慣了,於慧慈常常會情不
自禁地說出自己和亡靈花的關係,每到關鍵時刻,她們中總會有一個人命令她閉嘴,這樣
亡靈花的秘密依舊是秘密,而於慧慈也沒有因為洩露秘密而受到傷害。
亡靈花在網絡上再也沒有出現過,沙發冷落已久,狂熱的花粉們呼喚沙發,但亡靈花
似乎真的消失了,什麼地方都看不到她的影子,恐怖的事件也沒有再發生,似乎一切就真
的這樣過去了。
半個月後,王建死了,變成了石頭裡的屍體。曾弘揚從精神病院被放回了家,他主動
找到電視台,但電視台只給了他十幾秒的報導,他不甘心,在網上發言說他正策劃裸奔以
抗議這種不公正待遇。沒等他開始行動,在某個夜晚,黑暗中的一把匕首要了他的命。殺
他的兇手當場被捉,據兇手交代,曾弘揚召喚的那場黑雪燒傷了他的女友,女友前兩天死
了,他就考慮了要報仇。至於為什麼在殺人後不離去,他說無所謂,留在現場還可以上電
視,說完還對著鏡頭招了招手說「Hi」。
其他那些因為亡靈花而引起關注的人也慢慢從人們視線中退出,只有亡靈花本人被人
持續關注著,街頭有人在賣一種木雕的亡靈花娃娃,女性的身體,全身纏滿繃帶,拙劣的
手工,但價格不菲,買者趨之若鶩。每天都有關於亡靈花的報道,主要是關於她的那些花
粉們,這戲粉絲異常狂熱,組成團體進行了好幾次示威遊行,強烈要求亡靈花復出。
但亡靈花仍舊保持沉默。
街頭巷尾到處都可以聽到亡靈花的歌聲,這已經成為本年度最熱門的歌曲,雖然每個
聽了這歌聲的人都頭疼欲裂甚至但場暈倒,但這並不妨礙人們飛蛾撲火地去聽這首歌。在
路上行走,隨時都會有人跌跌撞撞地從路邊衝出來嘔吐,在公交車上,那些耳朵裡插著耳
機聽mp3的年輕人或者非年輕人們,經常會突然痙攣起來,旁邊的人也見怪不怪,將他們
的耳機扯掉,過一陣子就自動恢復過來了。已經有好幾十例心臟病患者因為聽亡靈花的歌
聲而發病身亡的報導,但這無法阻止更多的人去聽她的歌,這歌聲就像海洛因一樣,讓人
無法抗拒。網絡上關於亡靈花的歌聲和照片下載,在各大網站都是排名第一,人氣之高前
所未見。
然而這一切都與亡靈花無關。別人要聽她的歌,或者做她的粉絲,那都是他們自己的
事,亡靈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校園裡嚴禁聽亡靈花的歌,但這種規定經常被打破,亡靈花的粉絲在校園裡也有自己
的勢力,甚至每晚定時到小樹林舉行招魂、降靈等儀式,王雪出於好奇也參加過一兩次,
但發現這些人並沒有真正的法術,聚在一起無非就是傳遞關於亡靈花的八卦消息而以,也
就沒去了。
起初,記者們經常來找王玲,江平他們的緘默讓王玲成為採訪的熱點,王玲也樂此不
疲,每天都換一套最時尚的衣服,時刻準備著接受採訪。但隨著亡靈花的沉默,記者們也
漸漸來得少了,後來就不來了。王玲還是每天換一套最時尚的衣服,和坐在窗邊的人換了
個座位,每隔1分鐘就朝窗下望一眼,希望看到記者的影子,但總是失望。於東說就算是
最癡狂的戀人也沒有王玲這麼執著。
後來,國慶節過去了,9月結束,10月來臨,經過黃金周的狂歡,更加有趣的事情吸
引了人們的注意力,亡靈花漸漸不再被人提起,連她的粉絲們都漸漸移情別戀了,街頭巷
尾的歌聲已經換成了那個最新出現在時尚雜誌封面上的花樣美男,鋪天蓋地的八卦圍繞著
其他人展開,娛樂圈依舊熱鬧,粉絲依舊狂熱,但這都不再屬於亡靈花,她似乎是一朵開
得太快的花,過早地迎來了自己怒放的季節,隨後以更快的速度凋零了。在沼澤八卦論壇
上,她的帖子也沉了下去,再也沒有人跟貼——這個世界,要成就一個人很快,要遺忘一
個人更快,即使亡靈花擁有奇特的力量,這麼長久地低調,也終於被人遺忘了,這也就難
怪那些娛樂圈的男女們,即使是製造惡聞也要保持自己在媒體的出境率,也是出於對這種
遺忘的恐懼吧。
杜仲他們起初還想找辦法來制止亡靈花為惡,後來看亡靈花再沒有行動,也就放心了
,安心地在池塘裡煮東西,或者研究如何讓於慧慈變成真正的活人。
只是,那池水也漸漸地冷了。
10月13日這天,池塘裡的水重新注滿了。經過一個星期來的持續降溫,池水重新恢復
了正常溫度。湖水滿上來後,學生們都覺得很失望,尤其是王雪,她覺得世界上有無數口
池塘,但能用來煮雞蛋吃的卻不多,不由深感遺憾。
另一件讓她鬱悶的事情是,於慧慈近來似乎身體欠佳,走上兩步路就說自己累了,這
兩天連續請假,已經不大出寢室門了,不知道會不會出什麼事。她吃過午飯之後,便急匆
匆地上了三樓。
303寢室的門敞開著,王雪走進去和大家打了聲招呼,誰也沒理她,大家都盯著於慧
慈床上看。王雪朝那邊一望便覺得不對勁。於慧慈躺在床上,從俯視的角度望去和平時沒
什麼不同,但王雪看出來了,她的身體失去了立體感——她的頭,以及包裹在長袖衣服內
的身體,都變得彷彿薄薄的一層,緊緊貼在床上,要是不仔細看,會以為那是一套衣服加
一張美女頭像的照片。
「怎麼會這樣?」王雪摸了摸於慧慈的身體,什麼也沒摸到,彷彿她的身體已經消失
了。
「這幾天她一直都很虛弱,今天一早起來就越來越薄,現在就變成這樣了。」蕭雪晴
低著頭說。這一陣子的相處,雖然明知道於慧慈是鬼,還是和她成了好朋友。她脾氣好,
對誰都不發脾氣,什麼事都喜歡湊個熱鬧,只要別人對她有一點好,就高興得跟什麼似的
。這麼一個鬼,現在眼看就要死了,想想都覺得難過。
「有什麼辦法嗎?」王雪問於慧慈。
於慧慈什麼也沒說,旁邊鐘鳴說:「她已經很久沒說話了,估計是說不出來了。」
「總得想想辦法啊!」王雪想了想,連忙給杜仲打電話。電話響了半天都沒人接,她
又給霍晨光打電話,還是沒人接,氣得她把手機一澤:「我找他們去。」
剛跑到門口,便聽到身後傳來驚叫聲:「於慧慈!」她覺得不妙,跑回來一看,正好
看到於慧慈最後的影像——她的身體和頭部已經消失了,最後只剩下一雙凝滯的眼睛,這
雙眼睛到目前為止都沒有轉動過一次,看來是永遠也沒機會轉動了,因為它很快就和她身
體的?C他部分一樣消失了,床上只剩下一套衣服。?C她人哭了起來,王雪還不信,拎起那
套衣服抖了抖,連個鬼影子都沒抖出來。
「她真的死了?」王雪呆呆地站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蕭雪晴在旁邊抓著那套衣服
,想起於慧慈平時小心翼翼的神態,以及她那麼希望自己能夠像正常人一樣擁有表情,這
麼卑微的願望都無法實現。她現在非常後悔,早知道是這樣,在於慧慈剛來到學校的時候
,自己就該和她多多交往——只是,在那個時候,於慧慈那麼古怪,誰又會想到鬼也有不
害人的呢?誰又能想到,鬼的壽命竟然比人還短?
「要不要通知她家裡啊?」歐陽珊眼淚汪汪地道。
「先告訴老師吧。」鐘鳴說。她是寢室長,這個責任落到了她身上。她掏出手機就準
備打電話,王雪擦了把眼淚說:「你怎麼跟老師說?」
鐘鳴愣住了。
她們這才意識到一個問題:於慧慈死了,但是沒有屍體,這話該怎麼說?
「要不還是通知她家裡吧?」蕭雪晴吸了下鼻子道,「她爸爸媽媽好像知道她是個鬼
。」
既然如此,似乎也只有通知她的家人了。但誰都不知道於慧慈家的電話,正不知如何
是好的時候,歐陽珊忽然驚覺一聲:「看!」
於慧慈的床上,慢慢地出現了一個淡淡的影像,就像是水墨畫似的人頭,一點一點地
變濃,最後眉眼出來了,儼然正是於慧慈。
「她,」王雪小聲道,「又回來了?」
「噓!」其他人讓她別說話。
於慧慈的面部慢慢清晰起來,那套被亂澤在床上的衣服,彷彿充了氣般鼓起來,漸漸
顯出人體的形狀來。她慢慢地顯形,慢慢地坐起來,但始終一言不發。這情形讓?C他人又
是高興又是害怕,蕭雪晴覺得脊背上彷彿有小蟲子爬過,在心裡留下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她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顫抖著問:「於慧慈,是你嗎?」
「是,我。」於慧慈說。她終於完全坐了起來,雖然臉上的五官還有些飄忽,但已經
確定是於慧慈無疑。大家這才鬆了口氣,連忙問她發生了什麼事情。
「因,為亡靈花……」她剛說到這裡,其他人異口同聲地道:「閉嘴!」
王雪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亡靈花,還是亡靈花,即使已經在媒體上沉寂,但她的魔力還在。一定是於慧慈在什
麼時候不小心洩露了亡靈花的什麼秘密,這才遭遇了這樣的事情,至於她為何又恢復了原
狀,王雪暗自分析,這多半是因為於慧慈是鬼,鬼本身也是有一定法術的——雖然從未見
於慧慈顯示法術,但因為熟悉,王雪在考慮「鬼」這個概念時,並沒有以於慧慈作為參照
物——鬼的法術或許對亡靈花的魔法有抵抗力,所以於慧慈才能復活吧。王雪胡思亂想著
,不管怎麼說,於慧慈回來了,這都是件讓人高興的事,大家商量著要給於慧慈慶祝一下
,紛紛問於慧慈最喜歡什麼味道。於慧慈還沒來得及說,突然從床上跳下來,穿上鞋就朝
外走。
「你去哪?」王雪問。
「有急事!」於慧慈頭也不回地說。
「什麼急事啊?」蕭雪晴問。於慧慈剛剛才恢復過來又出去,這讓她很擔心,不知道
又會發生些什麼。
「是為,了給亡靈……」她剛說到這裡,鐘鳴趕緊說「閉嘴」,她沒再說就走出去了
。
「我跟上去看看。」王雪說。蕭雪晴連忙說她也去,?C她人囑咐兩個人小心點,她們
匆匆答應了,便趕緊跟上了於慧慈。
和上次一樣,於慧慈還是沒回過一次頭,完全沒想到會有人跟蹤自己。王雪她們這次
跟蹤的目的完全不同,這次一方面是為了保護於慧慈,另一方面,王雪的考慮是,既然於
慧慈明顯知道亡靈花的秘密,但她又不能說出來,那跟上去看看總沒錯吧?看她剛才漏出
的口風,這次出去顯然是因為亡靈花,說不定可以找出亡靈花的真相呢。雖然想想有點害
怕,但有王雪這麼一個大膽的人在旁邊慫恿,再加上這一陣和鬼同屋,覺得鬼都不怕還怕
什麼呢,蕭雪晴稍微猶豫了一下就堅定地跟著王雪走到了底。
所謂走到底,的確算是到底。於慧慈出了宿舍之後,並沒有朝校外走,反而轉身朝宿
舍盡頭的垃圾堆那邊走去。那裡是學校裡的死角,平時很少有人來,於慧慈到了這裡,突
然停了下來,回頭望了望。王雪她們正大搖大擺地跟在後面,冷不防她一回頭,兩人反應
還算快,連忙朝旁邊一跳,跳到了宿舍圍牆的拐角處,等了一會沒聽見動靜,悄悄探出頭
來一看:於慧慈已經不見了。兩人趕緊跑到垃圾堆前看了看,四面張望一番,哪裡都沒看
到於慧慈。
「鬼比人難跟蹤多了。」王雪無可奈何地下了結論,轉身就要走,被蕭雪晴拉住了。
「再等等,看她什麼時候再回來。」蕭雪晴說,她見於慧慈剛恢復過來,現在忽然從
眼皮底下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很是擔心。王雪聽她這麼說,便就地蹲下,
拿了根樹枝掏地上的蟲子洞,後來又發現一個老鼠洞,連忙用樹枝去捅,只聽樹枝發出一
聲大響,一隻肥碩骯髒的老鼠從洞裡竄了出來,兩人尖叫一聲,跳了起來。
等了一個中午,眼看快要上課了,還不見於慧慈回來,只好先離開。
回到寢室,蕭雪晴一眼就看到了於慧慈,她戴著帽子和眼鏡在收拾著下午上課的書本
。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蕭雪晴問。
「很,久了。」於慧慈說。
「你們剛出去沒多久她就回來了。」歐陽珊拿著物理和化學課本走過來,「快走吧,
快遲到了!」
幾個人急匆匆地走出寢室,正是上課的高峰期,走廊裡的人擠來擠去,跟著她們一起
走的於慧慈沒留神,被一個大個子女生擠到牆上,當場就被壓癟了。還好走廊裡光線昏暗
,沒人注意到這點,蕭雪晴她們趕緊把她拉回寢室,等她慢慢地復原了才出去。
這麼耽擱了兩分鐘,預備鈴響了。宿舍裡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剩下幾個人也在預備
鈴聲響起的同時狂奔了出去,303寢室的人拽著於慧慈就跑,方鶴羽邊跑邊問:「於慧慈
,你怎麼又戴上墨鏡了?我記得你很久沒戴墨鏡了。」於慧慈聽她這麼問,沒說話,摘下
墨鏡讓她們看了看——墨鏡後的那雙眼睛像水中的倒影一般扭動著,似乎沒有固定的形狀
。
「這是怎麼回事?」蕭雪晴吃了一驚。
「等,下子就,好了。」於慧慈說。
「別說話了,快跑!」鐘鳴推了她們一把,幾個人奮力狂奔,剛剛跑到教室門口,便
聽到鈴聲響了起來。
下午還是照舊的平靜,課間的時候,蕭雪晴她們跑去打乒乓球,於慧慈的手還是軟的
,不太能握住球拍,就站在一邊看著,為她們鼓勁。乒乓球檯就在教學樓後頭的空地上,
杜仲從樓上俯視著她們,想起剛才上課時蕭雪晴小聲告訴他的事情,心裡有些疑惑——經
過了這麼久的沉寂,難道亡靈花又復活了?於慧慈這次幸運地躲過了亡靈花的魔法,下次
還能這麼幸運嗎?讓他感到不解的是,照這麼多天的情況來看,亡靈花似乎已經被江平他
們控制住了,似乎只要不在網絡上贈送沙發,亡靈花就沒辦法施展魔法,如果是這樣,於
慧慈身上發生的事情又如何解釋呢?難道亡靈花可以跳過網絡直接施展魔法?
這個問題困擾了他整個下午,直到晚自習前才有了答案。
晚自習前,6點半到7點半這段時間,老師打開教室裡的電視機,讓大家自由選擇頻道
。杜仲對電視的興趣不大,何況同學們一般都是看娛樂頻道,那些花邊和八卦讓他覺得很
煩,看了幾分鐘,索性抱著足球出去練習去了。在足球場上,自己寢室的幾個男生和另外
一批男生正在爭奪球場,杜仲走過去一看,另外一夥人竟然是霍晨光他們。通常情況下,
低年級的學生碰到高年級的學生,都會主動讓出球場。然而霍晨光在就不一樣了,他的足
球技術在全市都是有名的,爭奪球場時往往是靠一球決勝負來定下誰佔領球場,在這種比
試中,霍晨光輸的次數很少。林國柱他們正摩拳擦掌地要和霍晨光他們比球,看到杜仲來
了,喜出望外,雙方都起哄說要讓這兩個人比試一下。杜仲和霍晨光也躍躍欲試,正擺開
架勢要射球的時候,霍晨光班上的安河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邊跑邊喊:「快去看電視!亡
靈花又送禮物了,這次的禮物真恐怖!」
「什麼?」一聽這話,球場上的人都停止了爭吵。
「亡靈花又送禮物了?」霍晨光問。
「對,」安河說著又往回跑,「這次是一張臉!」
「什麼一張臉?」霍晨光大聲問,但安河已經跑遠了。剩下的人也沒有心思再玩足球
,都朝教室裡跑過去。
在教學樓外就能聽到電視裡傳來的聲音,每間教室裡播放的都是同一個頻道,杜仲和
霍晨光打了聲招呼,便和林國柱他們一起衝上高中教學樓。在走廊裡就能聽到一陣驚呼聲
,這讓他們越發覺得好奇,衝進教室裡一看,播放的並非本地頻道,而是外省的衛星電視
,屏幕正中央一個男記者正在滔滔不絕地評論此事,同學們都聚在電視機前仰頭望著屏幕
。杜仲隨口問一邊的林洋:「怎麼回事?」林洋說:「亡靈花又送禮物了!」杜仲問什麼
禮物,林洋指了指屏幕。畫面已經切換了,記者的臉變成一個中年婦女的面部特寫。這是
一張很普通的中年婦女的臉,看起來有些浮腫,雙眼無神地耷拉著,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癡
呆的表情。
「就是這張臉。」林洋說。
杜仲盯著這張臉看了幾秒鐘,沒看出什麼特別之處,但接下來看到和聽到的事情,很
快就解除了他的疑問。鏡頭逐漸遠離那女人的臉,慢慢轉向側面,露出了那女人的後腦勺
——杜仲眼睛驀然瞪大了,林國柱叫了起來:「怪物!」
屏幕上的確出現了一個怪物。這是兩個女人的側面,兩個側面一模一樣,沒有絲毫差
別,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對雙胞胎姐妹背靠背地站著。但,與通常的背靠背不同的是,這兩
個女人頭部接觸在一起的地方,並沒有後腦勺——在第一個女人的耳朵後面,是另一個女
人的耳朵,隨後便是那個女人的臉——兩個女人都沒有後腦勺,她們的頭部從耳根部份開
始緊密相連,就像是兩個依照人體前後軸線劈成兩半的人拼合在了一起。
鏡頭繼續朝下走,現出了那女人的全身——這是一個正常女人身體的側面,如果不是
脖子以上有那樣奇特的外貌,誰也不會感到這樣一個身體有什麼奇怪。
鏡頭在女人身前身後遊走,身體前方的那張臉生動而緊張,緊張中摻雜著恐懼,恐懼
中帶著回味,而在五色的滋味中間,難以言喻的表現欲壓制了其他一切慾望。在正面那張
生動的中年婦女臉上,表現的慾望上升為一種流動的光華,這光華具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效
果,使得她平凡黯淡的臉和眸子都煥發出勃勃生機,這張朝人海裡一連扔個水漂也打不起
來的普通面孔,在這種強烈慾望的照耀下,竟然具有了幾分名人的風采。與此對照的是背
後那張臉,那張臉始終保持著杜仲第一次見到時的平庸和無神,無論是線條還是神采,皆
呈現出向下的姿態,包括眼神,包括從嘴角掛出來的涎水,全部向下,讓人懷疑這張臉幾
乎要從脖子上滑到地面上去。鏡頭遊走著,兩張臉交替出現在鏡頭前,最後定格於正面那
張臉前。中年婦女用菜市場經常可以聽見的那種尖銳亢奮的聲音急速地陳述著,記者不時
在旁邊將越扯越遠的話題拉回主題上來。聽了幾分鐘,杜仲明白了事情的經過。
中年婦女名叫李紅妹,在今天中午以前,她和一般人一樣,只有一張臉,也就是正面
那張臉——這點是李紅妹再三強調的,顯然她並不以背後那張面孔為榮。第二張臉也不是
憑空出現的。自從黑雪降落以來,她便留心上了亡靈花,後來見這麼多人都聲稱收到了亡
靈花的禮物,她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決定以身試法,看看亡靈花的說法到底是真是假(
李紅妹原話),便以「紅妹妹」為網名,向亡靈花發送了站內消息,說希望自己能長得更
漂亮。對這個要求,亡靈花沒有任何回應,直到昨天晚上,忽然通知她說第二天中午送禮
物,她半信半疑地等到了中午,忽然覺得腦袋後發癢,便用手去撓,感覺腦袋後長了些疙
瘩,癢得鑽心,她丈夫和兒子都幫著她撓。那些疙瘩越撓越大,頭髮漸漸掉了,一家人嚇
壞了,不敢再撓,她兒子忙拿了皮炎霜來給她塗上,但不管用,沒多久後腦勺上的頭髮完
全掉光了,疙瘩連成一片,變成了一張臉,他們這才明白是亡靈花的禮物到了,連忙給電
視台打了電話。
李紅妹繪聲繪色地描述著當時的情況,說她唯一不明白的是,亡靈花給自己的禮物怎
麼和自己索要的不一樣——這也是杜仲覺得奇怪的。記者問她是否後悔收到這樣的禮物,
她遲疑了一下說不知道,又說希望亡靈花能把禮物收回去——這點杜仲心裡明白,她恐怕
得一輩子帶著後腦勺上那張臉過日子了。根據於慧慈的說法,要想讓亡靈花把禮物收回去
,必須在索要禮物的時候便為自己留下餘地,李紅妹沒有為自己留下餘地,也就沒法收回
禮物了。她絲毫不知道這個情況,大概還以為這張臉擺上一兩天就會自動消除,仍舊興致
勃勃地在鏡頭前說著各種感覺。在她說話的時候,她的丈夫和兒子不時穿過鏡頭拿東西,
看到鏡頭便笑一笑,最後她丈夫終於沒忍住,把話題搶了過去,口若懸河地說了起來,沒
說兩句,兒子也湊了進來,李紅妹不甘示弱地將臉也擠了過來,屏幕上被他們一家三口的
臉塞得滿滿的,看起來頗為滑稽。
杜仲覺得沒必要再看下去,正要溜出教室,記者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們剛剛從網上
察看到一條最新消息,亡靈花即將出現驚人舉動…….」聽到這話,他停下了腳步。
接下來這條消息的確相當驚人——就在幾分鐘前,亡靈花在沼澤八卦論壇上又重新出
現了,贈送了一個沙發之外,還發表了另一個聲明。聲明中提到了兩件事,一件事是關於
她新贈送的沙發,她說這個禮物將在明天晚上7點整、在長濟大劇院的舞台上、由她本人
現場贈送,屆時她將首次出現在粉絲們面前。搶到這個沙發的是南安市的一位名叫姚華的
高級程序員,據說他正在和南安市電視台取得聯繫,並且訂購了明天上午的機票,以確保
能在明天晚上7點以前準時赴約。
亡靈花的另一個聲明是,從明晚7點開始,她將逐漸露出自己的真面目。這條消息讓
全班人都發出了驚呼聲,不少人歡呼雀躍地說要去看,大家議論紛紛地猜測著亡靈花的真
面目。杜仲再也沒心思看下去了,飛快地溜出教室,直接跑到樓上高三(2)班的教室裡
。
高三(2)班的教室同樣處於沸騰狀態,在教室前端集中著全班大部分的人,教室後
面的空地上只站著兩三個人。這兩三個人面色蒼白,神情緊張,正在低聲地商量著什麼。
杜仲一眼看到他們正是江平、於東和譚克勤。他直接從後門走進去,走到三個人面前。那
三個人一看到他,沒等他開口,都苦笑了一下,江平說:「送沙發的是王玲。」
「她被亡靈花控制了?」聽到江平這麼說,杜仲心中一沉:難道自己一直擔心的事情
真的發生了?
「沒有。」江平搖了搖頭,苦笑一下,「亡靈花沒法控制她——她可能以為自己能夠
控制亡靈花吧。」剛說到這裡,譚克勤捅了他一下,他猛然醒悟過來,立即閉上了嘴。杜
仲見他們不敢再說,自己也不敢再問,打了聲招呼便告辭了。
經過二樓自己教室那一層時,他稍微停頓了一下,又繼續朝樓下走——必須去網吧看
看。走了沒幾步,迎面正好撞到王老師走上來。
「杜仲,上晚自習了,你到哪去?」王老師問。
「我忘帶課本了,回寢室去拿。」杜仲急中生智道。
「快去快回,別到處玩。」王老師說。
「嗯。」杜仲點點頭,飛快地衝了下來。
剛落地,手機便響了,接通一聽,耳朵裡傳來王雪周星星般得意的笑聲,他笑著問:
「你笑得這麼賊做什麼?」
「老大,」王雪壓著嗓門,充滿陰謀氣氛地問,「你猜我現在在哪?」
「哪?」杜仲想她不知道又幹什麼古怪的事情去了。
「嘿嘿嘿,」王雪又賊笑了幾聲,「我在歐陽老師辦公室上網呢。」
「啊?」杜仲心跳加快了,「你怎麼進去的?」
「嘿嘿嘿,」王雪笑道,「我有魔法——我正在看亡靈花的東西,回頭再聯絡。」說
完就掛了。因為王雪是在老師辦公室上網,杜仲不知道她是不是偷偷進去的,也不敢再打
過去。既然王雪在查網上的消息,他就不用再去網吧了,但因為對王老師說過要回寢室,
也不便馬上就回教室,便跑到霍晨光他們教室裡,把霍晨光叫到走廊裡。霍晨光也不知道
王雪怎麼混進了歐陽老師的辦公室,幾分鐘前她還在教室裡晃悠,一轉眼就不見了。
和杜仲一樣,王雪在看到亡靈花即將現身的消息之後,當時就和霍晨光商量要找個地
方上網看詳細情況。霍晨光提議去網吧,但王雪不同意。
「網吧都是些壞人去的地方。」王雪說。
霍晨光聽了這話差點朝後一栽——他雖然不經常泡網,但出於好奇,網吧也進去過幾
次,可沒覺得自己是壞人。王雪這麼說,完全是因為平時看到進出網吧的都是些染了頭髮
、穿奇怪衣服的學生,有的學生嘴裡還叼著煙,在王雪看來這就算壞人了。
不能去網吧,王雪開始琢磨其他的點子。恰好英語科代表收齊了大家寫的英語作文準
備送到歐陽老師辦公室去,王雪連忙叫住了他:「馬軍,我幫你去送作文吧!」馬軍對亡
靈花的新聞很感興趣,人都走到門口了,眼睛還盯著電視屏幕,一聽王雪這話,求之不得
,將英語作文本朝王雪手上一放:「謝謝啦,明天請你吃冰淇淋!」王雪捧著作文本,心
裡暗自得意,腦子裡暫時忘記了自己去老師辦公室的目的,開始考慮明天該讓馬軍請自己
吃什麼樣的冰淇淋才不算吃虧。
一直走到了初中英語教研組,這個問題還沒考慮好。她敲了敲門,裡面沒人回應。她
又推了推門,門應手而開。辦公室裡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她喊了幾聲,還是沒人。
機會來了!
她沒想到自己運氣這麼好,心臟砰砰跳動著,先把門關好,想了想又把門反鎖上。鎖
好門後,她飛快地跑到歐陽老師的辦公桌上,把手裡的作文本往邊上一放,飛快地打開了
電腦。歐陽老師的電腦設有開機密碼,但這難不倒她,以前有幾次她看到過歐陽老師開機
,當時出於一個「職業偵探」的習慣,她記下了密碼,現在正好用上。
飛速登上沼澤八卦論壇,果然看到了亡靈花發的帖子,帖子內容和電視上說的一樣,
在那個宣佈她即將獻身的帖子裡,有一幅亡靈花的全身照片。這幅照片中的亡靈花,全身
仍舊包裹在繃帶之中,身體擺出一個類似瑪麗蓮夢露的經典造型。亡靈花對這幅照片做了
註釋,表示她將每天露出身體的一部分,直到完全顯露,大家就能知道她究竟是誰了。這
樣的噱頭果然招來了無數網友的回復,亡靈花所有的帖子重新成為論壇最新熱門,其點擊
率之高、回復內容之狂熱,讓王雪看得心潮澎湃——要是什麼時候有這麼多人注意我就好
了!她仰頭夢想了一小會,又點開《恐怖大贈送》這個帖子看了看,除了今天搶到沙發的
姚華之外,無數的網友提出要亡靈花多贈送點沙發,他們索要的禮物也千奇百怪,姚華本
人索要的禮物也很怪,除了「沙發」兩個字之外,在其後又跟了一帖,說是希望自己能夠
變成吸血鬼。這個要求讓王雪覺得背上一寒,她不由想,如果姚華真地變成了吸血鬼,最
後是他殺死亡靈花,還是亡靈花殺死他呢?她彷彿已經見到了電影中魔鬼互相鬥法的場面
,心裡又是害怕又是期待,忽然聽到門上一響,嚇得她一哆嗦,整個身體呆住了,再也不
敢動彈。
「奇怪,門怎麼打不開?」門口傳來一個男老師的聲音。
王雪擦了把汗,趕緊把電腦關上,摒住呼吸聽著門口的動靜。耳朵聽到那男老師的腳
步聲漸漸遠去了,連忙竄到門口,剛打開反鎖,還沒來得及出門,又聽到好幾個人的腳步
聲走過來。她頭腦嗡地一響,眼睛在辦公室一掃,來不及多想,飛快地竄到門背後。
剛竄過去,門就打開了。歐陽老師和一個男老師走了進來,將門一推,王雪順勢躲在
了門後。她眼睛瞥到歐陽老師電腦的顯示器還在閃著,不由急出了一身大汗。
「沒反鎖啊。」歐陽老師說。
「奇怪了,鎖有問題吧?」那男老師眼看就要來門背後察看門鎖了,王雪心裡喊了一
聲「完了」,一咬牙,正準備出來自首,忽然聽到歐陽老師快步朝自己辦公桌跑去:「電
腦怎麼開了?」她這麼說,那男老師連忙跟了過去。趁著兩人都背朝門口,王雪哧溜從門
背後鑽出來,逃出了辦公室。逃出來的時候聲音響了點,歐陽老師和那男老師同時問:「
誰?」
王雪沒回答,甩開腿沒命地狂奔起來,一直跑到教學樓上才敢停下來喘口氣——到了
這裡,到處都是學生,歐陽老師他們就算追過來,也不能懷疑到自己頭上了。她暗自慶幸
,自己忘了關電腦顯示器,本來以為是個差錯,沒想到反而救了自己,真是天意啊。她合
掌朝天空拜了拜。
第二天早晨起來,氣溫驟然下降,即使穿著長袖衣服也覺得有點寒冷,有的同學已經
穿了兩件衣服。頭頂上一片半黑不黑的烏雲覆蓋了大片天空,天色依舊明亮,但太陽隱藏
在雲層中,沒透出半點紅光來。秋天初次顯出了徵兆。
穿過池塘時,杜仲發現池塘裡的水又開始冒出了小氣泡,他走下池塘邊的水泥台階,
小心地將一根手指伸進水中——水溫很高,有點燙手。池塘裡的水又開始變化了,於慧慈
身上也發生了些變故,這些事情和亡靈花的再次活動恰好在同一個時間,這絕對不是巧合
,但這?C中又會有什麼關係呢?
校工們發現了池塘的變化,開始奔跑著驅趕靠近池塘的學生們。杜仲被從池塘邊推開
了,他看看時間,快要上早自習了,於是加快了腳步。
昨天晚上,王雪把自己在網絡上看到的事情告訴他之後,他一直在想著這件事。江平
說這次的亡靈花事件是王玲幹的,但又不承認是亡靈花控制了她,那麼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呢?杜仲沒想明白?C中的道理。但可以肯定的是,亡靈花這種神秘力量,的確是需要通過
網絡才能實現。
江平他們昨天一直試圖聯繫王玲,但她始終沒接他們的電話,據他們的老師說,她已
經請了兩天病假,昨晚並沒有住在宿舍裡。看來這一切是她早就計劃好的。
還有點很奇怪的就是,這次亡靈花送的禮物,和李紅妹自己所要求的禮物不一致,這
在以前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情況,這種改變又是因為什麼呢?
不知道晚上會發生些什麼事。杜仲望著風雲驟變的天空歎了一口氣。
整個上午,教室裡的人們討論的都是亡靈花的事情。中午,食堂裡擠滿了,人,都在
等著看新聞。新聞上關於亡靈花的新聞再次成為熱點,鏡頭晃過的地方,到處都是些狂熱
而興奮的面孔。長濟電視台已經和亡靈花取得了聯繫,對於晚上亡靈花的首次露面進行了
完善的策劃,據說亡靈花將在晚會上表演她的歌舞秀。這次晚會被命名為「恐怖之夜」,
晚會門票從昨晚開始熱售,票價高達500元,票販子手裡的票達到了2000元。屏幕上出現
了售票現場的火爆情形,長濟大劇院的售票窗口被黑壓壓的人群塞得滿滿的,劇院門前的
空地上也排了好幾溜長隊,人們為了爭奪一張票經常發生爭吵,現場的保安跑來跑去地維
持著秩序,黑色的制服汗得透濕。據說這些票在早晨9點就已經賣光了,許多連夜趕來排
隊的人空手而歸,失望的人們將劇院門口圍得水洩不通,最後來了幾十輛警車才將人群慢
慢驅散了。這些狂熱的場面讓大家都覺得很興奮,杜仲興奮了一陣之後,想起了夏春陽,
又覺得沒什麼意思,匆匆吃完飯,趕緊離開了食堂。他四處打量了一下,沒發現霍晨光和
王雪,正覺得奇怪,就看到王雪跑了過來:「老大,快到你的秘密寢室去。」
「秘密寢室?」杜仲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她所說的秘密寢室,就是三樓走廊盡頭那
間廢棄的寢室。
兩人趕到那裡,霍晨光早已在門口等候多時了。他留意到霍晨光肚皮上的衣服明顯地
凸起一個方塊,心中一動,笑了起來:「你又從你老哥那裡弄到了筆記本?」
「沒錯。」霍晨光得意地道。
網上關於亡靈花的新聞雖然沒有達到鼎盛時期,但也異常紅火,杜仲懶得一一點開來
看,直接進入了娛樂八卦。首先看了看亡靈花昨晚的聲明,接著便點開了《恐怖大贈送》
的帖子。
「你在看什麼?」霍晨光問。
「不知道。」杜仲覺得自己必須要找到阻止亡靈花的辦法,但卻不知道如何下手,他
甚至都不瞭解亡靈花這個代號背後的真實意味。他只是匆匆瀏覽著,想找到一點線索,卻
一無所獲,問題仍舊是問題,沒有得到任何答案。他有些沮喪,王雪在旁邊問他想知道什
麼,他把自己早晨想到的事情說了出來,王雪笑了起來:「這個很簡單。」
「哦?」杜仲和霍晨光都望著她。
王雪點開一個帖子:「你們看,這個網友其實已經說出原因了。」
她點開的是一名名叫「超級花粉」的網友今天上午開的帖子,帖子裡提出了和杜仲同
樣的問題:為什麼李紅妹收到的禮物和她希望的不一樣?對此,超級花粉是如此解釋的:
「恐怖教主亡靈花,從一開始就立誓要將恐怖事業進行到底,並且一直遵守著這個誓言。
對於一個女人來說,讓她變得更加漂亮,這件事情本身並不恐怖,所以亡靈花不會贈送這
樣的禮物,亡靈花只會贈送恐怖禮物,李紅妹也只能收到恐怖禮物,這就是原因。」
看到這條解釋,霍晨光笑了:「果然不愧為超級花粉,對他們教主還真是瞭解啊!」
杜仲心裡仍就存著許多疑問,但一時無法找到答案,幾個人在網上看了不少粉絲狂熱
的留言,覺得十分好笑。雖然亡靈花只送出一座沙發,但滿網絡的粉絲都在吵著要禮物,
各種古怪的禮物層出不窮地提了出來,令人驚歎的想像力一一得到展現。這些人似乎並不
相信亡靈花的魔法是真的,對他們而言,這只是一個娛樂事件,也是一個讓自己出名的機
會,誰能和亡靈花搭上關係,就能獲得媒體的關注,那又何樂而不為呢?杜仲在網上發了
幾個帖子鄭重聲明亡靈花的事情是真的,但這個微弱的帖子很快被淹沒了。
中午在網絡上消磨殆盡,下午,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著晚上7點的到來。因為變天,天
黑得比往常早,6點半的時候就已經看不清遠處的景色了。學生們在食堂吃過晚飯後,並
沒有離開,都留在大堂中等著看本地的亡靈花特別節目,不少花粉偷偷從學校溜了出去,
直接跑到現場,希望能從票販子手裡買到一張票,或者找個機會混進去。
6點45分,晚會開始了。LiLi盛裝華服出現在舞台上,她身邊站著個戴眼鏡、穿牛仔
褲的年輕人,LiLi介紹說這就是姚華。鏡頭在台下掃過,滿眼都是螢光棒和跳躍的人頭,
粉絲們大聲喊著亡靈花的名字,LiLi簡單介紹了一下晚會的情況之後,將身子朝旁邊一閃
,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全場燈光驟然一黑,有人在黑暗中尖叫了幾聲,現場便安靜
下來。
音樂聲響了起來。
這是亡靈花的音樂,即使是從電視上聽到這音樂聲,食堂裡的學生們還是覺得受不了
,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傳染般瀰漫開來,幸好這音樂很快便停了下來,現場變得異常安靜
。
一道亮光從台上閃過,天花板上垂下一條白色的繃帶。
無數細小的亮光蛇一般從台上閃過,藉著這一閃一閃的微光,人們看到一個全身白色
的身影從天花板上倒掛下來。那身影迅速落下,眼看頭部就要碰到地板的時候,大家發出
了驚呼聲,而燈光也在這一瞬間明亮起來。
大家這下都看清楚了——舞台正中央,一個全身包裹著白色繃帶的女人正頭朝下懸在
半空中。
現場立即沸騰了,人們狂喊尖叫,亡靈花的音樂再次響起,大家不受控制地隨著那音
樂亂舞,手腳彷彿抽搐般舞動著。幾個身體瘦弱的人當場倒在地上,臉上帶著如癡如醉的
神情,全身仍就在抽搐著。幾個抬擔架的人迅速把他們抬了出去。LiLi和姚華似乎戴了耳
塞之類的東西,沒有受到這音樂的影響。杜仲用手摀住耳朵,竭力想看清楚亡靈花的腳上
是否吊著鋼絲,但無論他怎麼看,都看不出鋼絲的痕跡,這讓他心裡有些發毛。
音樂聲又停止了,杜仲這才聽到王雪在自己耳邊大叫:「她是不是吊了鋼絲?」
「我不知道。」杜仲的耳朵還在嗡嗡響,雖然能聽清楚王雪的聲音,卻反而聽不清自
己的聲音。
音樂聲剛一停止,亡靈花便在空中一個翻身,由倒立改為正立,輕盈地落到了地面上
。她和網絡上一樣,全身包裹得不露一絲縫隙。雖然知道她就是王玲,但看到這樣一幅打
扮,杜仲他們還是覺得心裡生寒,幾乎懷疑眼前這人並不是王玲,而是真正的亡靈花——
畢竟,誰也沒見過亡靈花,她有可能是任何一個人。
「7點到了。」亡靈花說。她一說話,杜仲就聽出來了,這的確是王玲沒錯。他顧不
上想太多,眼睛緊盯著姚華,想看他如何變成吸血鬼。
亡靈花的雙手平舉,朝著姚華舞動了幾下,燈光集中在姚華身上,大家重點盯著他牙
齒,LiLi也在一邊解釋說吸血鬼的牙齒會長成獠牙。依照LiLi的指示,姚華有些緊張地張
開了嘴,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
「我覺得他的牙齒好像變長了一點。」LiLi說著湊近看了看姚華的牙齒,鏡頭靠近一
看,牙齒似乎的確長了一點,但也許它本來就這麼長。
台下的觀眾發出了一聲驚歎。
亡靈花扭了扭腰肢,繼續朝姚華舞動著雙手。彷彿是為了回報她這番辛苦,姚華的牙
齒開始迅速變長,兩顆獠牙從嘴裡突出來。食堂裡的學生們都「啊了一聲,現場的觀眾也
「啊」了一聲,之後再沒有任何人作聲,連LiLi也忘了解說,目瞪口呆地望著那兩顆獠牙
。
獠牙越長越長,終於達到了大家印象中吸血鬼牙齒的長度。
但它還在長。
沒多久它就長到了姚華的胸部,達到了野豬牙齒的長度。
但它還在長。
姚華被這兩顆牙齒帶得重心不穩,身子朝前栽了栽,LiLi趕緊扶住了他,他招了招手
說了句什麼,LiLi連忙把話筒遞到他嘴邊,從兩顆大牙齒的中間塞了過去。
「這好像不是吸血鬼的牙齒。」姚華口齒不清地道。
「不用著急。」亡靈花說。
牙齒還在長著,很快,它長到了姚華的腳尖處,像刀子一樣刺穿了舞台,一直朝下延
伸著。LiLi俯身到牙齒刺出來的洞邊張望了一陣,激動地說:「觀眾朋友們,牙齒還在長
!」
全場都騷動起來,大家議論紛紛,有人站起來朝台上張望,還有人在吹口哨。當這一
切達到高潮的時候,姚華朝前傾的身子忽然猛然往上一彈,那兩顆獠牙彷彿利劍回鞘般迅
速縮了回來,LiLi將話筒靠近牙齒邊,只聽到一連串「嗖嗖」的聲音,牙齒從地板上抽了
回來,迅速縮近了姚華的嘴裡,幾秒鐘後,姚華的牙齒就恢復了正常。
姚華咬了咬牙,擺了擺腦袋,長吁了一口氣。
「我們看到,剛才姚華好像並沒有變成吸血鬼…..」LiLi驚訝地說,「我們來聽聽亡
靈花怎麼說。」她把話筒湊到亡靈花嘴邊,亡靈花過了幾秒鐘才開口:「他不能變成吸血
鬼。」
「為什麼?」LiLi問出了廣大觀眾的心聲。
「他在緊跟我的帖子後那一貼——也就是坐上沙發的那一貼中,只寫了兩個字——『
沙發』,這表示他放棄了自己選擇禮物的權利。」亡靈花不慌不忙地道。
「但是我在隨後的帖子中又說明了自己想要變成吸血鬼呀。」姚華疑惑地說。
「那個是無效的,」亡靈花說,「必須在坐沙發的同時寫明自己需要什麼禮物,否則
就不能得到理想中的禮物,而只能由我隨機贈送。」
姚華似乎有點尷尬,LiLi連忙打圓場:「姚華似乎有點失望,你為什麼要變成吸血鬼
呢?」
姚華歎了一口氣,笑了起來:「我要先說明一下,我並沒有感到失望,」他吸了口氣
,讚歎地搖了搖頭:「我能親眼體驗亡靈花的神秘力量,感覺到非常榮幸——我能和您握
握手嗎?」他把手朝亡靈花伸了過去,亡靈花搖了搖頭:「這不是禮物的一部分。」姚華
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搓了搓手指,縮了回來:「理解。」他面朝觀眾,繼續回答LiLi
的問題:「我想做吸血鬼,是因為吸血鬼神秘而美麗,可惜這個願望沒有實現,希望我下
次還能坐到沙發。」
「下次你還是要做吸血鬼嗎?」LiLi問。
「是的!」姚華用力點了點頭,揮了揮拳頭,台上台下氣氛異常熱烈,在這熱烈的氣
氛中,姚華和LiLi退下了舞台,音樂響起,全場的光都熄滅了,一道明亮的光柱籠罩在亡
靈花身上,全場都安靜下來。
亡靈花要開始跳舞了。
為了安心觀賞亡靈花的舞蹈,所有的人都用手指或者紙巾塞住了耳朵,以保證自己頭
腦清醒。在噪聲武器般的音樂聲中,亡靈花擺出了第一個動作。
她的兩隻手如同木偶般前後抽出了一下。
這個動作平常人也可以做到,但因為是全身纏滿繃帶的亡靈花做出來的,看起來帶著
異常古怪的感覺。
「看她怎麼跳出亡靈花那些舞蹈來。」王雪湊在杜仲耳邊大喊道。
杜仲也是這麼想的。不過他覺得,王玲的身後,是那種被稱為「亡靈花」的神秘力量
,既然這種力量能夠讓姚華的牙齒變長,也說不定可以將王玲的身體扭曲到不可思議的地
步。
沒多久,亡靈花的動作果然驗證了他的這個想法。在接下來的動作中,她將上半身完
全扭向了身後,上半身和下半身截然相反的方向,就好像是兩段反接在一起的身體——這
正是亡靈花在網上經典的造型。這個動作博來一陣熱烈的掌聲,無數人發出了驚歎,杜仲
卻在擔心:這樣的扭轉,王玲的身體受得了嗎?
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內,亡靈花全身彷彿被抽去了骨頭一般,寸寸節節蛇一般扭動,每
一節都只有10厘米來長,完全不以人類的關節為分界點,這種怪異的關節隨意扭動著,每
一節都扭向不同的方向,亡靈花腳步虛浮,似乎頭頂有著無形的繩索在吊著她的身體,即
使在雙腳懸空時,她也能保持屹立不倒——她就這樣在刺耳的音樂聲中痙攣般舞蹈,彷彿
一個被外行操縱的木偶,所有的肢體都失去了秩序。這種怪異的舞蹈,引來粉絲們的陣陣
狂叫,底下有人打出了橫幅——「亡靈教主,威震舞林」。
這樣扭動了十來分鐘,LiLi突然驚慌失措地衝上了舞台,拉住亡靈花的胳膊,朝著後
台大聲喊著什麼,但嘈雜的聲音淹沒了她的話語,亡靈花猛然甩開她,繼續瘋狂地扭動著
。這扭動讓杜仲看得非常不舒服,但又帶有一種異樣的快感,極度的厭惡,卻也是極度的
吸引人,他不由自主地緊緊凝視著亡靈花扭曲的身體,和身邊所有的人一樣,和舞台下所
有的人一樣,眼睛凝視得幾乎快要突出來了。全世界彷彿都消失了,只剩下這慘白的、扭
動的、變態的肢體,誘發著人們心底最強烈的慾望。
杜仲不由自主跟著扭動起來。
電視裡和食堂裡,所有的人都在蛇一般地扭動,有的人倒在地上,大汗淋漓地滾動著
身體,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如果不是音樂聲忽然停止,可能他們會一直扭動下去。
音樂聲戛然而止,大家像失去了指揮的殭屍一般凝固了,茫然的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
,過了差不多一分多鐘才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幹了些什麼,每個人都感到羞愧,不敢看?C
他人的眼睛。
杜仲喘著粗氣,擦了擦滿頭滿腦的虛汗,斜眼瞥了瞥王雪和霍晨光,那兩個人滿臉通
紅地低頭坐著,似乎還在為剛才的舉動而感到不好意思。他臉上同樣火辣辣的,但電視屏
幕上一抹異樣的顏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晃了晃頭,仔細地看著屏幕。
屏幕中央,堆著一堆零碎不成形狀的白色物體,LiLi正在拚命地搖晃著那堆物體。杜
仲看了好半天才明白過來——那白色物體竟然就是纏滿繃帶的亡靈花。
發生什麼事了?
LiLi的表情如此驚慌,那堆白色的物體在她的搖晃下一動也不動,但杜仲分明看到,
那堆白色之上,有些紅色的東西,如同花朵一般,正在慢慢綻放。
他驀地站了起來。
那是血。
那紅色的不是花,是血。
是王玲的血。
他的心狂跳起來,還沒來得及有更多的反應,身邊已經多了幾個人,扭頭一看,江平
他們站在自己身邊,臉如白紙。
「王玲,」譚克勤顫抖了一下,「出事了。」
這時候大部分人都從扭動中清醒過來,發現了台上的異樣,食堂裡的人驚訝地靠近了
電視屏幕,而電視上,長濟大劇院內狂熱的粉絲們,也慢慢地靠近了舞台。
「快叫救護車!」LiLi終於想起要用話筒,拿過來湊到嘴邊就喊了起來。
「她死了?」王雪不知什麼時候站了起來,臉色蒼白地問。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
許多人衝上台,有一個短暫的瞬間,亡靈花被人們遮住了。但現場的工作人員很快將
人們驅趕開來,留下亡靈花一個安靜地躺在舞台中央——她再次獨自留在了舞台中央,成
為一團耀眼的白色。一個劇院的醫務人員跪在她面前,伸手慢慢揭開了她臉上的繃帶,露
出一張被鮮血染紅的臉。
即使已經雙目緊閉,即使大部分的面孔都浸泡在鮮血中,杜仲他們還是一眼就認出,
這的確就是王玲。
她果然出事了。
杜仲不由自主地回過頭去,卻看到了另一個人。
那個人是於慧慈,她不知什麼時候又戴上了墨鏡,墨鏡後的眼睛看不清楚。杜仲望著
她黑漆漆的雙眼,腦子裡依稀想起,剛才,在所有的人都在瘋狂扭動時,似乎只有於慧慈
一個人沒動。
但這又有什麼意義呢?於慧慈是鬼,她和常人不一樣也是很正常的。他怔怔地又回過
頭去。人們正在一圈一圈解開王玲身上纏裹的繃帶,繃帶內部完全被鮮血染紅了,有些地
方露出了森森的白骨,看起來似乎她的身體被什麼力量活活折斷了似的。在人們解繃帶的
時候,王玲忽然睜開了眼睛,嘴唇一張一合地想說什麼,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最後吐
了一口鮮血。